看着邱振明低头不再言语,何妈也有些尴尬:“哎,都有难处吧。你没和你对象谈谈?”
“谈过是谈过。我可能不太符合我对象家里的期待吧。”
何妈摆摆手,说:“哪有什么期待,我看小刘你就挺好的。说一千道一万,那些条条框框还不是怕自己孩子将来为其所累。”说着何妈也叹了口气,“其实要说真有什么期待,又哪里是我们这些做父母能说得算的呢。”
邱振明说:“阿姨您再多讲讲吧,我也好了解了解……”
何妈了然一笑,“每个家里的情况都不一样,你丈母娘也不见得就跟我想得一样吧。”
邱振明心想,还真就跟您一样。虽然他这样想,又觉得自己这么套话实在不够磊落,但是明面上分毫不显,只是诚恳地说:“您就当帮我考试划重点吧。也不怕阿姨您笑话我。我谈对象其实挺失败的,前两个都奔着长久去的,临到头都无疾而终。这次就更害怕了,他对我非常好,我们彼此感情也都很深厚,所以我根本不敢想他要是跟我分手我以后要怎么办。为了能留住他,我可能真是什么都能做的出来吧。”
他这一番推心置腹,把自己那种求人求心的艰难摊在一个几乎完全陌生的人面前,任谁都无法无动于衷。
何妈长叹了一声:“那就说我吧,肯定是希望和和赶紧带个人回来给我和你何叔叔看。前些日子叫他相亲跟要杀了他似的,唉,他铁了心不想相亲,我……唉,这不刚听说他生病请假了,我就想什么相亲啊结婚啊,都没有他健健康康平平安安重要。可是听你叔叔一说他没什么事儿,又想着说你看看也没个人照顾,生病了也得自己扛,还是得有个伴儿。可是,我实在也是帮不上忙啊。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你也帮帮阿姨,你说说你们都在想些什么呢?”
邱振明不知道这怎么话头又抛给自己,认真想了想才说:“可能还是我太自私了。很多时候想的是自己怎么开心,怎么快乐。想的是自己想要追求什么,却没有考虑到父母的期许和担忧。听您这样说,我倒是更了解我的另一半,为什么会犹豫,为什么会把自己置于两难却依然坚持着。在孝顺父母这一点,他做得比我好。”
何妈摇了摇头:“也是辛苦了你对象。”
“所以这也是为什么,直到现在,我也愿意维系他想保持的平衡。他不想说的话,我不会替他说。他不想做的事儿,我也不愿逼他去做。只是我做得还是太少了。他受了很多委屈。”
徐秀丽仔细打量了两眼邱振明,说:“别担心,事情也许没你和你对象想得那么悲观。等到你丈母娘见到你,肯定是喜欢的。”
邱振明没有接话,只是勉强笑了笑。
☆、25
之后的话题莫名地转成了老年人养生和城市雾霾严重的社会问题。相比之下,谈这些就轻松多了。
邱振明能看得出来,有时候何妈眼含寄希地望着他,就好像是在透过他看何和一样。有一个感情深厚的伴侣,可以超越世俗的眼光。
更或许,她在试图看向“大刘”那个在夹缝中求生存的伴侣,无法向父母吐露,无法向伴侣求助。就这样夹在中间,艰难地维持平衡,不敢再有有所企求。
为什么何和跟何妈一定要有一个人委曲求全呢?何和辗转在求得两全中,多少是收到来自自己或者来自父母的压力?在这个博弈过程中,如果没有了自己,他们会不会开心一点。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邱振明就猛地一个激灵。
“阿姨,时间不早了,我今天就先走了。”
“哎你看我这聊着聊着也没注意时间。不耽误你正事了,这会儿天头还早,回去跟你对象还能过个周末。”
何妈把邱振明送到门口,“谢谢你来看何和啊,小刘。也祝你一切都顺利!”
邱振明摇头,别有深意地说:“没什么的。借阿姨吉言了,希望下次,我对象可以正式地,把我介绍给家里人。”
何妈轻拍了下他的手臂,“会的。”
邱振明坐回车里却久久无法平静。他并没有得到他一开始想确认的答案,因为那已经不重要了。刚刚在楼上,跟何妈聊的那些再浅显不过的道理为他吹开了他最不确定的尘雾。
正如他一直坚信的,在未来的日子里,他不能确定的,从来都不是何和。邱振明却从来没有想过,他自己才是那份不确定的罪魁祸首。
其实是他,那个让何和犹豫,让何和伤心和失望的,原来一直是他。他的不确定,他所造成的没有安全感,才是他与何和之间最难以逾越的鸿沟。是他不敢期待何和会与他走向生命的最后一刻,导致了何和也不愿去想明天会发生什么。
一份甚至都不能被当事人自我肯定的爱情,又如何获得来自父母的祝福。
面对家人的期许,朋友的关怀,何和是如何一个人从相遇的那天一步一步走到现在的呢?
无论那一日何和有没有出柜,他失魂落魄地回到自己所在的城市,其实就是为了得到来自最亲近的人的安慰。可是又自己做了什么?
天啊,在他最需要的时候,我做了什么。
世上真的没有后悔药这种东西吗?
或者时光传送机。
在他与何和的感情中,有过太多的磨合与忍让,可是退步的从来都不是他。自己用这颗因别人而千疮百孔的心,伤害了最爱的人。
小鸡仔儿这个蹩脚的裁缝,一针针补好了别人的心,却拿自己的心当插针包,现在也扎得跟蜂窝煤一样了吧。
终于,邱振明慢慢启动了车子,驶向他无法把握的未知。
微博热搜说,治愈失恋的痛只需要3天。再往下翻,又说是7天。再往下,连6周都出来了。
何和想,这个时间还靠点谱。掰手指头算,就快了。也许等到那一天,突然就会有人对着他挥舞着魔杖,说:“一忘皆空。”
“喂,想什么呢?”孙丁风风火火地冲进门,手机往桌子上一撇就坐到对面,喝了口水才接着说,“点菜了没?我想吃回锅肉。”
“等你呢。你慢点,着什么急。”
孙丁用手背抹了抹嘴角,“点菜吧,今天饿死了要。你刚才发什么呆?”
何和“哎”了一声,说:“没发呆啊,就是刷了下微博。你,哎你这嘴角怎么回事儿?”
“我嘴怎么了?”
“就是有个印。不仔细看,看不出来。”
“啊,”孙丁说着揉了揉左边嘴角,“可能下午搬东西手里粘脏东西,抹脸上了。”
“你最近怎么样,这两天都没什么消息。”何和给孙丁到了杯茶,“喝点热的,少喝凉的。”
“哎,你看也就我关心你吧,我一不联系你你马上空虚了。”孙丁说这话也不怕戳何和的痛处,“我最近确实挺7 忙的。”
孙丁歇了口气马上又接着说:“我好事将近了,就这周末。”
何和一口茶喷了出去,孙丁难免受到牵连。
“喂,当初我一口酸梅汁吐在过道上,你敢不敢有点道德,居然往我脸上吐。我就多余告诉你。”
孙丁站起身,拿了手机就要往外走,结果一看手机屏幕,也是星星点点。
何和忙拉着:“对不起对不起,别走别走,你怎么回事儿?要结婚了这意思?”
何和抢过孙丁的手机,拿衣袖转着圈擦了擦屏幕:“孙小四,老实交待。是不是要结婚了?”
“是——”孙丁拉长了声音,“可不容易可不容易地结个婚啊。”
何和勾了勾手指,问:“说好的弯得否呢?让谁给你捋直溜了?”
“一会儿再说我,你听见我要结婚了,就没想想你自己还孤家寡人形单影只独来独往的?不心向往之?”
“……你这才是大事吧。”
“这个和谐社会一视同仁,你的婚姻也是大事儿。”
“你就是非得提到邱振明呗,借以反衬你成双成对终成眷属的幸福人生?”
“这怨气这么大,还没放下呢?”
“……你这人怎么这么不识趣。”
“是你怎么这么没出息。”
“……唉,大概是因为我得了一种有出息会死的病。”
看到何和一本正经的样子,孙丁也收了嬉皮笑脸。把脚下的一个大袋子递给何和,“你的礼服,伴郎。明天早上7点从我家出发。”
“明!天!?你来的真的啊?到底谁啊?”
“不告诉你这周末么。”孙丁伸手叫服务生点餐,“回锅肉,麻婆豆腐,剁椒鱼头,地狱辣谢谢!”
“哎哎哎我还没点呢。”
“没事儿,够了够了,就这些。”孙丁从服务生摆手,示意这些就可以下单了。
何和往后一考,鼻子里出气,“你丫诚心的吧!”
“装什么北京人。看我结婚你不开心也别憋着,找邱振明打架去啊。”
“孙小四,你今天不正常。你到底怎么了啊?好好的突然就结婚,还结得阴阳怪气的。什么火冲我发?”
“那你明天来不来啊,不来我可杀上门啊!”
“去,去,我怎么也得看看你嫁给谁了?!不会,不会是傅天吧!”何和心想他们这进度可够快的,胆子也挺大。
一听傅天名字,孙丁脸色变得可谓是相当精彩。
“他?就一□□。你还当真啊。”
何和没再辩驳,瞎子都能闻出来他和傅天那股不正常的味儿:“那是何方神圣,你整得这么神神秘秘的?”
“一言难尽,你也别问了,等明天完事儿了,我找个时间好好告诉你。”
“那我还得谢谢你今天晚上提前告诉我呗。你可别祸害好姑娘啊。”
孙丁嗤笑一声,说:“这点底限我还有的。”
何和环顾了下四周,问:“这不会就是烙忙饭吧?就我一人?”
孙丁说:“你一个人就够了。没请几个人。”
何和还想问,这时服务生来上菜了,上完还问需要点什么主食吗。
孙丁说一碗米饭,一份莲子粥。
何和忙改正道:“我也要米饭,不要粥。”
“那粥是我的,不是给你点的。”孙丁万分嫌弃,说完转头冲着服务生道,“一碗米饭,一份莲子粥,麻烦了。”
“……”
☆、26
不得不说孙丁要结婚了的消息给了何和巨大的冲击,主要原因还是在那碗粥上。再三确认孙娘娘不是刚从某位皇上的床上爬下来就去祸害人小姑娘,何和才勉强放了一半的心。再追问为啥这么快结婚,孙丁就死活不说了。只是保证绝对对得起天地良心。
何和严重怀疑孙丁对天地良心得正确认知。
临分开前,何和还不忘关心孙丁绽放的小菊花,被孙丁踹了一脚才作罢。等何和打车走远了,孙丁才拄着后腰直吸气,狠狠地诅咒何和早晚要出来还。
直到半夜勉强迷糊着,何和突然想到,难不成孙娘娘篡位成功要喜当皇阿玛了?不过被粘包也得硬得起来吧。
第二天一早天蒙蒙亮,何和准时到了孙丁家楼下,孙小四已经西装革履地站在楼门口等着他了。
“挺准点啊,”孙丁拨袖口,看了眼手表,说:“车马上来了。”
“这就去新娘家啊?喜字贴不贴?我进来的时候看你这路上的井盖子可是一张红纸都没有啊。怎么不见伯父伯母啊?”
“不在这,这儿都没布置。哎不是,我结婚你结婚啊,话这么多?一会儿先去趟酒店。都在那呢。”
何和一撇嘴,说:“反正我也没结过婚,你说得算的。”
孙丁看着何和,一言难尽地长出了一口气。
何和拍他的肩膀:“叹什么气。结婚挺好的,虽然是坟墓,但是能死在一起也算是有个伴。至少我不用担心你又被你徒弟骗了。”
“有你这么安慰人的吗?哎,车来了。”
就一辆婚车,何和眼一眯,宾利慕尚。
“孙丁,我还以为你会找一辆小清新当头车呢。现在感觉你这是走上了包养路线啊。”何和抖抖手腕,“看这西服,这车。”
“你不穿脱下来换我!一会儿跑着去哈!”
“别别别。”说着何和就往副驾走去。
“坐后边吧。”
“我这就坐人新娘子的位置不太好吧。”
“这不还到那步呢吗。”
孙丁拉车后门,自己先进去了。何和也跟着坐了进来,笑嘻嘻说:“怎么,紧张了?需要我这个娘……自己人压阵?”
“……”
顾及着有司机在,何和没再开口损人,倒是问起了孙丁,眼神往驾驶位一瞟:“怎么称呼?”
司机从后视镜里看向何和,礼貌地笑了下,说:“我姓王。”
“王哥好,辛苦辛苦了!”
“没事儿,就帮个忙。”
之后王哥就转回头去,专心开车。
“我要结婚了,你紧张吗?”孙丁突然问。
“嗯——有种儿子终于要结婚的那种紧张。”
“臭不要脸你。”
“不然我有什么可紧张的,又不是我结婚。”
“那如果今天新郎官是你呢?”
“如果是我……我可能永远都当不上这个新郎官吧。”
何和心理清明,无论是跟邱老板,还是哪个无辜的姑娘,都没可能坐进婚车里吧。他扭头望向窗外,忍不住想起销声匿迹的邱老板,想起了眼含泪水的何夫人,还有毫不知情的何爸。早起稀稀落落的行人,不知哪一个中午或晚上就约去相亲,一见钟情或者勉强敷衍。
可能这一辈子,就这样过了。才刚刚分手几周,却感觉一个人过了许多年,时间漫长到仿佛不断播着回放,点点滴滴处处映着往昔。甜的,酸的,涩的,苦的。
“到了,下车。”
车停在君悦酒店门口。
也没见到彩虹门或者婚庆祝词。可能国际五星逼格都高,不兴这个?何和心里犯合计,但仍是老老实实跟在孙丁后面,走了私人入口直达主席套房。
何和在各个房间门口大致扫了一眼,来不及细看。除了主卧稍稍点缀了下,有过布置的痕迹,其余的房间倒是干净朴素得不像结婚用的喜房。好在酒店设计的大方又宜居,即使是想象,也会觉得体验效果着实不错。
“孙娘娘,不,孙阿玛,”何和见没有外人,便放弃了人生下限,“这套房一晚上没个四五万下不来,你蜜月不过了?”
孙丁挂好西服外套,反而转身锁上了门,回头对何和说:“没关系,反正要还的。”
“啊?拆东墙补西墙?哎不是,你把门锁上我有点慎得慌。”
话音未落,响起了敲门声。
敲门声不疾不徐,绅士又礼貌。
福至心灵般地,何和吃惊地说:“不能吧!原来……你是被娶的吗?在这出嫁?我的妈啊!”
孙丁也被何和的大喘气吓了好大一跳,以为他猜出来了。听到何和后面的话又放下心来,只是实在不好解释,便在心里又狠狠记了一笔帐。
见孙丁没有否认,何和又是惊讶又是欣慰,庆幸孙小四自我而□□地弯着,还找了个志同道合之人。
“这是新郎官上门来接孙娘娘来了?”何和打趣地说着,往门口走,“来吧来吧,我来守门。你屋里老实坐着去,绝对不让阶级敌人攻城略地太过轻松。”
孙丁站着没动,反而轻拍了下房门,外面的敲门声也停了。
只听孙丁说:“还是你坐着吧,我怕这个门,你守不住。”
何和被孙丁说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
直到敲门声再响起,“客房服务。”
是邱振明!
万万没想到,邱振明的声音在门外响起,在一别许久之后。
一时间,眼眶酸酸的。
何和想不出来许久未见的邱振明站在孙丁喜房大门后一本正经装作酒店服务生是要干什么。大脑都当机了。
可能是我上周码的哪个脚本出错了,何和想。
“我们没有叫客房服务。”孙丁正了正领结,也正经得好像不知道门外的人是谁。
邱振明的声音又起:“这我们酒店特别赠送给主席套房的增值服务。”
“哦,那不好意思,我们现在正忙,你一会儿再来好吗?谢谢。”
“……红包包好了。”邱振明隐约有一丝焦急。
孙丁忍不住笑出了声,“邱先生,你也不多坚持一会儿。”
何和不由自主地走向了门口,就在这一瞬间,他甚至感觉自己拥有了一双透视眼,可以看清楚门外的邱振明一举一动。可是他只能看到一扇门,听不出邱振明是不是紧张,怀有着怎样的心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