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书人紧绷的身体放松了下来,拿着笔的手仍然不住的颤抖,写出来的字横不平竖不直,一笔一划都跟蚯蚓似的。
他实在是吓破胆了,先是差点被吊死,虽然被救了可摔的够呛,没缓过来要吊死他的人也不逼供了直接来灭口,幸好那位军爷明智的从墙那头跳过来第二次救了他,否则他这会儿真的可能已经一命归西了。
说书人后悔自己到底为什么要作死回来拿东西,他要是老老实实的听话带着银子远走高飞等过几个月再回来不什么事都没有了吗?同时他心里对救了他的军爷感激的不得了,但更感激的还是卓文静这个夜巡人,要不是她下达的命令巡逻的军爷哪里会从他墙外的巷子经过啊,这要是放在三个月之前他肯定死定了。
天还没亮?3 烤己兔夏虑宓娜房梢栽偎桓鍪背剑还凳槿颂乇鹋伦约阂酝补墓适吕锱浣腔懊凰低昃捅幻鹂诘那哦畏⑸谧愿龆砩希呐律彼娜艘丫蛔チ耍故羌岢忠咽虑榈那耙蚝蠊啃聪吕矗孟裾饷匆焕此统沟装踩艘谎?br /> “那这样吧。”卓文静无奈,“大人,孟先生,你们回去休息,我留下来等他写完。”
卓君兰还没说什么呢,说书人连忙摆手,在纸上写什么“男女有别”、“对大人清名有碍望大人三思”云云,卓文静瞅了一眼,没表情把这张纸团成一团随手丢到一边。
“那就这么决定了。”她捞了张椅子在旁边坐下来,以眼神示意卓君兰和孟穆清二人,意思是你们可以走了。
卓君兰拿她没办法,当面虽然没神色如常,然而一到门外却满面愁容,显得心事重重。
孟穆清和他沿着游廊并肩而行,忽然问道:“大人是在担心卓校尉还是卓姑娘?”
卓君兰不动声色:“静儿的身子已无大碍,静养便可,本府担心的是我那侄女。”
“卓校尉和卓姑娘很像。”
“是啊。”卓君兰摇头,无奈道,“两个人都是一个脾气,表面看着多好说话的样子,谁也改变不了她们的想法,尤其是卓非,总是这般万事不以为意,人家说她好的坏的全都一笑而过,不放在心上……”卓君兰目光中带着忧色,“这性子若她是男儿身也罢了,可她偏偏是女子,不肯被拘束,又绝不会妥协,我怕终有一天这世道再也容不了她……”
孟穆清听了这些话,眼眸中露出了然的神色:“大人是听到外面的流言了?”
卓君兰沉默不语,脸上仿佛笼罩着一层阴霾。
坊间说三道四的一直都有,却也不乏受到庇护真心感激坚定的维护她的百姓。
卓文静在昭武营的声望很高,昭武营中的将士出身民间的大有人在,他们的家人自然也是卓文静最坚定的拥护者,那些不和谐的声音根本不会对卓文静造成任何实质性的伤害,这部分人也只敢在背后编排两句,不足为虑。
让卓君兰在意的是那些文人士大夫再度提起的“牝鸡司晨”之说。
一切都趋于稳定,有的人就认为他们不再需要卓文静,无需继续忍耐下去。
既然这个女人已经没有利用价值,既然他们可以找到一个真正的男人取代她,她还有什么理由留在这个男人专属的地盘上?她已经做了这么长时间的昭武校尉,在这段时间内,他们容忍她丢掉作为女人的矜持和谦卑柔顺的德行,给了她任何女人都没有过的荣耀和待遇,宽容大度自此,也到了她感恩戴德安安分分的回归本位的时候,否则天下的女子都被她教坏一个个不安分起来,要求这个要求那个,还能理直气壮的用这个霸占着官位的女人当榜样做借口,岂不是要乱套吗?
这样堪比过河拆桥卸磨杀驴的无耻行径自然惹的卓君兰大怒,第一次在大殿上不顾形象的和人吵了起来——你们说她牝鸡司晨,你们有骨气你们清高,当初她拿出那套练兵治军的办法时你们怎么没有站出来说“皇上别用她的臣有更好的办法”呢?
你们抱着温香软玉做着美梦的时候,她巡逻守卫京城到天亮,抓捕盗贼恶徒,惩治地痞无赖,守护万家灯火,不惧孤独,风雨无阻。如今百姓夜不闭户不怕贼寇,女儿家出门游玩不惧骚扰,高呼则有兵马司的军官甲士来助,百姓但凡有难无论大小皆不会遭到拒绝,自开国自今,试问大齐何曾有过这样的景象?
诸位号称国之栋梁,又做过多少件有利于国计民生的实事?谁又敢拍着胸脯说自己是不可取代的?你们学的君子之道圣人之道,就叫你们用这样可鄙的手段对付一个没有做错任何事情于国家军队的强大有重大功劳的人,就因为她是个女子?
卓君兰当时想到和卓文静闲聊时听她吐槽过的一句话,就直接拿来用了:
你们这样轻贱女人,那从女人肚子里爬出来的你们又算什么?
这大概是卓君兰一辈子说过的最糙的大实话了,直把那些个酸儒文人给臊的脸涨成猪肝色,羞愤欲死。
之后卓君兰主动对皇帝请罪,只道在大殿之上失态,有失体统请皇上责罚云云,皇帝也是被这些只会说空话的酸儒烦的狠了,卓君兰痛痛快快的骂了一场正中他下怀,他表面严肃实则暗爽不已,意思意思的罚了卓君兰一月俸禄闭门思过三日,当然啦为了表示他的一视同仁,无论那些站在卓君兰这边的还是对立面的大臣皇帝通通罚了。
这算是小胜一场,可卓君兰只要想到那些人对卓文静的评论就高兴不起来,因为他心里清楚皇帝在这件事上的态度并不是坚定的站在卓文静这边,他看出了皇帝因为不胜其烦而产生的动摇,不得不站出来说出那些会得罪人的话。
孟穆清没有子女,而家族的教育方式又让他和长辈的相处尊敬有余亲近不足,他从未在自己的父母身上体会过这种单纯的对儿女的忧心和牵挂,所以并不是很理解卓君兰此刻的心情,他只是觉得无论是身上藏着许多秘密的“卓大小姐”,还是少有交集却对他表现的很熟稔的“卓校尉”,都不是会让世俗困住乃至陷入绝境的人。
卓文静端端正正的坐在凳子上闭目养神,说书人的目光又一次看过来时,她终于忍不住:“你有话想说?”
说书人面带尴尬的摆摆手,默默地低下头继续写他的。
“对了,你怎么称呼?”
说书人拿出一张白纸写了名字递给卓文静,卓文静接过来瞅了眼,嘀咕:“冯生?绝处逢生啊。”
冯生自嘲一笑,可不是绝处逢生吗?
卓文静拿过冯生写好的几页纸,开头字迹扭曲墨迹不匀难以辨认,往后面字迹便端正了,语句表达也较之前更为通顺准确,看得出他的情绪已经平静下来。
冯生在纸上写道,某天说书结束后他收拾东西准备回家,一个客人找了过来,是个面貌衣着都很普通的年轻人,很会攀谈,先和冯生东拉西扯的熟悉了之后,问他有一笔无本的买卖做不做。
冯生问他是什么买卖,这个年轻人就告诉他,有一个双生姐妹的小故事让他润色后在平时说书的地方讲给众人听,一百两银子讲十天,没有别的附加要求,只要他重复讲这个故事讲完就跑,多余的话一句不要提就行。冯生当然动心啊,又怕这故事有什么大逆不道的内容,于是先问年轻人是什么故事,听了之后觉得挺正常的,没哪里不对,稍稍考虑一下就答应了。
答应之后年轻人立刻付了他五十两银子,另外一半说是十天之后再给,把冯生高兴的不得了,修改润色做的自然也十分的用心。等他改好了这个年轻人把稿子拿走,当天就还回来,说就按稿子上的讲,八月十六下雨的那天就是他第一次在茶楼讲这个故事,过了一两天他才发现城里还有很多的说书人在说和他一样的故事,开始还挺担心年轻不高兴,然而对方并没有找上门来,冯生就慢慢的放下心。
十天期限一到,他还在怀疑到底能不能拿到另外一半的银子,一回家就看到压在窗台上的一封信和一张五十两面值的银票。信上说的很严重,让他立刻离开京城到乡下躲三个月再回来,否则有性命之忧。冯生看了信之后心里七上八下的,琢磨着果然没有天上掉馅饼儿的好事,这钱也不是那么容易赚的,当下就按照信上的要求把信给烧掉,然后收拾东西赶紧跑了。
他是在乡下呆了两天没听到京城里有什么风声出来,就以为没事,趁天黑偷偷的跑回来拿落下的东西。谁知道家里竟然有人啊,他一进门就被从后面勒住了脖子,勒他脖子的那个人张口就问他是怎么知道双生姐妹的故事的,让他老实回答,否则就杀了他。
冯生被吓的魂不附体,自然是老老实实的说了,那人又问给他讲这个故事的年轻人时什么来路,冯生说不知道那人就认为他在扯谎,直接把他给吊起来了。
后来就是巡逻的军爷救下他,带他来了京兆府。
卓文静看完整件事情的前因后果,脑子里第一个浮现出来的是文弗前段时间讲过的英王妃的故事,再往前就是英王邀请她从军的古怪行径,还有那天晚上英王表现出来的对英王妃的漠视和疏远的态度……
巧合太多的话难免会让人觉得古怪。
英王那天晚上找上她的真正用意到底是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的更新在下午
第55章
“冯生,你还记得找上你的年轻人长什么样子吗?”卓文静问道,“再看到他还能认出来吗?”
冯生点点头,毕竟讲几天故事就能拿到一百两银子呢,他印象肯定深刻啊。
卓文静本来想说等天亮了让不明按照冯生的描述给那个年轻人画像,转念一想,万一冯生真倒霉催的在这段时间内出事了怎么办?尽管从鸣鸿夜闯京兆府之后守备就加强了,那也没到铁桶的地步,毕竟这只是官衙,不是什么军事重地……
卓文静:“……”
年少无知那会儿真不该看那么多没有智商的电视剧的。
虽然对自己这种从电视剧小说中得来的经验有点无语,卓文静还是没办法做到什么都不去想直接安安心心的回去睡觉,一脑门儿黑线的领着冯生去敲不明的门。
说起来快到卯时了,军队里这会儿汉子们都该起床集合锻炼了才对。
卓文静这么一想,心安理得的把哭唧唧的小胖子从被窝里提溜出来,笑着说:“你再胖下去没有姑娘会愿意搭理你的,早睡早起勤锻炼才是王道。”
不明不知道眼前这个大号的卓姑娘就是他家大小姐,因为卓文静从出现开始就处于忙碌的状态,所以和他相处比较少,对这个据说是大人亲侄女大小姐亲堂姐的姐姐不明敬畏多过亲近,他敢对着寇平干嚎,潜意识里却不敢在卓文静面前造次,因此只是小姑娘似得嘤嘤的继续哭着撒娇示弱加告饶:
“姐姐让我再睡会儿吧求你姐姐了,我不要姑娘搭理嘤嘤……”
我以后是要娶大小姐的啊!
一边哭一边说想睡一边把外衣穿上头发梳的整整齐齐,“据理力争”这个词要看对象的,等穿戴整齐的走出门,瞬间被清冷的空气包围,不明哆嗦一下,彻底清醒了,看着漫天的繁星欲哭无泪。
他从来没起过这么早!卓大姐姐太可怕了!师父,大小姐,小非哥,快来救救我嘤嘤……
昏黑的院子里站着一个白色的影子,完全看不清楚五官的脸正对着这边,不明“嗷”的一嗓子蹦起来,叫着“鬼鬼鬼鬼”往卓文静身后躲,卓文静全身僵直正气凌然的喝道:“什么人装神弄鬼!!!”
冯生呆滞:不就是个人吗?这俩反应怎么这么大?
“鬼”:“……”
卓文静定睛一看,砰砰砰乱跳的心脏慢慢平复下来,抽着嘴角有气无力的说道:“小非,你怎么一点声音都没有。”
“是小非哥吗?”不明从卓文静身后探出脑袋,睁大了眼睛使劲儿看,小声道,“我怎么看不清楚啊。”
人影缓缓走近,步入灯笼可以照亮的范围,穿着单薄的小衣,唐非一脸无语的看着他们两个:我起来尿尿,大老远就听到不明叫……怎么啦?
卓文静把灯笼拿的离唐非的脸远一些,不然那个画面老是让她产生一些不好的联想,她担心唐非着凉:“你快回去把衣服穿上,不是大事,只是请不明帮忙画张像。”
唐非打了个喷嚏,觉得是有点凉,比划道:那我回去穿衣服,待会儿再来找你们。
“不困吗?再睡会儿吧,还早呢……唉,算了,你不想睡起来也行,快去吧。”
不明泪流满面:为什么大小姐也好,卓姐姐也好,都对小非哥那么好啊……因为我胖吗?
他捏了捏肚子上的软肉,内心忧伤。
大小姐不是说肉多了还保暖吗?难道大小姐在骗人,其实她喜欢瘦子?
不明深深地迷惑了,到底要不要减肥呢?减肥的话就要天天早起锻炼吃的少……还是不减了,反正大小姐都看习惯了,肯定不会嫌弃他的。
书房内,不明根据冯生写在纸上的描述把年轻人的样子画了出来。
从卓文静把不明叫出来帮忙开始冯生心里就犯嘀咕,这么大点的少年能有什么本事啊,从来没听说过只听人家描述就能把人的样子给画出来的作画方式。
他说不了话,又不敢违逆卓文静的意思,只能老老实实的一边回忆一边把年轻人的特征详细的写出来,等不明笔下的人物图成型,冯生慢慢的惊讶起来,虽然不完全一样,可已经有那天他见到的年轻人的影子了。这回冯生真是心服口服,又指着画像让不明改了几个地方,不明另外拿张纸另画了一副。
冯生拍手,一脸“就是他”的笃定表情。
唐非瞅了一眼,拽卓文静的袖子,脸上的表情很认真:我见过这个人,他是四海镖局的镖师。
卓文静诧异的打量唐非一眼,好像在她不知道的时候唐非和她重叠的交际圈子已经变成了两个重叠部分越来越少的的圆,未知的部分越来越多,这就意味着像现在这种意外、新鲜的感觉以后还会有。
这是未免不是一种乐趣,卓文静有些玩味的笑着,眼神看的唐非发毛。
唐非:你老看着我干啥!
卓文静:你可爱呀,么么哒~
不明撑着下巴打瞌睡,冯生看不懂俩两只手比划什么就继续盯着不明的画研究,唐非耳根子发热的瞄了眼他俩,收回视线抬起头飞快的瞥了卓文静一眼,漆黑透亮的眼睛熠熠生辉,闪动着不知名的情绪。卓文静还没有仔细看清楚,唐非已经默默地把头扭到另外一边,紧紧抿着嘴唇不让嘴角勾起来,侧脸上流露出一点害羞和开心的样子。
卓文静莞尔,摸了摸他的头。
这次唐非没有炸毛的一定要摸回去,只是跟着感觉伸出手在卓文静脊梁上顺毛似的来回摸一摸,又拍一拍。
卓文静:“……”
天亮后,卓文静把冯生的记录以及年轻人的画像交给卓君兰,晚上没来的曹先和时彦这会儿都到齐了,因为没有看到孟穆清,她顺口问了句,卓君兰有些意外:“你总在城内巡逻,难道从来没路过孟先生开的医馆吗?府衙内无事,他自然要去坐诊的。”
卓文静看看曹先,再看看时彦,两人脸上的表情说明他们对这件事是知情的,卓文静这回是真的惊讶了:“那他以后就做大夫了啊?孟家不是很看重他,因为他做验尸官的事情还找了二叔你好几次,难道孟家已经妥协了?”
卓君兰摇头,不欲多说,示意卓文静别问了:“曹先,让寇平到四海镖局走一趟吧。”
“是,大人。”
走出房间后,卓文静拉着曹先小声问:“孟先生没事吧?”
曹先惊诧,看看后面的时彦,也小声道:“你大胆的去问时大人,他肯定告诉你。时大人最近心情不好,卓姑娘可以多关心关心。”说完一副“大叔我都懂”的表情,善解人意的快步一溜烟走个没影。
卓文静:“……”尼玛!
她回头瞥了时彦一眼,上次和时彦说话还是在大门口把王婆婆家的包子给他吃那回,比起那个时候,时彦的脸色虽然没那么差了,整个人好像清瘦不少。
以前时彦鲜少与人正常来往是性情冷傲严肃,人家对他自然敬而远之。卓文静和他熟悉之后才知道他并没有看上去的那么不近人情,脱下一身官服的他不过是个普通的大男孩儿,心里对人几乎不设防,人情世事上单纯又简单,和他成为朋友并不难,只要另一方主动一点,他就不会拒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