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那一天的我们,都默默地微笑很久……”
谢林有种被击中的感觉,恍惚间猜测这首歌是不是为自己唱的。容鹤像个充满天赋的孩子,因为知道自己可以轻而易举做好这件事,所以很少认真。譬如唱歌,譬如很多。每个重音,低音,滑音……他的手指在黑白琴键上翻飞,即便只是简单的钢琴声,在他手中也充满浪漫,不显单调。琴声与歌声彼此交错,余韵绵长地回荡在大厅上空,每个字都带着浓浓的情意。听他唱下雨,听他唱一同看电影,听他的每一句歌词,还有他不经意间扫过来的带着调皮的意有所指的眼神,谢林觉得也许这首歌就是送给自己的。
容鹤的黑西装与白色钢琴彼此映衬,音符流动间,额发轻扫眉间,说不出的倜傥英俊。他就是有能力叫自己成为人群中最耀眼的那一个,所有人的目光都注视着容鹤,这样浪漫的场景似乎只会出现在电影里,一旦真实地出现在眼前,没有人能抵挡罗曼蒂克的魔力。
“知道不能太依赖,怕你会把我宠坏,
你的香味一直徘徊,我舍不得离开。
我想我是太过依赖,在挂电话的刚才,
坚持学单纯的小孩,我舍不得离开……”
一曲即将终了,容鹤的目光最后一次转向方玫雨,方小姐脸上眼中都是微笑。谢林以为他的余光仍旧要温柔地飘向自己,他面上平静,内心几乎是雀跃地做好了准备。可是容鹤没有,他低下头,所有温煦的笑容随着音符的变换消失殆尽,指间流转,缠绵的情歌急转直下,一连串从未听过的旋律后,尾音如万顷冰水从天而降,说不出的冷峻肃杀。
几乎同时,宴会大厅响起三声枪声。
因着众人是来参加晚宴的,所有保镖都留在场外。枪响时现场先是短暂的寂静了三秒,随后众人尖叫着向各个门逃离。变故发生在一刹那间,谢林也是一惊,但他毕竟经历丰富,一惊之下没有慌乱,众人都在逃命,他却逆人群而行,伸出手臂,想要将容鹤护在自己怀中。
可是容鹤退了一步。
他站在钢琴旁,对谢林摇了摇头。
紧接着,又是一连串密集的枪声。似乎有保镖试图冲进来,但是一连串子弹射杀了他们。来宾中甚至也有人遭到误杀,惊恐的尖叫与令人恐惧的枪响混作一片。混乱中,四面大门被依次关上,所有保镖被射杀在门外,无数荷枪实弹的黑衣保镖涌入场中,黑洞洞的枪口似乎随时都会飞出子弹,在场的贵宾们有一个算一个,全成了对方手中的人质。
而对方是谁,他们直到现在都不知道。
乐队停止了演奏,新鲜空运来的鲜花在众人仓皇出逃间被碰落无数,碾碎成泥。方玫雨吓得脸色苍白,紧紧依偎在父亲怀中,在他们身边,谢林望着容鹤,而容鹤望着他身后的人。
“大家不用害怕,我无意伤害大家。用这种方法,只是想叫诸位给我做个见证。”徐书易自谢林身后缓缓走出,一直走到容鹤面前三步,站定转身。随着他越众而出,两名持M9手枪的保镖走了上来,一左一右护在他身边,同时将枪口对准了谢林。
“见证徐氏——”徐书易十分和善地微笑,“如何替谢家清理门户。”
此话一出,现场一阵交头接耳。
俗话说家丑不外扬,清理门户这事,大多是由自家人做的,怎么轮得到徐书易一个外人插手?更何况,谢林做了什么要被清理的事?
显然谢林也不知道,甚至挺感兴趣。他在枪口面前好整以暇地看着徐书易,等徐书易给自己答疑解惑。
徐书易怎舍得叫他失望:“诸位都知道谢家人丁单薄,当年谢伯伯只有两个儿子,一个是正室之子,一个是外室之子,就是谢林。正室的儿子继承家业名正言顺,谁知五年前谢伯伯去世当夜,谢林花言巧语哄得谢家元老站在他一边,率众向主母与大哥发难。谢氏于情于理都该由谢大哥继承,更何况谢氏几代基业,怎能被小人夺去?因此谢伯母与儿子坚决不从。谁知谢林竟因此恼羞成怒,拔枪杀了自己大哥,将谢氏生生抢了过来!”
“一夜之间丧夫丧子,谢伯母没了依傍,一介妇人,只能任由谢林宰割。谢林将其囚禁在名下一处产业中,多年来缺衣少食,久病无医,生不如死。我年少时曾多得谢伯母照拂,两年前回国继承徐氏后便一直在秘密寻找谢伯母。日前,我终于找到谢林藏人的地方,将谢伯母救了出来。谢伯母年迈不便,特书信一封,托我替谢氏清理门户。”徐书易从口袋里掏出一封手写的书信,上面的字迹歪歪扭扭,显然写信之人已然病入膏肓,无力握笔,同时,场中有人将一叠影印的书信复印件漫天一扬,场中人伸手接住,将这封委托信看得清清楚楚,“谢伯母与谢伯伯数十年夫妻伉俪情深,当年是谢家明媒正娶的长房长媳。她道谢家起于青萍,家训便是父慈子孝,兄友弟恭,谢家能得同行照应信服,靠的也是一个‘义’字。谢林于父亲惨死之夜向主母发难,又亲手射杀兄弟,违反家训,夺取家产更是背信弃义。她托我为谢家清理门户,以免谢林败类存于世间,有损谢家声名!”
言罢,对着谢林的两把手枪同时上膛,只消扳机一扣,谢林即刻死无葬身之地!
谢林却淡淡笑了:“你要清理门户,可我死之后,谢家无人继承,偌大家产你打算交给谁?”
徐书易手持谢氏原配亲笔书信,已然站上了道德的制高点,自然不会公然侵吞谢氏家产。他的目光往旁边稍移:“谢伯母写信时便对我说过,方显先生多年来对谢氏忠心耿耿,立有大功,谢氏家产可暂由他代管,待从谢氏子弟中挑选出合适的人选后再移交出去。”
“五年前我夜闯谢氏大宅时,方先生曾旗帜鲜明地支持过我。你的谢伯母当时痛骂方先生是二心败类,咒他不得好死,如今倒是很不计前? 樱辖也桓!毙涣值艘慌缘姆较砸谎郏Φ溃胺较壬沛滓也桓莨埽甘章穑俊?br /> 方显怀中搂着方玫雨,方玫雨抬头望着父亲。不仅方玫雨,全场的目光都集中在方显身上,方显万万没想到徐书易会将自己说出来,一时间收也不是,不收也不是,干咳道:“这……既然谢夫人有所嘱托,我自然不好拒绝。只是方某年事已高,能力有限,只怕……”
这就是车轱辘话,说了等于没说。谢林得了这句便已足够,他脸上本是笑意浅谈,这时忽然一声长叹。
“徐先生所说不假,大哥之死确是我的责任。”谢林道,“谢夫人表面慈祥,内心善妒。她与我父亲的婚姻早已名存实亡,因此多年夫妻也只有一个儿子。我母亲与父亲感情深厚,她不容我母亲进门,雇凶将我母亲杀死,多年来更一直试图将我铲除,因此父亲当年才会将我送到容家,希望借容氏之力保全我。我跟这个女人有杀母之仇,对她,我碎尸万段都不解恨。”谢林道,“但大哥是无辜的。他平庸懦弱,但追杀我们母子的事,据我所知他并没有参与。父亲虽然嫌他无能,无法支撑家业,可也嘱咐我继承家业后要好生待他。五年前那夜,我本想留大哥一命,叫他下半生富贵无忧,可大哥突然趁人不备,拿枪瞄准了我。我的保镖护我心切,这才错手将大哥射杀。因此大哥之死,虽不是我亲自下手,但我有脱不开的责任。”
“也是因此——”谢林看着徐书易,声调陡然拔高,像是希望所有人都听到,“我本来打算杀掉谢夫人报杀母之仇,出于愧疚,我改变主意,留了她一命。为免日后瓜田李下,说不清楚,我将谢夫人交给方先生安顿,多年来从未过问谢夫人的居处。每年我会从私人账目上划拨大笔资金,作为赡养谢夫人所用。这笔钱的数目足够谢夫人安享晚年,具体账目都有记录,欢迎大家随时来查。我只是佩服徐先生好本领,若你叫我凭空寻找这样一位妇人,两年内我尚且不保证能够找到,您与谢氏素无瓜葛,竟找到她,还获得了她的信任。”
在场又是一阵????的交头接耳,还有不少方才因过于恐惧只顾得上发抖的人也渐渐镇定下来,开始听两人说话。徐书易环顾场中,讥讽道:“谢先生今日若能活着走出这扇门,您的私人账目日后自然可以公开。只是我救出谢夫人时,她的确奄奄一息,十分虚弱。因我是她唯一可以托付的旧识,所以她才将这么重要的事交托给我。今日不管你如何巧言令色,我都要替谢氏清理门户!”
“既然如此,我又忍不住要问一句,”谢林不经意地瞥了眼徐书易身后的容鹤,容鹤唇边带笑,饶有兴味地看着两人你来我往,谢林面上的笑容不免也加深了几分,“徐先生,如今谢夫人还安好吗?”
徐书易给自己立了“替天行道”的人设,这时自然也抓住机会,进一步在众人面前控诉谢林的暴行。他面色沉痛,语气悲伤道:“谢夫人身体太过虚弱,我救出她后不久,她便去世了。”
“这就奇了。”仿佛早料到徐书易会如此回答,谢林紧接其后,“你说谢夫人被我虐待,奄奄一息,可是她在我手中奄奄一息了五年未死,怎的被你救出后只来得及写封书信就死了呢?”
此话大有机锋,场中的议论声此时已大得惊人,保镖不得不朝天鸣枪才能暂时压制下来。徐书易本是要诸位见证他如何替谢氏清理门户,这会儿却被谢林两三句挑拨得背上了杀害谢氏遗孀之嫌。他这人一向笑面虎做惯了,面子要,里子也要,要杀人还要搞个公开审判,仿佛对方十恶不赦,他迫于无奈不得不下手。这会儿见场中议论纷纷,他恼羞成怒,张嘴欲反驳,然而谢林先他一步看出他的意图,大声喝道:“徐先生,你我都是生意人,就不要玩阴谋家那套鬼蜮伎俩了。”谢林冷笑,“你今日绑架诸位见证的,根本不是为谢氏清理门户。你恨我赢了你,拿下巴西的那条航线,所以想公开射杀我,既得航线,又得谢氏!”
此话一出,场中本还有些懵懂之人,这会儿也全懂了。
巴西有一条著名的军火走私航线。
这条航线长期被当地最大的黑帮操控,实际所有人据说有巴西政界背景,走私的军火辐射范围自墨西哥至巴西,每年可以产生上百亿美元的盈利。这样庞大的航线只凭一国之力势必无法掌控,所以每五年,巴西黑帮会在全球寻求合作者与他们一同维护这条航线。五年前,谢林上位时拿下了这条航线,军火走私的丰厚利润帮助谢氏一跃成为三家之首,圈中翘楚,五年后,合作到期,全球对这条航线有意向的人都打着为方玫雨庆生的幌子来到这座孤岛,与巴西方派出的代理人共同商谈接下来五年这条航线的归属。
前些天陈阳一定要谢林去参加的会议便与此有关。那天前,众人已经秘密商谈多日,在几轮白热化的拉锯战后,形势渐趋明朗——有足够资格竞争这条航线的只剩下已然与巴西黑帮友好合作五年的谢氏、老牌家族容氏、虎视眈眈的徐氏。
最关键的会议谢林缺席,徐书易几乎确定自己稳操胜券。但是谢林偏偏有这样的本领,即便当时不到场,事后也能将航线夺回自己手中。
对谢林的又一次胜利,容皓听从了容鹤的劝告,认输退出,提前回国。徐书易却耿耿于怀,不肯服输。他刚掌徐氏大权不到两年,又曾经是连继承身份都没有的徐家子弟,家族企业中不服他的比比皆是,更有不少人等着看他笑话,一旦他跌倒就痛打落水狗。徐书易很想得到这条航线,他需要做成这件事,既给徐氏带来巨大的收益,又能让自己坐稳徐氏总裁的位置。
所以文的不成就来武的,徐书易早就有了这个计划,他野心很大,不仅要谢林乖乖将航线拱手相让,更要杀掉谢林,将谢氏一同吞并。
场中没人再敢私下耳语,但所有人的眼神都不约而同地落在徐书易身上,连方玫雨也挣脱父亲的保护,皱眉瞪着徐书易。在场都是有些身份的人物,今日被人架枪强留,来日传出去就是笑柄。若是为见证谢氏清理门户,这还勉强算个理由,为一己私利被人玩弄于鼓掌之上,这口气叫众人怎么咽得下去?
贵宾们敢怒不敢言,徐书易有胆子把他们都杀光还好,否则这笔账,来日总要有人跟他清算。
场中静寂无声,谢林很是镇定自若,徐书易暗自后悔自己怎么没在最开始就一枪崩了谢林,其他人则是想法各异,突然间“嗡”的一声,众人循着声音来处看去,只见容鹤弯着腰,正把钢琴的琴盖盖上。
“这架钢琴这么漂亮,”发现所有人都在看自己,容鹤不好意思地笑,“我怕待会儿鲜血飞溅,弄脏了它。”
方玫雨忍俊不禁,谢林也不由失笑,唯有徐书易恶狠狠地横他一眼,对谢林道:“你我确实是生意人,生意场上有输有赢,徐某还担得起。我今日要你的命,就是为了跟谢夫人有个交代。谢林残杀大哥,逼死主母,谋夺家产,不孝无义,今日下场,诸位贵宾都是见证!”
言罢,他猛地一抬手,两侧保镖将枪口对准谢林,眼看扳机便要扣下去——
身后容鹤突然大步上前,趁对方不备,单手握住左侧保镖持枪的手腕,操纵手枪,转移方向一枪击中另一名保镖胸口,令对方当场毙命。而后一个利落的扫堂腿,手掌用力一扭,将保镖踢倒在地的同时卸掉他腕关节,夺枪,又是一颗子弹正中眉心。一切发生在刹那之间,容鹤动作行云流水,干净利索,只见他转瞬间击毙两名保镖后,将注意力转到徐书易身上。徐书易手中无枪,变故又太快,根本来不及反应,容鹤将他胳膊用力一拉,背在身后,冷硬的枪口硬生生怼在他后脑勺上。
四周保镖大惊失色,不少甚至调转枪口,直冲容鹤。容鹤眼不斜,手不抖,朗声道:“别动,子弹不长眼,我可不保证会不会不小心再开一枪。”
说这话时,容鹤面沉如水,声调冷淡,全没有平日吊儿郎当的孩子气,谢林忍不住在心里给容鹤鼓掌。
“你疯了?”徐书易万万没想到容鹤竟会临阵反水,低声叫道,“你不想从谢林手里逃跑了吗!”
“如果说谢林那儿是虎穴,你那儿就是狼窝,既然都差不多,做生不如做熟,我还是谢林这儿的好。”容鹤低声笑道,手中却没有半点松劲,随时可能射出子弹的枪口压制得徐书易动弹不得。
徐书易气得脖颈通红,忍不住想回头,却在手枪的胁迫下不敢擅动,只能怒道:“你宁可被谢林强暴羞辱,也不愿我带你回家吗?”
“你不会带我回家的。当年你临阵脱逃,已经背叛了我一次,我不会再相信你第二次。”容鹤冷冷道,“至于谢林……当年是我贪心不足,想要吞并谢氏,有什么后果我都心甘情愿承担。若是当日异位而处,失败的成了谢林,我相信他也担得起。可是你背信弃义,我绝不原谅。”
谢林缓缓上前,容鹤淡淡扫了他一眼,低头对徐书易道:“叫你的人把门打开。”
徐书易不肯。
容鹤对着他腿弯就是一脚,踹得他跪倒在地,然后用枪口用力顶住他后脑勺:“叫你的人把门打开,放大家走,我不杀你,今天的事就当没发生过,以后在场的所有人也不会再找你麻烦。”
这话在暗示徐书易及时收场,也在暗示在场众人及时下台阶。谢林倒是很想干脆结果了徐书易,免得给今后留下隐患,可徐书易毕竟是徐氏掌门,如此贸然下手等于与徐氏开战,没必要。
谢林点头同意。
谢林既然同意,旁人自然也没意见,徐书易没有选择,只能恨恨地抬起手,将门打开。
门一开,谢氏保镖率先冲了进来。众人这才发现外面早被谢氏保镖拿下,只是顾忌到里面人数众多,怕混乱间伤及谢林才没有贸然闯入。可以谢氏保镖的能力,再拖延一段时间,他们未必没有办法解救全部人质。
容鹤将徐书易交给一个保镖,嘱咐他在所有人安然退出以后再将徐书易放了。徐书易一双眼睛愤然地盯着他,看着他慢条斯理整了整领带,忽然道:“昨天,你是骗我的,对吗?”
“我早就开始骗你了。”容鹤瞟他一眼,“傻不傻?”
容鹤与谢林并肩走出宴会大厅,事已至此,他们决定立刻坐飞机回国。车辆已经停在酒店门外,谢林叫容鹤先坐进车内,自己才坐了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