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风谣解开腰带,白霜在他身侧坐下,一手揽着他,轻声开口:“一直待在洞中不闷么?要不要出去走走?”
风谣犹豫了一下,摇头。
“为什么?”
风谣欲言又止。
一阵有些压抑的死寂过后,风谣叹了口气,轻声开口:“白霜,有件事,我觉得我应该告诉你。”
“什么?”
“大约三千年前,有个人利用我夺取了至高无上的王位,却在坐稳那个位置后,将我抛诸脑后。为了杀他泄愤,我成立弑天教,并修炼了一种魔功。”顿了顿,风谣淡淡地继续道,“这里,便是我练功的地方——此功以至阴寒气修炼而成,一开始只是能将我的内力化作风刃,后来,竟能随时化出冰凌。”
说到这里,似是为了印证自己的话,风谣抬起一只手,握了下拳,松手时,只见掌心多了枚精致的冰花。
白霜不敢相信地看着,还没反应过来,便听风谣继续道:“我终究还是下不去手……本想饶他一命,从此天涯陌路,没想到他竟趁我不备将我重伤。我负伤逃回洞中,用尽体内所有的内力,将自己冰封了起来。没有人能承受这里的温度,没有人能凿开我的冰——除了我自己。”
“白霜,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风谣忽然问。
白霜下意识地侧头看了眼冰柱里的人,一个可怕的念头油然而生:“你没死……”
“不错,我从未死过。”风谣肯定地说,“我的生命被永远冻结在了那一刻,只要灵魂不灭,我永远都不会死。”
“可黎魅说……”
“当然,冰封是有时限的。”风谣打断他,继续道,“我没有算过,但黎魅算过。既然他说我要醒了,那我应该快醒了吧……所以,这个时候,我不能走。”
白霜皱了下眉:“他醒了,你会怎么样?”
“你说这具身体么?”风谣指着自己,冷声道,“必须死。”
“……”
“冰柱碎裂的那一刻,若我的灵魂还被禁锢在这具身体里,真正的我——会死。”风谣说,“所以,我在等——等冰柱碎了,我便可以杀了这具身体,回到自己身上,真正地醒来。”
闻言,白霜心情复杂地抿了下唇——原来如此……原来,这便是黎魅急着杀风谣的原因。
“我不知道自己为何会以这样的姿态继续游走于世间,或许是因为——我的灵魂不想被禁锢在冰中。可,这具身体从何而来?”风遥说着,忽然露出疑惑的神情,“不仅如此,近几世的我明明没有内力,却依然能使用风刃,甚至能够御风……”
白霜沉默,片刻之后,无奈耸肩:“这个世上,总有一些事无法用常理解答,想不通的问题就别多想了,困的话再睡会儿吧,有事叫我——放心,我一直都在你身边。”
“嗯。”风谣淡淡地应了一声,安心地合上双眼。
白霜抱着他,轻拍他的肩,忽然侧头看了眼冰柱里的人,眼中闪过一抹复杂的光——从未死过……么?
黎魅独自一人走在荒凉的道观里——这里已经没有活人了,整个道观笼罩在一片浓重的煞气中,令人望而却步。
他径直踏进一间屋子,锁链的声音响起——被锁链缠着双臂固定在一面墙上的夜欢愤怒地抬眸,看黎魅的眼神恨不能杀了他:“放了我!”
黎魅听而不闻,走到茶几旁坐下,自顾自地开口:“无虚骗了你——这个世上,根本不存在能净化煞气的符咒,倘若存在,为何我被关了这么多年,身上的煞气没能减退分毫?”
夜欢危险地眯起双眸,一字一顿地重复了一遍刚才的话:“放、了、我!”
“不过,我倒是知道一种方法,能消除你身上的煞气,就是不知道——你是否承受得住。”黎魅说着,不等夜欢回应,起身走到他身前,一只手绕到他身后,顺着他的脊骨向下摸去。
“你……”夜欢赤|裸的身子轻颤了一下,还没反应过来,黎魅忽然抓住他那根血红的骨尾,猛地向上一折!
“啊啊啊啊啊——”
血液顺着夜欢的大腿流下来,却不是红色的,而是邪恶的黑。剧烈的疼痛席卷全身,夜欢本能地想要挣扎,却动弹不得。
接下来发生了什么,他已经不知道了,隐约觉得有什么锋利的东西刺入他的身体,用力割断了什么……
几日后,白霜在洞口发现了昏迷的夜欢——他的身上没有魔气,没有煞气,甚至连妖气都很微弱。
白霜疑惑地在他身上几处按了按,不敢相信地瞪大双眼——怎么可能……
他全身的妖骨,竟都被折了个粉碎……
夜欢的妖骨被毁,就算日后长好,他的妖力也回不来,除非像黎魅那样,彻底换一身妖骨……
呵,黎魅还说自己没杀过人,却下得了这样的狠手……
白霜忍不住皱眉,正在犹豫要不要把这件事告诉风谣,风谣竟从洞里走了出来,立于白霜身侧,凉凉地吐出了这么几个字:“这就是不听从我的命令,还妄想得到我的下场。”
“……”那一刻,白霜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滋味——若是换了以前的风谣,是绝对说不出这种话的。
沉默片刻后,他头也不回地问:“倘若毁去他妖骨的不是黎魅,你还会这么说么?”
风谣微微一怔,拂袖离去:“不会……我会杀了那个人。”
白霜怔了一下,转过身,望着风谣的背影,无言。
因为现在的夜欢承受不了洞内的寒气,所以风谣让白霜把他送至墨府,先让墨府的人代为照看。
这还是风谣第一次允许白霜暂时离开他,让白霜有些欣慰——这算是信任的表现?
然而,背着夜欢来到墨府,踏进风谣房间的那一刻,白霜看着屋内的人,整只狐狸都不好了:“还真是……哪里都能见到你。”
黎魅坐于床沿,悠闲地晃动着双腿,看到白霜一点也不惊讶,似乎早便料到他会来:“看,我没骗你吧?教主这种生物,是要顺毛摸的呀~”
白霜没好气地瞪他一眼,直接把夜欢朝他扔去。
黎魅顺势抱住夜欢的身体,挑眉:“怎么?教主不要他了?”
“你明知故问。”白霜冷冷回应,“他现在这个样子,留在洞中那是死路一条。”
“欸……难道教主没留什么话给我么?比如——把这只阉猫赐给黎魅,任他玩弄。”
白霜无语地看了黎魅一会儿:“……你想多了。”
“无趣。”黎魅撇了下唇,嘴上这么说,手却无意识地摸了摸夜欢的脑袋,动作很轻柔,似在对待一件珍宝。
白霜怔怔地看着他的举动,忽然意识到了什么:“你是在帮他?”
黎魅嗤笑一声:“不啊,我是在害他。”
“……跟你说话永远都这么累。”
“谁让你情商低呢?”
“……”
“我走了。”白霜说着,毫不犹豫地转身离去——他算是发现了,黎魅这个家伙,不到万不得已之时,绝不会好好说话。
真是——活该被世人误会这么多年。
然而,一只脚刚跨出房门,黎魅的声音从身后响起:“好不容易出来一趟,不浪一会儿再回去?”
“要浪你自个儿浪去。”
“啧啧,可惜了,我原本还打算趁此机会告诉你个秘密呢。”
“……”
白霜觉得自己的耐心已被黎魅消磨殆尽,他不耐地转身和黎魅对视:“如果你好好说话的话。”
“好好说话……很难的啊。”黎魅一脸委屈。
“那就等你学会了再来找我。”白霜翻了个白眼,不再理睬他,自顾自地走出房门。
然而,才走了几步,蓦然抬眸——斜倚在府邸大门上的人,不是黎魅是谁?
空间转移的能力果然很好用啊……
“白霜,难道你不想知道——为何风遥会以同样的样貌重生那么多次?”黎魅说着,这一次,语气总算稍稍认真了一些。
白霜了然——就知道这货不会善罢甘休。
他算是有些了解黎魅了——如果说,风遥是女王,那么,黎魅就是个傲娇。
永远做不到心直口快,出口的话,要么是暗示,要么是反的。
也只有在说和风遥有关的事时,他才会认真这么一下。
白霜转身回房,黎魅看着他的背影,忍不住唇角一抽——该死的后辈!
为何别人的后辈都对他们的长辈那么尊敬,他却反要看这只后辈的脸色?是自己的威慑力不够?因为长得太美?
其实,仔细瞧瞧,这只后辈在妖怪里算出色的,能存活千年以上的妖怪少之又少,会幻术的就更少了——白霜最出色的便是他的幻术,已修炼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
学东西很快,理解力也不差。
感情上也很豁得出去……
除了有些多疑,总把事情想得太坏之外,似乎没什么明显的缺点?
当然,最重要的一点——白霜是狐妖,他的同族,他的后辈。
黎魅跟着白霜回到屋内,对着他上上下下一顿打量,忽然道:“说句实话,虽然你这么讨厌我,但你是风遥所有爱过的人里,我看着最顺眼的一个。”
明明是夸奖,却让白霜打了个冷颤:“被自己的情敌这么夸,还真让我无所适从。”
“情敌?”黎魅回到床沿坐下,一只手摸上身侧夜欢的大腿,忽然轻笑出声,“原来我在你眼中,是这么危险存在啊?哈……放心吧后辈——黎魅不爱任何人。”
作者有话要说: 黎魅:后辈,是需要调|教的~
白霜:你在做梦么?我们同类不同族,何来后辈一说?
黎魅:欸欸欸!所以你不是我的后辈吗!那算了,那句看你顺眼的话当我没说。
白霜:……
☆、相生相克
后辈……
白霜的唇角抽搐了一下,不明白自己怎么就成了黎魅的后辈?
但他懒得在这种“小事”上纠结,直截了当地开口:“说你想说的,不说我便走了。”
“唉……年轻人就是性急。”黎魅一边说着,一边煞有介事地摇了摇头。这个动作配上他那张极致妖冶的脸,让白霜的唇角又是一抽……
好在黎魅很快适可而止,进入正题:“起初,我也没想到教主会重生。第一次见到重生后的他,着实把我吓了一跳。为了确认教主的安危,我孤身一人,连夜溜出皇宫……”
“说重点。”白霜可没耐心听他从头到尾,仔仔细细地复述一遍,“风谣究竟为何会重生?重生后的他是什么?还是人类么?”
“当然不是。”黎魅肯定地说,“其实,教主他,早在将自己冰封起来的那一刻,便已不再是人类,而是——灵。”
“灵?”
“万物皆有灵,何况是风。”黎魅幽幽地吐出这句话,忽然从床沿站起,朝白霜靠近了几步,“后辈,听说过五行么?”
白霜挑眉:“金木水火土?”
“不错。”黎魅与白霜擦肩而过,在屋内漫无目的地踱了几步,“教主属水,风属木。水生木——教主的灵魂离开他的躯体后,助长了风的灵气,两者经过漫长岁月的融合,形成了风之灵,也就是——有灵魂的风。”顿了顿,“灵是没有固定形态的,但因为有着教主的灵魂,所以,不论它如何变化,它的容貌与体质都与教主别无二致,至于性别……灵没有性别,是男是女,全在一念之间。”
“灵,生于天地,适应万物,不受煞气、寒气……任何无形之气的侵染。灵是杀不死的。能杀死灵的,只有时间。而这一切,都是拜教主修炼的魔功所赐。那魔功能将教主的内力化作寒冰——冰,也是水。”
白霜没想到黎魅会用五行来解释这个——连风谣自己都百思不得其解的问题。还解释得头头是道?
他有些狐疑地挑了下眉:“照你这么说,每个人都有其对应的属性?风谣是水,你是什么?”
“我是金啊!”黎魅回答得毫不犹豫。
“金生水——为了教主,我什么都愿意做。”黎魅认真地说着,走回床边,在床沿坐下,看着身侧的夜欢,忽然牵唇一笑,“夜欢是土呢……土生金。”
听到这句话,白霜微微一怔,隐约觉察到了什么:“你想……”
“不,我没打算对他做什么。”黎魅打断他,淡淡地说,“他终究是教主的人,没有教主的允许,我无权动他。”
白霜沉默了一会儿,发出一声嗤笑:“呵,黎魅,你真是个奇怪的人——他诅咒过你,你伤害过他,你们之间除了仇恨再无其他,你却突然暗示我说——你想要他?”
“很奇怪么?”黎魅挑眉反问,唇边不知何时多了抹狡黠的笑,“后辈,你要学的东西还很多啊……我不爱夜欢,但我从一开始就知道——他是最适合我的人。我想要的独宠,教主给不了,他却给得了——为爱堕魔,有几个人能做到?”顿了顿,“至于他会不会爱上我,你不必操心,只要能得到教主的允许,我有的是办法让他爱上我。”
“后辈,别看我长得美就忘了我是谁啊……我是黎魅——绝代妖宠。只要是我想要的,没有得不到。”
“……”白霜无言以对,心里忽然闪过一个可怕的念头——黎魅,不会是只披着傲娇受外皮的……腹黑攻吧?
黎魅好笑地看着白霜的反应,忽然抬手打了个响指:“哦,对了,看在我心情不错的份儿上,再告诉你件事。”
“什么?”白霜下意识地问着,不知为何有种不好的预感。
“我把夜欢送到洞口,不是为了还给教主。教主命你将他送来墨府,也不是真的为他考虑。”说到这儿,黎魅轻笑出声,笑得有些幸灾乐祸,“后辈啊……我与你说了那么久的话,你竟从未怀疑过么——以教主的性格,怎么可能让你离开他的视线?他命你暂时离开,目的只有一个,那便是……支开你。”
听到这三个字,白霜不敢相信地瞪大双眼,几乎夺门而出,却又很快折回,一把揪住黎魅的衣襟:“带我过去!”
黎魅任他揪着,全身放松,脸上的神情再悠闲不过:“教主喜欢掌控别人,不喜欢被人掌控。夜欢属土,土克水,注定了他一辈子都得不到教主的爱。白霜,我可爱的后辈,你不想知道自己的属性是什么吗?”
白霜抿唇不语。
黎魅笑得玩味:“是火——你属火。”
水克火……
所以自己怎么也摆脱不了风谣……再怎么不适应他现在的性格,也只能顺着他,任由他摆布……
白霜低笑一声,忽然甩手变出一把折扇,用它抬起黎魅的下巴:“绝代妖宠,你这套五行之说,说得真不错啊……可你是不是忽略了一件事?”
黎魅微微眯起双眸:“什么?”
“你是金,我是火。火克金——立刻带我去见风谣,否则,别怪我对你不客气!”
“呵……你要怎么对我不客气?”
“我的幻术,可以让你陷入自己最黑暗的一段回忆中,永远都出不来。”
“……可怕。”
一段时间后,黎魅用空间转移的能力,把白霜送进了一间陌生的房间。
古旧的木制阁楼,散发着浓郁的腐朽气息。原本应该是红色的纱幔上沾满灰尘,看不清原色。
风从残破的窗户里吹进来,纱幔如鬼魅般扬起,令人望而生畏。
“这里是……”白霜怔愕了一瞬,很快听见内屋传来微弱的水声。
黎魅缓步走到内屋门前单膝跪下:“黎魅参见教主。”
没有回应……
“启禀教主,白霜公子来了。”黎魅再次启唇。
这一次,内屋总算有了动静——水声消失,一个空灵的嗓音随之响起,透着几分慵懒:“让他进来。”
“是。”黎魅应着,从地上站起,看向身侧的白霜耸了下肩,“喏,进去吧,记得帮我带话。”
“带话?”白霜疑惑地挑了下眉,半晌才反应过来,“夜欢?”
黎魅似笑非笑:“知道便好。”说罢,一个闪身凭空消失。
白霜在原地怔了片刻,推开房门的那一瞬,一股寒气迎面扑来,让他忍不住皱眉。
宽敞的房间里有个五尺宽的木桶,雪发的少年正背对着他坐于木桶中,身上散发着丝丝寒气。一旁的架子上挂着一件华美的长袍,冰蓝色的底,银白的花纹——是弑天教主身上的那件……
这个时候,白霜才蓦地想起风谣说过的一句话:没有人能承受这里的温度,没有人能凿开我的冰——除了我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