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少爷年纪渐长,无人认真管束,性格越发恣意妄为,寻常的东西都是玩儿腻了的,一门心思想要找些稀奇古怪的东西玩儿玩儿。
即便一向为人严厉的相爷,对小少爷也是束手无策,冷着脸几次想要种种责罚,面对小少爷不以为意的嬉皮笑脸着,竟然是怎么也下不去手,背过身长叹口气,倒要宽慰自己,眼不见心为净。
家里有着铁帽子亲王的世代爵位,倒是不怕将来饿到了他了,相爷宽慰着自己。
小少爷十六岁,相爷心急的不得了,开始安排着媒人不断挑选合适的女子。
若真论起家世背景,定求门当户对,那只怕得等着哪个公主成年了。相爷皱紧眉头,无意识的婆娑着茶杯的边缘,心里盘算着,有俗语道,高门嫁女,低门娶妇。
想然,必定是有一定道理。
相爷下定了决心,后来给小少爷定了下来,当朝尚书的嫡出长女。
尚书家,三代尚书。
算不上门当户对,虽强差人意,胜在尚书家门风严谨,想必能够管好一家内务。
小少爷在家里的安排下,并不多在意地嘻嘻哈哈娶了妻,成婚当日打着哈欠走了个过场,算是应付了事。
对他无关紧要,自然无关痛痒。
尚书家的人看见小少爷满脸的漫不经心,不以为意,拳头紧握,还要对相爷恭敬的笑着,忍着着他的略有微词。
见到含羞带怯的儿媳妇进门,礼数齐全的给长辈敬茶,相爷好似看到了孙女孙子遍地走的景象,眉开眼笑,整天合不拢嘴,更加放纵不管小少爷。
小少爷乐得自在,在外更加肆意挥霍,浪荡不羁,偶尔回府看看,在父母的敦促下,不耐烦的尽一下为人夫的本分。
少夫人的肚子一直没有动静。
小少爷得了名头,理直气壮一房又一房的娶进来,少年刚通晓人事不久,正是沉溺其中。
少夫人是大家闺秀名门出身,眼下这种情况,她心是苦的,脸上是绿的,嘴上却不好说什么。
相爷夫人心里过意不去,看着相爷并不以为意的笑着的样子,只有私下不断安慰着少夫人,无论如何正室这个位置只有你一个,只是你的,任何人都越不过去。
少夫人不断地用相爷夫人的话安慰着自己,麻醉着自己。
是的,任何人也越不过我,我才是相府名正言顺的主子,这样想着,底气足了,腰板也硬了,笑容也愈发带着冷厉,嘴角总噙着讳莫如深的笑意,让人直觉的想要退避三舍。
眼见一胎接着一胎的生了下来,府内充斥着孩童哇哇大哭和妇人轻哄,少夫人的心绷不住也要绷着。
虽有母家地位,可她一直没有子嗣,总要小心谨慎下自己的位置了,少夫人昼思夜想,总不能成眠。
相爷和夫人含饴弄孙尚且忙不过来,笑的合不拢嘴,如何还会注意到了她的情绪。
少夫人的手握成拳,藏在了衣袖内,不敢叫人知道。
相爷有孙万事足,何况孙子孙女满院跑,眉眼弯弯的追在孙辈身后,不厌其烦,不能完全放心其他人的照料,一定要全权才能满意。
转眼,小少爷已经二十有三。
襁褓中的孩童逐渐长大,美妇人们眉眼似乎总带着轻愁,望着院门似乎总有轻叹,怎么,仍旧不见小少爷收心。
相爷不管小少爷,变相地更加放纵,小少爷索性日日睡在青楼。
骑马倚斜桥,满楼红袖招。
年轻的小少爷相貌过人,英气逼人,风流倜傥。嘴角带着不羁的笑容,兼之家世背景,总有一样令人心动。任凭他人如何示好,处心积虑另出花招,如何挥手招摇,小少爷不过是司空见惯,自然冷眼看着。
这风流浪荡的日子,便该是他的一生了。
那日,碰见了一个青楼小厮,名叫小夏。
小夏碰见小少爷的时候,已经十六岁了,整个人发育还停留在十三四岁孩子的样子。
少爷的自小一起长大的贴身小厮,不日前成亲了,拽着小少爷苦苦哀求着,不好总在这烟花之地。
家里的女人醋劲大着呢,这烟尘花柳,瓜田李下,虽说他行得正坐得直,还是怕家里的女人生闷气,毕竟说出去到底也不好解释。
小少爷无法,只得应允了他。
随身伺候小厮的活,侍卫做不来,小少爷懒得回府里挑选。回府之后还要面对一干姬妾的争风吃醋,评断是非曲折,少夫人的碎碎念,孩童的吵闹。
想想都觉得好烦。
小少爷把注意力瞄向了小夏,瘦瘦小小,低眉敛目,存在感格外低的人,看上去,不会是个麻烦,留神打量之后,索性和老鸨叫来小夏伺候。
小夏就这样认识了小少爷。
被老鸨遣到小少爷处使唤时,小夏并不敢表示质疑,温驯的顺从了。
谨慎的跟着老鸨迈进小少爷的屋子,听着老鸨讨好的笑声,小夏的眼睛不敢乱看。
小少爷翘着二郎腿,自顾自沏着茶水,漫不经心的抬头看了小夏一眼,小夏佝偻着脊梁,有些惊慌失措的咬着下唇,泛出一圈白色,神情战战兢兢诚惶诚恐。
因为心里知道,这是有钱有权人家的公子哥,不能轻易得罪,要小心谨慎,不然一旦逆了脾气,被活活打死,也是自找的,不会有人过问,连几声隐晦的哀叹也不会有的。
具体多有权多有势,小夏想象不到。
老鸨耳提命面的嘱咐字字记在心底,小夏恪守本分,不敢逾越雷池半步,低着头永远不敢看小少爷。
小少爷意气风发,永远的活力,从不有烦恼的样子,让小夏心生羡慕。
真好,人和人之间的差距何止是一星半点呢。
小夏迷惘了,怔在原地陷入沉思中。
小少爷习惯身边小厮的聒噪,总是用他爹的话来苦苦哀求他不要做太出格的事,只怕被牵连,突然换了惜字如金的小夏,当真是不习惯。
☆、第 20 章
小少爷闲来无事非逼着小夏给讲一讲自己的事。哪里有什么好听的呢,小夏恍惚想着,不过就是贫苦人家百事哀的俗事。
小少爷眼里都是精光,不要说贫苦人家的故事,就是普通人家的故事他也没听过。谁会和他讲这些呢,每个人见到他都战战兢兢的生怕受罚,如避蛇蝎也不为过,他也一向享受别人唯恐不及的避之态度。不敢轻易得罪的曲意逢迎,日子当真是好过。
相同家世的子弟在一起总想着怎么闯祸,谁有心去管别人怎么活的。
小夏无法,乖乖的想了一会,才开口道自小情况。小夏家中贫寒,爹妈总共养育了四个孩子,都是男孩,小夏是最小的。
那年旱灾,家里颗粒无收。小夏的爹痨病死了,没钱下葬,家里商量着想多拿点钱,索性把小夏卖到了青楼打杂。
小夏才十二岁,正是懵懵懂懂,无知的时候,被卖进了青楼。
自那之后,吃不好睡不好,给人打下手,整天活在胆战心惊中,战战兢兢唯恐出错,整个人就像个小鸡仔一样瘦瘦小小。
偶尔喝多了的醉汉,会打他出气。
偶尔受气了的龟公老鸨,会打他出气。
偶尔叫他出去送口信给恩客的姐姐,没有得到满意答复,会打他出气。
挨打的日子和不挨打的日子都不太好过。
小夏淡淡的笑着。
小少爷听着小夏语气平淡的讲着这些话的时候,突然觉得心口闷闷的。
这样一直挣扎在绝望和生存边缘的生活,小夏是怎么熬过来的呢。
怎么可能不疼,不过是没人心疼。
所有的情绪仿佛不存在一样,任凭自己包容,任凭自己舔舐。
一向安稳入眠的小少爷,那夜破天荒的失眠了。倒是在外间伺候的小夏,小少爷没有叫,一夜睡得格外安稳。
小少爷看了一夜的房梁,眼睛熬得通红。
第二日任凭小夏如何哄着,说什么也不肯起床吃饭,固执的用被子蒙住头背对着小夏,小夏无法,乖乖在一边等着,时不时的说着几句闲话,把饭一直温着。
小少爷的心里皱巴巴的疼着,这从不是他熟悉的感觉。
小夏...很温柔,并不如府中众人的曲意逢迎,小心谨慎唯恐出错,说话惹他不开心,小夏的情绪更像是天生的。
自那之后,小夏感觉的,小少爷好似对他更好了。
本来小少爷便不是苛责的人,现如今...觉得更好说话了一点。
小夏把小少爷伺候的很好,喜欢什么茶水,什么温度,想要什么衣服,一个眼神,小夏就可以会意。
小少爷嫌弃小夏太瘦了,看起来别扭,逼着小夏不断多吃东西,一日三餐变成一日七餐。小夏无奈,也还是吃了,一是不敢反驳,二是,没吃过这么多这么好吃的东西。
他也喜欢吃好吃的东西,想着多吃一些。
慢慢的,小夏被养出了些肉。
最初小夏是想要活下来,挣扎着小心谨慎的卑微活下来,只怕不小心得罪小少爷,小少爷盛怒之下叫人拖他出去,就会死了。
后来发觉,自己胖了些,身体也抽长了些,旧时的衣物并不合身了。
小少爷是有些骄横跋扈,对他还是不错的。衣食照应,全然不亏,总要比在青楼当杂役时,好上许多,小夏心里感激,更加倍用心伺候着,小少爷不过一个细微眼神,小夏便能知道何意,不用小少爷说话,忙不迭的去办了。
时日久了,摸准了小少爷的脾气,小夏反倒是比之前做小厮轻松不少。
小少爷好伺候的很,小夏带着莫名的成就感,满足的想着。
小少爷日子过的舒坦,心情不错,更加好伺候。
为了小少爷心情好,他的日子好过,小夏伺候的更小心谨慎了。
小少爷已经数月不曾回府住过,眼见着和父亲一样做派,老顽固板着一张脸,似乎浑身散发的酸腐之气周围数里都可闻到的管家,深鞠一拱,站在门外。
小少爷眉眼弯弯漫不经心的笑着,细细的吹着手中茶杯中半温的茶水,一点点吞咽着,牙齿咬得嘎吱嘎吱响。
小夏站在一旁,不安的偷眼看着小少爷,再看看门外鬓发斑白,衣着干净素朴的老人,恭谨的站在那里,脊背绷成一条直线,心内格外忐忑。
到底拗不过相爷,小少爷屈服了,乖乖回府。
迈进少夫人的房间,并不看少夫人欣喜若狂,下意识的整理衣着首饰的样子,小少爷心中生着闷气,坐在桌边继续喝茶水。
不错,是他喝惯的清茶,小少爷的火气降了三分。
“夫君,你这样总不是办法的。”
“你说的是什么?”小少爷假笑着,眼睛里闪烁着笑意。
他不过是听烦了父母的唠叨,屈从顺意来她的院子坐一坐,还有听她的唠叨?
“虽说夫君有爵位傍身,可到底咱家是官宦门第,子孙无不上进,夫君身为长房长孙,嫡传后人,更应该以身作则,作为表率,好叫其他房看一看,因此敦促上进才好啊。”
小少爷的手握紧又松开,等着少夫人说完,终究失了耐心,勉强克制坐在原位不动。
“夫君总该在陛下面前,或者朝中讨一分差事,虽说可能会辛苦累些,到底也是为国效力了不是,总该…”
少夫人苦口婆心的劝着,自认为想了无数为小少爷好的理由,总想着小少爷回心转意,走上所有人认为正确的道路才是好的,却是不曾问过少爷心里是怎么想的。
小少爷恼了,也不听她继续说,一甩袍袖转身走了,几个月再不回家,连个口信也没有。
不过是常态了,少夫人安慰着自己,每次小少爷来到自己房中,总是会这样的收场。
少夫人说不出什么,只怕被人笑话,但心里苦的,背地里流了多少眼泪也是数不清的,还要端着当家主母的架子,不能让人小觑了。
小少爷虽然还住在青楼,那段日子,好久没有叫过任何一位花娘服侍。
日日和小夏说说闲话,看看书卷,一日三餐不过都是最普通不过的日子,偏偏过出了乐趣,怡然自得。
研磨书画,本是以前最厌恶的事情,磨着心性,反而受得住了。
朝定晨昏,偶尔目光相对相视一笑,反而有趣。
可能时间不久,但已经不是小少爷的作风了。
总有怀着不轨心里,想着耍一点小手段,出一点小风头,便能够入住相爷府,飞上枝头当凤凰的,或者,单纯想要离开这个肮脏的地方。
那日,小少爷被叫出去喝花酒,虽然没多大兴致,还是懒洋洋去应付了,留下小夏打点回来睡觉的杂事。
只是估摸着小夏不会喜欢那种满嘴昏黄的场所吧,小少爷坚信着。
小夏并没有因小少爷不在而偷懒躲闲,估摸着小少爷快回来的时,小夏刚刚沏好了茶,被人匆匆叫走了。
有人知道小少爷一会才回来,偷偷下在了茶壶里。
小夏不知,这不过是以前小少爷喜欢玩儿的手段之一,不过是现在不喜欢了罢了。
小少爷刚从外面回来,身边没有侍从的护卫,孤身穿越过人挤人人挨人的大堂,实在热的受不了,嗓子都要冒烟了,边摇着扇子,猛喝了好多茶水。
见到时辰不早了,小夏服侍小少爷睡下了。
没一会就在外间听见小少爷一叠声的喊小夏,小夏慌忙进去询问,刚靠近床边,就被人撰住手腕。
小少爷面色潮红,小夏惊慌来不及反应,就被人拽倒压在了身下,小少爷粗重的呼吸萦绕着小夏。
那一夜啊,小夏想,可是怎么过来的呢?
第二日,小夏醒来,睁开眼看见小少爷衣着整齐站在床边看他,目光深邃。
小夏目光清澈的看着小少爷,不知该说什么。
小少爷看小夏醒了,笑着伸手揉揉他额头的乱发,对他说:“走,我带你回家。”
回家?小夏心里有种向往,自从被卖到这里,他还没有回过家,家里也没人过来看过他。
家,该是什么样子了?
小夏一脸向往,把手递给了小少爷。
小少爷笑的骄横,眼角弯弯却很温暖,小少爷手很干燥,很大,很暖。
他想再见一见家的样子,在所不惜。
义无反顾,便会无所顾忌。
☆、第 21 章
后来小夏才知道,小少爷那日早起,是去查了下药这事。
要说这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看得全是小少爷的心情,可以当做情趣之事处理,也可以理直气壮的上纲上线。
小少爷叫人把哭哭啼啼,不断哀求的花娘轰了出去。
轰出去之后还能干嘛?
人人都知道她是卖的,鄙视的眼神和走到哪里都有的闲言碎语。妇人们的冷嘲热讽,把自家男人对于外面诱惑的不抵抗的怒火,发泄在了一个得罪得起的人身上。
男人们并不用伸手的指指点点,不怀好意的目光,品头论足的肆意玩笑便以足够。
家里人把她卖了就没想要她回去,又没有良人可以傍身。找不到依靠,身边瞬息全便,一切的一切足以压垮她。
听人说,转天那花娘投河了。
听着别人闲话说着这个消息时候,小夏偷偷打量着小少爷,小少爷面无表情,好似什么也没听到的继续品茶。
好歹也是不知春宵几度的,任凭花娘是想要母凭子贵,一跃而上,还是单纯想要离开这个地方,却落得如此下场。
小夏心里有些悲凉,他也不知道在为什么难过,反正心里堵堵的,喘不上气。
小少爷说要带他回家,他本以为会是去小少爷的外宅,亦或是什么其他的地方,秉着本分不敢过多猜测,怕有了不该有的念头。
小心翼翼的揣测,恪守本分不敢大胆妄想,小少爷真的是带他回家了。
回了相府。
他现在身处相府门口,刚下马车的小夏不敢相信,目不转睛的看着相府正门上,开朝皇帝亲手书写,御赐的金匾,好似一切都是浮云,眨眼即逝。
门口的护院见到小少爷进门,高声呼喊:“少爷回家了!”
小少爷神情冷峻,向一个兴冲冲从院内冲出的管事一样的人嗯了一声,自顾自的牵着小夏的手一步步走了进去。小夏不安,脸颊一点点红了,那些人仿佛什么都未曾见到一样,神色如常。
小夏心中更加忐忑,不自觉的更用力握住小少爷的手,期冀着近一点近一点,不自觉的向小少爷靠的更近。
不知转过了第几个门,小夏的头都有些晕了,茫然的跟着小少爷的脚步麻木的走着。突然,盛夏美景出现在小夏的视线中,小夏刹那回神,连呼吸都不敢太用力,只恐惊扰,小心翼翼控制着步伐不敢迈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