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寒站在自己的角度上说得中肯,隔行似隔山,在非专业人士看来,天书也不过如此。
“林姐,替我到书房拿那本字典过来。”时寒对在厨房里忙活的大姐喊话。
“好的,先生。”大妈手擦过耐吸水的白毛巾,利索地奔上二楼,不到一会就捧着红皮字典下楼。
“给风小姐,”时寒出言示意,同时肯定了风华心中的猜想,“这本字典可暂借给你。”
“翻译完后可要完璧归赵,”时寒悠悠道来,“翻译的难度确是不低,当然,你会得到与之匹配的酬劳。可有能力完成?”
此时没有了后顾之忧,一份薪资丰厚的美美差事送到了嘴边,风华没理由再让它飞了。
“有!”风华说得短促有力,精神抖擞。
时寒被她似委派完成重要任务的正经模样逗乐,微笑着道:“里边有时间期限,翻译后的内容交给林姐就成。”
“我能预支工资吗?”
时寒爽快答应,“多少?”
“一半,要现金。”
时寒没多问,叫人取了钱过来。风华拿了钱离开时家,不再紧巴巴地数钱过日子,匆匆坐车四处去买货存粮,赶在做饭前回到自家窝里。
——狼崽子中午没喂,早该饿了。
风华敞开窗叶,凉风流淌在屋内打漾,袭面而微冷冽,无形却与发缠绵。
她悠地转过身走到新买的灶台后边,揭开锅盖,吹不尽的浓郁香味悠长弥漫,汁清汤透,骨软肉滑……用料十足的乌骨鸡汤在空气中大咧咧地暴露,唾液腺反射性地开始活跃,可想而知吃下时该有何等滋味?!
——风锦这才突然发现,自己原来饿了。
司锐
☆、偏执狂(八)
“过来!”风华对风锦轻声道。
风锦起身缓缓走近,他坐下执筷,盯着饭桌中央,筷子迟迟没有落下。一汤两菜,鸡汤,韭黄煎蛋,还有青翠菠菜……都是拿捏精准的份量,不多却足够食饱。他好似突然被点中了穴位,楞楞地不知道从何下筷了。
胸前的空碗突然被拿走,在风锦的观念里,筷子和碗是吃饭时不可或缺的部份,他如饿狼护食般地闪电般出手将它半途拦截, 暴戾恣睢,睚眦欲裂,高喝:“我的!”
“没人要跟你抢!”风华沉声而近乎呵斥地说,眼底下,指甲扎入皮肉带出了亮眼的红,很痛,可她只眯了眯眼,“你该剪指甲了。”
风华手臂强横挣脱出自由,把半数的汤勺进碗里再添一滑嫩鸡腿才给还,便默默吃起自己的,没再纠结与追究刚才的事。
风锦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眼前的大鸡腿刺目之极,他痛得闭上眼睑缓减,在风华视线死角处,用着比刚才更甚的力气把指甲掐在相同部位——左手前臂,感受器兴奋传至大脑产生的痛意一点也不比神经十倍敏感的非正常人类风华少,如炭火燎烤,又似岩浆灼烧,手上全都是火辣辣的疼……风锦对自己够狠,擅自替风华讨回“公道”。
半晌,左臂自然垂落,衣袖下滑掩饰着伤口。
——这件事,他不欠她的,他刚刚连本带利都还给她了。
风锦在心理和行为上进行了自我催眠,必须把界线划清,黑白分明,却在心房偏僻而阴暗的角落,有着连他自己都不敢探究和深思的无措和慌乱,还有对这个深知了几年,如今却突然要强势改变他根深蒂固的观念的女人的抵制,这或许还是他潜意识的回避 。
风锦心思复杂扭曲了一阵,才能心安理得地吃着饭菜。还没吃饱,离座不久的风华又端着一小蝶切成四等份的橙子回来,“别吃得太饱,饭后吃些水果。”
风锦装作认真吃饭,刻意避开看到她的脸,轻点下头,“嗯!”
“学校找到了,是林高中学,明日中午我带你去报道。”风华咬掉最后一口橘肉,咀嚼着咽下,细细叮嘱着,“你基础差要用心点学,老师不会怕烦,解决不了的问题大可去问。跟同学来往别紧张!”一旦有陌生人接近小崽子条件性地炸毛龇牙是个问题,罪魁祸首抿了抿唇暗想,“我向你班主任夏老师打点过了多顾着你点儿,让你坐讲台前的位置,那里相对比较少人走动也能看清点黑板。学校腾不出多余床铺,半途插班舍费也不好算,你只能走读了!”
风锦吃饭向来喜欢细嚼慢咽,许久后终于停止了进食。听到“走读”时,无故紧张的心鬼使神差地平复下来,眼睑眨动着不明所以。
风华推远碟子,“吃水果,明日早点起床,带你买了书笔就顺道去学校。”
风锦点头回应。
夜深,风华挑灯夜战,更文与翻译一手抓。脑袋侧着由手心托腮,右手执笔谨慎书写,肩胛放松,倏忽打个懒洋洋的呵欠,睡意颇浓。
窗外月色皎洁如玉,窗台绿株如履月色,披银戴华,被微风折腰时倏地荧光大盛……
月下的少年,穿一身深绿华袍,绿发依风涤荡,身姿清瘦,眼神孤傲嚣张。
一拢云袖,虚空作布,以手勾勒,繁复且无规律线图凭空浮现。
少年撩唇,轻念咒文。
夜深人静之时,少年念咒的声音落在风华耳里就如放鞭炮般突兀且响亮。
——很好,骚年,你成功引起了她的注意力了。
语毕,以少年为中心延展出十米半径,光线断层,顿时此处天地如浓墨涂染,仅0.01秒的瞬间,微亮重履黑芒,恢复如初。
看不见只是一瞬间的事!当眼前初亮,少年只感耳边生风,蒲扇大手呼啸着刮来,他展臂腾空倒飞险险避过。同时方向截然相反的大手接踵而来,迅如雷电,五指成爪把半空中的小人纳入手心,牢牢纳拢,严丝合缝。
“嗯?”风华把手里挣扎着的人形怪物举高,眯着的双眸兴味盎然,轻声呢喃,“你的长相,突破了我对人类的最高想象!”
脑子里名为“认识人类”的脑洞悄然被堵上。
少年听见了,脸黑似炭,当如山大脸兜头罩下,嘴巴张着似要把他吞噬时,更惊怒得正欲怒骂,“蠢——”
风华抬手,只食指指腹便把他指盖大的脸全压在指下,少年岔气将绝。
风华侧看一眼仍熟睡的风锦,呼吸绵长规律,气色稍稍红润。她脸色稍霁,说:“你很吵!”
这下少年挣扎得更厉害了,大小如面条的手臂掰扯着身前稳如磐石的手指,结果收效甚微若无,极其愤恨地啃了口,泄气地摇身一变,一棵草稳妥躺在手心里。
这手感,这颜色,还有这高度……风华再熟悉不过,全时界也仅此一家。
风华松开,手中的草半分反应都不给,尽情演绎自己的安静本色。挑着眉梢,心道,生气了不理人?
——既然不想说话,那就种回去。
风华干脆利落,洗掉泥巴后继续翻译了一小时才去睡觉。更完文后看了眼写在最末的日期才知道时间有多紧迫,就有多坑,忽然发觉工资给少了,应该再多点的。
翌日风华强制醒来,眼睛干涩,难忍不已,当两人折腾完就立即出门搭车。
“车直达林高,不过你最好认一下这路段的标记建筑,免得走丢了,”风华坐在临窗的位置,头靠玻璃语气略带鼻音,说话时阖着双眼,“快到时喊我。”
风锦见风华看向自己的眼睛,没有黑眼圈也不见浮肿,但无甚神采。不禁想起夜里她爬上床铺时把安睡的他惊醒。“吵醒你了?”她说,夜更冷也更深,她带着一身寒意地躺在旁侧,中间泾渭分清寒暖两个世界,他没在意地继续睡。
第二天早晨,他如约早起了,可她却缩在被下没有醒,直挺的身姿紧靠着床缘,他盯着那落在床下裸|露的手臂看得入神,不知何时握了上去,他收手握拳,感觉很冰,平静无起伏的目光变得阴晴不定,复杂难辨。
“到了!”风锦不知何时站了起来,弯着腰自然拉动风华的手臂,“起来。”
风华被拉着下车,揉了揉鼻梁感觉眼睛好多了,指着对面马路,“以后下学就到对面公交牌搭820路车回去,来回都是三块钱。”
风华自然比风锦更熟悉这里,带着人进校拿书买笔簿。剩余时间充裕,学生还在上早课。风华把人送到教室门口,跟班主任聊了两句,转过头看向风锦。
“先用着到饭堂买饭票,明天办张饭卡。”几张钞票塞入风锦手里,夹有三块散钞,“困了就趴桌上睡会……跟老师进去吧!”
目不识丁,同时还自闭且偏执的少年,缺乏与人交流的技巧,语言交流障碍还发育落后。张了张嘴,舌头僵硬得吐不出一个音调。
最终什么也没有说。
风华等了他半天,很失望。
夏老师笑了笑打破这怪异的氛围,爽朗地说:“把他交给我你放心去忙,别担心。”
风华深深瞧眼被带着走上讲台的人,没等他自我介绍,在他侧身之前就走掉了。
风锦似有所感,猛转身视线连一片衣角都抓不到,前所未有的紧张和无助压得他喘不过气。
风锦的脸色看起来很不好,“你咋了,还好吧?”
风锦撒手,书掉地上,“我不想读书!”
夏老师心一咯噔,这孩子怎么这么叛逆?然后珍爱每一朵未来红花的他,好一番巧舌如簧的利害分析硬是把颓废青年挽回正道上。
时间在指缝间漏掉了十天半个月,风华熬过最忙碌的一段时间,收了剩下的一半翻译费,时寒看了成效又补上一千,当即请大恩人肖行搓了一顿。好事成双,隔天第一笔不菲的稿费突然转进了银|行卡,也正式成为职业写手。
司锐
作者有话要说: 小二他……光合作用!
☆、偏执狂(九)
所谓“祸兮福之所倚,福兮祸之所伏”,自风华决然转身那日起,风锦归家后不有只言片语,缄口不言。二人关系一度回归解放前,只点头之交,仿若素昧平生。
半月里,风锦作息正常进食照旧,完全没有任何自虐或放弃治疗的倾向……风锦脑中的弯弯道道一向比人生的道路更曲折,风华不明所以,在冷暴力面前也只能束手无策。
这日,同楼独居老人旧疾突发晕倒在三楼楼梯口边,还口吐白沫,被正下楼买菜做晚餐的风华碰上,背着人打车匆匆送往医院急救,千方百计地联系上儿子叫到医院,却是个缺德的白眼狼,还有那尖酸刻薄的媳妇儿,硬想着带人回去照看,家人总该比医院的护士周到。说的比唱的好听,看两人那肉疼荷包的样儿哪还不明白。众人好说歹说一阵劝总算让老母住院观察几天。
风华忙得够呛,本着月尾学校放假给小崽子食补,此时都成了泡影。
风华声音冷冷淡淡,“100块!”
“什、什么?”中年人一时半会没听明白。
“100块。”风华手更递进一分,看这人西装打挺油光满面的,是有钱的主,也是真正的一毛不拔。本想着做善事不求回报,不过被两人膈应了后改了主意。
男人没说话,他老婆倒先呛了起来,“看看这世道,没见过做好事还索要报酬的。”
“大妈!”风华一本正经地喊得响亮,“这是打车花的钱。”
她急着进医院,扔下一百块没等司机大哥找钱就下车了。
都一大把年纪,你好意思拿这小姑娘那一点小钱?女人看起来还年轻,被风华喊老了气得厉害,瞪了她一眼,不甘不愿地从钱夹里抽出钞票拍进风华手里。
风华不介意地收进口袋,走出医院时天早就黑成了一片。她摸出手机看了看时间,不知风锦现在在家里做些什么?回家后异样地发现自己不在时,猝不及防之后是否会有所挂念或担心?风华不无想象,尽心尽力养了那么多天,连石头都能被捂热了些,你风锦能无动于衷?是否还是铁石心肠,心里怀恨?
风华拢紧长风衣就迫不及待地去证实,车钱比搭公交贵上二十几倍,手头松了之后,她只考虑了两秒又拦车回去。效率果然快多了,仅小半会时间就回到楼下,仰头看到家里的灯没亮,心一咯噔就奔上了六楼,开了灯把屋里一眼看透,连着狭窄的卫生间也看到了尽头。
——他不在!
不好念头还没浮现心头,就被窗边传来的话阻断,小二手背在腰后,语气平淡道:“生命值检测,感应到男主生命值正在下降。”
风华顾不上跟小二叙旧,急喝,“他在哪?”
“东南方向五百米位置。”
风华立刻转身烧着体力跑向东南方向,被高楼矮墙逼迫得弯弯绕绕,最后被哄闹吸引着到达目的地,被眼前的一幕逼红了眼睛。
风锦单枪匹马与人群斗,单方面地被揍得头破血流,站在另一头虚脱地急喘,弯着的腰直不起来,腿肚儿颤抖,眼神狠戾中带上死寂,已是强弩之末,再被踹上一脚时已摔在地上,没了声息。
“死了?”大哥样的小流氓心慌地踢了踢。
风华又惊又怒,视若珍宝的宝贝儿被糟践得不成人样,肺气得爆炸,抡起拳头一拳一个都揍在狠处上。
一路来一路倒,没反应过来的人或打晕或痛晕地倒在地上晕死,反应过来的就慌张地跑到大哥背后求庇护,此刻都紧张兮兮地看着人形杀器走近。
大哥挺胸站在最前头,学过空手道避开那杀向门面的拳头,来不急得意就被大腿横扫落地,紧接着一脚丫踩在背心重重压在地上。
大哥不堪一击,小弟胆颤心惊!
“我看谁敢跑!”风华恶狠狠地威胁,脚下用力,补上一脚,大哥痛得哼哼,只剩最后一口气,“把人喊醒了都站墙角面壁。”
吓怕的小弟乖乖照做。
风华看了眼就来到风锦身边蹲着,心疼地抹了抹脸侧划下的血痕,一改刚才的暴躁,声音微哑,“安全了,快呼吸。”
风华一直都听到他的心跳,假装死亡让敌人放弃继续击打。虽然装死的法子很蹩脚很容易漏陷,但应付这些“杀了人”心虚的菜鸟应该足够。
下一瞬,薄弱的胸膛开始急剧的起伏,死死扣紧风华的手臂坐了起来,靠得极近,让风华感到比空气更冷的寒意。另一只手搭上肩膀,同样死扣着不给她挣脱。
风锦面色灰白阴沉,眼神森冷萃毒,风华惊得瞳孔骤缩,从不见过他这般可怖模样,浓烈地杀气压化实质地向她喷涌。
“咬死你!”
一向听话的小崽子猛然化身恶狼扑上去要咬下猎物一块肉,风华猝不及防地带倒在地,后脑磕着地面发出一声亮响,风华无暇多顾,紧压下来的狼嘴一口分毫不差地咬在脖颈动脉上,牙缝越收愈紧,刺得风华脖颈一抽一抽地疼。
“松口!”风华怒了,一声短促低喝,刮在风锦耳边他听若无闻。
风华咬牙切齿地扯着他的后颈把人拖开,风锦死咬,这样拉锯着最终痛的仍是她。最终,风华无奈地叹口气,最先败下阵来,笑了笑,仰头看着天穹上的残月,手顺着体线往上温柔地揉着他的毛发顺从地任他咬着。
“咬够了?嗯——”风华痛哼,又咬上了。
半晌,“在外面玩够了吗,为什么要乱跑?”
风华见风锦看着自己的眼睛已经不像刚才那般阴冷嗜血,情感汹涌。平静下掩饰的暴虐惊涛骇浪,更为骇人,悄无声息爬上脖颈的铝片就是最直接明晃的威胁与证明。
风华皱起眉峰,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回头骂着阳奉阴违地转过身看着这里的,被二人的戏码惊得一愣愣的混混,“都滚!”
司锐
☆、偏执狂(十)
被人形大杀器吼一嗓子,半秒后迅速拖上老大,都相互搀扶着遛得飞快,很快没了影儿。
人走了,同时带走了喧闹,场面寂静一片,月色薄弱驱不散夜里的鸦黑,两具看不清的纤细躯体上下相贴,心脏紧靠着交换跳动频率。
风华连带着风锦撑起上半身,风锦享受刚才把她压在身下的掌控姿势,被推起来时略感不满,圈着她的脖子凑近几分,阴森森的语气呵在上边,不厌其烦地复诉,“在外边玩够了吗,为什么要乱跑?”
偏执狂,性格主观、固执、敏感多疑、易激动,常以自我为中心并喜好幻想……以风锦现在的状态显然是精神病发作,主观臆想被风华舍弃,性格逐渐黑化难以自制!
风华安抚性地顺毛,“玩够了,没你陪着到哪都是无聊。”
风锦眨眨长翘的睫羽,突然心情很愉悦,笑了笑。
倏地,他那低低的笑声像是喉咙被扼制后戛然而止,“活人会四处乱走,走丢了忘记回来。”铝片银光熠熠被夹在双指间,递近半分在边缘上染了血,“告诉我怎样做它才会乖乖的,好不好?我不想它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