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停下来,我赶紧下车,冲到路旁吐。拭干涕泪,抬眼望天,已近黄昏,宋大刚见我如此难受,道:“姑娘没事吧?不如下车走一段路,到前面的树林里,可以休息一晚,明天再上路。”
我想了想,点点头,我们又不赶时间,走得这么辛苦,歇一歇也好。索性拿出郊游的心情,让宋大刚驾着空车在前,我和小红步行在后。
抬眼望去,山色青葱,树丫上覆着皑皑白雪,结着形态各异的冰挂,林间的积雪颇深,白云如烟似雾,待沉的夕阳像金色的鸭蛋黄一样,散发着浓郁的金光。我前世居住的城市,冬天鲜少下雪,即便偶尔有一点米粒小雪,也断然形不成积雪,常常是晚上下一夜,白天就化了。此刻见到这样的雪景,真是满心欢喜。
行到树林间一块较开阔的空地,天已经黑下来,我们决定在此露宿。宋大刚砍了些树枝燃起篝火,我们围在火堆前吃干粮。我看了看眼前的情况,有些犯难。原来我们是要赶到松林镇投宿的,如今赶不去,我和小红还可以在车里将就一晚,可是宋大刚怎么办?总不能让他也进车厢里来吧?可是如果不让他进车厢里,他就得在雪地上睡觉。宋大刚看出我的表情,笑道:“姑娘别担心,咱们习武之人在哪里都能打盹儿睡一觉。”他说着,从车后取来羊皮毡子,往地上一铺,再一卷,就裹成个睡袋。我放下心来,笑道:“那委屈宋镖师了。”
夜里睡得不稳,迷迷糊糊中,感觉有个人钻进车厢,我猛地睁开眼睛,看到宋大刚一脸淫笑,向我扑来,我惊叫着推开他,骇道:“你想干什么?”
“装什么装,大爷认识你,你就是倚红楼大名鼎鼎的艳妓卡门,登台那天,大爷见过你跳艳舞。”宋大刚嗤道,“那骚样儿,引得寂将军一掷千金,现在我也要尝尝你这骚娘们儿的滋味……”
说着,不由分说地剥我的衣服,我尖叫着挣扎,小红被惊醒了,见状扑过来拉他,被他使劲一推,撞到车厢上晕过去,我大惊:“小红……”想扑过去,被他一把拉回来,压到身下:“娘的!你这样的货色,睡一晚要千金,现在老子分文不给,看你能拿老子怎么办……”
“放开我!”我拼命挣扎,心中恐惧到了顶点,荒郊野岭,谁来救我?只怕今日也是他有心引我们走这山道。宋大刚狰狞的脸在我面前不停地晃动,臭烘烘的嘴覆到我唇上,我一阵反胃,一口酸水吐出来,喷到他脸上。“娘的!”他扬手给我一记耳光,打得我眼冒金星,牙齿也有些松动,“滋”,外衣被他撕开,里衣被他一把扯破,露出傲挺的乳峰。我绝望地流下泪来,为什么,为什么我总是躲不开被人凌辱的噩运?
身子的压力骤然一轻,我瞠大眼,见宋大刚被人像拎小鸡一样拎出去,我赶紧爬起来,撩开车厢帘子,只见一道银光闪过,宋大刚像条死鱼一样栽倒在雪地上,一个蓝衣男子持剑站在他的尸体前。我跌跌撞撞地爬出车厢,跑上前去,夺过蓝衣男子手中的剑,没头没脑地砍向雪地上的死人:“去死,你去死,你这个浑蛋!你不得好死……”
泪模糊了我的视线,我疯了似的又哭又骂,把宋大刚的尸体砍得血肉横飞。身子骤然一紧,我被人紧紧地箍住,剑被人从手中夺去,有人在我耳边道:“小雪,冷静一点,小雪……”
我的身子软下来,无力地滑坐到地上,那个蓝衣男子转到我面前,蹲下身,抬起我的脸,蹙眉道:“小雪……”
我抬眼看他,小雪?眼前的男子我没见过,浓眉大眼,不算漂亮,却很酷,眼神异常刚毅,我望着他的眼睛,将手挡到他的鼻唇上,无力地笑了笑:“原来是你。”
是他,那个三番四次救我的黑衣人,如果我没有猜错,是蔚蓝雪的大哥,蔚彤枫。他欣喜地道:“是我,小雪。”
我叹了口气,轻声道:“我说了我不是小雪。”
“你是。”他目光灼灼地看我,眼神落到我的胸前,我顺着他的目光看下去,惊呼一声,将破烂的里衣裹了裹,遮住裸在外面的双峰,却听他轻声道:“劫狱那次,你说你不是小雪,我也怀疑过,可现在,就算你不承认,你胸上黑痣也骗不了人,你明明就是小雪。”
他的唇落下来,覆在我的唇上,热烈地吮吻,带着痛楚、懊恼和悲悯的语气喃喃地轻喘道:“小雪,我的小雪,我终于找到你了……”我吃惊地瞠大眼。难道他不是蔚彤枫?狠狠地推开他,我抽了他一记耳光:“我不是小雪,你听不懂吗?你是什么人?”
他吃惊地抚着被我掴过的脸颊:“小雪,我是大哥啊。”
果真是蔚彤枫,我脑袋有点懵,这蔚蓝雪与她大哥之间到底是一种什么样的感情?何以他会知道蔚蓝雪乳头上长了一颗黑痣?何以他会以吻恋人的吻来亲吻蔚蓝雪?他那样的语气,难道这兄妹二人之间,有一段不可告人的畸恋?我倒抽了一口气,难道这便是蔚锦岚锁住蔚蓝雪,不让她见人的原因么?就是阻止兄妹相恋,做出乱伦的丑事?
我捂住脑袋,天啊,老天,怎么什么事都被我遇到了?你是不是在耍我啊?
“小雪,不管你遇到什么事,大哥都不会怪你。”他见我一副头痛的样子,抓紧我的手,仿佛承诺一般地道:“我知道你受了很多苦,我可怜的小雪,你放心,大哥以后会保护你,你再也不会受到伤害。”
这个白痴!我有气无力地道:“我真的不是小雪,你为什么不相信?”我又气又急,我是真的不想和蔚蓝雪这个名字扯在一起,“我叫叶海花、叶海花!”
“是,是,你是叶海花,不是小雪!”他蓦地抱紧我,仿佛怕刺激我,用哄小孩的口气道:“你说你是谁都没关系,总之以后,大哥不会再离开你了……”
我的天啊!我欲哭无泪。人真的是很奇怪,我说我不是蔚蓝雪的时候,偏偏有人拿出一百种证据来证明我是她。如果当初我说我是蔚蓝雪,恐怕他们又会找出一百种证据来证明我不是她吧?什么心理啊?我又好气又好笑,没好气地推开他:“随便你吧,我要歇息了,你别烦我。”
爬进车厢里,我见小红还晕着,试了试她的鼻息,松了口气,把她放平睡好。一时心中又烦又乱,沾上这个蔚家大哥,终归不是什么好事,也不知道怎么才能摆脱,可是如果这一路上有他护送的话,我和小红平安到达沧都的机会就大得多。
我悄悄撩开一角车帘,见他正在挖坑,大概是想把宋大刚埋起来,咬了咬唇,算了,想那么多也白搭,他若真想与我同行,我阻止得了吗?以后再寻机告诉他,我真的不是蔚蓝雪吧。
第二章 结义
积雪的林间,没有鸟声。我从沉睡中醒来,缓缓睁开眼睛,看到有丝亮光从车厢的布帘外透进来,是早晨了吧?小红还在睡着,我整理好衣服钻出车厢,见蔚彤枫抱着剑,倚着一棵大树闭目睡着。篝火不知何时已经熄了。我犹豫了一下,轻轻走过去,蹲在地上打量他。
果然是蔚蓝雪的血亲啊,眉目间颇有几分神似。我盯着他,在心里思考着,如果他真与自己的妹妹有段不伦之恋,之前他行刺宇公子的动机,我大概找到了,是为了阻止蔚蓝雪进宫为妃吧?如果蔚锦岚把蔚蓝雪锁起来的原因是不想让他们兄妹乱来,只怕半年前这位蔚家大哥被赶出家门的原因,也未必像红叶说的那么单纯。我之前还以为他对红叶有点意思,照昨天的发现看来,这位蔚家大哥不喜欢红叶的原因根本不是我最初猜测的那样子。还有,我仍然坚持我最初的观点,不管他行刺宇公子的动机是什么,他一个人根本做不到这件事,我不知道他的性格是否真的莽撞无知,但行刺之事,有人暗中助他,是我可以肯定的,会是谁?难道是那位与他交情不错的九爷?若是,莫非那九爷也对这皇位有所觊觎?
我的眉头蹙起来。也不是没有这个可能,当今天子登基不久,皇位还没坐稳,又没有子嗣,若是遇刺身亡,最有可能继位的就是这个皇弟。若是真的,这位九王爷也必个城府极深之人,他不会想不到行刺皇帝无外乎两个结果,成功自然好,若是失败,或这位蔚家大哥被擒,就算蔚家大哥讲义气不供他出来,也逃脱不了牵连家人,不管这蔚丞相是一心想把女儿送进宫以巩固地位也好,还是皇帝封他女儿为妃好拉拢他这一派也罢,都可以肯定,他不是站在九王爷一边的。若是蔚彤枫行刺失败,能趁机铲除掉蔚家的势力,也等于卸了皇帝的左膀右臂。红叶,你曾说九爷是个洒脱人儿,只怕他的洒脱性情,也是装出来的,红叶呵,你爱的到底是谁,不管是那位九爷,还是这位蔚家大哥,恐怕都注定心伤。
宇,你的身边,还真是有一群恶狼虎视眈眈呢。都说最是无情帝王家,朝朝代代,都免不了兄弟相残、手足阋墙,都说皇帝的敌人最多,内忧外患、防不胜防,果真不假呵。我淡淡地笑起来,自求多福吧,宇。皇帝,果真是这世上最孤单、最可怜的人。
我垂着眼睫沉思,没注意到蔚彤枫已经睁开眼睛,默默地看着我。小红醒过来,从车厢里钻出来:“姑娘……”
我回过头,微微一笑:“醒了?”
她点点头,下车向我走来:“姑娘,昨晚……”
“昨晚幸亏这位公子救了我们。”我拉过她,抬眼看着蔚彤枫,微笑道:“看我糊涂的,这位公子高姓大名?”
“小雪……”蔚彤枫张口又来。我眼神一凌,他蓦地住嘴,神情复杂地看着我:“在下蔚彤枫。”
“蔚公子。”我装模作样地拉着小红福了福,笑道:“小女子叶海花,这是我妹妹小红,谢过蔚公子昨晚的救命之恩。”
“不客气……”蔚大少的脑筋大概还没有转过弯儿来,嗫嚅地不知道如何回答我生疏有礼的话。我笑了笑,轻声道:“我与小红准备去沧都,蔚公子这是准备打哪儿去?”
“我……”他看了我一眼,沉声道:“我也要去沧都,叶姑娘若不嫌弃,在下愿送姑娘一程。”
“这……”我故意迟疑,“孤男寡女一起上路,只怕多有不便……”心中吐得稀里哗啦,叶海花,你真不要脸。
“在下可以暗中护送姑娘,不与姑娘一同上路。”蔚大少生怕我不答应,急忙道。
我转了下眼珠,笑道:“蔚公子如此盛情,小女子倒有一个主意。”
“呃?”蔚大少愣愣地看我,我笑道:“蔚公子昨晚舍身救人,民女十分敬佩和儒慕公子,不如我们今日在此结为异姓兄妹,一同上路,也可免去闲言闲语。”
我要快刀斩乱麻,断了蔚彤枫对蔚蓝雪的念想。不管他对蔚蓝雪是真情还是迷恋,都是我不能接受的,莫说他对我来说根本就是一个陌生人,即便我承认我是蔚蓝雪又如何?兄妹乱伦,我的灵魂虽然不是蔚蓝雪,心理上能接受他,身体上也不能承受。
他呆住了,我笑眯眯地看着他,一脸无辜和天真,随即故意带上一丝黯然的神情:“蔚公子不愿意吗?是不是嫌弃小女子曾经沦落青楼……”
“不……”他猛地开口打断我,眼中闪过一丝痛楚,“在下绝没有这样的意思,姑娘肯与在下结拜,在下求之不得。”
我吁了口气,好了好了,暂时搞掂这家伙。我拉着他跪到地上,学着电视剧里看到的情节,对天起誓道:“苍天在上,今有蔚彤枫、叶海花二人,虽为异姓,愿结为兄妹,以后同心协力、肝胆相照、有福同享、有难同当,皇天垕土,实鉴此心,若违背誓言,天人共戮!”我本来还想说些煽情的如“不求同年同月生,但求同年同月死”之类的誓词,想想还是作罢,自从借尸还魂后,我已经不是一个坚定的无神论者了,这漫天神佛看着,还是小心一点儿好。誓毕,我对着老天磕了三个响头,转头看蔚彤枫还愣着,笑道:“大哥,你怎么啦?”
蔚彤枫看了我一眼,将我将才念的誓词跟着念了一遍,拜了老天,又对我施了一礼:“妹妹……”
“大哥不用多礼,你以后叫我叶儿好了。”我牵他起身,心知他此际一定心情复杂,也不想让他想太多,笑道:“今天真是大喜的日子,可惜这里没有庆祝的东西,等我们赶到松林镇,一定要先找个酒馆喝两杯。”
“不错,今天是个大喜的日子。”他深深地看着我,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放下了心的包袱,笑了笑,“我们先赶路吧。”
我浅浅一笑,拉着小红上车。心中这块大石,算是暂时放下了。这一路有蔚家大哥照应着,再也没有遇到祸事,有次经过石陀山,遇到一伙强盗,蔚大少三两下就把人打跑了。日子在路途中慢慢消耗着,蔚彤枫不再时时刻刻想证明我就是蔚蓝雪,似乎默认了我这个叶海花的身份,只是,不知道是他本来就不爱讲话还是经常在回想他与蔚蓝雪的往事,他沉默的时候居多,我偶尔花心思逗他,才能让他露出罕见的笑容。这样性格的人,会莽撞吗?还是经受了打击之后,性情大变?
这一日与往日也没什么不同,蔚家大哥在前面驾马车,我和小红在车厢里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本来倚红楼关门大吉之后,我曾问过小红是否愿意回家,但这丫头宁死不从,哭得好不伤心,宁可跟着我过飘泊的日子,看来她那无良的兄嫂真不是什么好东西。她既愿意跟着我,我带着她也无防,好歹有个贴心的人照应,有个伴儿可以说说话。
从我们身后的官道传来“哒哒”的马蹄声,声音又快又急促,谁赶路赶得这么急?我好奇地撩开车厢后的窗帘子,见一骑快马疾驰而来,后面紧跟着辆双马大车。那单骑冲到我们车旁,马上的青衣骑士吼了一句:“闪开!”一鞭子便向我们的马车抽过来。我们的马儿受惊,“嘶……”地长鸣一声,在道上乱跑起来,反而阻了身后的大车。我和小红在车内被颠得东倒西歪,蔚彤枫赶紧稳住受惊的马儿,等我们好不容易扶着车厢坐稳了,那跑在前面的骑士见我们的车阻在道上,奔回来,一鞭子又抽过来:“闪开,别阻我家老爷的道!”
呵,好嚣张的恶奴!说时迟,那时快,那抽过来的鞭子被蔚彤枫一把抓在手里,稍一用力,马上的青衣男子被他扯下马背,滚到地上,还未站起来,蔚彤枫冷哼一声,跃下马车,一句话没说,剑已拔出,架到了一身黄泥的骑士脖子上。
“住手!”我赶紧出声。没想到身后的大马车里也传来同样的一句话,我撩了帘子出去,见大马车里钻出一男一女两个彩衣小童,扶着一个青衣老者从车上走下来。我仔细打量那老人,见他衣着简单,用料却上乘,看来是有钱人家,否则也养不起这样嚣张的家奴。他身形清瘦,年约六旬,留着长须,鹤发鸡皮,双目炯炯有神,不怒自威。扶着他的两个彩衣小童,也是眉清目秀、粉妆玉琢。
“这位公子,不知老朽家奴有何得罪之处,要刀兵相见。”青衣老者咳嗽了一声,语气不善地望着我们。
呵,恶人先告状呀?蔚彤枫冷笑一声,哼道:“何不让他自己说。”
那青衣男子被蔚彤枫的刀架在脖子上,倒也不惧,看了我们一眼,再看向那青衣老者,一脸恭敬地道:“老爷,我心急赶路,所以想让他们让一让。”
这轻描淡写的,我淡淡地笑了:“这位老爷,若是你们心急便可以随意抽鞭子打人,再急一点是不是要杀人放火了?”
那青衣老者看到蔚彤枫手里的马鞭,脸色一沉,喝道:“云德,跟你说了多少次,你这暴躁脾气要改,总是给我闯祸。”
青衣男子被这老者一骂,不敢再说一句,低头不语。那老者转头道:“这位公子,是老朽家奴无礼,你大人大量,莫与他一个下人计较。”呵,还好,是个会做人的,不是一味护短的主儿。
蔚家大哥面无表情地收回长剑,那青衣男子赶紧从地上爬起来。我见蔚彤枫一脸不爽,笑了笑,上前道:“大哥,我们把车往边上赶赶,既然这位老爷着急赶路,咱们就让让吧。”出门在外的,与人生怨不是好事,得饶人处且饶人。
蔚彤枫也不答我,上前牵马,把马车靠到官道边上。我转身看向那青衣老者,笑道:“这位老爷,我大哥也有不是之处,若这位青衣大哥没有摔伤,你们就请先赶路吧。”
老者看着我微微一笑,道:“姑娘通情达理,老朽谢过了。云德,走吧。”说完,他在两个童子的搀扶下上了车,那云德看了我们一眼,想必心中有气,哼了一声,却也不敢多言,翻身上马,往前冲去,身后的大马车也在马夫的驾驶下跟上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