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即使做好了心理准备, 看到那么一个庞然大物朝自己疾冲而来,黑袍道士仍是本能地打了个颤, 赶忙后退数十米, 勉强站稳了身形。他从怀中匆忙掏出一个金鼎, 祭到面前念了几句咒语, 就见那金鼎渐渐变大, 大到有半人高度的时候猛然朝对面神犬砸了下去!
神犬堪堪躲过,却被那直冲而来的戾气惹得发怒, 仰天又大吼一声, 周身烈焰越发汹涌, 金眸上的流光锐利逼人,惊得那黑袍道人节节后退,气势上矮了一截, 操纵金鼎的动作都显得迟滞起来。
双方激斗正酣, 梁煜在旁从骇然的情绪中渐渐清醒过来, 看到那道士身处下风, 心中着急,恐怕这黑犬的神灵胜出,心中犹豫了数下,终于一咬牙从衣兜里拿出一个方盒来。
那是道士曾经交给他用来召唤苏舟原魂的法器,本来说好道士施法剥夺舟舟魂魄的时候,梁煜在旁辅助拿出法器来祭祀召唤,可眼下缠斗了大半个小时,那黑犬半点都没有要被打败的态势,梁煜一心急,喊道,“道长!不如我把苏舟召唤过来一起打它!你不是说苏舟化成厉鬼杀了不少人吗?他肯定也想抢回自己的身体!”
黑袍道士刚刚躲过神犬的燎火攻势,胳膊被利爪划了个大口子,正狼狈着,听闻这话心思动摇数下,终于道,“好!就按我教你的那么念,我这儿也基本准备好了,可以开始祭奠了!”
梁煜愣了一下,下意识回头四望,这才明白那道士四处躲避逃窜,原来是为了在地上布下法阵,他隐约可以借着月光看到地面上竖起了十几根法柱,都正对着月亮的方向,看起来是要祭起什么厉害阵法。
黑犬似乎也猜到了,火焰环绕的两只耳朵在空中扑闪数下,然后歪着头看了看地面上那些奇怪的柱子,喉咙里发出隆隆的低吼声,随后像是下了什么决心,转身朝早已晕厥的段凌飞扑过去,叼起他的衣领腾云而起,眼看是要逃跑的意思。
梁煜哪会给它机会,就在它把段凌叼到背上要飞起的刹那,口中咒语全部念完,方盒随即打开,一道血红凌光朝那天狗直冲而去。那道光芒迅捷又凶狠,黑犬不得不转身躲避,行进的速度随之减缓下来,就在那一刹那间,地上法阵蓦然亮起,月光像是被强制向下拖拽到法阵中央,一瞬间被凝结在阵眼之中,照得天空白亮刺眼。一张黏腻黑网突然从天而降,朝着黑犬兜头直下,一眨眼便紧紧网住了它的四肢,激得它吃痛地怒吼起来。
“太好了!抓住了!”黑袍道士惊喜地跑过去,从梁煜手中抢过那方盒,接着又念了几句咒语,就见那黑犬吼得更是撕心裂肺,而骤亮的天际果然快速飘来一个黑红色死魂,没一会儿便堪堪停在了两人面前。
“这就是……”梁煜颤声道,“是苏舟吗?”
黑袍道士露出一丝得意神色,“待会儿等我祭了那畜生的神魂,与我的融合,顺便就帮你把这原主推进那小家伙的躯体里,咱们这交易就算成了。”
梁煜兴奋道,“好!之前答应你的一分钱都不会少给你,只要你完全救活了他,事成之后再追加十万都不是问题!”
黑袍道士哼笑一声,不再多话,转身面对挣扎吼叫的神犬,狞笑着一步步迈了过去。
而就在那一霎那间,天际骤然席卷起一阵暴虐狂风,惊得黑袍猛然停住脚步,向后急退数米。
他仓皇抬头朝声音来源看去,却是瞳孔一震,惊得浑身战栗起来。
天空尽头,一匹硕大无比的雪白狼妖,正卷起一阵飓风疾冲而来!
他一眼就能看穿那狼妖的道行,将近两千年的修为,那周身的魂气早已不是简单的散妖,似乎是……妖神?!
狼妖来势汹汹,几乎是直奔那黑袍道士而来,黑袍看着唾手可得的天狗神魂,挣扎数秒,终于是不甘心占了上风,一咬牙朝那逐渐逼近的妖神冲了过去。
那狼妖自然是许久未见的天狼,它正在极寒之地治愈苏舟紊乱的魂气,结果魂魄突然被莫名其妙召离,它一路狂奔才赶上那骇人的速度,等终于逼近了,却忽然闻到了一丝极为熟悉的气息。
这是……段凌?
它皱紧了眉,渐渐感觉到远方还有数百条刚刚死去的魂魄缭绕,它心中极为震骇,当即竭尽全力追过去,等终于临近了,果然看到段凌和舟舟的身体都横陈在一座冰山上,而不远处一条巨大的黑犬灵体被绑缚着不住嚎叫,旁边还站着两个神色极为戒备的男人。
天狼觉得那黑犬看着有些眼熟,却一时想不起来,但仍是判断出眼前的情况八成是有人用邪术召唤了苏舟的原魂,还连累了他的弟弟和弟媳妇儿。
这可绝对不能忍!
天狼其实很久没有动真格的了,一千多年都默默无闻地守护着自己的将军大人,空有一身法力也不怎么正经使用,如今忽然难得的全部释放,就跟堵了口的水管突然被捅开了,水流哗哗哗地一泻千里似的,引得电闪雷鸣,暴雨狂风,整个冰川都嘎滋开裂,海水翻涌震荡,数千层海浪直立起几十米重重砸下,天地都要被劈裂一般,耳边更是回荡起雷鸣声海啸声飓风席卷声,声声震耳,那惊涛骇浪如同世界末日,看上一眼便令人毛骨悚然,胆裂魂飞。
只不过半分钟的功夫,梁煜直接被吓得尿了裤子,晕了过去,而黑袍道士终归是惧怕得败退下来,预备转身逃跑,可天狼哪会给他这个机会,一个眨眼便欺身过去,一尾巴拍晕了他,然后叼在嘴里,最后停留在了那团一直沉默着的黑红色死魂边上。
死魂看到它终于停歇下来,总算动了一动,却是围着天狼亲昵地转了一圈,最后窝在它温暖的茸毛里,轻轻蹭了一下。
“哎,苏苏,你可别抢舟舟的身子了,咱们说好的。”天狼抖了抖身上的毛,伸舌头舔了下那死魂的魂气。
那死魂又钻了出来,看着它嘴里叼着的黑袍道士,忽然道,“这家伙一身邪气,不是个好东西,不过这身体倒是修炼得不错,道行高深,受得住我的鬼气,倒是能拿来用用。”看天狼没太明白,死魂又道,“咱俩天天换着用段彦彬的身体,都要把那身子玩坏了,干脆把这个抓回去,咱们一人一个,正好嘛。”
天狼犹疑道,“可他这身体不是凡胎,戾气又太重,你待着会不舒服的……”
“不是凡胎最好,能支撑个几百年,正好能多陪陪你。”
天狼沉默一会儿,只好说,“一会儿再说吧,我先把Lin救回去。”
两人一起飞到了段凌旁边,刚要把人抱起来,一旁被绑缚住的黑犬立刻怒吼着冲他们嗷嗷大叫,天狼猛地一愣,看着那黑犬一会儿,忽然难以置信道,“那是……舟舟?不对……”他悚然一惊,“这不是二郎真君身边的啸天神犬吗?!”
“嗷嗷嗷!!嗷呜呜呜!!!吼!!!”
天狼惊疑片刻,又看向一旁早已僵透了的苏舟的身体,猛然明白过来,“原来这黑道士是想祭奠舟舟的灵魂来唤回你,却没想到召出了啸天犬,更没想到我也跟来了……”想明白了便不再犹豫,天狼立刻走到那黑犬旁边,雪白的大脑袋拱了拱黑网里不停拱来拱去的大黑狗,鼻子里喷了口气,“喂,别吵了。”
大黑狗:“吼吼吼……吼、吼……哦??”
天狼被那蠢呆的表情逗得一乐,獠牙咬住那黑网,施展法力把那东西咬破了,破了个大洞出来。
大黑狗立刻跳出来,却是没再龇牙咧嘴,而是甩了甩大狗头,眨眨眼,迷惑地看着眼前这个跟自己一样大得像座小山的白色家伙。
“嗷嗷……嗷?”
“舟……嗯,啸天?”
大黑狗继续茫然,脑袋下意识又往左边歪了一下,带动全身的火焰一起朝左边啪叽一下歪倒过去。
天狼:“……”
果然不管外表多么英俊,内心还是蠢如狗。
哦不,应该说天上地下,都是一个狗样儿。
“你可能没记忆了,”天狼抬起鼻子指了指地上冻成冰块儿的苏舟,“赶紧回去吧,出窍时间太久你就真的死了。”
大天狗又嗷了一声,原地蹦跶一下,像是有点开心。
天狼笑道,“没错,你旁边那个人类就是你主子的转世,总算让你找到了。”
“嗷~~嗷呜~嗷哈哈!”
天狼走过去伸脖子蹭了蹭对方的黑狗毛儿,笑道,“快去吧,别浪费时间了。”
“嗷!”黑狗高兴地侧头啾了下它雪白的额头,天狼微微一愣,一旁的死魂却是重重地冷哼一声,威胁道,“给我赶紧滚,再墨迹我就把那身子抢回来了!”
大天狗吼吼傻笑,一蹦一颠地高高兴兴跳过去,仰天深吸口气,然后嗷呜一叫,向天纵身一跃,随即朝苏舟的身体疾冲了下去。
金光暴盛,而后一切逐渐安静下来。
“接下来干嘛?”死魂在一旁百无聊赖地问。
“把他俩送到安全的地方,至于那边那个尿裤子的……”天狼把舟舟和段凌扛到背上,又把黑袍道士也甩到了屁股上,然后侧头看了眼吓得尿裤子晕迷了的梁煜,看着他两腿间冻成了冰的黄色液体,神色勉强道,“也送回去吧。”
死魂提醒道,“这家伙看到我们的样子了,出去胡说可就麻烦了。”
天狼点点头,过去十分嫌弃地叼住他的领子,一点都不想背着,就那么叼着他腾空而起,任男人在夜空中随风摇曳,“我一会儿就抹除他今夜的记忆好了……”
“全抹了吧。”
“嗯?”
“这家伙在我活着的时候一直缠着我,今晚这些事说不定就是他想把我召唤回去,省得以后麻烦,让他全忘了算了。”
天狼沉默一瞬,有点不开心,“早知道我就把他丢了,自生自灭算了。”
死魂嘿地一乐,再次飘到它脑袋边转圈圈,尤其在它嘴巴那处流连一会儿,笑道,“我喜欢你吃醋的样子哦。”
天狼:“……我才没有。”
于是腾云而起,风驰电掣地穿行数千里,天狼将舟舟和段凌送回了两人原先的家,然后叼着梁煜十分冷酷无情地随便扔到了一个公园里,最后驮着黑袍道士潇潇洒洒地走了。
半路上死魂开心问道,“我的魂气什么时候能治愈好?”
“再有两三个月吧。”
“还要两三个月啊……”死魂叹了口气,继而又笑道,“也成,到时候你可要履行上次承诺我的事儿啊。”
天狼茫然了一下,“什么事?”
死魂飘到它耳边,低声笑道,“做我老婆。”
天狼:“……别闹。”
死魂哈哈一笑,没再多说,再次窝进它暖洋洋的狼毛里,舒舒服服地睡了过去。
天色逐渐明亮,晨曦第一抹阳光升起的时候,舟舟冻僵了一整夜的身体微微颤了一下,而后睁开了眼睛。
眼前旭日东升,阳光明媚,可不知是不是错觉,竟看到远方安静站立着一个雪白身影,墨发如瀑,白衣翩然,孤冷出尘得如同一抹料峭寒冰。
他全身猛然一颤,愣愣看着那俊逸背影,茫茫然站立起来,朝着那个令他心如刀割的背影一步步踏了过去。
“主人……”
他不由自主地脱口而出,而那身影听到呼喊,似乎越发沉默,过了一会儿,终于是叹了一声,缓缓转过身来。
42.第 42 章
那人影转身的刹那, 眼前忽然间灿亮无比,周围缓缓浮上一层层雪白云朵, 天空骤然变得柔白又清朗, 耳边也隐隐传来一个人熟悉的笑声。
‘傻狗, 今天能抓到那泼猴, 还真亏你咬了那么一口, 说吧,要什么奖励?今天心情好, 统统满足你!’
他仓皇回头, 在迷雾间看清一个身披银盔、俊美无俦的白袍神将, 正弯着腰逗弄眼前蹦蹦跳跳的黑犬。
黑犬蹦跶哒围着主人转了一大圈,乌鲁乌鲁说着一串狗语,神将哈哈一笑, 低头揉揉它的狗头, 挑眉道, ‘人形倒也不是不可, 不过我得请示我那玉帝舅父,他同意了才行。你也知道,这天上可不比咱们灌江,既然决定要留下,可不能像往日那样随心所欲了。’神将侧头想了想,又说道,‘你在这儿等着,我去请示一下,片刻便回。’
黑狗跳得更开心了,蠢兮兮地跳起来伸长舌头舔了下神将额上的天眼,呼呼傻乐。神将假装生气地踢它一脚,哼道,‘别总没事儿就舔我眼睛,很疼的。’
‘嗷嗷!嗷呜!’
神将揪着那黑狗后脖子上的肉提起来,又松手,坠落的瞬间又抓住,继续丢,继续抓,玩儿了一会儿,黑狗倒是半点不怕,伸着舌头满脸都是笑,还伸长舌头努力想舔他的手,却又被嫌弃地丢到了一边。
‘好啦,不跟你玩了,在这乖乖坐着,我去禀明舅父,等我消息。’
然后那条傻狗就那么乖乖坐在原地,一动不动,雕塑一样严格执行命令,尾巴尖都是直的。
远远看着还真有那么一点威武帅气的神兽风范。
可终于等到那神将再次归来,傻狗就像突然切换了模式似的,顿时疯癫起来,嗷一声又扑过去,围着神将哈着气转圈圈。
神将蹲下来挠它的脖子,满眼都是期待的笑意,‘舅父同意了,奖赏你助我抓到那泼猴儿,允许你维持人身一年,一年后就要继续当你的狗了。不过一年也够你玩了吧?再多我也懒得陪你胡闹了。’
傻狗立刻点头,傻呆呆地吊着眼睛厚厚笑,然后就被那神将领着,一步一跳地去往修身的凝练台。
片刻后,凝练台上的黑狗倏然消失,随之出现的,是一个黑衣白发的纤细少年。
少年笑盈盈地看着台下忽然愣住的白袍神将,一下子从台上飞扑下来,一猛子就钻进了神将呆愣的怀里。
‘主人!’少年挂在神将脖子上,和往常一样毫无顾忌地舔了舔神将的嘴唇,‘我终于能抱住你啦!’
神将呆滞了足足半柱香的时间,才猛地回过神来。
‘喂喂……舔哪儿呢你!’神将竖起第三只眼,三只眼睛一起凶巴巴瞪着他,‘都说了别胡乱舔我!再胡闹我就把你变回去了!’
‘嘻嘻,我才不信,你总吓唬我,都吓唬好几千年了,你真当我傻呀?’少年笑嘻嘻挂在他身上,突然一抬头,啾地一声亲在了他额头上的眼睛上,调笑道,“不舔的话,亲一下总可以吧?”
神将瞪着眼睛呆了半晌,脖子和耳朵忽然红了,然后恼羞成怒地把某只傻狗拽下来,一甩手丢到了台阶上,板着黑脸落荒而逃。
之后天庭的各个角落,总会响起一个贱兮兮的少年声音,哈哈大笑着追逐着某个向来不苟言笑的俊美天神。
‘呔!主人!你哪里跑,嚯嚯嚯!吃我一趴!’说着就一个助跑扑在了神将宽阔的后背上。
神将差点摔个狗啃屎,愠怒地回头恶狠狠瞪他,‘你没完了是吧!让你看门你跑这儿来干什么!’
‘我看完门了呀,这都申时了,该换人了嘛,’少年嘻哈笑着,侧头又亲了神将一下,‘而且今天是主人您的生辰,我得陪着你呀。’
神将愣了片刻,半天才涩然道,‘你还记得我生辰?’
‘当然啦,几千年都是我陪你过的,怎么会忘?’少年搂着他的腰撒娇地蹭了一蹭,‘不过你都不注意我罢了,其实你一点都不孤单,每年都有我陪着你,别人忘了就忘了,我可一直记着呢!’
神将沉默下来,扭头看了他片刻,终于是深吸口气,对着这张漂亮得逼人,却又傻气得让人无可奈何的小家伙,露出第一个笑来,‘左右无聊,我们去人间游玩吧。’
‘好呀好呀,天上一天,地上一年,你一天的生辰,我们在人间倒是可以游玩一整年呢!’
神将低声一笑,伸手揉揉他的头发,‘好,就去玩一整年。’
那一整年在人间游玩的日子,像是梦境一样,美好、缠绵、甜腻得让人流连忘返。
可来时与去时的模样,却早已是天差地别。
‘嗯……’少年拥抱着身上强壮高大的男人,细细看着他的眉眼,笑道,‘主人……你、嗯啊……你真、好看……’
男人低头亲亲他,侧转过他的身子,在温柔的冲撞里吻上他柔软的薄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