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生和李浩几乎是同时过来。那医生给蒋卓晨检查了一下,表示没什么大碍了,就退了出去。
蒋卓晨的脸已经好了,烧也退了。他找了一件衬衣套上,之后跟李浩说了第一句话。
“曲淼那边现在情况怎么样?”
李浩犹豫了一下。
蒋卓晨说:“说!”
“曲总他情况非常糟糕。”李浩说,“头几天不吃不喝,现在小甘在那边陪着他,虽然肯吃东西了,但是他一不出门二不跟人做任何交流,就像失了魂的行尸走肉。”
蒋卓晨拳头一紧,那个蠢东西,分手的时候不是那么潇洒吗!他要是真的那么潇洒倒更好!
“他家把他关着?”
“似乎没有,是曲总自己不肯出门也不肯说话。”
蒋卓晨“碰”的一拳砸在衣柜上,几乎把衣柜门捶裂。都是因为他。他没能兑现自己的诺言,没有保护好他,反而逼着曲淼做出了最痛苦的选择,现在更是变成了这样。
为什么偏偏在那个时候他的身体出现了问题!他宁肯死也绝对不向他父亲和曲靖华低头,但曲淼没法放着他不管,没法任由他越发虚弱,直到真的死去。是他自己,把所有的问题都丢给了曲淼。
他痛恨他父亲,更痛恨自己。
“现在有三件事要做。一是我要出去,二是你让申亮去调查我和曲淼当时被搜走的东西现在在哪里,尤其是一枚戒指,一定要把它拿回来,三是,我要之前绑架我们的军队所有人的名单,有一个人,我一定不会放过他。”那个把曲淼踢下车的男人,敢动他的人,他便睚眦必报。
李浩说:“您现在要出去恐怕很困难。老爷专门找了一队人马防守您,你的门口,还有院子里,到处都是他们的人。”
蒋卓晨回头望着窗户:“不先试试怎么知道。”
一直到晚上蒋卓晨都没见到蒋铭,他母亲听到他醒了倒是赶紧丢下手里的事从外地赶回了家。
但他跟她也没什么话说。他现在根本不想看到他们。
夜色渐沉,他母亲见他依旧冷酷自我听不进话,终于失望地出了门。
她一离开蒋卓晨就开始行动,说是行动,其实也没什么技术含量可言,不过就是翻窗。李浩帮他盯着院子里的动静,他把床单结实地绑在柜脚上顺着爬下去。
院子里静悄悄的,看起来并没有多严备的防守,然而蒋卓晨顺着墙角还没走多远,突然就被几束探照灯齐刷刷地照了个透亮。
“……”
蒋卓晨被抓了回去,连带李浩这回被没收了通讯工具,给关在了其他房间里。
深更半夜的时候,蒋卓晨又试了一次。但他依旧以失败告终。
没人看着他,但四处都是看着他的眼睛。他们一定是在他身上动了手脚,不管他去哪里立刻就会被发现。为了防止他跑路,他父亲真是费劲了心力。
所以,他试过了偷跑的方法,这个方法也被他放弃了。
他只能选择其他的方式。
第二天蒋铭依旧没有出现。这次他父亲胜券在握,比他更沉得住气。自从李浩被关起来后,蒋卓晨要求见他的另一名心腹保镖,却遭到了拒绝。
他没法再和外边取得联系。
到晚上的时候,蒋卓晨的母亲又来了一次,试图劝说他放弃,试图和他和解,蒋卓晨笑了一声:“把我关在这间屋子里,却要求我听你们的话?”
他母亲满脸忧愁,“就是因为你不听话,我和你父亲才没办法,只好让你在家里冷静地想通。”
“我连房门都不能出,就这样保持冷静?”蒋卓晨无情无畏地看着他母亲,“你们如果能关我一辈子,那我一辈子都不会和他见面。但只要我有机会走出这道门,我就算断了腿,浑身鲜血,爬着也要去见他。”
“卓晨!淼淼他不会和你在一起了!你死心吧!”
蒋卓晨站在窗边,他摇摇头,低声对他母亲说:“我永远、绝对不会死心。”
他母亲再一次失望地离开了他的房间,然而蒋卓晨终究是她的儿子,他被一日日地关在这小小的牢笼里她也怕,怕他会不会哪一天变得和曲淼一样。她站在门口,于心不忍地回过头,“只要你不走下楼,你可以在你房间和其他地方活动。”
随后她再也没说什么,擦了一下眼角消失在了门外。
蒋卓晨稍得了一点自由,他走出门口只要不出楼下的大门,刘纯跟其他人也不再拦他,但不管走到哪里都有几个人跟在他背后,一刻也不松懈。
就这样又过了两天,这天早上蒋卓晨照旧到他的健身房键完了身,而后就准备去楼顶花园吃早餐。
当他刚刚走到花园门口,突然听到两名佣人的说话声。
“真的假的?那我们少爷岂不是太可怜了?!”蒋卓晨一下停了脚步。
可怜?
她是什么意思?
另一道女声带着点八卦腔调,小声地说:“真的,曲二少订婚的事今天早上都传遍了,我骗你有什么好处啊。我早上回来的时候我朋友还专门打电话给我说,我到现在还很吃惊——啊!少、少爷!我错了!”
蒋卓晨不知何时站在了她们背后,两名年轻的佣人冷不丁看到他的时候,吓得差点没一屁股坐到地上。他居高临下地睨着她们,在阳光底下浑身散发着戾气。
“你们说的,是真的?”
“真、真的,好多人在说,我、我不该乱说的,我错了。”
“下去。”蒋卓晨忍着怒气握紧拳头,整个花园里都因为他而遍布着低气压,两名佣人气都不敢喘一口,听到他的话如蒙大赦,如被他追捕的猎物,从他利爪下飞速地跑了。
订婚?
谁让他这么做,谁允许他这么做?跟他分了手,还真的去跟女人订婚?
他要去找他。
他绝对不允许他跟别人在一起,不管男女,既然向他求过婚,那他这辈子都只能是他蒋卓晨的!就是把他关起来,或者再扔到那座与世隔绝的岛上,他也不会让他逃出自己的手心。
蒋卓晨原本想等等,等着想出更好的办法。但现在,他不再等了。
他有一个办法,可以让他快速去到曲淼的身边。
蒋卓晨转过头,定定地对身后的刘纯说:“你现在马上通知我父亲,告诉他,我今天要执行‘三进三出’。”
刘纯顿了一下,没明白蒋卓晨的话。蒋卓晨的眼神寒冽如蛇,冷冰冰地道:“你立刻联系他,他自然会知道我说的是什么。”
刘纯只好拿出电话联系蒋铭。把蒋卓晨的原话给那头的人说了。
“他真-的这么说?!”那头的人似乎尤为震惊,不太敢信,刘纯看了一眼岿然不动的蒋卓晨,而后说道:“他就是这么说的。”
“——”过了很久,那边的人才回了话,蒋铭狠狠骂道,“这个逆子!让他等着,今晚八点在七业堂执行!”
刘纯收线,对蒋卓晨道:“蒋总告诉你今晚八点在七业堂执行。”
蒋卓晨说:“好。”他目中无人地走出花园,一边走一边说,“把李浩放了,我不会再逃,你们也没必要再关着他。”
刘纯道:“我没这个权力。”言下之意,就是你也没这权力。
蒋卓晨没跟刘纯纠缠此事,虹桥组最残忍的家法“三进三出”,不允许强制裁决,只留给两种人自我执行。一是想要脱组的人,二是受到组里阻拦,但拼死也要完成某件事的人。
三进三出,执行者自己用匕首在身上戳三个窟窿,那三刀必须够深,更要见足够多的血。一般人不敢这么做,不会这么做。这不仅仅会痛,更意味着面临的或是死亡。
虹桥组表面已经不存在,但它已然深藏在阳光背后的黑暗之中。它的规矩也从来没有被废除,今天,蒋卓晨愿意用当年最狠的家规,换自己走出这道阻扰他离开的高门。
☆、第七十八章
“卓晨, 你疯了!”蒋卓晨的母亲冲进蒋卓晨的房门, 大声地叫道,“我不允许你这么做!”
蒋卓晨沉静地面对着他母亲,他说:“我意已决。”
“为什么,你就这么喜欢淼淼?喜欢得用自己的命去赌?!你有没有想过你要是死了我们怎么办?!”
蒋卓晨反问:“你们分开我和他的时候,为什么没想过会有这一天?我和他被流放到岛上的时候, 依然有可能死亡, 那时候你们又为什么没想过这个可能?”
“我们一直都知道你们在岛上干了什么!一直都有人通过卫星监视你们!你们根本就不可能出事!你真的以为你父亲那么狠不顾你们的性命?!
“淼淼在联系之前我们就决定最多再过一天就把你们放回来了!我们也在赌啊!”
蒋卓晨惊愕地望着他母亲。原来如此。
他们在赌。
他们也在赌。
这一场战役, 是对方赌赢了。他们快了一步举起了白旗, 却只因为曲淼,太爱他。
但他们怎么会以为他会就此放弃?他们以为, 他蒋卓晨是信命的人吗?
他不是。
他所信的命,只有关于他和那个人的浪漫, 是他可以给他的甜言蜜语。曲淼爱听的, 他就会说。曲淼喜欢的,他就会做。
但如果是他终究无法得到他的那种“命”。
他从,不信。
他输了一次,不等于输了全场。他的人生只能由他自己做主。而不是“命”和他人。
天空渐渐昏暗,蒋卓晨坐在车里,被人带到虹桥组当初的老堂口。
七业堂是专门执行家法的地方,几十年里,这里流过多少人的血,夺过多少人的命,恐怕没人全都记得。暗夜的路灯昏黄而压抑,拐过几道走廊,灯光渐盛,一片橘色的炽烈从一道大门内铺洒至走廊的地面。
蒋卓晨再走了几米,终于走进了那片亮光,踏进了七业堂大门。
蒋卓晨从容走进去,里边已等了不少的人,他们围在两边,在中间开了一条两米宽的道。而蒋铭就坐在堂屋中间那把古式的海南黄花梨木椅上,看着蒋卓晨步步迈了进来。
这一对父子曾经携手打造繁华的雷霆江山,他们携手便是无敌。但谁会想到今日再见,会是在这种地方。
蒋卓晨在众目里走向蒋铭,最后停在蒋铭身前两米远处,正正站在头顶一盏明灯之下。灯光在他脚底投下一团黑色的阴影,他不喜不怒地正对着他的父亲,而对方紧紧地盯着他,仿佛恨不得就用那眼神杀了他。
但蒋铭却不会杀了蒋卓晨,是蒋卓晨自己想死。过去蒋铭为有蒋卓晨这么一个儿子而自豪,今天他却巴不得蒋卓晨只是个懦夫!
事情都已经这样了蒋卓晨还一心要和曲淼在一起,蒋铭已然明白。他拦不住蒋卓晨,如果他再拦,那他这个胆大妄为的独子肯定会做出更绝的事。
蒋铭突然觉得自己真的是老了。如果是二十年前的他,他可以理解,甚至和蒋卓晨感同身受,跟今日他的独子一样敢为了什么不惜所有。但现在,在面对蒋卓晨的这一瞬间,对方的身影就像通过这光芒与阴影倾轧在他身上,他感到了深深的压力,不管他如何想办法想要束缚和阻止蒋卓晨,他已经做不到。
“开始吧。”就像在说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情,蒋卓晨笔直地站立在原地,他像一座不动的山峰,永远没有什么可以将他的意志推倒。
蒋铭沉默了半晌,冷声道:“给他。”
在两旁的人群里,即刻便有人托了一个盘子上来,上边摆着一张白布,中间放着一把闪着寒光的锋利匕首。
那人把托盘举到蒋卓晨面前:“少爷。”
蒋卓晨正要伸手去拿,门口传来一声凄厉的大喊声:“住手!”众人在这高喊里齐齐地望过去,有人叫“夫人”,也有人叫“小姐”。蒋卓晨没有回头,他已经从盘子里取了那把匕首,听到他父亲愠怒地朝着道:“你来做什么?!回去!”
蒋卓晨的母亲在门口被一群人挡住,她隔着人墙冲着蒋卓晨大喊:“卓晨,不要这样做!我不阻拦你和淼淼了,你想和他一起就一起,我再也不管了!蒋铭,蒋铭你给我说句话!”
蒋铭想说话,他也不想看到不久之后蒋卓晨倒在血泊里,但这就是规矩!既然蒋卓晨提出来,这么多人在这里做见证,那只能把这规矩走完!
蒋卓晨慢慢地回身,他的手紧紧握住刀柄,刀口向下,在他充满爆发力的手臂肌肉中,仿佛随时都能夺人性命于无形。
“我说过,我意已决。我这样做不是为了求死,而是为了求生。”他凝视着他母亲,他的双眼里是非做不可的意志,他让她知道,让所有人知道,他不仅仅是说一句话做一个样子。为了和曲淼在一起他会做任何事情。
她安静了下来,泪如泉涌,风起了,吹起这个夏天最窒闷的热。她捂着胸口脚下一软,立刻被跟她一起赶来的蒋方瑜搀住。
“你们先回去。”蒋卓晨对担忧地望着他的蒋方瑜说。
蒋方瑜没说什么,他点了点头,扶住他的伯母,半强行地带她走了。
蒋卓晨重新转身对着蒋铭,他对他说道:“我三进三出是为了曲淼,今天我做了之后你就不能再阻拦我们。”
蒋铭的手死死地扣着椅子扶手,眉头隆成一座山道:“我出身江湖,江湖上的人最讲道义。只要你能完得成,我自然遵守规矩,绝不再管你们的事!”
“好。”蒋卓晨在灯下缓缓一笑。
他的笑容还未落下,就在下一秒,他突然举起手中的匕首,毫不犹豫朝自己右边的大腿斜斜插去!
“滋——呲——”一插,一抽,一刀见血。鲜血随着刀锋飞溅出来,雪白的刃口瞬间沾染了触目惊心的红。
没人料到这么快,蒋卓晨的腿一跛,他们才反应了过来。人群倒抽凉气,蒋家的老管家、也是虹桥组曾经的管家凄厉地喊了一声:“少爷——”
蒋卓晨的额头冒出了大股大股的汗,他费力地站稳,摇晃了几下,突然又举起了那沾满了他鲜血的利刃。
第二刀刺进了手臂,匕首在蒋卓晨左臂上对穿而过。这一刀下去,整个屋子都陷入了极度的安静。
他们个个咬紧牙龈,双目赤红地望着他。蒋卓晨“唰——”地抽出匕首,没有一点准备的时间,将刀子捅进了自己的腹部!
深插三刀。要见足够多的血。
蒋卓晨完成了。
在他的刀口□□他腹部的瞬间,蒋铭猛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拳头紧捏。
蒋卓晨缓缓地抽出刀子,他的双手开始颤抖,额上汗水如洗,腹部与大腿的血水更是如洗。涌上来的手下和医生扶着他,紧急地给他处理伤口。
他的额头紧绷着剧痛的青筋,脸上却没有一丝一毫的痛苦,隔着这些人,他望着他父亲问:“行了?”
蒋铭死死地盯着他,盯着他如浴血的修罗,斩尽世间所有对手,赢得他最后的胜利。
“我兑现诺言,你自由了。”蒋铭咬牙切齿地说,“我再也不会管你们如何!”
他没有能再保持平静,大声地喊道:“赶紧把他抬出去!止血、检查伤势!”
“不用了。”蒋卓晨因为失血过多而开始发晕,他汗流如梭地问,“李浩呢?”
“蒋总!”李浩推开一直困着他的蒋铭的手下,冲出来奔到蒋卓晨面前。
“带我去见他。”蒋卓晨费力站稳,浑身战栗着,却竟不肯躺下来好好疗伤!
“你疯了!”蒋铭吼。
李浩扶住蒋卓晨,他也试图阻止蒋卓晨:“您的伤太严重了,改天再去吧,过两天再去。”这时候他也觉得蒋卓晨真的疯了!蒋总的血流得吓人,而且最后一刀不是插在别的地方,而是肚子上,如果内脏受了损,还出门的话无疑等于寻死。
蒋卓晨说:“我避开了要害。不会死的。”
李浩很少做出逾越的事,但今天他实在不能让蒋卓晨这样走出这道门:“蒋总,改天也来得及!”
蒋卓晨不容置喙,一字一顿地说:“我今天——就要见他。”
蒋铭在一旁握着拳头怒吼:“那先止血!包扎好!把他抬过去躺着!”他没法阻止他,没人能阻止他,为了曲淼一次两次命都不要,谁还有本事阻止他!
但他不能看着他真的不要命,他是他亲生儿子,不管他表面上对蒋卓晨再如何狠辣严厉,但哪个做父亲的真的能做到虎毒食子?!
蒋卓晨被人搀扶在屋子里一张硬木长椅上躺下,所有的医疗工具医生早都带了过来。他们给他检查伤口,止血,缝针,最后有人在他胳膊上扎了一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