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阵风吹过,秦夫人忽然打了个冷颤。
秦二爷注意到,把看起来单薄又柔弱的秦夫人揽在怀里,而秦夫人却突然醒悟,挣脱他着急的说道:“玉儿,玉儿,还没有找到玉儿!”
秦二爷脸上的关心和柔情不存,浮现出一抹隐忍的怒色,他很快就收敛了情绪,沉声说道:“你别急,玉儿只是个小孩子,他什么都不知道,不会有事的,我先送你回房再去找他。”
那年轻人笑了一声:“这位老爷说话可真有意思,什么叫小孩子什么都不知道不会有事?万一那凶手真的丧心病狂连小孩子都不放过呢?万一你家小少爷看到了凶手的真面目呢?说不定他现在已经惨遭毒手……”
“玉儿!玉儿!”秦夫人心神大乱,慌得就要跑来去找儿子,被秦二爷急急忙忙的拉住,“夫人,你冷静点!别听他胡说!我去找他,你留下,我一定把玉儿完好无损的给你带回来!”
“你放开我!你根本就不关心他!你怎么会关心他,你恨不得他死了才好……”秦夫人哭着在秦二爷身上乱打一通,秦二爷硬生生忍着,被抓破了脸也没有放开秦夫人的肩膀。
人家夫妻两个闹矛盾,别人也不方便插手,大家因为有人被杀恐慌害怕之余也有点尴尬,以及一点点的好奇,尤其是似乎听到了不该听的事情……你瞧瞧,哪个当爹的会恨不得自家孩子去死?哪个当妻子的又会这么想自己的丈夫?有隐情啊!
就在众人一边尴尬一边竖着耳朵,希望听到更多的八卦来满足好奇心时,黑暗中传过来一个冷静、镇定有力的声音,清楚的盖过了所有人的声音,传入了每一个人的耳中。
“客栈没有其他人,你的孩子在房间里,他没事。”
“文——”时彦心情一松,卓文静的名字到了嘴边连忙改口,“夫人,你怎么样?没受伤吧?淋雨了吗?有没有摔跤?怕不怕?”
卓文静严肃的表情查点没绷住,她努力憋住,假装没听到时彦的这几句关心小朋友似的询问,若无其事的对其他人说道:“既然官府来不了,就由我和外子暂时替代,待会儿我要找各位一一问话,请掌柜腾出一个空房间,也请各位配合。问完了话各位就可以回去休息了。”
“哟,我说夫人,你张口就要代替官府审问我们,口气可不小,敢不敢报上家门让我们知道您二位是什么大来头?”还是先前说话的年轻人,一双贼溜溜的眼睛打量着卓文静和身边的时彦,歪着嘴笑,目光透着疑惑和探究。
他问的问题正好也是其他人想要知道的,凡是见过卓文静白天在大堂内露那一手的对他们“夫妻”没有不好奇的,就是后来从小二那儿听说了卓文静在发现尸体后的言行表现,心里也清楚这位“唐夫人”要不然就是傻大胆没脑子的蠢女人,要么有些来头,不是普通人。
他们自然是更倾向于后者的。
秦夫人却不耐烦听这些,她抢到说话的机会,上前一步着急的问道:“你有看到玉儿?他真的在房间里?”
卓文静:“在的,我到处查看时从你房间路过,他透过门缝偷看我,我看到他了。秦夫人不放心可以回去看一看,不过不要睡着了,有些话得趁现在问清楚。”她说完看向秦二爷,秦二爷没有表态,先问她和时彦,“可否请两位先表明身份?”
卓文静从怀里摸出一物丢过去:“元帅手令。”
秦二爷接住,疑惑的打开在灯下仔细看了一眼,神色从不确定变为惊讶,将手令重新折好,本想还给卓文静,时彦从旁边伸出手:“给我罢。”秦二爷看卓文静一眼,见她没反对才把手令交给时彦,态度客气很多,“原来唐公子是元帅手下的将官,失敬。”
时彦颔首:“秦二爷客气。”他环视四周,众人神色各不相同,掌柜和小二是惊疑敬畏,游侠有些不自在,这个可以理解,毕竟游侠不受官方喜欢,也不喜欢官门中人。而那三名被时彦怀疑相互之间认识的人反应就很耐人寻味了,最年轻的那个看着想要溜之大吉的模样,另外两个城府深些,神态也有些躲避和紧张,低着头,努力减弱存在感。
果然有问题。
表明身份之后事情便容易许多,掌柜的立刻空出一个房间给时彦问话用,卓文静带着店小二跑到厨房验尸,小二虽然不情愿却不敢反对,只能硬着头皮听卓文静的吩咐,只盼时彦快点问到自己好马上立刻这可怕的凶案现场。
卓文静简单看了王书生的尸体,在厨房里走了一圈,看着因为长时间未添柴变小的火焰,问小二:“你们半夜还开火吗?”
小二不敢看王书生的尸体,脸朝着相反的方向,心神不宁的回答:“是是这位王公子,说肚子饿了硬是把小的给叫起来做饭。”小二忽然想到什么,拍拍胸口庆幸的说,“还好小的因为肚子疼跑了趟茅厕,否则今晚被杀的说不定就是我了!”
“你离开的时候王公子在什么地方?他还在厨房吗?”
“哎呦,这怎么可能啊。”小二摆摆手,“读书人不都讲究那个什么远厨房……”
“君子远庖厨。”
“对对,就是这个。”小二连连点头,“再说了王公子他脚不是受伤了么,把小的叫醒就在大堂坐着听、听雨,他自己是这么说的,后来小的忍不住中途去茅厕时王公子已经不在大堂了,回来的时候也没看到王公子,倒是碰到秦夫人在找秦小公子,小的帮忙找了一会儿没找到,怕厨房的火灭了,就和秦夫人分开来厨房添柴,然后就看到了秦小少爷……”
卓文静:“秦小少爷那时候在厨房?”
“是啊。”小二说,“小的也纳闷儿呢,这大半夜的怎么一个个都不睡觉,小的和秦小少爷说话他也不理我,只一个劲儿的蹲在地上盯着火苗看,小的没办法只能回去叫秦夫人,才离开这么一会儿就出事啦。我猜啊,小的走了之后秦小少爷肯定也走了,不然正碰上杀人凶手哪里还能一点事儿都没有的回房间里呆着。您说这王公子倒霉不倒霉,他要是好好地呆在房间里睡觉说不定还不会死呢。”小二摇头叹息,和卓文静说了会儿话倒是不那么害怕了,想想王书生还觉得他怪可怜的。
卓文静在王书生的尸体旁蹲下,掀开他的衣服盯着他的伤口继续研究。
胸口的一刀是致命伤,垂直刺入心脏,也就是说凶手是从正面行凶杀人,现场没有任何搏斗和挣扎的痕迹,说明当时王书生根本来不及反应就被一刀结果了。现场没有找到凶器,奇怪的是被血喷溅到的只有地板,附近的水缸、灶台、墙壁等障碍物上一滴血都没沾到……如果王书生是被正面刺死的,拔刀的同时血应该向一个方向喷溅,即便被凶手的身体挡住了,其他挡不住的地方也应该留下痕迹的。
卓文静怎么也想不通地板上的血痕是怎么形成的。
她暂时抛开这个疑问,把注意力放在凶器上。
从王书生的伤口来看,伤痕宽约四指,凶器应该是一把比较宽比较大点的尖刀……是菜刀还是杀猪刀?
卓文静问小二:“大福,你仔细看一看厨房有没有丢什么?”
小二咽了口唾沫,僵硬的转过头飞快的扫了一圈,一副要哭出来的表情:“没少什么啊。”
“刀呢?”
“咦!”小二一拍脑袋,“少了把剔骨刀!”
卓文静:“多大的剔骨刀?”
小二比划了下:“没多大,这么长吧,您想啊,剔骨刀是剔骨用的,大了肯定不方便啊。”
卓文静看他比划的大小,皱着眉:“怎么会……”王书生伤口的长度可比剔骨刀的刀身宽,应该是一把刀面较宽的刀才对啊。
她凑近了盯着王书生胸口的伤看,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她自言自语:“能剖开看看就好了。”
小二狠狠地哆嗦一下,战战兢兢的低下头,盯着卓文静的后脑勺以及王书生死不瞑目的面容,快吓尿了。
妈呀,唐公子怎么还没问到我啊。
小二泪奔。
卓文静动了动鼻子:“大福,你给王公子做的什么夜宵?”她看着锅上的笼屉,“不是包子吧?味道不像。”
小二“呕”了一声,跑到墙脚吐了起来。
卓文静用筷子挑开上层的笼屉,待热腾腾的雾气散开,三只碗出现在她的视线中,其中一只碗里是粥,一只碗里是馒头,剩下的一个碗里装着和某种红色的东西混合在一起的肉片,闻起来还挺香的。
卓文静拿筷子沾了点红的尝了尝:“豆腐乳啊。肉还没煮烂,再闷一会儿。”
小二:“呕——”
第105章
卓文静蹲下往炉灶里加柴,炉膛内只有一两处还燃烧着小火苗,烧火棍一挑灰烬和木炭便从炉膛漏到了底下通风口,她眯着眼睛,没急着添柴,而是把通风口的灰烬□□用棍子摊开了看,灰烬中除了木炭之外还有几片没烧干净被碳化的布料,布料上的花纹隐约可见。
卓文静拿出帕子把这几块布片包起来放好,对小二道:“大福,你去找秦二爷,就说借他那位家仆一用,把人带过来。”
“哎,好!”小二巴不得赶紧离开厨房,一听卓文静吩咐立刻精神头十足的转身跑了。
卓文静摇摇头,挽起袖子把王书生的尸体翻了个身,只听“咚”的一声响,王书生的手从身上掉下来落在地板上,原本握着的拳头微微张开,掌心里捏着的东西暴露在卓文静的视线中。
“平安扣?”
王书生掌心里的是一块沾满了血的平安扣,应该是他临死之前从什么地方扯下来的。
卓文静想了想,觉得不大可能是凶手的,她蹲下去仔细的把王书生身上可能佩戴佩饰的地方又检查了一遍,在他衣领上找到了一根完好无损的红绳。
她刚把玉扣收起来,小二带着秦家的仆人回来。
“陈大哥,就在这里。唐夫人,小的把人带过来了,您要做什么?”
秦家家仆对卓文静施了一礼:“小的陈强,夫人有何吩咐?”
“哦,也没什么。”卓文静对他们两个露出个和善的笑容,“请你们帮忙把王公子的尸体搬走,换个地方,不然早上做饭多不方便。”
小二:“……”
陈强面不改色:“搬到哪里?”
卓文静看向傻掉的小二:“大福,你给找个地方。”
小二苦着脸:“还有两间客房是空的,因为漏水所以没给客人住,可以搬到那里。唐夫人,非得搬走吗?”
“要不然怎么办?”卓文静指了指半打开的笼屉,笑着说道,“反正我是不介意的,你能吃得下去就把他搁这儿。”
小二又一脸想吐的表情。
“我搬,我搬!您等我回去换身衣服!”
“快去快回。”
卓文静看向陈强,陈强和秦二爷一样的年纪,比起秦二爷满脸胡子的粗犷,陈强脸上倒是干干净净显得清爽很多,体格强壮,举止却不粗鲁,看着比秦二爷这个做主人的还要有内涵一些。
先前陈强在秦夫人门外发现王书生,只是低喝了一声“是谁”,既没有追究,也没有通报主人,发觉还有第三个人在看着他立刻就从秦夫人的房门外离开。
卓文静舀了一瓢水洗手,问陈强:“陈强,我半夜起床喝水,好像看到王公子从秦二爷房间那边跑过去,他当时在做什么被你发现了?”
陈强一愣,大概也想到自己在王书生跑了之后看到的第三个人是卓文静,略一迟疑:“我也不知道他在做什么,只是看到他在夫人……和老爷门外偷窥才喊了一声。”
卓文静猜测:“他会不会以前和秦夫人相识?”
“不可能!”陈强想也不想断然否定卓文静的说法,脸色一瞬间变得极为严厉,“夫人一向深居简出,跟了老爷之后也从不与外人来往,怎么会和这种人认识!”他话音未落脸色再度变化,飞快的看了卓文静一眼。
卓文静正低头沉思,似乎并未注意到他话语的奇怪之处,自言自语道:“那就奇怪了,难道他对你家少爷用钉子扎他仍然怀恨在心,想做点什么吗?秦小少爷晚上一个人睡?”
陈强垂下头,脸色有些不自然,他没有立即回答卓文静的问题,迟疑了一下才底气不足的说:“是……”
小二回来了,一进来就说道:“夫人,我回来了!陈大哥,我也给你拿了一身旧衣服,免得把你的衣服弄脏了。”
陈强松了口气,接过衣服向小二道谢,两个人合力把王书生的尸体搬走,卓文静的问话也不得不就此中断。
大约到了寅时时彦的问话才大致结束,被问过话的人都回去休息了,小二和陈强也各自回房,卓文静陪着时彦走在最后。
时彦:“还有秦夫人和颜公子没有问过。”
“其他人怎么样?”
“案发时大部分人都在睡觉,没有人可以给彼此做证明,就连小二和秦夫人都曾经分开过一段时间,想要从作案时间排除嫌疑是不可能的。如果说动机的话,整个客栈除了我们就只有秦道杰一家和王书生有过矛盾,另外掌柜的和小二被王书生呼来喝去,也有怀恨在心的理由,颜公子勉强也算一个,全然没有关联的只剩下住在楼下的游侠,黑牙的是演皮影戏的,那年轻人是个猎户,剩下的那个自称是专门给人抬棺的,称病躲在房间里的行脚商是个独眼老汉,瘦小却结实,戒备心极重。其他人问题都不大,只有这四个人很可疑,不像正经人。”顿了一下,时彦皱眉补充,“那个颜公子也不像正经人。”
两人刚好走到楼上,颜公子的门呼啦一声打开,他扶着脑袋,歪着头哼唧唧的看着两人,嘴角带笑,不知得意个什么劲儿,懒洋洋的说:“我听到42 了,你们在说我坏话。”
时彦冷眼看着他:“案发时颜公子在何处?”
颜公子手立刻放下,两只手交叠着放在身前,十分配合的回答:“在睡觉,没有人可以作证,我可以告诉你我不是凶手,你们说的话我全都听到了,我有点想法你们想听吗?”
他一副“快来问啊问我我就发发善心告诉你们”的期待和神气的表情。
时彦拉着卓文静的手面无表情的从他身边走过去。
颜公子的视线跟着他们,依旧不紧不慢,表情轻快又自信,摆了个招财猫的姿势,姿态优雅的抬着下巴:“欢迎你们随时来找我,不过不要吵醒我。”说完,他面带微笑的关上门。
秦二爷的房间和秦夫人的房间都亮着灯,不过只有秦夫人的房间有声响。
“混账!”秦二爷压抑着怒火的声音打断了时彦敲门的动作。
卓文静连忙握住时彦的手,对他摇了摇头。
“你打!”秦夫人的声音带着哭腔,“你打他一下,我立刻从楼上跳下去!”
秦二爷:“你——”
“吱呀——”颜公子的房门打开,他大大咧咧的走过来,被卓文静瞪了一眼才挑了挑眉,放轻脚步,走过来把时彦和卓文静往旁边一挤,贴着门缝往里面偷看。
怕惊动里面的人,卓文静和时彦也只能忍着他。
秦二爷压低声音愤怒又不可置信的说道:“他这么对我,你还护着他?若非我警觉发现这干粮里埋了刀片,一口咬下去我会如何你就没有想过吗?”
“他只是个孩子,懂什么?!”秦夫人声音冰冷,“你厌恶他,他自然感觉的到,小孩子调皮没轻没重我自会教训他,让你一巴掌打下去他还能有命吗?你说我该不该拦着你?”
“好!好!好!”秦二爷连说了三个好字,语气里有一股心寒心冷的悲凉,“我就知道,我这辈子也捂不热你的心,就算我被这孩子害的缺胳膊少腿,被他给害死你也不会怪他分毫,更不会对我有半点怜悯。”
里面没了说话的声音,只有脚步来回走动的声音。
过了一会儿,秦二爷心灰意冷的说道:“你休息吧,今晚我不会再来打扰你们母子。”
偷听的三个人手忙脚乱互相推攘的以最快的速度跑回房间,在秦二爷开门出来的那一刻把门轻轻地关上,听到隔壁门开了又关安静下来才解除警报。
三人慌乱之下全都跑到一个房间里,卓文静看了看正四处打量的颜公子,皱眉:“你出去。”
时彦把门打开请他出去。
颜公子挺起胸膛:“不,我要和你们一起讨论案情。”不待卓文静和时彦拒绝,他又露出那种又得意又骚包又有些小贱的表情,理直气壮的说,“否则我就在走廊上把你们偷听人家夫妻墙角的事情大声说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