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陶然跟寒声的卧房里闲坐了一段时间之后,谢川柏见外头已经艳阳高照,想想也是时候动身了。
“走吧,去看看寒声修剑修得怎么样了。”他站起身来,“我们也该走了,去跟昭华他们道个别吧。”
落日峡谷一行虽然凶险,但也算是交了几个朋友,回想这几日受昭华他们照料,被他们追杀,与他们共同历经生死的时光,此时要向他们辞别,谢川柏多少有些不舍。
但时间经不起消磨,他们也当去行该行之路了。
陶然看出他心中的不舍,安慰道:“川柏,相聚分别都是刚刚好,不必太执着。”
“先生所言极是,川柏受教了。”谢川柏正经八百地向陶然行了个抱拳礼,半开玩笑地说道。
下一刻,门被推开,耀眼的天光一下子如潮水般涌进了室内。
寒声逆光站着,面上挂着爽朗的笑容。他身后还站着广白,眉眼间还是那副疏淡的神情,好像很容易就接受了寒声一夜长大这件事。
陶然问道:“莫濯剑的剑刃已经修复了?”
寒声答道:“修好了,我回来是喊你们一起去跟昭华他们道别的。”
谢川柏不由赞扬道:“小鬼你真懂事啊。”
寒声一挑眉,嘴角弯起,在阳光下显得神采飞扬:“毕竟我已经不是小鬼了。”
“你在我心里永远是小鬼。”谢川柏面不改色地说道。
“噫,真肉麻。”寒声哂道。
四人去到落日堂的时候,昭华、长歌、长乐已经在大门外面等候。
看到谢川柏他们走过来,三人立马迎了上去。
“几位不再多留几日么?”昭华问道,“你们在东边院落中继续居住下去吧,倘若不满意那边的住宿条件,或是有其他需要,尽管告诉本座就是。”
“贵教建筑华美、风景秀丽、菜肴丰盛、住处舒适,这样的好地方即便是在天上也难寻得,我们又怎会不想留下?”谢川柏道,“但我们尚有任务在身,明后两日又是阴雨连绵的天气,今日我们是不得不走了。”
昭华叹道:“既是如此,本座也不便再强留。诸位用了午饭再走吧。”
“怎么好意思再麻烦教主跟两位护法?我们……”
“川柏少侠,你就答应本座这一个要求吧。”昭华诚恳地说道。
谢川柏看看身旁的三个人,从他们的眼神中接收到的讯息一致都是“你就从了他吧”。
“那就劳烦三位了。”谢川柏只得地应了下来。
昭华告诉他们,北边有一条小径通往芳草汀洲渡口,从那里坐船可以摆渡到淮都边境。
吃完午饭之后,四个人又陪着昭华喝了几盏茶,在暮色四合之时才出发。
昭华三人强烈要求再送他们一程,谢川柏推拒无法,但考虑到昭华身上的伤,便只答应让他们送一小段路。
路虽短,却走得极为漫长,一路上几人只交谈了三言两语,便又沉默下来。
终于行至尽头,道路两旁立着几棵垂柳,昭华去折了四枝嫩绿的柳条下来,一一递到了四人的手中。
折柳送别,原是这样怅然。
昭华道:“送君千里,终须一别。”
谢川柏朝他一拜:“若有缘,来日自会再见。”
“大恩不言谢,这段日子里发生的一切,长乐定当终生铭记在心。”长乐的眼睛有些湿润。
谢川柏如临大敌:“我欺骗三位并窃取贵教镇教之宝一事,长乐护法可以不必铭记在心。”
长乐被他说得哈哈一笑,眼里的泪花都挤了出来。
“就让是非恩怨皆化云消吧。”他释然道。
长歌抿了抿嘴角,面上的神色是前所未有的温和:“山长水阔,望你们一切平安。”
一番恋恋不舍,也终究是道了别。
昭华、长歌长乐目送着谢川柏四人的背影渐渐远去,消失在了小径的尽头。
到达芳草汀洲渡口的时候,呈现在四人面前的是一片碧波万顷的宽广江面。
几艘画舫停泊在岸边,归巢的飞鸟驮着斜阳。
春风吹动芦苇,一江春水东流。
摆渡人从临近的一艘画舫中探出头来,冲谢川柏他们笑道:“淮都路途遥远,天色将晚,几位要渡江的话就请赶紧上船吧。”
江风吹皱江水,层层涟漪向后退去。两岸垂柳渺然,似袅袅绿烟。
落日峡谷的落日终是送别了几位赶路人。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一卷结束啦。
下一卷送广白回家。
☆、鬼影
夜。
淮都边境,荒村。月如镰刀悬挂天幕,清寒而肃杀。
风吹动野草,夜枭咕咕啼鸣。
“爹?”
“嘘!不要出声。”
一间白墙黑瓦的砖房内,一名男子正扒着窗沿战战兢兢地往外张望,心脏快要跳到嗓子眼,连喘口气都小心翼翼。
黑影,黑影正在村子里面游荡。
男子瞪大了眼睛,寒冷攀上背脊,恐惧灌满全身。
前几日,村里有位年轻人说在村子外面的封魔塔附近看到了几个黑影,时隐时现,行迹缥缈,最终消失在了塔后面那片多年无人踏足的林子里头。
从村子外回来之后,那位年轻人便病倒了。
年轻人对于自己此番经历的叙述在村子里流传开来之后,闹得人心惶惶,村中年纪最大的几位老人回想起了村子曾历经的那一场浩劫,纷纷胆战心惊,夜不能寐。
那年荒村还不是荒村,而是淮都边境一个宁谧的小村落,依山傍水,风景秀丽,十分宜居。
然而,所有的宁静与安详都在那一个被血色浸染的夜晚化为乌有。
那夜,鬼魅横生,火光冲天,青面獠牙的魔物撕裂村民们的肉体,嚼碎村民们的骨骸,痛饮村民们的血液。
黑影穿身而过,攫取人的魂魄,操纵着一具又一具的空壳,让他们高举柴刀自相残杀,啖亲人的肉,饮亲人的血。
空气中四处弥漫着浓烈的血腥味,就连月亮都被染成触目惊心的血色。
村中哀嚎四起,正当所有人都陷入绝望的时候,一名白衣道长飘然降临,拂尘一甩,飞剑出鞘,手诀一捻,剑影纷纷,清光四溢,仅凭一己之力便将肆意横行的妖魔鬼怪尽数制服。
夜尽之后,白衣道长召集村中幸存的青壮年在村外寻地基,起高塔,淮都城主得知消息后,也命护卫军赶来帮助村民。
几月之后,高塔落成,白衣道长将被他封印的邪灵关入塔内,设下结界,并将高塔命名为“封魔塔”。事成之后,他便离开了村落,继续孤身远游。
那一场屠杀之后,村子的外围埋了无数具尸骨,因而阴气甚重,夜半常有孩童哭声,村民路过坟场时,时见鬼火。
白衣道长每年秋季拜访村落一次,清除村子周围的魔气,察看封印,安抚村民,在村民心中成为了守护神一般的存在。
那一场突如其来的屠杀成为了幸存者一生的梦魇,让他们在今后的人生中无数次从睡梦中惊醒,盗汗不止,战栗不已。
如果那一位白衣道长没有出现,这座村落必将陷落在无尽的夜里,永远也无法迎来黎明。
然而有一年,那位道长直至冬季都没有现身。村民们又等了他一年,第二年秋天,他仍然没有再来探访村落。
不知是哪一年他微笑着与村民们最后一次挥手道别,那时无人知道这便是永诀。
渐渐地,这座村落的人丁越来越稀少,封魔塔落成之后,村子外围不再生长草木,变得越来越荒芜,后来这座村子便被外界称为“荒村”。
距离白衣道长最后一次造访村落,已有四个年头。封魔塔中的封印随着时间的推移而不断弱化,那位年轻人在塔的附近见到黑影的原因,可能是魑魅魍魉冲破了那位道长布下的结界跑了出来,倘若真是这样,村子必然又要被闹得不安生了。
天色向晚时,乌鸦在枯树的枝桠上站了一排,沙哑的啼鸣声透露着不祥的讯息。
这又是一个不寻常的夜晚,明明是春深时节,四下里吹来的风却透着一股阴寒。弯月升起时,村子外边树影婆娑,草木在墙边摇摆,在月光下看起来鬼影幢幢。
屋中点着一簇烛火,男童与其父对面而坐,不一样的面容,却是一样的不安。
“爹,那位道长还会再回来吗?”
听父亲讲述完那一场灾劫以及近来封魔塔的异样之后,男童惶恐不安,如坐针毡。
男人缓缓摇了摇头,低声说道:“恐怕道长再也不会庇护我们了。”
“为什么?”男童两条眉毛沮丧地垮下来,“道长去了哪里?”
“恐怕无人知晓。”男人苦笑。
“道长会不会是碰上了什么意外?”男童问道,“大家都没有想过出去找他么?”
男人正在思考要怎样回答儿子的问题,却瞥见窗外倏然闪过一个黑影。
他心下一惊,立刻吹熄了蜡烛,把儿子的头按下去,自己也低下头,大气不敢出,暗暗观察着窗外的动静。
刚刚掠过的那个黑影又飘了回来,在窗外逗留了一番,见里面没有光亮,也没有人声,便又向着别处去了。
在桌底下屏息一阵之后,男人猫着腰走到门边把门栓栓上,又蹑手蹑脚地走到窗边,两手扒着窗沿,探出半个脑袋小心翼翼地往外张望。
男童被父亲这一串突如其来的动作弄得莫名其妙,疑惑地唤了一声:“爹?”
男人示意儿子不要说话,于是男童便听话地噤了声,学着父亲刚才的动作轻手轻脚地走到了窗边蹲下来,与父亲一同观察着屋外的情形。
待那个黑影飘向远处之后,男人轻声说道:“云儿,你在这儿看着,我去翻找出你祖父传给我的护符,看到那个黑影向这边接近的时候,你就轻轻唤我一声。”
“我知道了,爹。”男童应道。
男人从床底下拖拽出一个陈旧的木箱子,掸去上面的尘灰,然后解开锁,在箱子里面快速地翻找起来。
手指刚刚在箱底下触摸到一个柔软的锦囊的时候,他就听到儿子一声惊呼。
上一刻那黑影还在屋外的一棵枯松旁转悠,男童只是眨了眨眼睛,黑影却猝不及防地来到了窗前,还没待他将一口气吐出,眼前竟突然出现了一张皮肉腐烂、白骨毕现的骇人面孔!
他的心脏停跳了半拍,接着便惊恐大呼道:“爹——!”
男人没命似的冲向窗边,一把将儿子拽到自己的身后,念出他的父亲传授给他的咒文之后,一手猛地将窗子推开,另一只手将那张金色的符咒不偏不倚地贴上了魔物的额头!
霎时间,窗外金光大作,符咒顿时化作了一个钟罩,将那魔物整个罩在了里面。
魔物在钟罩内奋力挣扎,钟声浑厚的的鸣响一声声传向了四方,原本熄了灯的房屋接连亮起了光,各家各户的烛火连成一片,像一条明黄色的河流,静静地淌在夜色之中。
村民们纷纷闻声赶来,围在钟罩的周围交头接耳。没过多久,那钟罩里面的动静便停息了下来,底下悠悠飘出一缕青烟,转眼间便随风散去了。
谢川柏仰躺在船舱内,吹着凉爽的夜风,听着江水泛波的声响,好不惬意。
望了一会儿晴朗的夜空之后,他心中又无端端地生出一种不安来,只觉得今夜的月色少了几分柔美,多了几分肃杀。
在江上又荡荡悠悠一阵之后,画舫便停靠在了江边上。
新地图开启之后,谢川柏看到“淮都”二字下方出现了一个小蓝点,标着“浮火晶”二字。谢川柏定睛一看,那浮火晶竟是在封魔塔内。
这样看来,不论是为了找长云,还是为了拿到这第六件史诗材料,他们都必须进封魔塔一趟。
这时候的谢川柏还料想不到,封魔塔内隐藏的秘密会给他今后的人生带来怎样天翻地覆的变化。
作者有话要说: 人族地图开启=v=开始找道长。
☆、城主
大陆战争结束之后,出现了一个新的种族——人族。
人族的肉体较其他种族都要脆弱,寿命也最为短暂,但他们掌握了继神族之后至高的智慧,他们团结、勤劳、富有创造力,在无何大陆的南方平原上繁衍生息,日益壮大。
普通的人族没有天赋的元素之力加持,但人族最优秀的战士能够调动任何一种元素之力进行作战。
——《大陆通史?人族简史》
从长淮江一路向南,谢川柏四人来到了一座城下。
城墙高四五丈,城楼上各色的旌旗笔直地指向云霄,在星空下迎风飘扬。
走过一条宽阔的吊桥后,四人来到了大开着的城门下。
城门两旁有两位身穿银白色盔甲,手握长戟的卫兵把守,见外来人要进城,他们赶紧迎上去,神情戒备,湛蓝色的眼睛仔细打量着来人。
“诸位从哪里来?”其中一个卫兵问道。
谢川柏从腰间取下风灵意志勋章,展示给两个卫兵:“这件东西,两位认识吗?”
在看到那枚散发着浅绿色光芒的勋章时,两个卫兵对视一眼,然后齐齐说道:“灵族的使者,欢迎。”
谢川柏礼貌一笑:“我受我族主宰法夏所托,来此觐见贵城城主。”
两个卫兵听完之后面露难色:“现在天色已晚,城主应当已经就寝了。”
“无妨,我们先在城中歇息一夜,明天再去拜访城主也不迟,到时还劳烦两位替我们通报。”
两个卫兵应了下来,然后把城门给让了开来,唤了一名巡逻卫兵过来将谢川柏他们带进了淮都城
中。
夜已深了,淮都城已进入梦乡,家家户户都熄了灯,人们正安恬地沉酣着。
城中万籁俱寂,街边上伫立着两排明黄色的路灯,几位卫兵在干净的街道上无声地巡逻着。
那位巡逻兵领着谢川柏他们进了一家旅馆,巡逻兵与守夜的旅馆主交涉了几句,将三把钥匙递到谢川柏的手中。
“三楼尽头处的三间房。使者如有其他需要,下楼来吩咐我一声即可,我就在这家旅馆的附近巡逻。”
“我明白了,多谢。”谢川柏道。
草草吃完一顿迟来的晚饭后,四人便随着旅馆主人上了三楼,住进了各自的房间。
谢川柏坐在床沿上整理了一下空间戒指里的东西,心里一下子有了底气。
只要把那些在落日教搜刮来的财宝卖了,他们在接下来的很长一段时间内就都不愁吃穿了。
整理完包裹之后,谢川柏踱步到窗边,打算欣赏一番夜景。
从旅店的楼上往下望,淮都城的建筑物高度相近,式样却是形形□□,圆顶、尖顶、平顶应有尽有,教堂和钟楼的灯还亮着,剩了几点星火。
站在楼上俯瞰,整个淮都城看起来就像是一个硕大的棋枰。
夜色如水般包裹起谢川柏的身体,月亮的方形光影投映在木质地板上,让他放松下全身的神经,灵魂在静谧的夜晚中慢慢地舒展徜徉。
他的佩剑在红木矮桌上安静地躺着,寄宿其中的灵魂此时正端坐在隔壁卧房内。
卧房上了锁。广白坐于铜镜前,揭下面纱,端详着镜中映照出来的脸庞,眉头微蹙。
凤眼狭长,弦月眉斜飞入鬓。眉间朱砂色艳,鼻梁高挺,嘴唇薄削,右眼角下一颗泪痣淡得几不可见。
他很久没有仔细打量过自己,这么一看,更觉得那落日教教主确实跟自己有几分形似。
那天他看到昭华的脸时愣了一愣,便是这个原因。
第一次与谢川柏交谈时,他听谢川柏对秦扬的外貌描述,除了身形,已觉得跟自己有些相似。为博取谢川柏的信任,以让他答应带自己回云渊万流城,他便按着自己的模样胡诌了一句“那人右眼角下面是不是有一颗泪痣”,没想到歪打正着,这才让谢川柏相信了他。
他从上古时期便存在于世,而且没有一点关于谢川柏的记忆。
谢川柏要找的人不可能是他。
即便是他,他也不是谢川柏记忆里的那个人。
一夜无事。
整座淮都城在晨光中苏醒,商店纷纷拉开了卷帘门,街道两侧卖早点的小摊头也摆了起来。
谢川柏卷起百叶窗,鎏金色的阳光照得他睁不开眼睛。
今天又是一个大晴天,街道上车水马龙,贩子的吆喝声、行人的谈笑声、孩童温软的呓语声此起彼伏,四处都是一派繁荣和平的样子。
他此时的心情像是在被春雨洗过的太阳一般,浸泡在明亮的光里,熠熠生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