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初五,B市正值大雪纷飞的一日。
蒋卓晨坐在北方风雨所不能骚刮的一间温热如夏的房间里。
房里宽敞明亮,满屋子精美华丽的陈设,中间面对面放置着两张米白色真皮的长沙发,其中一张沙发上坐的是蒋卓晨,而对面那个看起来目中无人却面黄肌瘦的男人,就是杨旭的儿子,之前想对付蒋卓晨和曲淼的杨志成。
“杨少爷,之前你在我车上做手脚,后来又找人想杀曲淼,这两件事,我想不用我拿证据出来了。”蒋卓晨翘着腿抽着烟,慢悠悠地从嘴里吐出烟圈,又慢条斯理地在面前的烟灰缸里灭了烟头,抬头,见杨志成恶狠狠地瞪着他。
“是我做的,你又能怎样。”杨志成朝蒋卓晨阴狠地一笑。他虽然挺怕蒋卓晨的,但这里是B市!是他的地盘!他早就在门外安排好了人。姓蒋的竟然主动约他见面,不就等于前来送死?这一次是他,他杨志成手握胜算!
“我想知道你要怎么才肯收手。”蒋卓晨的舌头顶着脸颊动了动,朝杨志成漫不经心地回了一个笑。
杨志成早就有所打算,他早就想好了要从蒋卓晨这里拿到什么,所以蒋卓晨一提这个话题,他根本就不做多想,一来便狮子大开口:“要我收手可以啊,我要雷霆的股份。你和姓曲的,还有那个唐天予,我知道你们肯定是一伙的!要想我住手,你想解决这件事,那你就把雷霆传媒和雷霆金融各自百分之二十的股份让给我!”
“哈——”
蒋卓晨做梦都没有想到自己会听到这么有趣、比玩笑还可笑的条件。杨志成的话真的把他逗乐了。太他妈可笑了。他“哈哈哈”地捧腹大笑起来,笑了好一阵子,他的笑声嘎声而止!蒋卓晨“唰”的一声从沙发上站了起来,面上带着的不再是任何一种笑意,而是刺骨般的冷冽阴沉。
隔着茶几,他居高临下地盯着仰头和他对视的杨志成,眼底布满阴翳:“杨志成,吸毒彻底把你的脑子吸坏了?杨旭是不治身亡,我跟他没仇没怨我为什么要杀他?”
杨志成昂着下巴跟蒋卓晨对挑眼神,“蒋卓晨,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干了什么好事,我爸死之前不久你和姓曲的在一起说杀他的事!虽然我不知道你们用了什么手段但我一定会调查清楚,如果你不满足我的要求,哼,我们走着瞧吧。”
他和曲淼说杀杨旭?
蒋卓晨突然想起,在曲淼准备着人动手之前他们的确聊过几句,当时他们在橡树湾的一座酒店里吃饭,那天他看曲淼有点异常,就把他拉到了背后面朝花园的墙角。那时候附近并没有其他人,为什么会有人知道?
但好的是,除此之外杨志成果然什么都没调查到……
“在你无凭无据胡说我杀人的时候,我想你肯定忘记了,你的身上才真的背负着几条人命。”蒋卓晨搔了搔耳边的发丝,收敛了眼底的阴沉,歪了歪头不疾不徐地说道,“可能你真的想彻底忘记那件事——七年前你开车连环撞死四名路人,其中包括一名年轻母亲和她怀里不足一岁的婴儿,除了四名死者之外,另外还有一轻一重两名伤者入院,那场车祸案真是惊心动魄啊,你说是不是?”
杨志成脸色微震,当即否认道:“那场车祸不是我做的,肇事司机早就落网了。”
蒋卓晨点点头,手揣进黑色长裤的裤兜里,看着自己的脚尖轻声地说:“钱能买到的东西,有一天终会被钱背叛。那个顶替你蹲无期的男人,你猜我给了他多少钱要他说出真相?”
闻言杨志成的脸色顿时大变,谁都看得出他一下就慌了。
蒋卓晨怎么会反过去调查他,而且已经是那么久以前的事情了?!杨志成大声说道:“你们想联合冤枉我!”
蒋卓晨摇摇头,他根本不欲纠结那件事是不是杨旭做的问题,他勾起唇角,眼神里却是一派肃杀的杀戈:“要么你收手,要么我们继续,看谁先死在谁手里。”
“放你妈的狗屁!你和曲家的那些人杀了我爸!我不会善罢甘休的,我要给他报仇!”
“既然如此我们没什么可谈了。”蒋卓晨说。
“的确我们没什么可谈的了。”杨志成也说,突然他笑起来,露出因为吸毒而变得丑陋不堪的一排牙齿,“蒋卓晨,是你自己跑来自投罗网,既然你敬酒不吃,我只能让你吃罚酒了!来人!!”
蒋卓晨好整以暇地手揣裤兜望着他。
等了几秒,毫无动静。
杨志成心里有点不好的预感,但那怎么可能,B市是他的地盘,姓蒋的在这里还能跟他斗?!
“人呢!进来人!”杨志成转头对背后的一名保镖,恼怒地说,“出去叫人进来!”
他的保镖走了两步,立刻被人拦了下来。蒋卓晨又笑了起来,这一次的笑竟极其的温和。就像他们是多年的好友,不带一丁点的罅隙。杨志成心里不好的预感越发强烈,他的心“咚咚咚”地猛烈跳动。
双方保镖已然动起手来,就在这时候,门外突然涌进来一大批人,杨志成眼前一亮,但下一个瞬间,他突然发现那群穿着随意甚至是脏乱的男人根本不是他的人。而这群男人他来的时候在楼下见过,他们拿着铁锹、扛着各种各样的建筑工具,在他的车开进这条道的时候,当时他根本没想太多,只把他们当成了附近哪个工地的工人——
但这一刻,当这些来势汹汹如同流氓的高大男人涌进了这间与他们格格不入的屋子,他突然意识到自己被蒋卓晨算计了。
但是他的人呢?!他安排了足足二十多人埋伏在这座俱乐部里,就在门外各个角落。人呢?!都去哪里了!
蒋卓晨点了一支烟,他十分有耐心地等着,等杨志成彻底接受他再也等不到任何人的事实后,才说道:“我给过你收手的机会。”
说完蒋卓晨迈着长腿径直往外走去,竟真的不再跟杨志成多说一句废话。杨志成懵了。
几分钟后,任凭杨志成怎么叫嚣、反抗,他和他的两名手下仍旧被人剥得溜光,分别只剩下身上的一条内裤。
一名年轻而痞气嚣张的男人走出人群,他穿着一身老旧的迷彩,脸上刻意弄得有些脏,却满脸尽是傲慢与英气。他蹲下去,慢慢检查杨志成的衣服,最后从杨志成的外套里摸出了一支笔。他打开笔盖,往里看了看,顿时舔了舔嘴唇:“果然有录音设备,再检查一下,头发里、耳朵……哦,屁股里边也检查一下。”
说完指着地上那堆衣物,对身后的人说:“拿出去烧干净。”
外边走来一人,喊道:“吴宇哥,蒋总让你过去。”
吴宇站起来,把愤恨的杨志成瞅了一眼,说道:“这里边太热了,你们把杨少带出去凉快凉快。”说完他大摇大摆地走了出去。
杨志成意识到自己这样子出去,不出一会儿就会在零下近十度的室外气温下冻成冰块!他大叫起来:“你们放开我!蒋卓晨!叫蒋卓晨进来!我要找他!”
他的嘴上立刻就被人塞进了一团东西,并且他很快就恶心地意识到那是他自己的袜子。
杨志成没有想到蒋卓晨竟然敢光天化日绑架自己,虽然这原本也是他的打算。但两两对决之下他竟然输给了蒋卓晨,他自认他找的那些人全都是职业行家,蒋卓晨的这群流氓怎么会、怎么会——
一会儿,蒋卓晨坐在加长林肯中,看着杨志成夹着屁股光着身子,反剪着手在雪风里缩成一团,被自己的人带过来。
一接近充满了暖气的车,不用人推,杨志成自觉地就冲向了打开的车门。有人在他屁股上踢了一脚,他栽进去,门很快在他背后关上。
杨志成顿感暖和了不少,嘴上的袜子被人取了,他抱着手,怨恨而不甘示弱地咬牙威胁:“蒋卓晨,我早留了后路,只要我十点没有和我的人联系他们就会报警。你要是识趣最好放了我!”
蒋卓晨冷笑:“那你可要考虑好。”
他抬手看看时间:“只有四十多分钟就要到十点了,我等着。”
杨志成在蒋卓晨那一笑之下只觉得腿一软,往背后的软椅上一坐,屁股还没沾到椅子他就又被人踢了一脚:“谁他妈让你坐座位,给我坐地上!”
他不自觉的搓着光溜溜的手臂,回头怨愤地瞪着踢他的人,还没看清楚就被人扇了一巴掌:“敢动我晨哥的车,你他妈活腻了!瞪个屁啊!小心小爷我挖了你狗眼!”
杨志成不敢再瞪吴宇这个流氓,他一直弯着腰也不是,但这车上根本没他坐的位置,他只好畏畏缩缩地抱着身子坐到远离蒋卓晨和他手下的角落里。
“你们要带我去哪里?!”
那穿着迷彩的青年骂道:“带你去跟狗□□!”
杨志成不知道对方是不是在骗自己,但他知道今天无论如何都无法善了。他不仅惊恐,他知道蒋卓晨是什么人,而他最深恶痛绝的是为什么现在这么狼狈的是自己而不是蒋卓晨!
车开了一阵杨志成突然被人在头上套了个麻袋。他一挣扎就被人狠踹,几脚下来杨志成感到自己的肋骨都痛得快断了,他蜷着身子倒在地板上,这时候有人在他头顶上说:“直播已经准备好,我们直接带他过去?”
紧接着他听到蒋卓晨说了个“嗯。”
不一会车开始减速,似乎慢慢地开进了小巷之类的地方。
没过多久车停了下来。车门再次打开,杨志成被人推下了车,顿时一股寒意入侵了他的皮肤,外边雪风凌厉,杨志成光着脚踩在地上,不过几步路他的脚已经快被冻僵了。刺骨的雪风冻得他又挣扎了起来:“你们要干什么!你们要带我去哪里?!”
他顿时被人踢了一脚:“废他妈话,再不闭嘴老子再把你的臭袜子塞你嘴里。”
幸好没走多久,杨志成就被人推进了什么地方,风雪一下消失,虽然依旧冷得他快不能呼吸,但总算好多了。而后进了电梯,出去之后又走了几米,转了个身之后,他头上的罩子被人一把扯掉。
一间旧屋子出现在杨志成眼前。这里似乎已没人居住,像普通的客厅,空旷干燥,四壁的墙壁一片斑驳,墙角落着许多的墙灰,冰凉的浅橘色地板砖缝隙蔓延着一道道粗黑的历史,有几块地砖已经破碎,几道通向其他房间的木门紧紧关着,不知哪背后是否还藏着什么。
房里毫无陈设可言,除了几把破旧的椅子之外就只看到一个三脚架,三脚架的上边架着一台摄像机,以及面朝阳台的那堵墙壁上挂着一台液晶电视。
此刻的电视屏幕上呈现的是杨志成熟悉的地方。
这是什么意思?!杨志成突然想起了在车里听到的“直播”,他们想对他做什么?!
这时蒋卓晨咬着一支烟走了进来,他垂眼看看冻成一团,形容猥琐的杨志成,而后转身望着墙上的电视,慢悠悠地说道:“这里是B市最繁华的商业街,你应该比我更熟,想必不用我介绍它了?”
杨志成恨不得找个火炉躺进去,这时候他已经冻得大脑都快没法运转,只能跳着脚喊:“蒋卓晨,你到底要把我怎么样?!你想把我怎么样?!我警告你、你最好放了我!”
蒋卓晨取下嘴上的香烟,突然凑上去喷了杨志成一脸的烟气:“你现在看到的是商业街实时画面,中间那块最大的广告牌今天我已经租了下来,你猜,待会儿谁最有可能突然出现在上边,给路过的成百上千的行人一个惊喜?!”
杨志成一愣,他不停地用自己的脚摩擦脚背,并马上明白了蒋卓晨的打算。但蒋卓晨大费周章抓他到这里,就只是想让他丢一下脸?
蒋卓晨见他发讷,便招了一下手,一名青年立刻把自己手里早就准备好的木板牌拿了过来,并笑嘻嘻地将它挂到了杨脖子上。
杨志成低头一看,上面竟写着“我叫杨志成,我是凶手,七年前我开车撞死了四个人,我认罪!”一行红色的油漆大字。
“不是我做的!我不认!”
“你觉得你承认不承认有什么关系?当人们看到你时,他们势必又会想起当年的那一件案子,只要有足够的人关注必然会引起轰动。这时候我只要找人趁热打铁翻出当年往事,再进行一番煽动,而迫于压力,相关的部门说不定重新调查这件事呢。你说呢?而且我已经帮你安排了一大帮记者等在外边,只要今天你‘认罪’的画面一播出,他们就会热心帮忙,让你和你犯下的旧案再度以燎原之势回归公众视野。
“哦对了,为了让你死而无憾,我还是让你听一下监狱里那位的供罪辞好了。”
蒋卓晨说完,那个叫吴宇的年轻人便走上前来。他手里拿着一只MP3,轻轻地按下中央的play键,一段嘶哑的声音便传了出来。
“我叫张国明,今年三十九岁,现在我因为七年前的车祸肇事案在坐牢。今天我要交代一件事情,这件事在我心里困扰了很久,今天我一定要说出真相。其实,七年前我在B市犯下的重大车祸案并不是我干的。我收了钱顶替人坐牢,那件案子的真凶叫杨志成,在杨志成撞死人逃逸的当晚有人找到我,他们说给我一千万,问我愿不愿意顶一桩重大车祸案——”
吴宇的手又按了一下。那段录音顿时停止了播放。
杨志成瞪大双眼,他知道这录音是真的,张国明的声音很独特,而且当年他父亲的确给了对方那么多钱……蒋卓晨竟然收买了张国明!!
蒋卓晨挑挑眉,朝越发错愕的杨志成轻声一笑:“杨少爷,现在距离十点还有十六分钟,我给你十六分钟时间考虑。你如果肯收手我们就当这件事从头到尾都没发生,如果你还是执迷不悟,那你记住,今天的教训只是我给你上的一道前菜。到时候你需要小心的就不止是你的名誉受损、你说不定会蹲监狱的后果,而更重要的是——要随时得小心你的命。”
杨志成冷得缩到地上蹲着,蒋卓晨的话语很轻,就像在温柔安抚他人,但他字里行间散发的却是极度的寒意。他说他不收手就要他的命——杨志成知道,蒋卓晨就真的会让他死。但、但他怎么可以就这么妥协?他想报仇,想要得到点好处,他什么都还没得到啊!
杨志成哆嗦地张开嘴,垂死地挣扎:“姓蒋的,我们最多同归于尽!我杀不死你也要让你蹲监狱!让你杀人偿命!”
蒋卓晨虚眼,微微一笑:“哦,证据呢?你要是有证据就不会私下寻仇了。你那位‘慈善家’老爸的死给你最大的打击不是失去亲人的悲痛,而是失去了给你擦屁股的靠山,以及你源源不断的挥霍资本。恰好你打听到是我和曲淼联手杀死了杨旭,一时气不过之下就想找我们报仇。但之后你开始冷静,你发现我们死了你一点好处也没有。所以我约你的时候你很利落地就答应了,因为你内心深处并不是想报仇,而是觉得可以趁机捞一大笔。”
“但你可能忘了,杨志成,我蒋卓晨不是靠讲道理以及被人威胁而生存的好人。”他蹲到杨志成的面前,继续说,“你以为蒋家几代人谁的手上没沾过血?嗯?”
说着,蒋卓晨的眼神陡然变狠。那眼里弥漫着浓浓的、残忍的杀气,杨志成被盯得寒毛冷竖,他意识到眼前的男人不仅是说真的,而且随时都有可能会杀了自己!
蒋卓晨出去了,只留了几人看守着。
没空调,零下近十度的气温让杨志成冷得抽搐。
哪怕蒋卓晨不搞别的事,光是这样冻着他,杨志成都快疯了。他要怎么办?他能怎么办?他不要去坐牢,也不想死,可是他也不甘心……
十几分钟的时间就像十年一样无限地变长,杨志成不知道时间过了多久,而他已经到了可以忍耐的极限。
“叫、叫蒋卓晨进来,我答应他了,给我件衣服,还有裤子,快给我衣服!”
蒋卓晨走进来时,杨志成裹着一件脏兮兮的民工外套,脖子上仍旧挂着那个刺目的牌子,正蹲在地上瑟瑟发抖。
他笑着走上前,蹲下去微笑颔首。
“想通了?”
“蒋卓晨,我收手,我也不要雷霆的股份了,但我不能让我爸就这么白死了,我只要你给我一笔钱——”
“看来我们没沟通好。”蒋卓晨笑容一收,站起来道,“衣服扒了,摄像机准备好。”
杨志成死死拽着身上的衣服大叫:“我不要钱了,我不要钱了!”
蒋卓晨这才抬起右手,用拇指拭了拭自己的唇:“你早点想通也不用受今天的苦了,不过现在也不晚。”他邪邪地笑起来,那笑容里竟充满了快感,一种恶意如魔鬼一样的肆意。杨志成突然意识到,蒋卓晨根本就把今天的事当成一场游戏,而他,不过是这场游戏里的那只老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