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中这两日悄悄流传起一些流言,是关于景王的。来得十分蹊跷。”安远兮道。
“什么流言?”我诧异地道。安远兮道:“有流传景王性喜渔色,把青楼女子纳进门作妾,说他除了喜欢上青楼鬼混,还霸占好些京官的貌美夫人,还有人说先帝早夭的五皇子和七皇子,其实是他与庶母生的私生子,因为怕被先帝查出来,才把儿子弄死的,说他滥用淫药,身子早就被酒色掏空了……总之都是一些关于景王失德的流言。”
我蹙起眉,这倒有些有趣了,这些流言果真来得蹊跷,不早不晚。偏在景王正在得势的时候出现,明显是想降低他在民间的声望。从古至今的老百姓们最喜欢听的。便是这些达官贵人的八卦,我可不敢小看这些八卦新闻的传播速度和变形速度,从那个“哈雷彗星从天上飞过”几经口授之后变成了“哈雷将军要来军队视察”的笑话,便可以想见人言的可畏,等景王察觉过来有所行动的时候,只怕他在民间的好色形象已经不可挽回了。
这些流言是谁放出来的呢?皇帝?还是九王?若是皇帝,我便可确定他的病真的只是一场苦肉计。那这些都是他一早布置好的,景王走一步一步走入他设立的圈套中。若是九王,是否表示他并不像表面上看来那么弱势,至少他还有能力安排这些事,伺机反扑?
“这么有趣的事,不如咱们也凑凑热闹吧?”我懒懒地看了安远兮一眼,轻笑道。
安远兮俊眉一扬,没有马上出声。听我接着道:“老百姓最喜欢听的流言,除了这些八卦艳史,还有恐怖传闻。若是有人说景王为了长生不老,每天都要吃一个小孩的心脏;或者经常抓一些壮男,开膛破肚取下他们的肾。滋补他那被酒色掏空的身子;也许还有他之所以这么好色,其实是在练一种邪功,采阴补阳,把那些女人的精气吸干,只剩一张人皮……嘿嘿……”我笑得很阴险:“景王殿下那么喜欢散播谣言。现在让他自己的逸事也拿来丰富一下天下百姓茶余饭后的生活,不是很有趣么?”
安远兮静静地看着我。唇角却带上一抹浅浅的笑意:“我明白了。”
“不过,只是流言,还不够。等到流言已经无法控制和遏止,令人神共愤的时候,就需要别的东西再加一把火了。”我的唇角弯起来,在这方面我要感谢我前世那五千年老祖宗流传下来的智慧。想了想,觉得用说的不太保险,我走到书案前,摊开一张纸写下我的想法,递给安远兮。安远兮看了,眼中闪过一丝惊异之色,看着我的目光也凝重起来,我轻声道:“记住了?”安远兮点了点头,我笑了笑,抽过他手里的纸,揭开灯罩,将那张纸放到烛火上点燃,看着它化?2 珊诘г谖颐媲埃牌骄驳氐溃骸凹亲×耍迷趺醋鼍陀赡惆才虐伞!?br /> “好。”安远兮的脸在烛光下带上一丝朦胧的昏黄,忽明忽暗的光线在他的脸上制造出动荡的阴影,仿若绝色。我心中一动,将灯罩重新罩上,轻声道:“还有事么?”
“没有了。”他的声音也低下来。“那我走了。”我转身往门外走,安远兮在身后叫住我:“大嫂……”
“嗯?”我顿住身子,突然没由来地有些心慌,不敢回头,连脊背也微微僵硬起来。只听到安远兮的声音费力地道:“白天那件事……我……我会严令他们不准私传……”
我怔了一下,随即明白过来,不由笑了笑:“没用的,别费事了,便是侯府不传,你还管得住泽云府不传么?”话是这么说,心中仍是一暖,为他的好意。语气故意带上几分轻松“不过我想看过费姨娘的下场之后,泽云府也不敢再乱说话了。你别担心。”
“对不起……”安远兮的声音有一丝颤拦,我听到他有些急促且沉重的呼吸,“都是我不好,让你受这种侮辱……”
我再次觉得莫名其妙,不解他为何总以为别人泼我污水跟他有关系?脑中闪过一个念头,我有些恍惚,蓦地转过头看他:“为什么这样说?你是不是很后悔当年和我有过肌肤之亲?”
安远兮的脸色一变,急急地道:“我……”
“行了你不要说了,我明白。”我转过头,自嘲地道,“你根本不用自责,其实那件事真要算起来是我强迫你的,你向来注重礼教,如果不是我逼你,你根本不会……”
“不是的,叶儿……”安远兮一步冲到我面前,情急之下竟然忘了叫大嫂,“我没有……”
“如果那件事让你这样难堪,我很抱歉。”我疲惫地闭了闭眼睛,快速地打断他的话,无力地道,“对不起,我累了。我先回房了。”
安远兮满脸痛苦地看着我,嘴唇微微一动,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我转身往门外走,脚步突然变得重若千斤,胸口沉甸甸的,压得我喘不过气。我一步一步往外走,心中只觉荒诞至极,当年和他那场甜蜜温馨的感情,对我来说是一段美好难忘的回忆,没想到之于他,却是郁结于心不堪的负担。勉强行出书房,我的身子无力地靠在回廊转角的柱子上,望着洒在地上明亮的月光,良久,轻嘲地笑了。
第五十五章 幻镜
转眼便是三日后为使臣饯行的国宴,景王在请贴上强调一定要准时赴宴,我计算着时间,换了衣服准备进宫,没有按照礼仪穿戴朝服花冠,我只着了一身素袍,袍子是“天锦绣”最新出产和样品,款式简单大方,用料却是顶级的冰蚕丝织就的雪锦,月牙儿白的缎面上织着玉兰花的暗纹,仿佛流淌着荧光。头发仅用一支玉色温润的白玉兰花簪在脑后绾成一个简单的髻。眼睛半瞎之后,我的服饰尽量简约,便是进宫也不例外,没有那身繁重的衣饰压身,觉得分外轻松。现在眼睛虽然已经好了,为了避免麻烦,我没有大肆宣扬,这服饰还是照旧好了,省得倒让人看出什么来。
进了宫,领路的太监把我和小红带到御书房外,在路上我已经觉得十分奇怪,不是说有饯行宴么?难不成这宴会摆在御书房不成?这景王,真真大胆,皇帝和太后虽然都不在宫中,可这天下还不是他景王的,他就如此急不可待地把皇帝的御书房占了,司马昭之心,已是路人皆知。
小红被宫人拦下,在庭院里等我。太监在殿外禀报了一声,领我踏进御书房,又静悄悄退了出去。景王坐在书桌后,手里拿着一卷书,我微微欠了欠身:“监国大人有礼。”景王抬眼,见我进来,搁了书,笑道:“荣华夫人不用多礼,请坐!”
我坐到一侧的椅子上,望着眼前这个害死云峥的罪魁祸首,将满腹仇恨死死压在心里,面上一脸平静,看不出一丝异样:“监国大人,怎么这饯行宴取消了吗?”
“没有没有,宴会还有一会儿才举行。”景王笑道,“本五让夫人提前半个时辰进宫,是有些事想在宴会之前跟夫人商谈。”
我早知道这才是景王请我赴宴的目的,所以只是很平静地看了他一眼,不出声,既然是你找我,自然会把什么事说出来的,我何需着急。景王见我反应平淡,笑了笑:“夫人不问本王何事么?”
“监国大人都把妾身找到这里来了,我不问,大人就不说了?”我微微一笑。
“哈哈!夫人不愧为云家的当家主母。镇定沉着,有大家风范。”景王被我这样抢白,哈哈一笑,也不动怒,叹道:“最近市井中流传着一些对诋毁夫人的污言秽语,用词不堪。连本王听了都十分生气,夫人以一己弱质之身担起家族重担,个中辛酸,令人……”
他一开口便是示好,语气城满带对造谣者的愤慨,表露着对我的同情,眼里有一丝意味不明的光芒,我已经笃定他是真的打算拉拢云家了,国库虚空,朝廷连平南方盐祸的钱都是云家出的。这当儿北疆又起战事,战事是最耗银子的黑洞,他初掌兵权,派了自己的心腹去北疆平乱,必定想在此次战乱中立下军功,没有钱,打什么仗?
我心中越发笃定,面上只是淡淡一笑:“流言止于智者,妾身行得端,坐得正,不会将奸险小人的恶意中伤放在心上。”
“那是那是,夫人如此年少便当了家,家中的长辈必定有些不痛快,夫人不用将那些小事放在心上。”景王笑道。语气莫测,看来我杖毙费姨娘的事已经传开了,景王如果聪明,就会知道再提让我下嫁乌雷一事,只会碰一鼻子灰,绝得不到半分好处,却不知道他现在有什么东西可以拿来和云家进行利益交换?他可以给云家许下什么承诺?名,利?以云家现在的地位,很难再上一步了,说实话,我还真有些好奇。
我笑了笑,也不说话,景王等了片刻,见我不回应,果然沉不住气,开口道:“若是云世子还在世,夫人必不会受这些委屈。还记得初见云世子与夫人,直叹这世上怎么有如此郎才女貌的壁人,可惜天妒英才,云世子那样的惊才绝艳的人物,竟然……”
“王爷找妾身来,只是叙旧么?”我蓦地打断他的话,垂下眼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身子却微微轻颤起来,云峥,他还有脸提云峥,若不是他,云峥何至于英年早逝?交叠着垂在的双手握得死紧,指甲狠狠地陷入掌心的肉里,竟不觉得痛。
“唉……本王只是觉得造化弄人,每每想起,也觉得十分感伤……”景王长叹一声,我却感到他的眸光紧紧凝在我身上,似乎在观察我的反应,我身体的轻颤,脸色的变化自然逃不过他的眼睛,景王试探道:“夫人与云世子伉俪情深,必定十分怀念世子吧?”
云峥,云峥……我只觉得心都要滴出血来,紧紧咬着唇,我闭了闭眼睛,平复心里的抽痛,木然道:“纵是怀念感伤,也于事无补,妾身又能怎样呢?”
景王微微一叹,道:“是呵,人生的恨事,都不由自主。但是……”景王的眸光一转,“未必就不可补救。”
我浑身一震,蓦地抬头:“监国大人是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夫人若真是怀念云世子,本王或许能帮夫人一解思忆之苦!”景王见我脸色大变,眼神中带上几分得色。我定定地看着他,语气有一些颤抖:“妾身愚昧,不明白监国大人的意思,请大人明示?”
景王微微一笑,从书桌上捧起一个锦盒,走到我面前,放到茶几上:“夫人打开看看。”
我看了他一眼,打开锦盒,见垫在盒底的锦缎上躺着一面直径约一尺长的圆形铜镜,样式平平无奇,并无特别之处。不禁有些疑惑地抬头看向景王:“监国大人,这是……”
景王笑道:“夫人,此镜名为‘太虚纪镜’,是多年前一位仙长送予本王的心爱之物,这镜不是凡物,若以自己的血启动此镜,便能在镜中看到自己心系之人。”
我闻言一震,手不由自主地抚到镜面上,有些不敢置信:“真的?”
“本王绝不打诳语,夫人若是不信,不妨一试。”景王从书桌上拿起一把小刀,递到我手上,“夫人可取一滴指尖血,滴于镜面之上,便可知本王所言虚实。”
我颤悠悠地接过,转眸看向躺于锦盒中的铜镜,这面镜子,真的这么神奇,能让我见到心中最想见的人?一咬牙,毫不迟疑地左手食指上割开一道小口,殷红的血珠立即涌出来,我将手指送到镜前,血珠从我的手指滴到镜面上,“叭”地一声,发出低微的声响,那滴血沾到镜面,像滴进了泥土里,稍时便无声无息地渗入镜中,不复踪迹。镜面顿时像石子投入水中产生的涟漪一般,一层一层地荡漾开来,随着涟漪的扩大,金黄的铜色镜面消失了,镜框之内一片虚空,隔着一层虚无飘渺的蒙蒙白雾,等到那白雾渐淡,一个清雅的人影出现在白雾当中,他的脸上带着我记忆中的温和笑容,轻声地道:“叶儿……”
“云峥……”我痴痴地看着他,眼泪从脸滑落,“真的是你……”
“是我……”他幽幽一叹,抚过我脸上的泪:“傻丫头,看到我不高兴么?哭什么……”
“我就是太高兴了……”我伸手按住他停在我脸上的手,贪婪地看着无数次出现在我梦中的容颜,看着他朦胧而深邃的眼眸,“云峥,我好想你……”
“我也是……叶儿……”他深深地望着我,喃喃低语,“我也想你……”他的声音低起来,射影渐来渐淡,白雾渐渐地掩过来,将他的射影挡住。“云峥……”我心慌地抓紧他的手,他的手却在我的指尖中变得透明,渐渐消失。“不要走,云峥,云峥……”我徒劳地想抓住他,可是白雾越来越浓,浓到我完全看不到他在哪里,我呆呆地站在原地,泪,流了一脸,“云峥……”
“荣华夫人!”耳边突然响起景王的声音,我抬眼一看,见他取了一方丝巾递到我面前,“夫人请勿太过伤心。”
再转头看向那面镜子,那镜面已经恢复成铜镜的模样,静静地躺在锦盒之中。我怔怔地道:“怎么会这样?”
“此镜是以鲜血为启动之引,每次注入到镜中的血越多,灵镜启动的时间便越长。”景王微笑着解释道,“刚刚夫人的一滴血,只能维持这么短的时间。”
“原来如此……”我擦了擦眼泪,目光又转到那面铜镜上,手情不自禁地抚摸上去,云峥,只恨与你相见的时间太短了。景王拿来与云家交换利益的筹码便是这面镜子么?没想到他手上竟有这样神奇的东西,竟然还能让我再次见到你,再次触摸到你……景王轻轻咳了一声,我转过头。缩回手,垂睫道:“不好意思,妾身失礼了。”
“夫人对云世子情深如许,本王甚是感动。”景王意味深长地道,“本王就将这面‘太虚幻镜’赠予夫人,请夫人笑纳。”
“这……”我故意迟疑了一下,“这是监国大人的心爱之物,妾身怎好掠人之美?”
这面铜镜果真是景王最终的法宝。荣华夫人忆夫成狂在京师已不是什么新闻。景王在这个时候拿出这样一件宝贝,是笃定我一定会要他这面镜子。事实上,的确是,如果不给我这面太虚幻镜,我也决定以后想方设法都会把它弄来,景王投我所好,想必之前也是做足了功课,费了些心血的。但他不知道的是,其实他今天无论开出什么条件,只要那条件看起来太致上说得过去,我都会答应他的,因为在他势力大盛的时候,答应与他合作才是一个家族族长合理的考虑,皇帝的后招是什么,或者九王还会不会有后招,我都不知道。我只能顺应着大局势,让云家在这场争斗里不要过于凸显作用,既然要稳住他,就不能让他起什么疑心。我在懿宁宫对景王党的呵斥和老爷子前两次的疏离只会让景王以为云家在拿势,再多次几,便会令他心生猜忌,以为云家不可为他所用,那时候,只怕他会动杀机了。
“这太虚幻镜是本王钟爱之物,但本王却用它不上。宝物若不能得偿所用,放在本王这里也是暴殄天物。不若将它送给夫人这样的有缘人,也算得其所哉。”景王的话说得恳切动听,仿佛我不收下,是看不起他似的。我笑了笑,合上锦盒的盖子,柔声道:“如此,妾身却之不恭,谢过监国大人了。”
“夫人太客气了。本王与贤伉俪也算是相识一场,实在不忍见夫人为情所苦。”景王见我收下,眼神中闪过一丝得意之色,特意作好心之状道,“不过,本王也要提醒一下夫人,启动灵镜需以血为引,实在不可多用,以免身体受损。”
“谢王爷提醒。”我看到他眼里的得色,微微一笑,知道他马上要提条件了。果然,景王忽而脸色一沉,叹道:“家家有本难念的经,本王能尽一点绵薄之力,帮夫人解忧,是本王的荣幸,唉,可惜本王的忧,朝中却无人可解……”
“监国大夫何出此言?”我顺势借着他的话往上爬,把话头子丢给他,景王果然很满意,做出一副愁眉苦脸,忧国忧民的样子道:“夫人不知道,本王深负监国重任,唯恐有负圣恩,虽然日日为国事宵衣旰食,殚精竭虑,可仍然无法事事尽如人意。就像此番辰星国人再袭北疆,虽然我天曌皇朝不畏它那点微末之能,但战事一开,必将祸及百姓,无法避免伤亡……唉……筹集军饷粮草,采买军需物资安顿流离百姓,哪一样都需耗费巨资,朝廷刚平了江南盐祸,实在拿不这笔款项。唉……本王只要一想到,军中那些热血男儿在边疆为了家国平安抛头颅,洒热血,而本王却无能为他们提供后勤保障,就惭愧万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