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朗快速地看了一眼何秋空空的床,心猛地下沉,脸上的表情几乎是狰狞。
没有了……
没有了没有了……
他的何秋呢?!?!他的何秋呢?!
“还给我!!!”他变成人形嘶吼着冲上去,狠狠地踏过一地破碎的紫色的玉——从刚才开始,他就失去理智了。
什么受伤,什么疼痛,什么都没有了。
白朗发出了近乎哀鸣的呜咽,而青年则悠悠地回头,只挥动了一个手指就让白朗定在原地。
“你来接我了?”青年弯着眼睛笑着,一身红纱无风自动,他飘过去贴在不断挣扎的白朗身上,“夫君。”
就一声,白朗便静止不动了。
“柳青……何秋……”
他傻傻地看向青年,僵硬在那里,血色的眼睛下全是殷红的液体,血液将他的身子弄得脏兮兮的,青年却咯咯地笑着,毫不嫌弃,捧过他的脸吻了一吻,“我是。”
“何秋……”
“夫君,你终于来找我了。”何秋笑嘻嘻地说,“我等得太久,很生气啊,本来只是想教训教训你的……可是我怎么一动手,你就死了呢?”
“死了……?”白朗还没有太清醒,他笨拙地重复了一遍何秋的话,何秋葱白的手指戳了戳他的脸,像是炫耀一般地说,“对啊,死了。幸好那个是赝品,如果你真的死了,那我一定也会死的。”
他就这么随意地说着自己的生死,好像完全不在意一样,可没人看得见他眼中的偏执与疯狂。
那种恨不得将白朗吞吃入腹的贪婪,永远也不会改变。
33
他刚才困于幻境之中,看那思念已久的男人款款而来。男人在他面前伸出手,他甚至能清楚地看到男人掌心的纹路。
何秋颤抖地抬起胳膊,他想握住面前的手,可是身体却僵硬得不得了,他的大脑几乎是疯狂地尖叫着——这不是我的白朗!!这是假货!!
内心是那样的矛盾,一方面他已经再也经受不起折磨,眼前的男人几乎成了压倒他的最后一根稻草,一方面他又知道,眼前的这些不过是虚伪的幻觉。
到底要怎么样……到底要怎么样……
他的手僵在半空中,指尖离男人的手掌仅有一指距离,可是他不能够背叛。
他不能背叛白朗,他无法想象白朗失望的脸,那种可怕的联想会让他恐惧得连指尖都在颤抖。
不行……
到底为什么要这么的喜欢……
有时候他甚至想,若是没那么喜欢该多好。
何秋拼命地咬着牙,一丝血线划过他的嘴角,男人依然稳稳地站在他面前,何秋甚至能看见他眼里令人熟悉的宠溺,他想恐怕白朗也是带着这样的眼神,在他身后守护了那么那么久。
“跟我走。”男人又说了一遍,“我会好好待你。”
低沉的嗓音甚至让何秋的心都颤抖了起来,他拼命地摇着头,想要拒绝眼前这个赝品,拒绝他的声音,他的假意,更想要拒绝心动的自己。
他不断地退后,缩在墙角,男人便弯下身子,温柔地抱住了他,何秋被温热的体温一贴,眼泪几乎夺眶而出。
要拒绝太难了,太难了……
他发疯似的地拽着自己的头发,男人在他耳边不断地哄诱——跟我走……跟我走……
低沉的嗓音是恶魔的诱惑,何秋捂着耳朵,可是那些声音从四面八方涌向他,它们强硬地钻进他的耳朵,恶毒地刺破他的耳膜,流窜到他的血液中翻滚搅拌,刺痛在瞬间激起,他吼叫着,痛苦着,梦玉发出了邪恶的狞笑,它看见何秋眼睛中就出发血,以及,微微张开的,做好了说“好”的口型的唇。
它想——到手了。
然而事情总是与愿相违的
何秋闭了闭眼睛,居然露出了一个狰狞的表情。
而此时,何秋的小姨则毫无自己外甥正处于暴走边缘的预感,她与菜贩子讨价还价得正欢,夸张的表情就像是菜贩子提高了菠菜两毛钱的价格便该去浸猪笼似的,菜贩子不断地摇头说是不卖,她便怒目圆瞪地粗喘起来。
只见这瘦小刻薄的女子狠狠地瞪了一眼菜贩子,转身,“不卖就不卖!!!缺你这一家?!我上呃………!!!”
然而趾高气扬的话语突兀的顿住,女子突然倒在地上痛苦地抽搐了起来,她像是一只离了水的鱼,在地上疯狂地弹跳着,两眼翻白。
一股浓到呛鼻的花香从她身上冒出,人群一阵骚动,菜贩子吓坏了,他不断地大声说着,“不是我!!!不是我!!”
与此同时,别的地方也发生了同样的事,许多人做着自己的事,比如某个男人正和自己作女装打扮的同性伴侣打的正欢,突然,噩梦降临。
城市突然乱了,四处都是人们惊恐的尖叫,警车和救护车的警报声让整个城市显得更加聒噪——就连何秋自己也不知道,他在自己还未觉醒时下意识地布下的隐形的种子在他们的内脏中早已生根,发芽,不断地为何秋提供觉醒的能量。
现在,只差最后一步了。
何秋的脸上露出了怪异的微笑,被逼得几乎疯狂的他被迫提前进入了觉醒状态,这个状态下的他只有本能,没有感情——更何况他的潜意识明白这里根本没有什么需要他去投放感情的物体。
城市里,许多人相继暴毙。
死吧死吧死吧死吧……只有你们死了……我才能……
才能回到我爱人身边啊。
在男人露出更加温柔的表情前回抱住了他,何秋的身上散发出了殷红的光芒,男人微微怔忪,四周的景色变得模糊了起来,大片大片的花瓣从空中飘落,像是雨,血色的雨。
恰焙吻锴嵝σ簧腥丝醇涠浠ò昵崛岬芈湓谧约荷砩希幼拧撼叮扑椋。。。。?br /> 赝品连惨叫的资格都没有,顷刻间就成了一地血肉模糊的碎片,何秋站起来,魅惑地笑着。
他听见了梦玉颤抖的声音,声音是那么的悦耳,于是便扬起手,无数飞花卷起,华美得不可思议,梦境僵硬了片刻,便伴随着玉器破碎的声音块块皲裂。
他睁开眼睛,身体中涌出的妖气把韩古压迫得生生昏迷了过去,他看向镜子——头发及地,身着红衣,眼角隐隐透出红色的魔纹。
这才真是绝色无双,何秋看着自己的脸,满意地勾起了嘴角。
十世的记忆全部涌入脑中,他起身走到窗台前,身后便传来东西破碎的声音,还有……
白朗声嘶力竭的怒吼。
我回来了,夫君。
他转头,对着白朗轻轻一笑。
这副再也不会老去的模样,你可满意?
白朗终于冷静下来,他不可置信地看着何秋,何秋点了点他高挺的鼻子,娇声问,“你是喜欢我叫你白狼,白朗,还是……小将军?”
“你记起来了?”白朗至今仍觉得宛如身处幻觉,他喃喃道,“你记起来了……”
“记起来了。”何秋道,“记起来了某个笨蛋为了我去挡天劫,为我参军,为我开店,为我叼来药……”
他准确地摸上白朗背上的一道又粗又长的疤,“很疼吧……”
在他还是柳青的时候,他就很想知道这个疤是为何存在,可知道之后,换来的却是无尽的心痛。
那是他为了帮自己挡天劫留下来的……
他给白朗讲述他们一次又一次错过的过去,讲白朗的傻,还有自己的等待。
然而岁月流逝,时隔那么久,等所有都说完,他只能摸着那道疤,那个孽缘的源头,不痛不痒地问一句——疼吗?
34
“忘了。”白朗挠了挠头,老老实实地说,“过去太久了。”
白朗说的不在意,何秋的眉却微微颤动了一下,他想——是啊,他们的感情已经生生地熬了上千年,久到最初的事都变成了脑海中模糊不清如同臆想般的记忆。
不过没关系,人已经在他手里。
他依偎进白朗的怀中,白朗的胸膛一如他记忆中那样宽阔,他微微地笑着,任由自己血色罗裳铺了一地。
他知道,这一切还没有结束。
这是他历劫的最后一世,这一世他还没有熬过去,他还差最后一击。
他都知道。
何秋这么想着,果然,身后传来了盔甲彼此摩擦的声音。
来了。
他一动不动,而那让人心慌却整齐划一的声音越来越近,他几乎听见了还未发生的杀伐的声音,闻到了即将闻到的血腥味。
占星子安顿好韩古,听见声音便也从屋里急急地出来,他看见白朗与何秋坐在地上,踌躇了片刻,明明不敢知道结果,却终于还是忍不住掐指一算,接着脸色便越来越白。
“王……”他讷讷地说,不知所措的眼神让他看起来格外慌乱,然而当他下定决心时,他拍了拍白朗的肩,从衣服口袋中掏出一块形状怪异的石头,递给白朗。
这是他用来保命的东西,不知能不能骗过天道。
“什么?”白朗问,占星子摇摇头,白朗便把它装进衣服里。
可是无论如何,他不希望白朗死在这场无尽的战役中。
然后,白朗和何秋便在他眼前消失,他动了动嘴巴,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说,沉默地把口中的血吐去。
天机不可泄露,这样做到底还是伤修为,占星子苦笑了一下,捂着胸口原地打起了坐。
白朗和何秋坐着的地板瞬间变成了云层——那是天道为了保护无关人而设下的结界。
天劫无论如何是躲不过的,只能硬抗。
何秋想回头看一看,然而白朗却把他牢牢地按在怀里,全身的肌肉都紧绷了起来,何秋摸了摸白朗的脸,“他们是来杀我的。”
“我知道。”白朗淡淡地道。
“我杀了太多的人了。”
“我知道。”
“你不知道。”何秋静静地道,“我全身都是血腥味儿,臭的要命。”
白朗不说话,他捧起何秋的脸,用手把何秋额前的乱发梳到后面,然后轻轻地吻了吻何秋光洁的额头。
“等我。”他冷静地说,一闪身化作原型,从容地挡在何秋身前,做了个球形的结界将何秋整个包住。
一股不祥的预感瞬间笼罩了何秋,何秋的笑容僵在嘴角,“你要干什么?”
“我等了你那么久,”白朗说,“这次,你等我一下吧。”
“你在说什么啊……”何秋不可置信地摇着头,然而白朗却打断了他,“这是一个不能进也不能出的结界,但里面的人仍可以对外释放法术……在我没死前,这个结界都不会破的,除非有比我强大几倍的人攻击。”
“等等……!!”还没反应过来便被锁起来的何秋拼命地拍打着结界,明明眼前什么都没有,却有一堵墙将他和白朗牢牢地隔开,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白朗冲了上去,一边奔跑一边变得更加巨大,留给他一个决绝的背影。
“回来!!!”刚才还在享受温情的何秋快要发疯了,他疯狂地攻击着眼前透明的墙,法术穿过结界,将大片的人搅得血肉模糊。
可是他却被留在了结界中。
一切都像是最开始那场天劫重演了一般。
白朗还是根本不顾及他的感受便冲上去,他还是这样的无力,看着爱人为自己厮杀,浑身浴血。
天兵们像是约好了一般先攻击白朗,白朗健壮的身体瞬间扫开一大群天兵,但随即便有更多的天兵涌上来,身体变大固然导致战斗力的提升,然而同时也扩大了别人击打的目标。
他在一群天兵中大开杀戒,尖利的牙将许多天兵拦腰咬断,巨大的尾巴扫动时带起了巨大的风,锐利的爪子扬起一片血海。
然而与此同时他身上也被各种武器不断地攻击着,天兵们是没有感情,没有痛觉的,他们唯一听从的只有天道的话,像是一群提线木偶。
他们实在是太多了,数不清的数量,密密麻麻永不知疲倦与恐惧的冲上来。
白朗痛苦地嚎叫一声,他的右肩关节被一把巨大的刀狠狠地切了进去,紧接着眼睛又被一团火焰烧伤,无数的绳子飞向他,将他捆住,狠狠地掀翻。
可他依然努力的拦着天兵。
他的身后,有他要保护的人。
于是再次变回人形,仅留爪子是狼形的模样,他看了一眼垂软的右臂,那右臂稍微挪动便是针扎的疼痛,几乎是完全废了,于是他无奈地笑了笑,拍了拍右臂。
他很冷静,没有什么时候这么的冷静。
“唉……”他咬咬牙,用左手将右臂瞬间切下,皮肉分离的声音几乎是在他脑子中炸开,剧烈的疼痛感另他颤抖了片刻,可他接着往前冲。
何秋扯着头发尖叫一声,他嘶吼着“回来!!回来!!”
多得不可思议的花瓣从天空悠然飘落,像是一首丧曲,收割走了无数人的命,疯狂让何秋的脚下开始产生异变,青色逐渐蔓延,将他的身体整个包围在一团氤氲的光芒中,疼痛从脚尖开始激荡,何秋看见自己的脚变成了植物根的模样,然后是小腿,大腿,根茎快速地蔓延,庞大,一棵巨大的树即将形成,他被错综复杂的树茎举到了半空中,整个妖体变得巨大无比,他看见人形的白朗在人群中快速地穿梭着,速度快得都产生了残影。
何秋想伸手去抓,而下一秒,背部的剧痛就让他整个人都弓起了身子,无数的藤蔓从他背后破开皮肤,猛地窜了出来,他感觉到它们像是新生的植物那样欢欣鼓舞,将他的皮肉撕碎,它们张牙舞爪地挥动着展示自己的存在感,何秋看见那些带着粘液的藤蔓杀气腾腾地在面前的结界上狠狠地抽了一下,结界便裂开了一道巨大的裂缝,紧接着,那些藤蔓便朝着那道裂缝冲了过去,撕扯,蠕动。
结界很快就在这样的攻势下破碎,何秋的藤蔓四处舞动,带起一片腥风血雨,花雨从来没有停止,空中飞舞的,不知是天兵们的血液还是飘落的花瓣。
35
太惨烈了,惨烈到就连何秋事后想起来这场战役,都仍会觉得是人生的一大噩梦。
那些令人绝望的眼神,令人恐惧的话语,那些固执,那些所谓的疼惜……
在那种时候,情话不再是悦耳的,所有的所谓的祈求生死相依或者希望对方独自坚强的活下去的话语,都是刀子。
狠狠地戳进对方的心,再血淋淋地抽出来。
——你死了,我如何独活?
等待了千百年的白朗是这么想的。
他惧怕着再次孤独地徘徊在无人识得的小路上,就这么徘徊百年,一天天,一遍一遍地回味着拥有时的幸福与快乐直至枯等成灰。
他把一切都献给了何秋,他的岁月,他的爱,他的疼痛,然而这不是他冲上前的真正的原因,他最怕的,是何秋在地底下受尽苦头——他知道何秋必定是下地狱的,也不会天真的抱有什么希望,但他要何秋好好的。
如若何秋死后要受业火的洗礼,在地狱中受尽煎熬——那么,何秋就只能活着。
他会守护好何秋,哪怕用自己的血肉在他前进的路上铺下地毯。
恢复了所有记忆的何秋亦是这么想的。
他在梦玉给的幻境中呆了那么久,尝够了等待的滋味,他疯狂的爱,他病态的执着,全都献给了白朗一个人,他就像是一个愚蠢而又虔诚的教徒,狂热地将自己的所有奉上了——他不能再被抛弃。
他不能再被留下,那不是恩典,那是最可怕的惩罚,如若真的再被留下……
那就干脆同归于尽吧。
所以他们就注定会刺伤彼此。
一根根藤蔓快速地甩出去,将缠在白朗身边的杂碎都狠狠地抽碎,血液飞溅到白朗的脸上,发出了啪嗒的声音,白朗顾不得抹脸,他迅速地回头看了一眼。
树枝之上,何秋正笑得分外妖娆,如同一朵怒放的曼陀罗,肆意地吐露着自己罪恶的美。
可白朗知道,他生气了,非常生气。
他无奈地叹了一口气,他知道何秋会生气,若是何秋对自己做这样的事,恐怕自己也会出离的愤怒吧。
可他又有什么选择呢?
白朗一爪拍碎企图偷袭他的那个天兵的头,红白相间的浓稠液体瞬间溅了一地,随即又听见藤蔓将他身后接近的肉体抽打至碎裂的声音。
天兵们都是为了除去何秋这个万年才一见的妖物而来,而这,恰巧成了何秋情劫最后一个劫数。
前冲,快速地抬腿,脚跟狠狠地打在一个天兵的脖颈出,重击让关节发出了渗人的“咯啦”声,白朗没有时间去倾听这个,只见他脚还未收回来,便又反手拽住身后的人的领子用力地将他挥出去。
两下的力道恰好让白朗保持了平衡,他在半空中停滞了不到半秒,又见他脚点在一个冲上来的人肩上,一个借力便又前进了数十米,锋利的爪子将战场中一片战士的生命收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