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翳身着蓝色道袍,没有戴冠,显得一张脸更加年轻稚嫩,一双眼睛精光四射,看起来颇像一个故弄玄虚的顽劣少年。玉成暗暗的想:难道真的如传说中那样,神仙长生不老,这云翳其实已经有几百岁了?凤孙在云翳面前却是中规中矩,不肯有半分的失礼。双方简单寒暄了几句,凤孙便问道:“几日前拜托仙长的事,可有答复?”云翳只拿眼睛看玉成,摇头含笑不语。玉成被他意味深长的眼神看的浑身发毛,求助的看向凤孙。
凤孙再问:“竟是无法?”
云翳笑道:“舍他其谁?”
凤孙的神情看起来颇为动摇,“我总不能明白白知道,又眼睁睁看着,却什么都不做。”
“无为而治,顺其自然。”云翳爽朗大笑,“圣人曰:祸兮福之所倚,福兮祸之所伏。多言多败,多事多害。无为也而无不为也啊,哈哈哈”
凤孙面色沉重,玉成一头的雾水。
回城的路上,凤孙只低头沉默不语,神情所有所思。玉成追问了几次无果,再不敢问。只得安慰道:“还望凤孙莫要忧虑。此处不通还有旁处。”
凤孙似被点醒,眼神突然一亮,“阿兄说的没错。”凤孙跳下马车就往书院跑,玉成连忙令车夫调转车头。凤孙遥遥的摆手,“阿兄回去等着我,三日后我定然归家。”
凤孙头也不回的走了,玉成靠在车侧壁上暗暗琢磨:看凤孙的表情,一定是要发生什么大事。到底是仇家要有大劫难,是凤孙要有难?还是刘氏亦或者仇寅阳寿无多?到底什么大事?玉成左思右想,终究把自己排除了。他遥遥看了一眼凤孙远去的背影。从凤孙这里实是无法知道原委了,只能从旁的地方打听。
隔日,玉成特意起了个大早到暖春阁给刘氏请安。刘氏正拉着郑家的七娘子描花样儿。瞧见玉成进来,笑意融融的迎起身来,“来得早不如来的巧,我儿今日可是来的又早又巧。”
玉成笑道:“阿娘莫不是又做了什么新鲜吃食?”
刘氏把他手一拍,“就你是个有口福的,”说罢往郑家七娘哪里一努嘴,“七娘子早起熬了长生粥,真是又香又软又糯。我儿快来喝一碗。”
玉成依言坐下来喝了一碗粥,又同刘氏说笑了一番,才转弯抹角的问道:“阿娘近日多不在家中,莫不是仇家有何大事?”
刘氏讶异的看了一眼玉成,玉成心里一惊,“难道真有大事?究竟何事?要不要紧?”
刘氏拉着他的手拍了拍,笑道:“就知道瞒不住你。果真是要紧的大事。阿娘原本也打算今日同你说了。”
玉成心内更是忐忑:竟然真是有大事。他正襟危坐,紧张的看着刘氏,只见刘氏将郑家七娘子往玉成身边轻轻推了一下,“阿娘早已经同郑家提过亲了,不日就为你同七娘子成亲。”
七娘子娇羞的低了头,玉成懵了。
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七娘子出身好,长的好,对玉成又是青眼有加。玉成没理由拒绝。加之上一段时间的接触,心下觉得郑七娘温柔娴淑,实在是难得的良配。故而玉成真心欢喜起来。
刘氏那里出来,玉成内心的不安冲淡了些许,面上带了几丝喜色。他摸了摸胸口,戴了多年的莲子,许还可以送给七娘子做个信物。又想,那原本是凤孙送于自己的,再送他人或恐不妥。再想,却是笑了,自己身无长物,如今那一件不是凤孙“送”的?遂打算回去在自己近几日积攒的物件里挑一个出来送给七娘子定情。
转过假山遇见了仇寅,仇寅同仇学富边走边聊。玉成立在一旁施礼。仇寅笑道:“我儿这一脸喜色究竟为何啊?”
玉成羞赧道:“阿娘说要为我娶亲。”
仇寅点头,“郑家七娘子温柔贤良,堪为我儿妇。”
仇学富亦道:“实在是大喜事,届时咱们府上又可以热闹几天了。”玉成对仇学富的心情颇为复杂。一面因为他是仇府的管家,手段计策都了得;另一方面仇学富是知道他身份的,每每见他都皮笑肉不笑,阴阳怪气。他厌恶仇学富又惧怕仇学富,却也不敢得罪他。只得诺诺的说“同喜同喜”。仇学富又笑着对仇寅道:“如此一来,阿郎也借机放松几日,冲冲今日来的晦气。”
玉成心中一惊,担忧问道:“不知阿耶可有何烦心事?儿愿为阿耶解忧。”
仇寅拍了拍他肩膀,叹气摇头,“还不是新洲的那一块地。”
玉成对此事略知晓。江中渡江四、五里的地方,俩年前突然新涨出一块洲滩,足有千余里。仇家赵家争夺不休也足有二十几个月。玉成心道,难道凤孙所说的大事乃是这件?仇寅又道:“这新洲,我们仇家预纳了多年的钱粮,原该是我们的。那赵缵纳声称新洲靠近他的老洲,合该是他们赵家的。偏这赵缵纳同姚县令亲戚,我们一时争不下这新洲哇。”
玉成愤愤不平,“这新洲离我们仇家地界近,离他们赵家地界远,如何就该算他们赵家的?”
仇寅欣慰道:“我儿也不必气愤,且不争在一时。如今你要大婚,只管把心思放在喜事上。许这喜事一冲,晦气自然就散了呢?届时,这洲滩之事就迎刃而解了。”
仇学富也附和,“正是,正是。”
一提喜事,玉成又满心欢喜起来。他小心翼翼的试探,“除了此事,阿耶近日可有别的安排?”
仇寅略一思索,道:“再过几日左右,便要放粮,放粮过后为父要带我儿下各洲各滩收租收芦。”
玉成心中激动起来,有爹有娘有兄弟姊妹,如今马上就要娶妻生子,再将仇家的事务熟习一边,他的人生真真开始美好起来了。玉成的喜色流于言表,“敢问阿耶,凤孙可要于我们同往?”
仇寅摇头笑道:“他终日只会读书,要他去做什么?”转身又不经意的问道:“今日如何未见凤孙?”
玉成失望道:“凤孙昨日上了莲华宫。”
仇寅不动声色,“他可是又替云翳仙长抄什么劳什子经文去了?”
玉成思索了一下,“并非如此。他似是有甚么要事求着道长,却是不肯对我言明。”
仇寅必以为然的哈哈一笑,“莫要理他,小孩子心性。”
作者有话要说:
凤孙所求的大事,其实和玉成息息相关
第15章 陈芳怀
仇寅要带玉成出门,仇府上下自然是要准备一番。刘氏亲自给玉成准备了换洗衣物鞋袜……,又备了草药油防虫去暑。玉成自己反而清闲了下来,只在房内练字。
过了晌午,玉成午睡刚起。木儿撅着嘴巴跑了进来,玉成放下笔笑道:“又同青茗吵架了?”
却见江武庚大摇大摆的走了过来,只看着玉成笑,“大郎啊,这是要去哪里?”
玉成道:“父亲令我同他一起到各地放粮。”
江武庚拍着玉成肩膀说了几句赞扬的话,“如此甚好。我儿出息了,舅父带你去个好处,庆祝一下。”
玉成到底是没抗过江武庚。
江武庚一面交了钱财给鸨母,一面回身对玉成道:“人生在世,最难得是少年标志。”他一双眼在玉成脸上逡巡了一圈,才又笑道:“又难得是手有余钱。”他将玉成的手拉住,牵引着他往内走,“曲里唱的好啊,‘不玩不笑,误了青春年少’。若是待老了,岂不是后悔莫及?”玉成心里觉得他哪里说的不对,却辩不过他,力气又没有他大,只被他拽着径直进了一处内堂。堂内有一人,穿了一件大红大绿的胡服,端坐在铜镜前描眉。看背影袅娜纤细,貌似女子。玉成心里突突的跳,早就乱成了麻。只拘谨的呆在原地,不晓得挣脱了。江武庚笑嘻嘻的走到那人身后,“我带了个人儿来,乃是我外甥。你好歹给我个脸面,抬眼瞧上一瞧。”那人鼻子里“哼”了一声,却只管描画眉眼,并不理江武庚。江武庚俯下身来,陪着小心,低声哄了一会,那人才慢条斯理的扭过身来。玉成何曾见过这样精致的人儿,一双眼只在他的樱桃小口上流连。那人心中了然,低声一笑,绕着玉成走了两圈,又伸手在玉成肩上胳膊上腰上捏了一捏,“仇大郎这般身段样貌,该学个《拓枝》,只是不敢委屈了,就学个《胡腾》吧。”声音虽悦耳,却是个男声。被他捏过的地方酥麻一片,玉成只觉得顷刻间脚就软了。江武庚见他窘态,哈哈一笑,介绍道:“这位姓陈,大名芳怀,乃是咱们滩涂城色艺双绝的人物。”
江武庚掏了银子再给鸨母,置办了一桌子酒菜,又哄的芳怀小饮了两杯。芳怀兴致也起了,随便摆了个姿势,兀自舞蹈起来。玉成此刻知道芳怀亦是男子,却管不住自己的眼睛往他身上脸上飘。只端着酒盏,却忘了该往嘴里灌。芳怀似是已经习以为常,舞毕自坐在江武庚同玉成中间,谈笑自如,诗词歌赋古今轶事信手拈来,只听的玉成瞠目结舌。江武庚喝的面红耳赤,形容更是不堪。又唤鸨母叫了两个美貌少年进来,一手抱了一个,抻着腿儿袒着肚子,一味的只要喝酒吃菜。见玉成手足无措的样子,连连嗤笑玉成“田舍汉”,只把玉成往芳怀身上推。芳怀身上不晓得熏了什么香,闻得玉成腿更酥脚更软,口不能言愈发的木讷,只晓得憨笑。芳怀在玉成脸上捏了一把,一双美目嗔怪的瞥了江武庚一眼,“你这七窍虚头的混账,竟有这般实心的外甥?”江武庚却不同他辩解,只笑道:“我这外甥没见过世面,少不得劳烦你□□□□。”芳怀哧哧笑着,将玉成往怀里一带,却看着江武庚笑道:“某这些奇淫巧计,不值当提。若是成大郎欢喜,芳怀倾囊相授也未为不可。”
江武庚大喜,又是让玉成敬酒,又是自斟自酌。这一日花团锦簇,吹弹歌舞,直玩乐到深夜。玉成长到二十几岁,从未有过房事,又喝多了酒。芳怀这日有意引导。玉成自然是难以自矜。一切赏赐等项,俱出自江武庚之手。
自此,玉成终日只念着芳怀。仇寅明里给的钱财,刘氏暗地里给的体己,凤孙赠的珍玩都偷偷携出去予了芳怀。更是几次夜宿在勾栏院内。街头巷尾议论纷纷,仇寅听闻,轻轻磕着茶盏盖子,“人不风流枉少年,值当一提?”刘氏见他不管,只叹气,却也管不得。
这一夜,玉成回了听风堂。听风堂内一派寂静,灯火全熄。玉成蹑手蹑脚唯恐碰出声响,原想着待凤孙回来,一切神不知鬼不觉。那知道,一踏进卧室,就见背窗坐着一人。脸孔隐在黑暗里,剪影清瘦飘逸,一双漆黑的眸子映着清冷的月光,看不出喜怒。玉成唬了一跳,浑身冷汗直冒,酒也醒了,膝盖也软了。凤孙老远就闻到他身上的酒气混着不知名的香,不由皱了皱眉头,却也不出声,起身向内吩咐道:“备热汤,给阿兄沐浴。”玉成恍若听了圣旨,三下五除二脱了干净。
凤孙回头一望,气的倒退了几步。他拿袖子遮住眼睛,压着火气,哑着嗓子,“阿兄,你这,成何体统?”
玉成委委屈屈的,“你不是说沐浴吗?”
凤孙气急反笑,撂下袖子,目光寒寒的盯着玉成:玉成如今养的好了,骨肉匀亭,蜜色的肌肤在灯下微微泛光。肩宽腰细,双腿笔直修长。凤孙目光在玉成两腿之间扫了一眼,又似若无其事的扭过头去。“此时倒是听话。”
玉成在他身后讨好的笑,凤孙也不理,转过身走出门去,只觉得自己眼眶热的很。他高声唤道:“青墨,另备一汤。”
“小郎不是才洗过了?”青墨嘟囔着。
凤孙的背影急匆匆似逃,“酒气腌臜气熏了一回,不洗了睡不着。”
玉成费力的把自己身上的酒气香气一并洗干净,又换了衣裳出来。浑身脱力,只想睡觉。又想着如何哄的凤孙不再生气,没注意碰的青茗一个趔趄。青茗捧着一张纸,撅着嘴巴从地上弹跳起来,气鼓鼓的把纸往玉成手里一塞,“小郎说了,让成大郎照着这个抄二十遍。成大郎好自为之吧。”说完,打着哈欠跑了。
玉成摊开纸,只见上面是一首唱词:“劝长兄,莫要嫖。青楼楚馆,惯逞娇,做成假意虚圈套。痴心恩爱如珍宝,当面温存背跳槽,黄金散尽谁欢笑?”
玉成磕磕绊绊的读完,抓着头皮思道,不过是同芳怀吃酒学舞而已。哪里就当的“嫖”字?遂将那词浮皮潦草的写了二十遍,依旧日日偷偷溜出去找陈芳怀。
这陈芳怀原是京城云韶府的舞技。如今在这滩涂城任官妓教习。不独生的美,且有一身的本事。舞技自是不必说,那是看家的本事。更兼得吹得弹的好,写的好,画的好,唱的好,酒量自是也惊人。所交的都是贵公子,在同行之中也是数一数二的。玉成大字不识几个,字画诗吟,更不知晓。行为粗鄙,言语木讷,即便赏赐也颇为鄙啬,并不被芳怀看在眼里。不过场面上又不好做绝,对玉成只不过皮里春秋。不过随便摆了几个姿势,令他按着鼓板自去学。玉成原本就存着讨好的心思,加之本身就十分聪明,不消三四日,已将一支舞跳的像模像样了。芳怀大喜,遂上半日习舞,下半日就大家散了玩玩。
那同伙的五六个少年,都说道:“取骰子来,咱们轮流做东,晚上吃酒。”玉成道:“从来不会看骰子。”随即有一人指点他学习。果然一学就会。先是赌酒脱衣裳,又叫了几个貌美的女妓小倌陪同,狎玩取乐。到后来竟是赌钱。玉成新手,自是输的最多。先是几钱,到后来竟是几两。只因众人串通一气要赢他,不肯放松,都是芳怀一力招架。玉成初来玩的,赌到兴头上,竟写欠条。又因着字认的不全,便画圈画叉。几个圈便代表付了几两,几个叉便代表欠了几两。又按了手印。都交予芳怀。不过玩了几日便欠了一百多两。
临了那一日,众人收了骰子,都向玉成要银子。玉成却是并无分毫。众人大声嚷嚷,“哪有输了不予钱的道理。”这个要剥衣裳,那个要揍一顿,还有要送官的。芳怀一一拦下,道:“那个不知道滩涂仇家是个大富之家。岂会亏欠众位的这点子银两?”众人了然,各自拿了欠条纷纷到仇家讨要。
刘氏登时气的病在榻上,仇寅听闻,哈哈一笑,只说:“少年人玩玩乐乐,何必放在心上。”明里只叫人拿银子收欠条,暗里却一一找上众人。不消几日,这些人断腿的断腿,跑路的跑路。家产纷纷落入仇寅之手,妻女未逃过的,为奴为婢自是不提。仇寅将那田契地契卖身契一一摆在玉成眼前,笑道:“我儿瞧好了,这才是手段。”玉成诺诺应承,心下说不出的畅快。
作者有话要说:
我实在想不出题目,随便起了。
第16章 第 16 章
凤孙得知后一脸沉痛,却也并未当场发作。隔日凤孙穿戴完毕,却未去学里,只对玉成道:“阿兄因输去银子,连日在家郁闷。日近我朋友家办宴席,你于我同去,消消忧闷,可好?”玉成听得大喜,因同了凤孙前往。到了城东一家,凤孙递上拜帖,自有仆人引着往园里去。
这园子同仇家风景大不相同,亭台楼阁小桥流水分外的精致。园里中还养了仙鹤天鹅等水鸟,池子中的鱼也不怕人,见着人来,纷纷涌上水面讨要吃食。仆人带着兄弟二人七拐八拐来到一处居所,隔着门能听见屋内丝竹声声,笑语喧哗。却并不引进。只推开隔壁的门,让兄弟俩进入。玉成纳罕,凤孙却是了然一笑。
屋内有一面墙,墙上有孔,自是能瞧见隔壁人影晃动,说话声听的也分外真切。凤孙拉着玉成在那墙边坐下,一同往那孔中望。只见屋内围坐着十几个人儿,都是未行冠礼的少年人。屋内有一人裸着上半身舞蹈。玉成一眼便认出,这人是芳怀。芳怀樱口勾着,满眼的媚意。露出精瘦的腰肢,带着金丝的臂环,腰上铃铛清脆作响。如劲柳迎风,如绵雪轻盈。芳怀每一个眼神,每一个姿势都说不尽的美,说不尽的媚。玉成始知,原来芳怀先前所教不过是点屑之技。凤孙冷眼看着,压低声音道:“阿兄莫要声张,精彩的还在后面。”
一曲毕,芳怀跳累了,自往主位走去,自然而然的坐在主位那少年的大腿上。主位的少年脸圆体健,一身的玄衣,面露笑容,大喊了一声“跳的好”,随手从身上摘了个玉佩下来塞进了芳怀的裤子里。芳怀哧哧的笑着,抱住少年的脖子,就在他脸上亲了一下。玉成看的心肝直抖,不由的就站了起来。那圆脸的少年似是听见声音,目光含笑的往墙这边转了一下脖子,就势把芳怀的手臂拉下来,道:“你这妖精越来越会勾人,听闻就连仇家阿兄也成了你的入幕之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