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了很久,里面人回答:“嗯,是我。”
景宸转过身,贴着墙慢慢地坐了下来,听里面大部分时间是安静的,偶尔有玻璃器皿和其他东西落地破碎的声音传来,大概是景冬阳撑不住的时候,会使用其他东西来分散注意力。
渐渐的,天一点点亮了,不知道过了多久,门终于打开了。
景宸站起身,看似乎一直在身边,又似乎很久不见了的弟弟。
景冬阳头发上、衣服上都是水珠,眼白的黑色已经褪去,但脸上的纹路还在。他看看景宸,还有点狼狈的神色,仿佛自己做的还不够好,紧张地笑:“脸上始终消不掉……想再等等,怕你着急……“景宸什么也说不出来,抱住了景冬阳。景冬阳慢慢地、犹豫着,也环住了景宸的肩,然后抱得越来越紧,仿佛用了全身的力气。
“我想你,”他低低地说,低下头,隔着衣服亲了亲景宸的肩,又说了一遍,“我很想你。”
第144章
第二天一早,江夏开车来接景宸去警局。
两人上了车,景冬阳对江夏打招呼:“夏哥。”
“嗯。”江夏先是不以为意地应了一声,突然惊悚着脸回过头看他,大概是以为他吃错药了。
景宸懒得解释,看着景冬阳笑了笑。景冬阳也不说话。江夏盯了他许久,慢慢地也笑了,问:“我是该喊你冬阳,还是一秋?”
“都行,”顿了顿,景冬阳又说,“还是喊冬阳吧,不然怕你分不清。”
进了警局,景宸先是想找到人给景冬阳检查一下.身体。
“林法医人呢?”他问助手。
“他昨天写了一夜唐安慧的验尸报告呢,现在应该调休在睡觉吧。”
无奈,景宸暂时把景冬阳托付给了其他人,自己去看严可卓和严可昌的审讯情况。
“那兄弟两个,特别固执,一个字都不肯说,那宁死不屈的劲儿,我看着都感动了。”江夏介绍一夜的成果。
“你们重点突破谁的?”
“老三啊,老三当年不是还报警举报过他爹吗?我们觉得老三有可能跟我们合作。”
“他们俩见过面吗?”
“有,当时在审讯室的走廊里,他们俩碰上了。”
“说话了吗?”
“倒是没有,严可昌看见他二哥,有点激动,好像想说什么来着,严可卓愣是理都没理他,就走掉了。”
景宸停下了脚步。——严可昌终于见到了原以为已经死去的二哥,但严可卓并不想见他。
他无声地叹了口气,摇了摇头:“放弃严可昌,他什么也不会说了。……准备从严可卓身上突破吧。”
“好,”江夏答道,又问,“严可卓看着斯斯文文的,干的事可都是亡命徒干的,真的能搞定他吗?”
“看看资料再说吧。”
临时拘留室中,严可卓靠着墙坐在地上,听见门锁响,抬头看着进来的景宸,没有说话。
这还不是正式审讯的时候,景宸走到他身边,蹲下.身,说:“严可昱还活着,”严可卓的眼珠动了动,景宸继续说,“情况不是很好,但是总比死了好,也比变成怪物好。”
说完,他站起身,想离开审讯室,和严可卓真正的较量,要到下午才开始,走到门口,听见严可卓在身后问:“他是不是对唐医生有好感?”
景宸转过身,思考了片刻:“我想是的,他曾经跟她求婚。被她拒绝了。”
严可卓说:“她比他大……”突然又干巴巴地笑了起来,“哦,也没什么问题,我们家人……从我姨妈,到一秋,到老三,容易对年龄大一点的人产生好感,也不意外。”
他没有说他自己。
景宸愣了愣,摸到自己的口袋里,还有半包烟,走过去,递了一支到严可卓面前。
“我不用,”严可卓推开他的手,“我又不是唐医生,烦的时候需要靠抽烟来打发时间。”
景宸心中闪过一丝奇怪的感觉,但一时又抓不住疑惑的由来,只收起了烟,离开了拘留室。
景宸回到办公室,景冬阳已经回来了,和小时候一样,安静地在办公室里等他。
“检查结果怎么样?”景宸问。
“要到晚上才知道。”
景宸看了看时间:“那趁还有一点时间,我们去看看妈妈吧。”
听到“妈妈”两个字,景冬阳脸上现出一丝紧张的神情,但还是回答说:“好。”
这天阳光很好,母亲难得的醒着,坐在轮椅上,被护士推到草坪上。
“方阿姨情况还好,医生说,撑过这个冬天没有问题。”护士跟景宸介绍着,把他们带到了母亲身边。
母亲听见有人来了,仰起头,在阳光下,看着他们笑。
“妈妈,”景宸抓住母亲的手,“冬阳来看你了。”
景冬阳也走到景宸身边,低声喊:“妈妈。”
母亲看着他们俩,虽然在笑,眼神却是看着陌生人的。
“冬阳来了。”景宸又重复了一遍。
母亲脸上的笑慢慢消失了,透出了疑惑不解的神情,她直勾勾地看着景冬阳问:“你是谁?”
“我是……”
“他是冬阳。”景宸在一边抢着说。
母亲摇摇头,说:“冬阳是个好孩子……你不是他……你是谁?”
景冬阳才发现这天的阳光有点像多年前的那个中午,不管是冬天还是夏天,不管阳光多么明媚,养母陌生的,或是厌恶的目光,都能带来刻骨的寒冷。
母亲已经移开的视线,继续看着远处的风景,景冬阳转头看见景宸略带紧张的脸,很快地定下神来,克制住心里所有负面的情绪,握了握母亲的手,说:“我还会来看您。”
又等了一会儿,母亲还没有跟他说话的意思,护士过来说母亲要回病房午休了。景冬阳和景宸一起,向护士表达了感谢,向停车场走去。
“冬阳。”景宸喊他的名字。
“她不认我了。”景冬阳停下脚步。
“她也不认识我了。”景宸飞快地说。
“不是的,”景冬阳低下头,“她怕我……我把父亲的头颅带给她,我那时候还小,没想到会吓到她……”
——小少年把滴血的耽美文库递给了美丽的女人,女人打开耽美文库,看见里面的东西,发出了惊慌的叫声。
也许是被吓的,是明白了自己的丈夫也是凶多吉少后,发出的悲恸的声音。
——方梅看着景冬阳,有时候会想:仲言就是为了他牺牲的。
消极的情绪,或多或少都会被周围的人感觉到,更何况景冬阳从小便是个敏锐而聪颖的人。
慢慢的,方梅就很少回家了,把照顾养子的责任更多的转嫁到了景宸的身上。
却带来了她更难以接受的后果。
所有短暂的、虚假的、安宁的日子,定格在了那个夏天的午后,有一条冰冻过的鱼,胆破了,特别苦。
景冬阳低着头:“我想救她,可是我没有做到……”他说着,前面的景宸突然转身,抱住了他。
“没关系,还有我……”景宸说。
景冬阳回抱住哥哥,看着他身后,冬日苍白的阳光,似乎有些木然地说:“是啊……”
“我还有你……有你就够了……”
第145章
“这样真的行吗?”江夏翻着手中严可卓的审讯方案,疑惑地问景宸,“那家伙,死猪不怕开水烫,我们好话歹话都说尽了,他还是说一句话能气死人,你真打算从他身上直接突破啊?”
对面坐的陈指挥没有对景宸的方案发表意见,但眼神中也透出了些许的怀疑。
“反正他已经不怕开水烫了,就让我试试吧。”景宸说。
门一响,林法医走了进来。
“林法医,唐安慧的验尸报告好了吗?”
林法医见桌上有杯水,也不管是谁的,抢过来一口饮尽,才把夹在胳膊下的大信封扔到他们跟前:“赶出来了,你们看看有没有用吧。”
“真快!”江夏夸奖道,把信封拉到自己面前,拆开封口,看里面的档案。
林法医低头,看见景宸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自己,还以为衣服又穿错了扣子,低头看也没什么问题,笑着问:“怎么了?”
景宸移开视线,摇了摇头,说:“你辛苦了。”
“没什么,应该的。”
他们俩还在客套,江夏在百忙之中也想起来关心林法医一下,凑近林法医身上闻了闻,马上露出了同情的神色:“林法医,你还是快洗洗澡吧,你这臭的……快赶得上我小时候在掉臭水沟里的气味了……”
林法医一听,大为紧张,也抬起袖子闻了闻,说:“这两天一直跟尸体打交道,已经洗三个澡了……我回去再喷点香水吧。”
林法医匆匆告别。陈指挥说:“就你狗鼻子灵光,林法医加班这么多天,累死累活的,就你事多。”
江夏理屈,只低头看文件,又递了一份到景宸的面前,景宸草草翻了两页,就放下了。
“怎么?唐安慧的死因不重要吗?”
“她是自杀的,”景宸说,“别的都已经不重要了。”他站起了身,“去看看严可卓吧。”
严可卓坐在审讯室中,头顶的强光照在他的脸上,时间久了,看东西都有点恍惚。
门打开,一个身影出现在门口。他的精神立刻提高了警备,眯起眼睛看了会儿,认出了来人,挖苦地笑道:“怎么让你来了?一秋知道吗?你的警察兄弟们,知道我们拐弯抹角的亲戚关系吗?”
景宸没有搭理他拐弯抹角的讽刺,走到他对面,坐了下来,看着他的眼睛,开门见山地问道:“你大哥跟我说,让你把资料给我,什么资料?”
严可卓盯着他,皮笑肉不笑地说:“不知道,可能是他的遗嘱?他还没死,想拿我们家的财产,你也不用这么着急。”
景宸合上了面前的资料,放松地靠到了椅子背上:“我们聊聊吧,你还记得你的母亲吗?”
严可卓脸上的冷笑僵硬了片刻。
他的母亲,——何晓懿,是当年洞穴事件七名幸存者中,第二个死亡的人。同一年,周隽云遇难,何晓懿自杀。
“她自杀好多年了,给我们家族的发展开了个好头,若干年后,我们不争气的儿孙可以把我们家的房子改造成一个鬼宅发展旅游业,能骗不少傻瓜的钱。”
“你果然是生意人的头脑,”景宸说了一句,听不出是真心的夸赞还是嘲讽,“她当年的遗嘱把所有的财产都留给了你,希望你脱离严家,你为什么没有照她说的做?”
“我连她长什么样子都不记得了。”严可卓哑然失笑,“她死前把自己所有的照片都一把火烧掉了,葬礼上都找不到照片。”
“我这里倒是找到一份当年的影像资料,”景宸从手边的资料袋里掏出一个小的录影带,陈旧不堪,侧面标签上用圆珠笔写着“6月16日”的字样,“你要看看吗?”
严可卓许久不说话,但他没有拒绝,景宸就当他同意了。景宸招招手,有人从外面搬进来一套老式的录像机,还有一块淘汰多年的投影幕布。
读取胶带发出沙沙的声音。黑屏过后,画面开始。
最早出现的,是荧幕右下方的日期,时间:20XX-06-16 22:13。
——是三十年前,石西大学探险队出发前往地下洞穴的前一天。
那天深夜,兴奋的年轻人们在宿营地点起了篝火,围着篝火,烤着肉,吃着干粮,聊起了天。
拍摄人的技术看起来不怎么样,摇摇晃晃的,一个接一个拍同伴被篝火映红的脸,大家笑着,谈着,讨论着明天的科研探险,憧憬着发现的成果。
忽然,屏幕中安静下来,有隐约的音乐声传来。镜头和其他人一起循声望去……
人群边缘的一块石头上,年轻时候的严雁声坐在?8 抢铮屯房醋藕蜗玻崆岬夭Χ饲傧摇?br /> “系花要唱歌了!”年轻时候的梁觉衡,圆圆的脸,带头鼓掌起哄道。
严家三兄弟的母亲,何晓懿当年不到二十岁,娇艳得像一朵花。她坐在严雁声身边,稍矮一级的石头上,两只胳膊放在男友腿上,仰着头,和他目光对视。
前奏过后,她和着吉他声,轻声唱起歌来。
严可卓盯着屏幕上许久未见的母亲的脸,似乎又听见了年少时,母亲给他和严可昌读故事时候的声音。
何晓懿在唱一首老歌,歌声悠扬悦耳,在静寂的深夜,像是山间缓缓吹过的清风。
“开始终结总是无变改,天边的你消逝在白云外……”
——怎么会唱这首歌?严可卓心里想,好听是好听,就是太悲了……
果然,当时,也有人这么觉得。
何晓懿一首唱完,大家鼓掌叫好,一个身材魁梧的年轻人大声活跃气氛说:“系花已经抛玉引砖了,接下来我们一起来唱首歌吧!”
众人纷纷捧场。
“严雁声!”那个健壮的年轻人转头对严雁声说,“你来决定,这次我们合唱首欢快的!”
——严家三兄弟中,严可卓和年轻时候的严雁声长得最像,容貌像,温柔时候的神态也像。
严雁声低头看了看恋人,又拨动了琴弦。
才几个音,大家就都听出了他在弹什么,发出了欢呼声。
“怎能忘记旧日朋友,心中能不怀想,旧日朋友岂能相忘,友谊地久天长……”
歌声里,严雁声和何晓懿这对校园恋人微笑着对视。
梁觉衡跳到众人面前,搞怪地做着指挥的样子。
沉默寡言的周隽云一直没有说话,坐在角落里,看着同伴们,露出笑容。
视频结束了。再过几个小时,他们中的17个人,就会踏上前往洞穴探险的路。
严可卓看着又变成一片空白的幕布,很久很久,低笑了一声,说:“这一夜过后,多少家破人亡。”
第146章
景宸走出了审讯间,江夏迎上来,问:“怎么样?”
景宸回头看看严可卓的侧脸:“让他一个人呆一会儿。”
两人一起往资料室走,江夏夸奖道:“你从哪个犄角旮旯里把这段视频翻出来的?看这群倒霉催的孩子,我都快心软了……”
景宸突然顿住脚步,停在了鉴证室的门口。鉴证室的门开着,林法医正弯着腰擦茶几上的灰。
“林法医。”景宸叩了叩门,走了进去。
“林法医打扫卫生呐?”江夏也大大咧咧地跟了进来,“我就说林法医有洁癖,刚刚我从楼下上来的时候,看见你的车都里里外外一尘不染……”
景宸知道他一废话起来就是没完的,于是直接打断了他,问林法医:“冬阳的检测报告您看了吗?”
林法医放下手中的抹布,笑了笑,让他们坐下,就拿起了之前送来的资料:“初步看了一下,想听听我的看法吗?”
“一直以来,有个问题也很困扰你们吧,那就是人在被控制以后,在什么情况下,会变成怪物?我分析了周一秋、景冬阳的检测报告,我的结论是当人产生背叛的念头时,被植入脑中的透明蝶就会从神经末梢感受到异样,从而产生变异。唐安慧也发现了这一点,所以她在拿严可昱、严可卓还有余涛三个人做实验,想看看药物控制能不能阻止人的想法被透明蝶发觉。副作用很明显,余涛死了,严可昱现在也是不死不活的样子。”
良久,景宸叹了口气,说:“唐医生她死的可惜了。”
林法医不置可否地笑了笑,继续说:“景冬阳的情况大概也是一样。”
“我相信按照方警官和景警官对景冬阳从小的教育情况,他完全不可能撑这么久,我们在很早以前就应该看见一只名叫景冬阳的虫子了,只能说,他脑内的生物在产生变异之前,出现了现在的周一秋和周琰两个人格。于是歪打正着,有了傻呵呵什么都不知道的周一秋和能帮他们做事的周琰,景冬阳一直很安全。”
“可是这次周一秋为什么周一秋差点变成虫子,而景冬阳反而出现控制了局面呢?”
“这我就不知道了。”林法医笑着摊了摊手。
“谢谢你,我先出去办事了。”景宸站起来道别。
他上走得飞快,江夏在后面追着他:“哎,小景,你急着走干嘛?我们还跟林法医问详细点啊……”
——不用了。景宸已经大概能猜到。
——周一秋,周琰,景冬阳。
最常出现的是周一秋,因为他一无所知,即使知道了些什么也会很快忘记,丢给了景冬阳或是周琰,别人都只觉得他不聪明,严家老爷子和严可昱都觉得他是废物。若不是有周琰的存在,他们怕是早就把周一秋当成了培育透明蝶的虫床,——就像他们差点放弃严可昌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