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陆离还真来了兴趣,想知道到底是哪家的小姐这么傻,勾了勾唇,居高临下的看着她:“丫头,你叫什么?是哪家的姑娘?”
就见这姑娘身体抖啊抖的,不知道有什么毛病,眼神透着焦虑,哆哆嗦嗦的说:“卓卓卓卓……”
钟陆离皱眉,今天抓着他衣领让他在时彦面前丢脸的小子也姓卓。
卓姑娘说:“卓文静。我我我能走了吗?”她好像很急,钟陆离疑惑的看着她,突然明白了,嘴角抽了抽,指着相反的方向说,“你往那边去,叫侯府的丫鬟帮你。”
这位卓姑娘抬起头感激的快哭了:“你真是好人,谢谢你。”然后转身就朝他指的方向狂奔而去。
钟陆离呆怔片刻,“噗嗤”一声笑起来,心情居然好了一些。
不明尿了一泡整个人都轻松了,从恭房出来,带他过来的丫鬟打了水给他净手,然后领他原路返回。路上和两男一女擦肩而过,丫鬟称呼年长的为“林大公子”,少年为“林公子”,与他们同行的红衣少女则为“林小姐”。
不明和那林大公子靠的最近,从他身边走过去的一瞬间闻到了一股味道。以前和娘还在乡下住的时候,他就在一个掏粪的汉子身上闻过一模一样的臭味,娘说那是常年和屎啊粪啊打交道的沾在身上,多少年过去都洗不干净的。不明鼻子极灵敏,尤其是对闻过的气味更敏感,绝对不会弄错。他憋着气奇怪的想,掏粪汉身上的臭味怎么会出现在这公子哥身上?他原来也是掏粪的吗?
那林大公子望着不明远去的背影,就是这个女孩说了什么逗的世子大笑,他问身边的少年:“方才过去的是谁?”
林秀其实极不耐烦和这两位一块儿呆着,奈何一个是他族叔,红衣的少女也是本家的大小姐,作为林姓旁支,哪个他都不敢怠慢,在脑子里回忆了一番:“似乎是京兆府尹的千金。”
红衣少女撇撇嘴,她眼角上扬,神色骄纵,带着一种不把别人放在眼里的傲慢,语气轻蔑的说道:“小叔,那小丫头片子有什么好看的,什么时候你口味变得这么奇怪了吗?先说好了,爷爷让我盯着你,京兆府尹的女儿不是你玩弄过的那些小门小户的女孩子,你可别乱来,我听说那京兆府尹是个厉害人物,别动了不该动的人,又被打成残废……”
她刚说完最后一句,周围的空气似乎凝固了,林秀脸色变了变,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林茂英的脸阴冷扭曲,眼神仿佛要杀人一般,他看了一眼就不敢再看第二眼。
这位族叔性格有多乖张变态他早就见识过了。
红衣少女才后知后觉的想到某些事情,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眼神露了怯,忽然就从趾高气昂的模样变成了战战兢兢的鹌鹑,外强中干的为自己辩解道:“我、我又不是故意的……”她说着没了声。
林茂英看着她的眼神森冷无比,脸部的肌肉神经质的抽搐着,似乎费了极大的力气才克制住某种冲动。
红衣少女吓坏了,怕这位小叔发起疯来对自己怎么样,连忙道:“我我错了。”
林茂英的面部表情僵硬而诡异,慢吞吞的把目光从红衣少女身上收回,口中吐出一句话:“都给我滚。”
林秀毫不犹豫的就跑了,红衣少女也顾不上丢人不丢人,急急忙忙追在林秀身后。
林茂英盯着他们的背影,呼吸粗重,五指成爪狠狠地掐着大腿,一双眼睛慢慢的充血,狰狞的如同渴望食人的罗刹鬼。
“就是这里吗?”
“对。她应该就住在附近,找个人问问吧。”
卓文静往四周看,这片是住宅区,住户本来就不多,因为刚刚出了人命案,荒宅附近就更是鲜少有人出没,想找个人都找不到。
时彦左右看了看,朝着其中一户人家走过去。
卓文静连忙道:“我说时大人,你就打算直接敲开门问啊?”
时彦奇怪的看她一眼:“否则呢?”
卓文静上下打量他一番,目光在他那张比女孩子都要漂亮的脸蛋上转了转,不知道该怎么跟他解释群众强大的八卦力量,无论他表明身份还是隐藏身份的打听,到时候他们两个一走了之,那姑娘肯定会被不明真相的左邻右舍议论啊。
时彦看上去不是这么粗心的人,怎么会忽略这一点?
卓文静眨眨眼:“时大人,为什么选这家问?”
时彦耐心的答道:“这是户长,若那女子是附近的住户,户长一定知道是谁。”
卓文静受教的点点头,心说还好没把刚才的想法说出来,否则就要被时大人给鄙视了。
时彦表明身份,户长焉有隐瞒的道理,听了卓文静形容便肯定的回答:“肯定是段家的小花!官爷们来的那天小花也跟着一块来看了热闹,她哥张宝在外头做事,一个月才能回来一次,她爹娘都过世了,家里就她和她养的那条大黑狗,身子骨又不好,本来就不怎么出门,前段时间张宝又把大黑给带走了,小花就更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所以她那天一露面我就给记住了。”
时彦不解:“她哥哥怎么叫张宝?”
卓文静心想,多半是同母异父,要么就是异父异母。
户长果然说道:“他兄妹俩一个娘,当年张宝娘是带着他嫁给老段的,后来才有了小花。”户长大概难得有可以光明正大的八卦的机会,滔滔不绝的说道,“虽然是一个娘生的,小花和她哥关系可不怎么好,她娘还在的时候兄妹俩就总是吵架,张宝是没有亲爹给他撑腰,总是被这小花欺负。后来她娘过世了小花就更过分了,数九寒天的把张宝赶出门不让他回家是常有的事,我们这些外人都看不过眼。老段也不知道管管他闺女,他也不想想以后他要是没了还得张宝给他闺女撑腰,一家子糊涂人。”户长叹了一声,无可奈何的说道,“张宝那孩子也是个软骨头的,老段过世后还是被他这个妹妹拿捏的死死的,幸好小花也知道以后就只能靠张宝了,倒是收敛了不少。”
户长八卦完才想起来正事,脸上露出疑惑的神色,小心的问:“大人,小花她……怎么了?”
时彦垂眸沉思,安静的容颜如同雪山之巅亘古不化的冰雪,一丝烟火气都没有,和普通人之间的距离就是那让人望而生畏的大海沟,让人连跳下去探探底的勇气都没有,因为知道怎么都是一个死,惨不忍睹的那种死。
户长借着因八卦而生的热情问了一句,没得到回应什么勇气都没了,也不敢再问,颇为敬畏的仰视着这年纪轻轻的少年大官,特别想把孙子拉过来蹭蹭仙气。
“户长啊,你说小花身体不好吗?”卓文静提高声音,把神游天外的户长神志拉回。
时彦被打扰了思路,淡淡的扫了卓文静一眼。
户长看看大官,又瞅了眼卓文静这个小跟班,大官没表示,于是户长便放心的解释道:“对啊,她打小身体就不好,有心病,动不动就晕,所以老段和他媳妇儿什么都顺着她,就怕她心气不顺有个三长两短的。”
卓文静开始怀疑上午见到的并不是小花。
那姑娘气色红润健康,说话中气十足,哪里像是有病?还是心疾这种娇弱无力弱柳扶风的病。
第9章
是不是,看看就知道了。
户长带路领他们两个去老段家找段小花。
敲了半天门里面才传来一声:“谁呀?”
哟,没错了,这声音卓文静记得,是她见过的姑娘没错。时彦正眼带询问的看着她,卓文静点点头。
户长说:“小花,我,你老刘叔。”
段小花的声音从院子里传出来:“刘叔,有什么事情?”
她好像不打算开门,户长好声好气的说:“你先把门打开,这里有为官老爷要问你几句话。”
里头没动静了,段小花静默片刻,脚步犹豫的走了过来给他们开门,她只开了一条缝,露了张被汗水濡湿的年轻脸庞,发丝贴在白里透红的脸蛋上,气息有些不匀,好像他们过来的时候她正在做事情,总之身上洋溢这一股青春活力的气息,哪里有半点“身体不好”、“心病”、“动不动就晕”的样子?
段小花第一眼先看到户长,借着目光落在旁边的时彦身上,两只眼睛一下子就直了,愣了片刻才反应过来,羞涩的瑟缩了一下身体,手脚慌乱的打开门,低着头小声说:“进、进来吧。”然而门开了一半,她一下子清醒过来,两只手猛地把门合上,结结巴巴的说,“不……不行,家中就我一个人,你、你们有什么话就在这里说……”
卓文静“噗嗤”一声笑了。
众人看她。
段小花后知后觉的发现还有第三个人在,而且还有些脸熟,仔细一看脸色微微变了变,显然是认出了卓文静。
卓文静先是很有深意的和时彦对视一眼,笑的那叫一个意味深长,眼神怎么都透着促狭,把时彦看的有些羞恼了,才一团和气的对段小花笑着说:“这位姐姐,别担心呀,你看我也是个女孩子呢,再说了户长就在这儿哪也不去,这位小大人只是想向你了解一些情况,在门口站着像什么样子,你说是不是?”
“小”大人时彦终于忍不住,警告的瞪了卓文静一眼。
卓文静马上正经起来,隐蔽的观察段小花。
户长意外小跟班竟然是个女孩子,仔细一看,怎么看都觉得哪里长的别别扭扭的,怪不得他没看出来是个女孩子呢。户长点点头,也跟着劝,心里想着小丫头就是小丫头,没见识,官老爷也敢挡在门外,傻不傻。他怕段小花犯糊涂把时彦给得罪了,说不得还要连累自己,说话的语气就有些重了,段小花要是再坚持下去就显得很奇怪了,只能不甘心的放他们三个进门。
时彦问段小花话的时候卓文静就在院子里随意走动。
庭院很干净,应该是才打扫过,地面的灰土上留下一道道扫帚扫过的细痕,有些地方一脚踩上去就是一个完整的脚印。门窗也被仔细擦洗过,灶屋的门槛水泼湿了还没晾干,左边的木棚下堆着劈好的木柴,还有一个木头矮墩,应该是劈柴用的,除此之外再无他物。
段小花一边回答时彦的问题,眼神却忍不住往卓文静身上飘,时彦垂眸,看到她无意识紧攥着裙子的双手,若有所思的瞥了一眼正探头探脑往厨房看的卓文静。
他轻咳一声,拉回段小花的注意力:“段姑娘。”时彦的声音和他的人一样,有种冰冷的质感,在炎炎夏日听来非但不会让人觉得冷漠,反而透着一股子清爽怡人。段小花看着他的脸,心脏有种酥酥麻麻的感觉,耳根发烫,如飘在云端一样思绪恍惚了片刻。
时彦疑惑:“段姑娘?”
段小花心尖儿颤了颤,忙低下头,柔顺的小声回道:“大人。”
她心里想,他可真好,叫我段姑娘。
段姑娘。
段小花无声的念了一遍,一股甜蜜的味道从心里蔓延到了舌尖上。
“段姑娘在案发之前有注意到什么不同寻常的事情吗?”时彦语气循循善诱,段花和户长没有对比,自然不会知道比起绝大多数状态下公事公办的冷硬或者种种不近人情的冰冷疏离,时大人此刻的态度完全可以称得上耐心和善。
卓文静郁闷的从灶屋探头出来,心说我也是小姑娘,论年龄这位少爷也年长五六岁,怎么就不见对我尊老爱幼谦让友善什么的。
果然还是唐小非同学最软萌治愈。
她摸摸心口,想到唐非平日里在言语和行动上对自己的各种照顾关爱兼依赖撒娇,感觉不要太好,呵呵。
“……”
我tm怎么又想这些。
段小花摇摇头,蚊子一样小声说:“没有,我在家里不怎么出门。”
“平时都是一个人吗?”卓文静好奇,“你哥哥一个月才回来一次,一个人在家里不怕吗?”
段小花咬了咬唇,发现时彦并没有因为卓文静的插嘴露出任何不悦的神色,意识到卓文静的身份可能并不简单,她和时彦必然是早就认识的,就是不知道是什么关系。她心头撩起一股无名之火,盯着卓文静不冷不热的说道:“怕了又能怎么样?爹娘早死了,指望谁来疼我?”
哇这姑娘对我有敌意!
卓文静看了看只怕什么都没察觉的时彦,心里乐的打滚,居然被小姑娘当情敌了。她两辈子还是头一遭因为“争风吃醋”被人针锋相对,除了略感体验新奇,倒没产生不舒服的情绪,应付小孩一样对段小花笑了笑:“那你平时肯定都是自己做饭洗衣了,这么多柴禾是哥哥回来的时候帮你砍好的吧?”
段小花想不到这些问题有什么要紧的,只是固执的认为卓文静笑里藏刀不怀好意,心里其实不大愿意理会她,可时彦正盯着她看,若是和卓文静吵起架来他心里会怎么想自己?会不会觉得自己是个泼辣的女子?段小花越来越不喜欢卓文静,恨她为什么阴魂不散,总缠着自己。
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低垂着眼眸轻声回答:“我一个弱女子又能怎么样呢?”
户长不大乐意的看了眼卓文静,他不待见段小花是一回事,不过这女孩子的确可怜,你怎么这么没眼见力,老是问东问西戳人家痛处呢?
“额,大人呀,这个,还有什么要问的吗?”问完了就快走吧,没看人家小姑娘都快哭了么,又不是审问犯人。
时彦起身:“抱歉,打扰你了,段姑娘。”
段小花连忙摇头,站起来说:“不碍事。”她飞快的看了一眼时彦,咬着嘴唇喃喃的说道,“没能帮到大人。”
然而时彦已经转身离开,并没有听到最后一句。
直到他们一行人走得远了,段小花仍然站在门外痴痴地望着。
卓文静收回目光,深深地叹了口气。
“这个看脸的世界,一见误终身,多少痴男怨女都是这么来的。”
时彦:“?”
卓文静摇头晃脑:“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
时彦怔怔的听着:“这是什么?”
“不太记得了,叫什么越人歌的。”卓文静努力回忆高中语文课老师讲的内容,“好像是一个国家的王子和一个划船的异族少年之间发生的唯美浪漫的故事。”
什么触动都烟消云散,时彦一脸被雷劈的表情。
卓文静扇着扇子,脸上一个大写的“愁”:“我娘这会儿肯定已经到家了。”
时大人表情混乱,有些跟不上卓文静的思路,他揉了揉眉心,甩开脑子里乱七八糟的东西:“大小姐,你在段小花家中是不是发现了什么?你觉得段小花有嫌疑吗?”
卓文静一脸严肃:“时大人,破案的是你又不是我,我只能把发现的线索的告诉你,我个人毫无证据的推论恐怕会把你的思路带偏的。”
“那就说一说你看到的东西。”
“第一,她今天打扫卫生了,重点是厨房。第二,户长不是说张宝几天前才回来过么,可家里的柴禾很少,支撑不到张宝下次回来。第三,斧头不见了。第四,厨房的灶台一大一小,小的灶台架着一口小铁锅,大的是空的,周围有铁锈残留,说明原本那里是有铁锅放着的。第五,我记得官府会定期在民间收购废铁回炉重造兵器等物,你可以查一查这阵子他们有没有来这边收购废铁。”卓文静扇子扇的呼啦响,语气轻快的说,“就这么多啦,我什么都不知道。”
时彦眉毛纠结的皱在一起,冥思苦想这些线索的关联,不知不觉就到了家门口。
两人分开之前时彦还看到卓文静破天荒的露出胆怯的神色,一副犹豫进去还是转身跑路的样子,不知道为什么,时彦竟然觉得有些暗爽,语气都轻快了:“大小姐,时某先告辞了。”
卓文静:“你笑什么?”
时彦板着脸:“告辞。”他嘴角翘着走了。
卓文静自言自语:“伸头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早死早超生。”
第10章
卓文静没急着回后院,先到前衙找卓君兰探口风,不过扑了个空,曹先说皇帝宣召,大人进宫去了。
卓君兰很受皇帝待见,时不时就被宣进宫和皇帝交流感情,最近尤其频繁,卓文静敏锐的觉得皇帝可能要有大动作。虽然卓君兰什么都没说,表现的还和以前一个样,但从京兆府人事以及决策等方面细微的变动上仍能窥见一二。做的这样不易引人察觉,就连曹先和时彦这两个左右手似乎都被瞒在鼓里,卓文静再没政治敏感度也知道京城的天肯定要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