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周一秋在,严可昱和景宸根本不能打开天窗说亮话,悻悻地坐了一会儿,景宸突然说:“一秋,我刚才上来的时候,把文件落在车里了,你去帮我拿上来。”
“好!”周一秋特别乖巧,拿着车钥匙就出去。
——他一出去,严可昱办公室中的尴尬氛围反而减轻了不少,严可昱抓起办公桌上的电话就开始拨:“让阿辰带上工具,到楼下找到一辆车,车牌号是……”他抬起眼睛看向景宸。
“G0072。”景宸说。
“G0072,去把这辆车的轮胎气放了,然后小周先生如果过去了,你就主动提出帮他换轮胎。”严可昱安排道。
景宸在旁边听着,不由点点头,这才有点像一肚子坏水的严家的样子,之前那个孝顺父亲爱护弟弟的严可昱真是怎么看怎么别扭。
“好了,”严可昱挂掉电话,冷冷地说,“我们有至少半个小时的时间来谈话了。景警官,您到这里来,是有什么目的?”
景宸也面无表情,过了一会儿,才问:“梁觉恒住在哪?梁家的据点在哪?”
严可昱盯着景宸的脸看了看,突兀地笑了,说:“怎么?警官想对梁先生下手了?梁先生热心公益环保这么多年,哪里得罪您们了?”
“你知道梁家在做什么。”景宸打断了他。
严可昱哑然失笑,摇了摇头:“梁先生一直在进行湿地研究,隐居多年,我们并不知道他住在哪里,况且,我们严家是和梁家在一条船上的。”
景宸抬起眼睛看他,说:“他的人杀了你弟弟。”
严可昱摇摇头,还在笑:“总是要死的,可卓技不如人。”
“他们抢走了蝴蝶。”景宸说,看着笑容突然僵硬的严可昱,说,“拿回来蝴蝶归你,那玩意我们也不想要。”
严可昱安静片刻,说:“我并不知道,也许可以问问周琰,他跟藤恩益……就是梁家的那个杀手,一直不对付,好像曾经追踪去过沼泽。”
……
周一秋过了半个多小时才回到严可昱的办公室,一进门,就看见严可昱和景宸相视无言地坐在桌边,一声不吭,很像参禅。
“咳……”严可昱干咳一声,“一秋,好久没看见周琰了,你给他打个电话,约他出来见见。”
“啊?”周一秋看起来很不乐意,看向了景宸。
“有事问他。”景宸简单地说。
“哦……”周一秋慢吞吞地掏出了手机,拨了几个数字,把手机贴到了耳边,“周琰,是我……你别骂人啊!……你……你再骂人我就可就骂回去了……”
周琰和周一秋居然也会吵架,虽然只能听见周一秋的声音,但是从周一秋都给气结巴了,就说明他们吵得又多么激烈!好在景宸和严可昱都是见过世面的人,景宸当做没看见一样,严可昱还时不时插嘴进去调和两句。
“是昱哥还有……他找你啦!我才不会找你呢!”周一秋嘴笨吵不过周琰,提高声音说。
周琰不知道又说了什么,周一秋把手机移开耳边,结结巴巴地说:“他……他……他说让你们两个都去死……”
严可昱看向景宸,做了个爱莫能助的表情。
景宸却站起身,走到周一秋身边,说:“你跟他说,让他来找我,我告诉他那天我看见了谁。”
第71章
那天,景宸看见了谁?
景宸的声音不大,但足以让周一秋和严可昱都听得清楚。他说的含糊不清,似乎是只有他和周琰明白的东西。
严可昱神色一暗,马上又掩饰了下去。只见周一秋也迟疑了一刻,看着景宸,眼睛中竟然也有一丝陌生的晦暗,他清了清嗓子,握着手机,再对话筒中说话:“那个……”他悻悻地转过头来,说:“周琰摔了电话。”
严可昱仍旧笑着打圆场:“他听进去了就行,周琰的脾气我们不是都知道吗。”
景宸也点点头,仿佛一分钟也而不想在严家的地盘呆着了:“那我们也告辞了。”
严可昱也不挽留,把景宸和周一秋一直送到电梯边,看景宸进了电梯,突然说:“景先生,希望我们合作愉快,互相都不要做手脚。”
景宸不说话,在电梯门合上的前一瞬,严可昱清晰地看见他点了点头。
电梯上的指示灯跳到了楼下一层,严可昱脸色阴沉下来,转身回到自己的办公室,坐下沉思片刻,抓起了电话:“是我,问你一件事,蝴蝶失窃的那天,梁家有哪些人到过我们家?……很重要,刚刚景宸到我这来了一趟,听他的意思,好像在我们家遇见过熟人,你好好回忆一下,那天就你和他还有周琰下过地道,他看见了谁?”
电话那头,一个男子虚弱地说:“好。”——赫然是严家老二严可卓的声音。
回去的路上,是景宸开车,周一秋坐在副驾驶上,百无聊赖心事重重地啃着手指。他向来聒噪,这次从严可昱那儿出来就一声不吭,一看便知道不正常。
“你在想什么?”景宸想了想,决定还是在百忙之中抽出时间来关注一下青少年的心理健康。
“啊?没有啊……”周一秋回答,停了会儿期期艾艾地问,“那个……你跟周琰说你看见了谁啊?”
“一个亲戚,”景宸早有预料准备周全,“上次遇见了一个亲戚,和他聊了两句,被周琰看见了,不太高兴。”
周一秋马上相信了他的话,替景宸打抱不平:“周琰这个小心眼!”
景宸先是深以为然地点点头,又觉得自己好像是在他们之间挑拨离间一般有点心虚,再想他们本来就是第一个人,便释然了。
是夜,景宸和周一秋在医院陪伴母亲,景宸在长椅上休憩了片刻,再睁开眼,发现病房的门大开着,周一秋不见了。
景宸站起身,看看母亲,还在熟睡中,旁边的监视器上,各项体征一切正常。
他也走出病房,小心地关好门,问了下楼层值班的护士,从楼梯间走到了天台上。
夜色里,天台靠近边缘的地方,一个人面向里坐在栏杆上,夜风很大,似乎随时会从天台上消失,落下高楼一般。
他在抽烟,听见声音,抬起眼睛看景宸。
——是周琰,一个眼神就能看出来。
多日不见,他还在生气,一张脸好看归好看,周身却自带了闲人勿近的冷冽气场。
好在景宸从不怕他,走到他身边,倚在栏杆上,看天上寥寥无几的星星,和地上不远不近的灯火。
很长一段时间,两个人都没有说话,只有风声环绕在周围。
“我的父亲叫景仲言,”景宸说,“伯、仲、叔、季,老一辈的人,一听就会问我父亲家是不是兄弟四个。但是你……冬阳从来没有见过我父亲家的亲戚们。”
“我大伯叫景伯言,”景宸说着,突然焦躁地从周琰手中夺过了香烟,自己深吸了一口,才继续说下去,“那天遇见的人,……我不知道他在你们那叫什么名字,十年前,他是我大伯的儿子,他叫景徽。”他顿了顿,好像情绪一下失控了,有些语无伦次地说,“他还活着,我们都以为他已经死了……得杀了他……他出卖了我们好多人……包括我妈妈……和你。”
第72章
好在那情绪失控也只是在一瞬间,景宸很快又镇定了下来, 低头望着楼下,遥远的道路,香烟夹在指尖,却再没有吸一口,直到烟头越来越短,火点烧到手指,景宸手一松,一点火光从楼边高空坠下,消失在黑暗中。
漫长的沉默里,两个人看着不同的方向,想着不同的事,脸上却是相似的平静,平静到麻木的神情。
“他叫景徽,我一直以为他已经牺牲了,我们全家人都这么认为。他的抚恤金都领了好几年了。”景宸古怪地笑了,“那次在严家别墅看见他我太惊讶了,又惊又喜,没掩饰好,才会被你看出破绽。昨天我去找了资料,才知道有关他的所有情报,”他抬起了头,慢慢地说,“你父亲和我父亲差不多是同一时间牺牲的,你的父亲让冬阳把自己的头颅带了回来,交给我的母亲,也就是交给了警察。”
周琰默默地听着,像是在听别人的故事。
“我们对他进行了全面的扫描,找到了在颅骨附近的蝴蝶,”景宸说,“我们把它弄了出来,……你父亲已经死了,它却还是活着。”
风好像突然更大了,月亮的银色光芒下,空气里,不知不觉或许就有千万只无人能见的蝴蝶在翻飞起舞。
——就像是在严家的蝴蝶地窖中看见的,只有镁光灯下才能看见蝴蝶。它们靠近旁边的生物,钻进它的身体,吞噬掉寄主的思想,控制寄主的躯干,或是把无用的寄主撕得粉碎。
“我们拿那蝴蝶不知道怎么办,”景宸说,“我们甚至不知道它从哪来,是什么,它看起来是蝴蝶,可是我们都知道它不是。大概是一种恶魔吧。”
“那之后我们制定了一个计划,我们克隆了一只那样的蝴蝶,按照我们的理解试图修改了一些基因。警方觉得,我们必须要知道那种蝴蝶会造成什么伤害,那么,我们就需要一个人来实验修改后的蝴蝶的数据。这个计划的负责人是景伯言,他二十岁的儿子景徽主动提出愿意当这个试验品。”
“……他们父子俩是疯子。大概是太想给我父亲报仇了吧,景徽提出来了,景伯言批准了,其他所有人的反对都没有用。其他人……哪怕是严家人、梁家人,最初都是不得已的,可是景徽脑子里的蝴蝶,是我们自己放进去的。”
……后面的一切,都是可以想象到的了。景徽背叛了他们。
周琰冷笑了起来,——他们总是做这样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的事情。
景宸似乎也不想再把更多的细节透露给周琰了,跳过了很多内容,加快了语速:“如果他没有死,很多事情就容易解释了,我的母亲在严家为什么会那么容易被识破,几次行动计划的为什么会失败,因为他提供了假情报,在我们怀疑上他之前,他假死金蝉脱壳。他还杀了……”
“我得杀了他,”景宸又重复了一遍,像是从嗓子眼里发出的声音,“他活着,就是危险。”
第73章
通往梁家老巢的路漫长又崎岖,密林中的小路勉强可以容纳一辆轿车行驶,多日没有下雨,地面干燥,经行之处,灰土滚滚。
景宸坐在副驾驶上,偶尔从后视镜里看后座上睡着的周琰,他一上车便倚着车窗睡着了,像是一句话都不想跟景宸说。阳光从密叶缝中照下来,树影不时从他的脸上划过。
景宸无声地叹了口气。
“小景,”坐在驾驶座上开车的人是江夏,他抱怨着,“我都不知道你们在想什么!为什么要先对付梁家啊?当务之急不是先把严家的那几个日,有一个算一个都塞进监狱吗?严家还没搞完,我们去找梁家人干什么啊?梁觉恒老爷子虽然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但是人家这么多年没干过什么惊天动地的大坏事。平常梁家的人也都安静得跟死人似的,我是觉得我们把梁家放在最后对付也没什么问题的。”
他向来鼠目寸光,景宸懒得理他。
江夏却觉得景宸这是词穷了,继续大放厥词:“我觉得你这次跟周琰去梁家,是一着臭棋!当然啦,陈指挥一直是个臭棋篓子我是知道的,”景宸看看他的领口,监听器还在那里,陈指挥一定听得见,就没有提醒,任由他继续作死,“每次都是的,你看看你看看,严家的骨干周琰,这以前是我们的人,要是没去严家现在肯定是跟着你当警察,这我们就不说了……梁家的骨干景徽,这他妈之前也是我们的人啊!我看陈指挥这几天闪闪躲躲的样子,好像还有哪个他们的骨干,也曾经是我们的人……”
江夏越说越激动,眉飞色舞,几乎快抓不住方向盘了:“如果你这次也折进去了,未来成为……嗯,那个外国鬼子的骨干……”他说着说着,越说越逼真,似乎把自己给吓着了,“我靠那他们那边,新一代里,我们培养出的人占据了半壁江山啊!”
景宸看他说得离谱了,再说下去,说不定自己也会被牵扯进去,那回去就不是几封检讨能解决的事情了,连忙打断他:“你说那边除了周琰和景徽,还有谁曾经是我们的人?”
“啊?”江夏沉默了,抿着嘴,思索了一会,才说,“我是猜的,看最近陈指挥的脸色不太对劲儿……说的话也神神在在的……”
景宸一直看着前方,密林深处,拐角的地方,有一团夺目白光。
“等等!”景宸突然叫道,江夏猛一刹车,车辆在拐角处惊险的停下,江夏才发现转过弯并没有路,半人高的杂草欺骗了人的视线,那后面,是一截悬崖,下面,是万丈深渊。
“……靠!”看清之后,江夏也吓出了一头冷汗,咬着牙骂道。
“我们到了。”景宸说,他转过头,探过身去,拍了拍周琰的肩。周琰像是做了什么梦,睁开眼第一个看见景宸,露出了一丝不悦的神情,但看了看窗外,他打开车门,走下车,环顾了一圈四周,说:“是这儿。”
前方脚下传来“咔咔”的刺耳声响,是生锈了几十年的金属摩擦的声音,特别难听,像是一把锉刀在头骨上摩擦。不久后,他们的前方,一台锈迹斑斑的金属平台出现在了他们面前。
“他们来接我们了。”江夏干笑着说,小心翼翼地把车开到了平台上,果然,马上,平台载着轿车向悬崖下降落。
这天天气不错,从车窗外能看见脚下浓烈到墨色的植物的海洋,在两段悬崖之间,狭长的一条望不到头。
“我靠我收回之前觉得梁家人不错的话,”惊魂甫定,江夏又忍不住开始了,“看看他们干的这破事!把路修成这鬼样子,一不留神就掉下去了,那真是……就不说救援了,连收尸都不方便!……太缺德了!”
“那倒不会,”意外的,周琰居然说话了,“这下面是沼泽,人掉下来,只会陷进沼泽里,找不到尸体的。”
第74章
升降台缓缓降落到深谷底部,没有人在那里迎接他们,茂密的杂草中分出了15 一条狭窄的路,苔藓上碾出了两道车轮的痕迹。这里已经是梁家的地盘了,连江夏都不敢再乱说话,小心翼翼地开着车,沿着小道前行,不久后,道路消失,沼泽之上,建了一座小小的茅草屋。
“我去,他们是让我们在这里歇歇脚?等着他们来接人?”江夏说,盯着茅草屋,一脸嫌弃。
“看起来是。”景宸倒没有表现出对对简陋的临时落脚点不满,率先下了车,走上了搭着小屋的木台,推开了门。
里面空无一人,空无一物。
“梁老爷子是个疯狂的环境保护主义者,他延误一切现代文明。”景宸的身后,周琰走了进来,从门边的地上捡起一个手电,昏暗的光照亮的小屋。
“小景,”江夏也跟上来了,“我刚刚转了一圈,屋子后面有口缸,我闻了闻,里面的水应该能喝。”他还把缸口上的水瓢带了来,有半瓢他刚刚发现的水。
景宸接过来,看了周琰一眼,大约是想起了景冬阳的洁癖,若是这唯一的饮水用具被自己用过了,周琰怕是渴死也不会喝一口了,就把水瓢向周琰递来。
“我不要。”周琰推开了他的手。
景宸不再说话,自己喝了水,就跟江夏低声说起了什么。
“这里是进入梁家的第一站,”周琰想了想,还是决定提醒一下两个菜鸟,免得他们拖自己后腿,“周围有很多有毒的植物,你们别打主意乱跑,中了毒,光是神经幻觉就吓死你们。”他不是危言耸听。
江夏一拍大腿:“我就觉得这里不正常,你们闻闻,这墙都什么气味!又霉又臭又腥还他妈有点甜丝丝的,导致我想起了很多小时候不愉快的回忆……”
甜丝丝……
“你刚才不止在外面转了一圈那么简单吧?”周琰皱皱眉,“听起来还在墙上舔了舔?”
“哇靠!”江夏大怒,“你真恶心!你以前没这么……”
景宸怕江夏嘴快说漏什么,赶忙截住话题:“你想起了什么?”
江夏也知道自己差点说错话,虽然他已检查一遍,没发现什么窃听器,但谁知道会不会隔墙有耳呢,于是顺着景宸的话说:“太可怕了!”他打了个寒颤,“一进这里,我就想起我最痛苦的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