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真的吃饱了。”容鹤起身往楼梯走,“我回房间去。”
“容鹤!”谢林厉声叫住他,“回来!”
容鹤回头,乖乖走了回去。
谢林拍拍自己的腿,容鹤又乖乖坐了上去。
他太瘦了,坐在谢林腿上甚至没有太明显的压迫感。谢林搂住他的腰,手掌隔着布料缓慢摸到他肋间,缓缓地舒了口气。
“你要听话,知道吗?”谢林拥抱他,叫他的下巴搁在自己肩膀,“你跑到巴西,改名换姓,为的不就是重新开始吗?我答应你可以重新开始,你还有什么不满足?”
是啊,你已经给予我如此恩典,我还有什么不满足?
容鹤握紧拳头,他真想狠狠给谢林一拳,但是这一拳的后果他承担不起。
谢林两手并用抚摸他的身体,隔着裤子在他臀上反复揉捏。气氛渐渐变得暧昧又火热,仿佛一场性爱的前奏。容鹤慌了起来,扭动着想要不着痕迹躲开,却被谢林强势压制在腿上。衬衫被拽了出来,谢林的手探进去,轻轻触碰容鹤的脊背,就在这时,管家走了过来。
“谢先生,有您的信。”管家低头敛目,不该看的绝不看,“徐书易先生派人送过来的。”
徐书易来信,这是稀罕事。谢林瞥了容鹤一眼,容鹤躲开他的目光,却赶忙将衬衫重新塞进腰带。谢林无奈一笑,对管家道:“拿来。”
徐书易的信措辞文绉绉的,大意却十分简单。他说邦达还在自己手里,既然容鹤已经放了,自己留着邦达也没什么用,所以想约容鹤明晚在他的私人会所见面,亲自交人。他在信的最后特地注明,叫容鹤务必到场,潜台词是容鹤若不到,他绝不会把人交还,甚至以他的脾气,会不会留着邦达吃白饭都是个问题。
谢林把信放到一旁,问容鹤:“你想去吗?”
“我能去吗?”容鹤问。
谢林说:“可以,但有条件。”
“我答应。”容鹤想都没想。
谢林失笑:“你就这么急着救他?”
“在巴西时他救我一命,我不能不管他。”容鹤说。
“你对别人倒是有情有义。”谢林仔细思考片刻,说道,“过些天是我的生日,按照惯例我会在家里办生日宴会。我要你那天后面塞着跳蛋,陪我应酬。”
一句话,容鹤脸上褪尽血色。
谢林勾起一侧唇角:“你可以反悔。”
“不,”容鹤咬紧牙关,用生怕自己后悔似的语速说,“我答应你。”
徐书易在城中有五处挂在他个人名下的私人会所,听说光是这几处会所的收入就足够徐书易在城中富人里排的上号。他自诩读书人,又留过美,跟华尔街这位那位都有交情,会所布置得风格各有不同,更常邀名人莅临。他约容鹤在其中一处见面,当天晚些时候,容鹤与谢林一同乘车来到会所门前。
谢林当然要送他过来,他快把容鹤拴腰带上了,怎允许容鹤单独行动?到了门前,只见会所是一幢颇有民国旧上海风格的三层小洋楼,外面看上去连个招牌都没有,懂的人才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听说会所实行会员准入制,对会员的身家与社会地位有着严格的限制,各界名流都以成为这间会所的会员为荣,不过容鹤想,谢林谢先生自然是不在其会员名单上的。
徐书易从美国凯旋而归满打满算才六年,容鹤一直纳闷他这样一个没名没分数不上号的徐家子弟凭什么牢牢掌控徐氏大权,董事会里那些老人家几次三番想闹事都没把他拉下来,如今想来,这几间会所应该给他出力不小。
坐在前排的保镖给容鹤拉开门,容鹤一脚迈了出去,另一脚却留在车里。他问谢林:“你也去?”
谢林道:“信上又没说只邀请你一个人。”
逻辑无懈可击,容鹤耸耸肩,下了车。
徐书易派出自己的个人助理迎接,这位助理面生的很,容鹤想了一下才想起来之前那位三年前被徐书易拽到面前挡枪,已经死了。新助理有些岁数,与徐书易如出一辙的喜欢笑,笑起来鱼尾纹法令纹皆有。他恭敬地对谢林与容鹤躬了躬身,道:“欢迎二位,徐先生在三楼等候多时了。”
谢林与容鹤便跟随徐书易的助理上楼。
会所内部更是一派民国风韵,很有当年西风东渐时东西结合的味道。坐电梯到了三楼,在电梯口,谢林的保镖被礼貌地劝留。徐书易的新助理指天发誓会所内部保安良好,绝不用担心安全问题,谢林没怎么犹豫,竟然同意了。
看着身后仅剩的两名保镖,容鹤压低声音,担心不已:“你就不担心徐书易做个局,请君入瓮?”
谢林微微一笑:“他敢!”
徐书易敢不敢,容鹤猜不到,他只知道徐先生的行为不能用常理推断。三楼有四间休息室,两间吸烟室,还有一间大厅。助理带他们到大厅门口,推开门,容鹤不禁叹了一声。
大厅里是偌大一个赌场,比容鹤在海岛上所见那处更浮华奢靡。里头的各处装潢且不提,单说摆在墙角那些摆设——笨拙古朴的大花瓶是官窑元青花,雨过天青色的小碗乃北宋汝窑,最花里胡哨的那个,因着离得远,容鹤看不清楚,猜也猜得出是乾隆朝的物件。容鹤出身,对这些古董价值几何再清楚不过,容鹤思忖,这些要不是赝品,那徐书易的财力可大大超出他预料。
听说徐书易一直以个人名义投身资本市场,基金股票玩得风生水起。怪不得徐氏与谢氏斗得你死我活,他的派头还这么足。
徐书易今日穿一身深蓝西装,很是倜傥。见到谢林,他丝毫不意外,笑着寒暄:“我常跟底下人说,你们别以为全城名流都盼着到会所坐一坐,就能证明你们经营的有多好。只要谢先生和容三少还没到,你们就仍需努力。”
这话既恭维了别人,又抬高了自己,落在别人耳中自然非常动听,可惜谢林向来不吃这套,只是勉强勾勾唇角,敷衍地给了点面子:“徐先生客气了,我是陪容鹤来的。”
容鹤赶忙道:“我也不是自己想来的,邦达呢?”
徐书易一抬手,邦达被人带了出来。
小少年看起来精神头挺足,只是日子过得憋屈,叫他那股子野性都收敛不少。徐书易没绑他手脚,叫两名巨高巨壮的保镖跟在他身边。见着容鹤,他高兴极了,夸张地挥手打招呼,旁边保镖一咳,他的手立刻缩了回去,只拿眼角余光悄悄地瞟。
容鹤被他逗得乐不可支,徐书易道:“放心了吧,我可没难为你这位小朋友。”
“多谢徐先生,而且你这儿伙食不错,我朋友都吃胖了。”容鹤说,“如今我也来了,人也见了,徐先生可否将邦达交给我,叫我带他走?”
“不急,”徐书易却道,“好不容易请到三少大驾,不如玩几局再走。我听说三少喜欢玩百家乐,我这儿刚好有几张台子。你我三局两胜,你赢了,人带走,若输了,就叫邦达留在我这儿,三少哪天想他了,哪天来看他就是。”
就知道没这么简单。
容鹤深吸一口气,压下自己的不满:“徐先生信里可没说我要跟你赌赢了才能带人走。”
“不好意思,我忘记提了。”徐书易微笑着回答。
这就是耍无赖了。
可明知他耍无赖,容鹤拿他一点办法都没有。容鹤下意识望向旁边的谢林,指望谢林能说点什么,谢林关键时刻不给力,含笑道:“徐先生盛情挽留,我们做客人的也不好太不识相。既然如此,你陪徐先生玩几把也好。”
你没搞错吧,我牌技很差的!
容鹤瞠目瞪着谢林,谢林冲他眨眨眼睛。两人无声交流了半天,容鹤转头看着徐书易,用一种“死就死吧”的语气说:“好吧,那我就陪徐先生玩几把。希望徐先生说话算数,要是我赢了,你就痛痛快快把人给我。”
赌场中心就是一张偌大的百家乐赌桌,两人分列长桌两头。徐书易叫容鹤选边,容鹤一向坐闲,用眼神请示了一下谢林的意见,今天偏偏坐庄。落座的同时,四周突然冒出无数保镖,守得偌大赌场连只苍蝇都飞不进。容鹤不知谢林葫芦里卖什么药,但观此情形,还好他答应了下场开赌,否则凭己方这么几个人,冲都冲不出去。邦达被两名保镖夹着立在徐书易身后,仿佛人肉筹码似的威胁着容鹤,容鹤恨得牙痒,面上还要维持一片云淡风轻,忍不住侧过脸,用手掌遮着,对站在自己身旁的谢林说:“你真觉得我会赢吗?”
“当然。”谢林道,“有我在你身边,你逢赌必赢。”
容鹤翻着白眼转过头,示意荷官可以发牌了。
荷官是个皮肤白皙身材高挑的白人美女,瞧着深眉大眼,应该是个俄罗斯妹子。妹子穿一袭火红旗袍,自一沓洗好了扣在桌上的牌中依次选出四张,一三张给徐书易,二四张给容鹤,然后用发牌的长板将两张牌倒扣着送往两人面前。
赌这件事,靠技术更靠运气,既然是三局两胜,第一局的胜负非常重要,往往预示着运气之神今天更眷顾哪一方。经验丰富的赌徒往往七情不上面,六欲不萦心,一手烂牌也能演出老子是亚洲赌王的豪迈,免得叫对方看出端倪,泄了气漏了底。牌桌那面的徐书易于演技上是高手,他日常生活中早就演习惯了,那点子东西难不倒他,容鹤也面无表情,拿到牌后目不斜视手不抖,先翻了第一张。
三点。
百家乐里,这个点数偏少,情况不妙。容鹤单手扣住这张牌,抬头望向对面的徐书易。
徐书易也翻了一张,他看了一眼,重新扣在桌上。
赌场内一片安静,所有目光都紧盯着两人。容鹤在徐书易脸上什么都瞧不出来,又知道自己这张牌不太好,忍不住回头看了谢林一眼。
谢林微微一笑,一只手伸了过来,轻轻搭在他肩上。
谢林的手一向结实而有力,容鹤平时非常讨厌他的碰触,这会儿却莫名从中汲取许多勇气与自信。容鹤定了定心,拇指划过纸牌边缘,轻轻掀起纸牌一角,还没看清楚上面的数字,徐书易突然扬声道:“小朋友,帮我翻开这两张牌好不好?”
他叫的是邦达,场中众人都愣了一下,随即恍然大悟。这是徐书易的场子,他要赢了,别人很可能说他出老千。荷官发牌在众目睽睽之下,不易造假,唯一的作弊机会就是翻牌之时,他叫邦达代劳,是为了证明这场赌局堂堂正正。
邦达不太情愿地撇了撇嘴,不肯动作,旁边保镖警告性地咳了一声,他这两脚拖地,仿佛脚上拴着两个铁球似的挪了过去。
邦达将两张牌合在一起,翻至一半,他突然抬起头,极快极震惊地看了容鹤一眼。
还没等容鹤明白过来,纸牌翻开,一张是梅花五,一张是方片四,合起来九点,没有比这更大的了!
容鹤手心霎时溢出了汗。
他牌技差,再加上这几年走背字,这场赌,应该是要输了。
他有些抱歉地对邦达笑了笑,翻开自己的第二张牌。
六点,桃心六!跟刚才的牌合起来,也是九点!
“打和了!”邦达喃喃道。
“不,”谢林走到赌桌前,两指按住纸牌,朝徐书易的方向稍稍一推,“点数一样大,庄家赢。”
惊喜来得太突然了,容鹤难以置信地看着谢林,谢林只微微一笑,又站在他身后。
荷官发第二轮牌。
只赌了一轮,说胜负还太早,但场中的气氛明显比方才剑拔弩张多了。容鹤低头看牌,这一轮他的两张牌都不太好,或者说很不好,一张两点,另一张……
他飞快地看了一眼,面无表情地倒扣在手心里。
K,国王,零点。
显然谢林也看到了,他? 氖置辉俜诺饺莺准绨颍坪踔阑靥旆κ酰悍绞票匾湔庖宦帧6悦妫焓橐卓蠢吹玫搅秸藕门疲榷鲆徽牛狡诙殴室饪墼谧郎希沸σ饕鞯匚嗜莺祝骸叭偎底约菏б淞耍恢砸郧暗氖赂胁桓行巳つ兀俊?br /> 言下之意,要是容鹤感兴趣,他可代为讲述一番。
容鹤启唇要答,谢林却替他回应:“不劳徐先生费心,容鹤的过去我自会告诉他。”
“是吗?”徐书易悠哉地用指甲刮着纸牌边缘,“包括谢先生当众强暴他那件事?”
此话一出,全场死寂。
若容鹤没失忆,这等于当众揭他伤口;若容鹤真的失忆,也不会有人希望有那样一个过去。容鹤轻咬下唇,内心把徐书易按家谱骂了个遍,忍不住又担心,邦达该怎么看自己呢?
他窘极了,似乎全场都在看他笑话,始作俑者徐先生更是得意洋洋。容鹤装作看牌的样子,把头垂得极低,头顶却忽然有个声音带着淡淡的笑意回击道:“徐先生大约对我们的关系有所误会,我跟容鹤之间哪来强暴?情趣而已。”
“哦,情趣。”徐书易将这两字在口中转了一圈,带着胜利者的自负与无尽的恶意,甩出自己的第二张牌,“看来在巴西时,容鹤与我玩的也是情趣。”
说完,他意有所指地摸了摸自己额头的伤疤。
容鹤再次后悔自己当时怎么没一下打死他。
徐书易这番话居心叵测,一石三鸟,既当众下了谢林的面子,又挑拨了两人关系,而且容鹤思忖,以谢林的醋劲,今晚回去自己焉有命在。无需回头,容鹤也能感受到谢林的怒气,他一边痛骂徐书易,一边第一次认真检讨起自己为什么要用失忆梗,检讨刚刚开始,桌子那头爆出一声怒吼。
“放你的屁!”
邦达身材矮小,爆发力却极其惊人。他怒喝一声,挥拳冲向徐书易,由于事发突然,距离又近,两名保镖来不及反应,徐书易竟被他一拳打在地上。邦达是贫民窟出来的孩子,从小跟人肉搏到大,一对拳头看上去小打起人生疼,徐书易被他一拳打懵了,没有还手,紧接着又挨了第二拳。邦达骑在他腰间,哪也不打,一拳一拳光打他脸,一边痛揍,一边大骂:“你这混蛋!你还敢提那件事!刘进宝被我救了,你根本没得手!你还污蔑他!混蛋!不许再欺负他!我揍死你!”
现场一片混乱,保镖助理一同涌上前去,连守门的保镖都不守门了,全体一起拉架。邦达很快被两名保镖拉了起来,他起身了还不忘凌空飞踹,想往徐书易身上补两脚。徐书易则被大家七手八脚扶起,不用仔细观察也看得出他嘴角开裂,眼眶发青,额头的旧伤还没好呢,又添了新伤。
容鹤身子前倾,乐不可支,不经意撞上谢林的目光,谢林眼中半分笑意也无,淡淡地睨着他。
容鹤顿时收敛了笑容,双手放在膝盖,小学生似的坐好。
旁边人赶忙去拿冰块给徐书易敷脸,还有人给徐书易递纸巾,叫他擦擦嘴角的血。徐书易狼狈地揩了揩,把纸巾丢在一旁,这会儿脸上没了虚伪的笑更没了得意,反倒顺眼多了。
他把自己的牌推向牌桌中央,没好气道:“三少快开牌吧,我是七点。”
容鹤不愿开牌,他总共两点,方才笑得那么开心,这会儿也还是要输。身旁的谢林微微向他靠近一分,那人的热度顺着空气的流动传导过来,容鹤略带讽刺地在心里想,有你在我也赢不了了。
他同时翻开两张牌。
一张两点,一张……草花七?!
“我赢了?”容鹤下意识看向谢林,声音压到最低,“不可能,我明明……”
谢林什么都没解释,只是又用手轻轻按住了他肩膀。
连赢两局,而且大获全胜,容鹤把牌一扫,起身道:“徐先生,我赢了,可以带人走了吧。”
徐书易双手按在桌沿,目眦欲裂地瞪着面前的两张纸牌,半晌,拍案冷笑。
“怎么可能两次都是九点?”他起身指着谢林,“你出老千!”
“这世上难免有巧合,”谢林一脸比窦娥还冤,“而且这是徐先生的场子,要出老千也是徐先生比较顺手,我怎么有这个本事呢?”
徐书易被谢林噎得浑身颤抖说不出话,容鹤猜测这是因为他的确打算做手脚来着,可不知怎的,失灵了。
容鹤远远地招呼邦达过来,邦达绽开一抹灿烂的笑,也往他这跑,脚步稍动,却被保镖拦在前面。
容鹤再好的脾气也要怒了:“徐先生刚才说了,三局两胜,我赢了就可以把人带走。现在我已经赢了两局,难不成徐先生又要说话不算数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