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明臣正在胡思乱想,冷不丁被顾怀清问了个措手不及,俊脸微微发烫。
刚才自己怎么冒出那么荒唐的念头来,对着一个男人发花痴,哦不,甚至都算不得男人呢!难道真的应该找个媳妇儿了?
段明臣收敛心神,努力回忆了一下,才指着一条小径,说道:“嗯……对,是沿着这条路往东去的。”
顾怀清皱眉道:“不对啊,沿着这条路往东走,只能通到姜姨娘的东厢房。他一个大男人,大老晚的跑去姜姨娘的住处做甚?”
“也许……他是在巡夜?”
“沈府那么多下人,什么时候轮到让管家巡夜?这其中定有蹊跷!”顾怀清拉了一下段明臣的袖子,“走,咱们跟过去看看!”
段明臣想了想,点头答应下来,反正今晚来沈府,几个重要人物都要暗访一遍,便从姜姨娘开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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段明臣和顾怀清办案期间,对沈府分布已了若指掌,平日里沈君儒与谢蕙兰住主屋,西厢房住着沈小姐,而东厢房则是姜姨娘的住处。
两人趁着夜色悄悄潜入东厢房,远远望去,姜姨娘的卧房亮着一盏微弱的灯。
顾怀清足尖点地,纵身跃上屋顶,稳稳地落在瓦片上,没有发出半点声音。他的动作如飞鸟般轻盈,姿态潇洒而优美。
段明臣目露激赏,光看这一手便知顾怀清的轻功可跻身当世一流高手之列。不过,段明臣也不会逊于他,当下也提气纵身,犹如一只展翼的蝙蝠,悄无声息的与夜色融为一体,连衣袂飘动的响声都听不到,落地也不曾扬起半点尘灰。
段明臣的轻功招式不像顾怀清那么华丽,但却非常实用,显然是在多年实战中积累下来的,顾怀清见了也不禁暗生钦佩。
两人压低身体伏在屋顶,段明臣轻轻的掀开一片瓦,屋内微弱的光线透了出来。顾怀清把头凑过来,跟段明臣一起往下望去。
姜姨娘的房间显得有些杂乱,首饰和衣衫随意摊着,这也难怪,近日来丈夫猝死、儿子被抓,姜姨娘自然没有心情去收拾。
姜姨娘红着眼圈坐在床边,不住的叹气抹泪。
“你不必太惊慌,既然老爷不是豫竹害的,想来锦衣卫和东厂也不会胡乱冤枉人,也许,过几天豫竹就会回来了。”
管家忠叔劝慰着姜姨娘,可是他的口气也不那么坚定,可见对于沈豫竹是否安然回家并无把握。
“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净在这儿说废话!”姜姨娘突然发起飙来,抓起床上的绣花枕狠狠掷向管家。
管家忠叔躲开飞过来的枕头,无奈的说道:“你冲我发火有什么用?这事儿能赖我吗?”
姜姨娘扔完枕头,突然捂住脸哭起来:“怎么不赖你?当初如果不是你让我趁着夫人怀孕之际勾引老爷,让他误将你我的儿子认作亲生子,又怎么会有今天的祸事?我当时已经怀了你的骨肉,有了一个月的身孕,你却偏要让我去伺候老爷!”
“你还记不记得,你当初要我的时候,说过什么来着?你发誓说一辈子都会对我好,要让我娘儿俩过上好日子,可结果呢……这些年来我都过的什么日子?二十年来每一天我都提心吊胆,生怕哪一天老爷发现豫竹不是亲生的!我真是好后悔,如果当初咱俩成亲,一家三口和和美美的过日子,该有多好!”
“现在老爷死了,豫竹被打入诏狱,我只要一想到我儿受苦,我的心啊……就跟刀割一般痛!”
姜姨娘越说越难过,扑倒在床上,将脸埋在被子里嘤嘤的哭。
管家忠叔叹了口气,走到床边,扶起姜姨娘,让她靠在自己怀里,劝道:“我当年对你的誓言,我全部都记在心里,一日都不敢忘记。茹娘,咱们不能只看眼前,眼光要放长远。豫竹若是跟着我们长大,就永远只能是下人之子,做沈家的小厮,注定是伺候人的命。”
管家忠叔轻柔的拍着姜姨娘的肩,继续道:“可是如今他是沈首辅的儿子,那就不一样了,他打从一生下来,就注定了一辈子的荣华富贵。母以子贵,你的地位也可以保证,而且,我也会一直在你身边,暗中保护你们母子。如今老爷已死,豫竹是他唯一的子嗣,顺理成章的继承家产,这样难道不好吗?”
姜姨娘本就是没什么主意的女人,被管家这么一劝,心情稍有好转,用手帕擦了擦眼泪,说道:“你的如意算盘打得虽好,可那也要豫竹能洗脱冤屈,从狱中放回来啊!”
管家点头道:“我晓得,我已托人到诏狱去探听了,希望能有豫竹的消息。负责查案的段大人和顾公公那里,我也会想法子去活动一番。”
姜姨娘担忧道:“锦衣卫和东厂,都不是省油的灯,特别是那个顾公公,豫竹还得罪过他,我好担心他会公报私仇。你真的有把握么?”
管家在自己的女人面前,打肿脸也要充胖子,拍着胸脯保证道:“再这么厉害也不过是个阉人而已。像他这样的宦官啊,就没有不贪财的!这些年咱们也算小有积蓄,只要舍得花钱,就没有搞不定的事儿!”
姜姨娘被他这么一说,便信以为真,慌乱的心情安定下来,看向管家的目光也变得柔情脉脉,主动偎依到管家的怀抱里,管家趁势抱住姜姨娘,两人自然而然的抱作一团……
段明臣和顾怀清强忍着心中的怪异感,免费看了一场如夫人与管家通/奸的好戏。
沈首辅这顶绿帽子戴了二十年,白白帮别人养了儿子,若是他地下有知,不知会不会气得从棺材里爬出来,找这对狗男女算账呢!
顾怀清心中暗恼,什么叫做“宦官就没有不贪财的”,竟敢这么鄙视自己,这对奸夫淫/妇,绝对不能轻饶了他们!
管家估计怕人多眼杂,不敢多逗留,安慰了姜姨娘一番就很快就离开了。
看姜姨娘这边已经没有什么料可挖,段明臣朝顾怀清打了个手势,顾怀清心领神会,两人一前一后跃下屋顶,离开了姜姨娘的东厢房。
☆、夜半歌声
离开东厢房,穿过一道回廊,就来到沈夫人居住的主院。
奇怪的是,刚刚走近主院,便听到里头隐约传来咿咿呀呀的声音,那声音尖细而悠长,在深夜静寂的院中回荡,显得十分诡异。
联想到沈君儒不久前就猝死在此处,且死因诡异,不免令人毛骨悚然。
不过段明臣和顾怀清都不信怪力乱神,而且艺高人胆大,自然不会被一点怪声吓退。
由于沈君儒死在主屋,虽然现在尸身已入殓,但那房间暂时不能住人了,于是谢蕙兰就把侧屋收拾出来住,而这怪声就是从侧屋里传出来的。
段明臣观察了一下地形,侧屋不比主屋高大结实,屋顶恐怕承受不住两人的重量,躲上屋顶偷听显然不可行。
顾怀清扯了扯段明臣的袖子,又指了指屋子后面,段明臣心领神会,两人猫着腰绕到屋子后,躲在后窗下面。后窗与院墙之间只留下一尺多宽的空隙,狭仄的空间中,两人不得不挤在一起。
在窗下听,屋里传出的声音更响了,好像是有人在低声吟唱,声调竟有些熟悉,顾怀清面色微动,凝神细听。
段明臣则深吸一口气,缓缓直起腰,伸出一根手指戳破窗纸,透过那小小的纸洞朝屋子里望去。
屋里燃着火盆,烘得室内十分暖和。沈夫人谢蕙兰浓妆艳抹,穿着一身华丽的戏服,翘着兰花指,甩着水袖,轻吟慢唱。她神情专注,情意绵绵的唱着,显得极为入戏。
在她的对面,冬梅脸上也抹着浓彩,穿着戏服,合着谢蕙兰的调子与她对唱,可她的动作明显有点僵硬,唱腔也不怎么流畅。
段明臣皱眉看着这一对主仆怪异的装束和举止。谢蕙兰刚刚丧夫,可是她不但没有为丈夫守丧,反而躲在房里浓妆艳抹、衣着鲜丽的,还有闲情逸致跟丫鬟唱戏。
顾怀清的脑袋凑过来,段明臣往旁边挪开一点,将纸洞的位置让给他。
顾怀清睁大了凤眸,一瞬不瞬的盯着屋里,看了一会儿后转过脸来,见段明臣剑眉紧锁,一脸迷惑不解的样子。
段明臣对于戏曲一无所知,难怪会觉得疑惑。顾怀清无声的笑了笑,朝段明臣勾了勾手指。
段明臣被顾怀清的笑容闪花了眼,情不自禁的凑近他。
顾怀清将嘴唇贴到段明臣的耳朵上,小声道:“她们在唱《怜香伴》,讲的是……”
段明臣感到顾怀清温热的气息喷在自己的耳边,背脊处生出一股酥麻的滋味,不由得身体微颤。这一动不要紧,顾怀清柔软的嘴唇便碰触到他的耳廓,段明臣顿时脑中轰的一声巨响,意识一片空白,连顾怀清说了什么都听不见了。
顾怀清倒是没什么自觉,天色昏暗,他看不到段明臣的脸涨红得像关公,只感觉段明臣呼吸骤然粗重,身体也僵硬起来,还以为他发现了什么异常情况。
就在此刻,屋里情况也出现了变化,冬梅突然停下来,满脸歉疚的道:“小姐,我……我还是不行,练了这么久还是唱不好……”
谢蕙兰似乎气力耗尽,无力的撑在桌子上,幽幽叹了一口气,道:“不怪你,这不是你的错……”
“你不是她,谁也代替不了她……”谢蕙兰痛苦的闭上眼,两行清泪从眼角缓缓落下。
“小姐,您别难过,小心伤了身子……”冬梅也红了眼圈,拿起手绢替谢蕙兰擦眼泪。
谢蕙兰凄然一笑:“伤了身又如何?我的心早就死了,活着的不过是一具行尸走肉……我只是放心不下……”
谢蕙兰停下来,面色苍白的瞪着前方,静默了半晌,突然一甩云袖,又自顾自的吟唱起来。
冬梅无力劝阻,只能一脸担忧的望着谢蕙兰如痴如狂的行为。
屋外头,段明臣和顾怀清也听得一头雾水,在人前谢蕙兰都是端庄贤淑的大家闺秀形象,怎么私下里竟是这么一副痴狂的模样?
虽然不明白她有什么样的心事,但谢蕙兰那苍白的脸、含泪的眼睛、悲哀的神情、如诉如泣的歌声……却无声的感染了周遭,一种欲哭不能的绝望情绪蔓延开来,压抑而沉重,令人喘不过气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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段明臣和顾怀清怀着满腔疑惑离开了主屋,前往沈小姐的西厢房。
整个沈府都是雕楼玉砌,富贵奢华,但若论风雅精致,还是当属沈意婵居住的西厢房,从中也可看出沈意婵这位沈府嫡女的地位。
西厢房的屋顶铺的是琉璃瓦,光滑可鉴,段明臣和顾怀清小心翼翼的趴在上面,掀开一块琉璃瓦往屋里看去。
由于在前两处都偷窥到了奇怪的场景,他们二人早有了心理准备,不过当看清沈意婵的妆扮时,还是大吃了一惊。
这位有倾城之色的沈小姐头戴金线梁冠,插着衔珠金凤钗,身披大红宫锦袍,竟是一副新嫁娘的打扮。
她坐于妆台前,纤手捻起一枚梅花形状花钿,到唇边轻呵一口气,贴在眉心处,望着镜子里无可挑剔的完美妆容,沈意婵露出满意的笑靥。
她那双顾盼生辉的美目中看不出丧父的哀戚,而是洋溢着对于幸福的憧憬,仿佛她心爱之人即将前来迎娶她过门。
痴痴地呆坐了一会儿,沈意婵站起身,走到书桌前,展开一幅宣纸,羊毫蘸足墨汁,挥毫疾走,竟是作起画来。
沈意婵果然不愧才女之名,只见她落笔轻灵,龙飞凤舞,片刻功夫一幅画儿便完成了。
沈意婵站在画卷前,痴痴地凝视画中之人,目光盈盈,俏脸微红。
由于书桌位于屋子的另一头,距离藏身的位置较远,段明臣运足了目力,也只能隐隐约约看出,那画上似乎是一位身着戎装的男子,但面目就看不清楚了。
顾怀清能看到的也差不多,他心里着急,想挪到屋顶另一头去看个真切。不料琉璃瓦本就光滑,加上夜晚落了一层雾水,越发的湿滑,顾怀清不小心脚底打滑,一下子没站稳,情急之下踩碎了一块瓦片,发出咔嚓一声脆响。
夜深人静之时,这轻微的响声异常清晰,足以惊醒屋里人,沈意婵迅速的合上画卷,喝道:“外面什么人?”
在外间休息的夏荷听到沈意婵的呼声6 ,立刻跑进来,问道:“小姐,怎么了?”
“我听到一声奇怪的声音,外面似乎有人。”沈意婵对夏荷吩咐,“你去外面看看。”
夏荷应了一声,披上外衣,提着灯笼走出屋子来。
顾怀清不小心露了行藏,心中十分懊恼,依着他的性子,恨不得直接闯进去,把那副画抢过来看个究竟。
然而段明臣不能任由他胡来,他们偷窥未婚女子闺阁,本就犯了大忌。大齐礼教森严,对于男女大防看得尤其重,即使像顾怀清这样的宦官,也只能在得到女子允许的前提下登门拜会,私下偷窥却是绝对不可的。
况且,沈意婵身份超然,作为京城十美之首,她才华横溢,艳名远播,在京城的贵女圈子里名声极佳。她父亲沈首辅位高权重,门生遍天下,膝下只有这么一个女儿,如今他尸骨未寒,在凶手未查明之前,任何人也不能随意欺辱他女儿,否则就是跟天下士子为敌。
于是段明臣赶紧拉着顾怀清,悄悄的溜下屋顶,躲到院子里的大槐树上,藏身在茂密的枝叶之中。
夏荷在院子里转了一圈,没有发现任何可疑迹象,又抬起灯笼照了照屋顶和围墙,也没有看到人,便对沈意婵道:“小姐,你是不是听错了?外面没有人啊!”
“可是我真的听到屋顶有声音。”沈意婵很肯定的说道。
“也许……是耗子在屋顶跑吧。”夏荷道。
“是吗?”沈意婵将信将疑,又让夏荷再仔细搜查了一圈,仍然没有收获,便只能作罢。
待沈意婵主仆二人回到房中,确信没有问题了,段明臣才对顾怀清使了个眼色,两人飞身下树,越墙而出,离开了沈府。
走过两个街口,脱离了沈府的领域,顾怀清便一把扯下黑头巾,脱掉外面的夜行服,露出里头穿的青衣直缀。
段明臣也如法炮制,脱掉了夜行服,慢悠悠地跟在顾怀清后面,低着头托着下巴,思考着刚才看到的情景。
顾怀清仰起头,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夜晚清凉的空气直透胸腔,令他顿感神清气爽,豪气暗生。
顾怀清突然回眸一笑,道:“喂,我们去喝酒吧!”
段明臣抬头看天空,月到中天,已是午夜了,诧异地问道:“你今天不用回宫吗?”
“唔,这你不用操心,我自有安排。”顾怀清嚣张的抬了抬下巴,“是男人就别婆婆妈妈的,到底去不去?”
“去是没问题,可这会儿都半夜了,酒馆早打烊了。”
顾怀清眯着凤眸笑道:“段大人欺我不懂呢!有的地方,不是越夜越精彩的么?”
段明臣面无表情的看了顾怀清一眼,一言不发的朝前疾走。
“喂喂,你这是去哪儿啊?”顾怀清在他身后喊道。
“你不是要找越夜越精彩的地方喝酒么?走啊!”
段明臣头也不回的往前走,就听到身后一阵清风扬起,顾怀清果然跟上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终于挤上月榜了,虽然是掉车尾最后一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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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叫声哥哥
时下享乐成风,秦楼楚馆遍布各地,京城本是最繁华之处,自然也不能免俗。
一条运河横贯大齐京都,运河两岸停满精美奢华的画舫,挂着红纸灯笼,飘着五色轻纱,画舫内飘出旖旎婉约的乐曲,真个是纸醉金迷,醉生梦死。
段明臣虽洁身自好,但有时同僚之间要应酬,有时为了查案需要,也不免会踏足这等声色场所。
只是他从来没有想过,有朝一日会带一个公公来逛青楼。不过也幸好顾怀清是个公公,否则他还真不敢带他来呢。
夜半时分,正是青楼最热闹的时候,画舫上站满衣着暴露的妖娆女子,搔首弄姿,莺声燕语,使出浑身解数招揽客人。
顾怀清与段明臣二人,一个俊美无俦,一个英朗潇洒,一出现就吸引了花娘们的注意,纷纷朝他们抛媚眼,挥舞手帕。个别特别激动的,甚至摘下头上的绢花儿,使劲扔向他们。
顾怀清生平头一回涉足风月场所,左顾右盼,感觉非常新鲜。
段明臣却目不斜视,径直朝着最远端的一艘画舫走去。那画舫造型庞大,足有三层楼那么高,但却略显沉寂,不像其他画舫那般嘈杂热闹,反而有几分遗世孤立的清冷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