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来这边,有事?”东岛问。
“没……来找你。”方容德抱出那一束玫瑰,有些不好意思,“这个送给你。”
东岛窘在当场,他往四周看了看,生怕被路人注意到。
“我送你花,你请我吃饭好不好?”方容德眨眨眼睛,“能吃到你做的饭吗?”
东岛脸色冷淡,把花束推回方容德怀里:“能不要你的花吗?”
方容德慌了:“不要就不要,你别生气。我最近太忙了好久没见你,特别想你。”
他把花扔到后排座位上,低声说:“抱歉,我就是一时兴起,没考虑你的感受。”
东岛不屑地轻笑:“没什么事就回去吧,你不是说工作很忙?”
“今天不忙了……你别赶我走,”方容德观察着东岛的脸色,“你有事就去做自己的,不用管我。我在这里等你。”
东岛没接他的话,却掏出手机,说:“加我微信吧,我把你上次给我直播间送礼物的钱还给你,你注意收款。”
听到东岛主动说要加自己微信,方容德大喜过望,但几秒钟内,惊喜变成惊吓,他不知所措地瞪大了眼睛。
“虽然我名声也就这样了,不过,终归还是不想让自己像个卖笑的。”东岛语气嘲弄。
方容德使劲拽住东岛的胳膊,他吓坏了,声音都颤抖起来:“我……你为什么这样说自己!”
“你不就是有空了就来撒钱哄我,不管我乐意不乐意,反正你自己开心就好。工作一忙就消失得无影无踪,等忙完了又拿着玫瑰花凑上来。我就是个普通网红,不做这行,您还是找别人陪你玩。”
一席话,说得东岛自己也有些意外了。方容德不联系他的这些日子里,他忙着录音,沟通工作,管理淘宝店,发货,做直播,似乎跟以前没有什么不同。有时闲下来,心里空落落的,他也觉得该是因为对银茶不舍。东岛从没想过自己对方容德这个莽撞幼稚的富二代有所期待。难道,在内心深处,他已经习惯了这个人黏在身边,对他小心翼翼嘘寒问暖吗?
“子凡,不是你想的那样。”方容德眼神热切,“除了工作忙,我还怕打扰你,怕你烦我,怕你觉得我没有风度,不成熟。我又不傻,要是撒钱就能追到你,我也不用自己来Z市打拼。你这么好,我努力工作,是为了能堂堂正正配得上你。”
这个说法似曾相识,东岛一时恍惚起来。
真有趣,刘子凡说自己配不上李忆海,方容德说自己配不上刘子凡。
东岛忽然觉得自己从未像此刻一样理解方容德的所思所想。
但,到底太可笑了。
“……要是让别人听到你这么说,大概会以为你疯了。”
听到东岛语气缓和下来,方容德一颗心才落了地,他大着胆子牵起东岛的手,轻轻吻了吻那修长的手指,低声说:“没错,我就是疯了。”
东岛像被烫了一样缩回手,紧张地四下张望,怕被人看到。他不甚自然地抬手摸了摸翘在半空的几根呆毛,说:“我还有事,你回去吧。”
“晚上能请你吃饭吗?”
东岛摇摇头。
方容德低头略一思忖,说:“那好,改天再来找你。”
他尽量展露出一个明朗大方的笑容,又补充道:“今后我可能会时常骚扰你了,你可不要总挂我电话,我会伤心的。偶尔挂一两次就好。”
方容德不动声色地又捏了捏东岛的手指,柔软的指肚碰触坚硬的指节,像弟弟在讨好哥哥。
东岛后退一步,躲开方容德的手,说了句“路上小心”,便平静的扭头走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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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容德不知道,自己正赶上东岛负面情绪大爆发。
因为有了制作第三张专辑的想法,东岛便开始着手创作。前一天做晚饭时,他忽然抓住了一点灵感的尾巴,连火都顾不上关,匆匆跑到书房记下闪现在脑海中的几个乐句。之后本想一鼓作气,可惜冥思整晚也没能继续写出一段连贯的旋律。东岛不甘心,与自己较劲,从电脑硬盘的角落里翻出以前写的各种词曲片段,又点开收藏夹一首一首温习那些著名二次元音乐人的殿堂曲,甚至拆了希总送他的CD,听完了整张《蝴蝶风信》专辑。
他一直熬夜到凌晨3点多,却越发气馁。
东岛知道,自己不是什么专业的音乐人,不是composer,他只不过是要做个singer&songwriter,用所谓原创歌手的名头来包装形象,可现在竟然连这一丁点才气也挖掘不出了。
第二张专辑完售时稍微燃起的那一星激情火光转瞬即灭,深夜,东岛抱着头坐在墙角,看着伶仃的麦架,陷入了比坐看年华逝去更深的沮丧中。
次日早晨他靠着生物钟准时起来,午后终于撑不住,睡了一个漫长的午觉,手臂上都压出了印痕。睡醒后,东岛整个人无精打采,想下楼走走,呼吸呼吸新鲜空气,却没料到碰见了方容德。
心不在焉的时候就顾不上礼貌,打发掉这位少爷,东岛漫无目的地进了一家便利店,想来想去,只买了一瓶苏打水,然后坐在便利店门口的台阶上发楞。
忽然手机振动,东岛无奈地接起来,连一句“喂”都懒得说,沉默着听对方的声音。
“子凡,那个……我今天没有别的事,你要是忙完了,如果愿意一起吃点什么或者逛逛,随时联系我。”
“我真的没空,晚上要去健身。”
这倒并非借口。
东岛对自己的现状十分不满,想来想去,天赋和才华已经没法提升,身材和颜值似乎还在可以挽救的边缘。在这样的心态下,前些日子他没有抵抗住健身房销售顾问的巧言令色,办了一张年卡。
这间健身房开在罗马花园旁边,因为紧邻高端小区所以收费不菲,年费堪称Z市第一。
记得银茶与他闲聊时曾经说过,住在B市郊区别墅的有钱人,宁愿大费周章开车到三环只为撸一次串,也不会光顾自家小区门口的饭馆吃一顿便饭。Z市的富人们大概还没有这种为了保护个人隐私而不在自家门口抛头露面的意识,东岛去健身房几次,已经见到了一些熟面孔。因为时间正好跟职场人士错开,东岛去的时候总是人少,几个教练没事就围着他打转推荐课程。东岛礼貌地表示自己有些基础,不准备买课,教练们将他从头看到脚,眼神里满是不以为然。东岛不在意,稍微转了个方向,自顾自做动作,全当别人不存在。如是几次,教练终于不再凑上来推销。
健身房安排了常规有氧课程,周五是舞蹈课。东岛一向对跳舞感兴趣,中学时还着意学过一段时间,只是如今懒散太久,髀肉复生,再也找不回青春年少时的身段。他兴致勃勃准时去上课,却没料到学员几乎都是女性,看上去有公司白领也有家庭主妇,年龄段从20到60不等。东岛生怕自己被当成不怀好意的登徒子,迅速找了个不惹人注意的角落,尽量保持低调。
尽管荒废许久,东岛到底有些舞蹈底子,节奏感更是比一般人好不少,再加上鹤立鸡群的身高和出类拔萃的容貌,不到一节课的时间,就成了众人的焦点。
虽然已经习惯了在网上应付几千迷妹,漫展签售也常常被小姑娘们众星捧月一般团团围住,但像这样被一群姐姐妹妹阿姨大嫂等各年龄段异性圈在中心可是头一遭,东岛尴尬得舌头打结,抓住机会便溜之大吉。
洗完澡换了干净衣服,他从健身房走出来时已是朗月高悬。运动过后神清气爽,东岛得以暂时把坏心情抛在脑后,惬意地在安静无人的小路上嗅一嗅草叶的清香。
想到昨夜钻牛角尖的自己,东岛也觉得好笑,但更多的是无可奈何。他回忆起siant轻描淡写的说辞——安心做偶像歌手挣钱,不要为难自己。
也许确实是这样,就算要做专辑也可以请人来创作,他只负责唱歌就好了。这样做下来,歌曲的水准会更高,而凭东岛的号召力,即使抛掉那个惹人发笑的原创名头,销量也不会太低。毕竟连看他不顺眼的818都得承认东岛有不少死忠粉,和土豪粉。
东岛并不缺请人写歌的钱,他只是不愿意这样做。他宁愿做一张属于自己的庸俗的专辑,也不愿在冠以自己名字的CD中为别人发声。
他肤浅,学历低,笨嘴拙舌,不关心国家大事和科技前沿,被挚友称为文盲,他对这个世界的想法甚至不够写出一篇800字作文。然而,在他30年的生命中,到底是有一些细微的、无足轻重的、私人的感悟,这些念头只属于他自己,也只能由他自己表达。
东岛想,作为一个靠脸吃饭的网红偶像,他就要把自己最后一点才华都榨干了,这已经是他最大的努力和最高的诚意。
天才们尽管去做他们金光闪闪的事业,凡人们也无妨写一首口水歌唱唱自己所喜爱的生活,不必羡慕谁,不必奢求什么。流水线上有优品有良品也有残次品,这些都是现实的一部分。连自己是凡人这个现实都无法释怀,还怎么能心平气和地过日子。
你们能指望一个网红有多高的艺术造诣呢?想到这儿,东岛自己笑出了声。
当然力所能及之处必须做好,尽人事才有资格得天命眷顾。东岛不由得加快了脚步,他要联系叶安安,与她商量物色一个优秀的团队。
互联网潮流日新月异,即使是东岛这样以网络为生的人也难免唏嘘。在论坛抢沙发板凳的日子犹在眼前,弹幕网站已经从亚文化圈子走到了大众视野。东岛向来懂得包装的重要性,一个不入流的网络歌手,如何能让人抽出几十秒的时间去听听你的音乐呢,噱头很重要。或是知名词人的合作,或是著名乐手的加盟,甚至是画师的一张插图,营销号的一次推荐,网站的一次首页展示,无一不在增加整张专辑的竞争力。东岛有来自家庭、情感等方方面面的压力,但作为一个网红,他可没有做本质音乐的包袱。所以东岛心安理得地联络关系,商讨合作。他已萌生退意,必当勉力一搏。
作者有话要说:
composer和songwriter的区别,有兴趣可以查查,其实我也有点说不清。本文关于音乐方面的内容如果有错误,欢迎拍砖,我会改的。
今天下午有事,提前更新,以后不出意外还是晚上更新。
第21章 第21首歌
21. 七周年庆(一)
鹰厂的七周年庆高调而隆重。
活动在H市附近的一个旅游度假区举行,白天举办新游戏的发布会,玩家互动活动和cos/配音比赛,晚上则安排了演出、酒会以及官方同人活动的颁奖典礼。
东岛提前一天到达活动地点,入住主办方提供的酒店后不禁赞叹鹰厂大手笔。虽然只是个标间,但房间宽敞不说,更有一扇大落地窗正对着景区碧波粼粼的湖水,稍稍打开窗户,清风袭人,窗纱袅袅,如临仙境。东岛闭上双眼呼吸了几口温润宜人的新鲜空气,旅途的疲倦一扫而空。二人间的另一位住客还没到,东岛随便选了张床,匆匆放好行李,赶去参加彩排了。
他这次要唱的正是之前录制的手游主题曲。但歌曲的五个演唱者只来了三人,他们三个凑在一起,按照新的分词练习起来。东岛暗自庆幸白七没来,少了几分尴尬。
上台排练几次后,本日的彩排姑且告一段落。时值黄昏,东岛和其余二人正商量是回去吃饭还是去湖边散步观景,却听见有个甘美的女声朝他们喊:“子凡哥。”
东岛回头看去,竟然是一位久未谋面的老朋友。
“婷婷?你也来了啊。”
陈婷还穿着演出服,广袖长裾,描金滚银,像一团牡丹一样跑了过来。
她脸上仅有淡妆,但天生丽质,一身盛装也不显得面色苍白:“我知道你来,还说去找你呢,没想到这么巧就碰到了。”
东岛连忙向身边二位介绍说这是我朋友婷婷,舞蹈演员。
“什么舞蹈演员,别人还以为是专业的呢,我就是个业余爱好者。”
陈婷往后一指,说我们社团的朋友都在那边,拽着东岛就要过去打招呼。东岛连忙和同行的二位歌手告别,跟着陈婷走到了一个阳棚下。
“婷婷姐,你这样,文哥要吃醋的。”一个小男孩看陈婷搀着东岛,不禁开玩笑说。
东岛也看到了站在一边的张华文,笑着跟他打招呼:“文文,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主要是子凡哥太忙了,不然我们上次成都漫展就见到了。”
“哎,这还不依不饶了。下次,下次我肯定去,上次实在是错不开时间。”东岛微笑着看陈婷和张华文,说,“我看你们这不是来演出,是来度蜜月啊。”
“嗯,假公济私。还带着一群小电灯泡。”张华文比东岛小几岁,可能是自己当老板的缘故,看上去却要成熟不少。他这话一出口,周围的几个小伙子小姑娘不乐意了,假意嫌弃道:“我们跟着婷婷团长出来演出,也不知道哪个非要跟来。”
陈婷则跟东岛解释:“华文刚和别人合作搞了一款游戏,这次来跟鹰厂谈合作的。”
“不做会展了?”
张华文回答:“做,这不是……想找点别的财路。”
东岛笑了:“也是,该准备奶粉钱了。”
陈婷羞涩地跑去开了音乐,嚷嚷着:“我们正在练习呢,子凡哥也来跳一段。”
“你可饶了我,我现在这身子骨跳不了。你还当我是小时候呢。”
陈婷是东岛奶奶家邻居的小孙女,幼时东岛寒暑假去奶奶家小住,都要带着婷婷等几个街坊小孩玩耍。当时东岛在一群孩子中年纪最大,身高最高,样貌最好看,打架总是顶在最前头,更兼能歌善舞等十八班武艺,深受邻居小孩们爱戴,每次假期结束小朋友们都为了舍不得他回去而哭鼻子。张华文当时是另一帮小鬼的孩子王,因为小东岛几岁,打起架来总是占不到便宜,颇不服气。但东岛每次拿了什么零食,给自己的小伙伴们分完,也一样去分给文文他们。张华文嘴上硬气,心里却也很喜欢这个哥哥。
中学的时候东岛自己学了跳舞,忍不住向婷婷等小伙伴显摆。那时候婷婷还在念小学,芳心萌动却羞于表达,也跑去学了舞蹈。谁料天赋卓然,入门晚而悟性高,练了几年,拿了不少奖,还靠着跳舞上了重点高中。后来自己在当地搞了个舞蹈社团玩,小有名气。
动感的音乐已经响起来,两三个男孩子按耐不住起身跳起了街舞,利落的短发被落日斜晖染成了金色,随着身体的起伏,光影变幻,炫技又炫目。接着,又有一个帅气的女生加入了,她动作硬朗,长发翻飞,连续几个难度动作如鹿一般敏捷有力,让人惊叹不已。
陈婷推东岛后背,东岛不知是经不住她催促还是也被这种气氛感染,迈开长腿走到了年轻的舞者中间。
先舒展手脚找了找节奏,东岛便恣意舞蹈起来。太难的技巧他不敢尝试,只是应和着周围的年轻舞者们,动作时而舒展潇洒,时而火辣性感。夕阳下一番热舞,不一会儿东岛便出了汗,他意欲下场休息,却被年轻人们团团围住,女舞者朝他抛来媚眼,男生也贴着身子上前挑逗。东岛无奈微笑,只好再与这些孩子们跳了一阵。
待他终于急喘着到一边休息,却看到婷婷举着手机追拍他。东岛正要捂脸,婷婷笑道:“晚了,我都已经发到微博了。子凡哥还是那么风流潇洒,把我们的小姑娘小伙子都迷倒了。”
东岛用纸巾擦汗:“你又捉弄我。”
张华文接话:“借着东岛大□□头给婷婷的小社团打打广告。”
一行人笑闹一阵,然后收拾东西去吃晚饭。
陈婷虽然有舞蹈特长,但大学只读了普通专业,毕业后在本地国企谋了份与文艺无关的工作。她的社团里大部分都是学生,水平参差不齐,也没有太多演出的机会。这次能收到鹰厂的邀请,是因为陈婷前不久以鹰厂某个武侠端游为背景编了一套舞,上传网络后大为火爆。与鹰厂接洽时,她尝试着推荐了自己社团的其他节目,这才有机会带着小朋友们出来演出。
东岛与陈婷张华文夫妇叙旧到10点多,回到自己房间,发现同屋的另一位住客已经来了。
这位男士相貌不扬,看上去年纪至少有三十五六,并不像是东岛这样的表演人员。东岛礼貌地笑笑:“您好,我上午先到,就随便选了靠窗的这张床,您要是想换过来也没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