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听到刚才说话那茶客笑道:“说书的,你讲得真不错。那卡门姑娘唱那些歌,现下正在京中疯传呢,特别是她登台唱那首《卡门》,简直能把人惊死,我给大家唱一唱如何?”众茶客纷纷叫好,那人还真的放声唱起来,众人听到《卡门》那离经叛道的歌词,惊得目瞪口呆。我又好气又好笑,捂住额头呻吟道:“天哪……”
那茶客唱完,见众人还未回过神儿来,笑道:“我当初听到这首淫曲儿,再看到卡门姑娘的艳舞,那震惊,可比你们现在都厉害。不过话说回来,那样风情万种、美艳无双的女子,还真是令男人发狂的尤物啊,可惜自从倚红楼被官府查封之后,这位卡门姑娘便下落不明、行踪不知了,唉……”
“行踪不知倒好了!”这时,突然听到一个清朗的男声打断了茶客的叹息,愤愤不平地冷哼道:“京城乃首善之都,怎可一天到晚搞这些道德沦丧、有伤风化的事?这会给全国的百姓带来多坏的影响?落到不怀好意的别国人眼里,又会怎么看待我们天曌子民?枉你们不但不加以警觉抵制,还在那里醉生梦死!真是荒唐!”
呵!来了个刺儿头,我的兴趣来了!这男人是谁?
第八章 结怨
我让小红卷起竹帘,坐到窗前去,打量大堂的情况。只见一个书生装扮的青衣男子站起来,全身散发着一种冷冷的气势,傲然环视大堂一周,清冷的眼光向着二楼扫过来,我看清那男子的脸,不禁一怔。
这男人长得可真不俗,我以前见过的那些美男子,大概只有凤歌才能和他一比,但凤歌的长相过于中性,雌雄莫辨,让人常常忘记他的性别。这男子虽然也长得俊俏标致,但却比凤歌多了几分男儿气,即使此际满面怒容,一脸讥诮,仍好看得让人屏息。
众人许是被他的容貌震憾住了,一时茶楼鸦雀无声,过了半晌,之前夸夸其谈的茶客才回过神来,不服气地反驳道:“这位公子何出此言?饮食男女,人之大欲存焉。逐艳之心人皆有之,何况跟青楼女子谈什么有伤风化、道德沦丧,不是对牛弹琴么?”
那青衣书生冷哼道:“自古青楼女子也不乏些侠肝义胆的奇女子,才情出众者比比皆是,即便不幸沦落青楼,也知洁身自爱。而这卡门凭借淫曲淫舞卖弄风骚,还出些乌七八糟的点子,公然吸引男人狎妓,实在是有乖人道、有伤风化,较淫书淫戏为尤甚。何况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岂可随意裸露?即使是青楼女子,又有哪个像这般不知羞耻?马路上雉妓逐客尚在昏夜,这卡门今日裸身大跳淫舞唱淫曲,公然提倡淫风,无耻之至,言之痛心。足见其已丧失本性之羞耻,忘形若此,成何体统?”
那茶客被这青衣书生一番义正词严的说辞教训得目瞪口呆,结结巴巴地道:“这事没这位公子说得这么严重吧?卡门姑娘的歌舞,虽然艳却不俗,何况裸肤的装扮,在咱们天曌皇朝可能觉得不雅,但在南疆异族,那里的女子装束多裸露纤腰美足……”
“青楼歌舞,也可雅赏,文人逐艳,也可与之谈论山水花鸟、仕女风景,何必要以艳舞导人于邪?纵使文人墨客有柳下惠之操守,不为声色所动,那跳淫舞的艳妓卡门,能有此操守吗?当此人欲横流之世,提倡礼教,修养廉耻,犹虑不及,再以此种淫舞淫曲蛊惑世人,将不可救药矣。”青衣书生疾言厉色地打断那茶客的话,冷哼道,“如谓南疆蛮夷风俗不以裸体为耻,但我天曌皇朝乃礼仪之邦,素重礼教,千年之前,古人衣裳而治,即以裸袒为鄙野。道家天地为庐,尚见笑于儒者,礼教赖此仅存。凡事当以适合国性为本,不必徇人舍己,依样画葫芦,周邦各国达者亦必不以保存衣冠礼教为非是。这卡门欲以夷狄之恶风俗,坏我天曌国男女之大防,是诚何心哉?贻害地方、遏绝真理、禽兽不若、罪不容赦!”
一众茶客被他一番掷地有声、义正辞严的说辞震得什么也说不出,那青衣男子见之前反驳他的茶客结结巴巴,找不出词来反驳,继续冷笑道:“据闻倚红楼已经被朝廷查封,此正为正本清源之计,欲维本国风化,必先禁止裸体淫舞;欲禁淫舞淫曲,必先查禁堂皇于众之倚红楼;朝廷有此远见,是天曌之幸,那行踪不明的卡门,更该捉拿归案、严惩不怠、以儆效尤!”
我气得浑身发抖,手中的茶盏差点端不稳,几乎想将茶盏掷出去,砸死那满口礼仪道德的青衣书生。恶狠狠地瞪着那尚在滔滔不绝的青衣书生,好你个道貌岸然的卫道士,句句话都针对我!自古以来传统的道德规范,不论具体内容如何,一直都有两大前提:首先是把社会甚至国家与个人对立起来,其次是把个人表现与整个人格对立起来。它假设:如果个人在某些方面“越轨”,比如那青衣书生所说的裸露肌肤、跳淫舞、唱淫曲,甚至个人的性行为,那么就必然危害社会,甚至危害国家,那么此人也就必然一无是处,甚至是整体烂掉。因此,不仅社会和国家有权力来管制和惩罚这样的个人,而且每一个公民都有权力去“个人自扫门前雪,专管他人床上事”。
蔚家大哥拉开包厢的房门,我抬眼见他脸色铁青,惊呼一声,赶紧拉住他:“大哥,别去!”我知道蔚家大哥肯定气疯了,虽然我自己的脸色肯定也比他好不到哪里去,但那青衣书生所说的,是这个时空这个朝代根深蒂固,并以此为准的“金科玉律”,你这番冒冒失失地打将下去,难道要向人宣布我就是那个贻害地方、遏绝真理、禽兽不若、罪不容赦的卡门么?
我紧紧拉着气得浑身发抖的蔚家大哥,转头对同样气得脸通红的小红道:“小红,去结账,咱们走。”
下了楼,那青衣书生仍在滔滔不绝地用礼义廉耻给一众茶客洗脑,我一边往门外走,一边脸色不善地狠狠盯着他。好!说得好!这梁子算是结下了,我今日记住你这满嘴狗屁的死书生,有朝一日定叫你好看!
那青衣书生想是察觉到我来意不善的目光,俊朗的目光扫来过,迎上我恶狠狠的眼神,微微一怔。我握紧双拳,冷哼一声,步出茶楼大堂,钻进茶楼伙计牵过来的毛驴车里,狠狠地拉下车帘子,气道:“大哥,不回店子了,回家吧。”
一路无话,我满脑子都是那青衣书生疾颜厉色的表情和那些狗屁言论,气得我脑袋一阵阵抽痛。小红担忧地拉了拉我的衣袖:“姑娘,你别生气了……”
我看了她一眼,气哼哼地道:“小红,回去给我缝个小布人!”
小红睁大眼,不明所以道:“姑娘要布人做什么用?”
“做什么用?我要打小人,打你个小人头,叫你脑袋成猪头;打你个小人脚,叫你变成?4 廊辰牛蚰愀鲂∪俗欤媚阏抛毂愎方小蔽椅战羧罚沂忠幌乱幌麓蜃判槲薜男∪耍康溃拔胰杖找挂棺缰淠愀鏊朗樯⒗眯∪恕?br /> “姑娘……”小红先是担忧地叫了一声,随即忍不住笑起来,“我还从来没见过姑娘对一个人生这么大的气呢……”
我怔了怔,有些泄气地垂下手,身子往车厢里一软,有气无力地道:“谁让他说的话那么气人。”
在驴车上颠簸一阵,脑袋没开始那么痛了。冷静下来回想那青衣书生的话,心中好笑。他那些观点言论,只怕天曌国持有相同想法的人多了去了,难道以后每遇到一个,便要气自己一番不成?我平日一向不怎么在意别人对我的看法,即便当时听到心里不舒服,过了也便过了,他说了便说了,转头说不准就忘了这事,留下我自己气个半死,我不是屈死了?今日如此生气,一则是亲耳听到,二则那书生说得太过,看来,还是自己修练得不到家啊。
回到家,老福头听到我们回来了,兴冲冲地从屋里冲出来,抓住我的手就往屋里走:“叶丫头,过来过来,看看小老儿今儿做的东西。”
“福爷爷,你又做什么好玩艺儿了?”我忍俊不禁道。在老福头家住了这段时间,他每日必然整些稀奇古怪的东西来给我看,全然把我当成了他的知音。看来这老福头是真的孤单得太久了,人呵,活在这个世界上,怎么能没有朋友?
老福头笑眯眯地道:“你看了就知道了。”他进屋,捧起桌上两个彩色的玻璃花瓶儿,笑道:“看,我知道怎么把这种瓶子弄成有颜色的了。”
原来这玻璃瓶儿还真是老福头自己整出来的,我心中讶异,然后装作惊喜地道:“哇,真是好漂亮哦,福爷爷你真聪明。这是什么瓶子呀?这么透明光亮?”
老福头捻着胡须得意地笑了:“这瓶儿我还没有想名字呢,你喜欢吗?喜欢送给你。”
“好啊,谢谢福爷爷。”我笑道:“不如我给这瓶子起个名字,你这做瓶子的材料嘛,就叫玻璃,这瓶子就叫玻璃瓶怎么样?”
“玻璃瓶?”老福头捻着胡须想了想,满意地点点头,“你这丫头总能想到些稀奇古怪的东西,好,就叫它玻璃瓶。”
我笑着放下瓶子,脑中灵光一闪,抬眼望着老福头道:“福爷爷,这玻璃,你能做成大块整片儿的么?”
“做成整片儿?你作什么用?”老福头皱眉道。
“我那铺子不是要开张了么,如果用这东西做个橱窗,放在门外,把做好的样品摆进去,可以吸引更多的客人来光顾呀。”我笑道。
“那得做多大片儿呀。”老福头皱着眉摇了摇头,“不成,我那炉子可做不了。”
我心中有些失望,想了想,又道:“那做成碎片的镶怎么样?如果做一个红木镂花的橱窗,在镂空的地方镶上呢?”
老福头听了,点点头:“这倒可以试一试。”
我笑道:“那这事儿我就拜托给福爷爷了,在我铺子开张之前做出来是最好不过的。”
“你放心,误不了你的事儿。”老福头笑眯眯地道,揉了揉红鼻子,“你这丫头,鬼主意真多。”
我笑笑不答,出了门,见到福祥在院里和小红聊天,轻呼一声,糟了,我忘了给福祥买冰糖葫芦了,顿时倍感抱歉,我不好意思地对福祥道:“对不起小祥子,忘了买你交待的东西了。”
“没关系,叶姐姐,下次带也是一样的。”福祥鬼精鬼灵地道,“我听小红姐姐说你今儿被坏人惹得很生气才忘了的。”
“小红!”我瞪了她一眼,她吐了吐舌头,赶紧跑进屋去了,我又好气又好笑,看来我今儿遇到的糗事,晚饭之前一定会被老福头再问一次了。
接下来一段日子,忙得不可开交,我很快就将那日“香茗居”茶楼的一场闹剧抛到脑后去了。铺子装修好了,老福头给我做的橱窗也整好了,虽然不是整片玻璃做的,但那些碎片玻璃也足够大到让人可以看清里面摆的东西了。购置了设备,前些日子一租下铺子,我就写信告诉金大娘可以发货过来,过些日子应该也快到了。现在绣庄还剩下一件事,就是招聘员工了。
第九章 报仇
清晨起来,去花厅用早膳,老福头和蔚家大哥已经坐上桌了,却见一个与福祥差不多年纪的小僮端了馒头进来,我见他长着十分俊秀、粉妆玉琢,一双圆圆的眼睛,灵动无比,心下不由得十分喜欢,笑道:“哟,这哪来的小家伙,长得这么好看?”
那小鬼倒也机灵,见我望着他笑,给我鞠了个躬,乖巧地答道:“我叫安生,大娘今儿有些不舒服,所以遣我来给福爷爷做早饭。”
原来是福祥那个小朋友,我惊讶地看着摆上桌的馒头稀饭道:“这是你做的?”
“是。”安生的脸红了红,道:“我只会做些简单的膳食,叶姐姐莫怪。”他知道我,大概是听福祥和安大娘说的吧?我笑道:“会做这个已经很了不起了。”小小年纪,已经能做这些,真是穷人家的孩子早当家呀。我拿了个馒头,撕了一块放到嘴里,还不错,看来不是第一次做馒头。抬头见他眼巴巴地望着我,心中一动,笑道:“做得很好吃。安生吃过了吗?一起吃吧?”
他听我表扬他,顿时喜笑颜开,摇摇头道:“不用了,大娘交待我做了饭就回去,叶姐姐,我走了。”
我见他眉开眼笑地出去,笑着转头,看向老福头道:“那是安大娘的孙子么?怎么叫她作大娘呢?”
老福头摇摇头道:“那孩子是安大娘捡的。”
我怔了怔:“捡的?”
福祥端了几样小菜进来,听到我们的对话,笑道:“嗯,几个月前,安生不知道怎么回事,饿晕在安大娘家门口,醒来不太记得以前的事了,安大娘便好心留下他了。”
老福头接着道:“我见那孩子长得可爱,又跟福祥很合得来,本想收来做个小僮,跟福祥打个伴儿的,没想到安大娘不放,说让他给她儿子做个书僮,我也没强求了。”
我又是一怔:“书僮?安大娘还有儿子?”她那样的家境,儿子应该出门做事养家才是,要书僮做什么?难道她想让儿子考功名?若是如此,这安大娘也是个有心气儿的,不过安大娘都这把年纪了,儿子也应该老大不小了,恐怕这功名也不止考了一次两次了吧?
“是,安大娘很疼远兮哥哥的,一心想让他考取功名,出人头地,所以什么事都不让他做,整日只让他闭门读书。”福祥笑道。老福头看了福祥一眼,吩咐道:“小祥子,既然安大娘不舒服,你选点补药给她送过去。”
“福爷爷,今儿安大娘不在,小祥子要多打点家里的事儿。”我笑道,“反正我一会儿要去铺子,又顺路,让我送过去吧。”
老福头点头同意了,用了早膳,我和小红还有蔚家大哥坐着毛驴车进城,行到安大娘家的小院,蔚家大哥停下车,正准备让小红把药材送进去,却见她还没有走到院门前,就听到里面传来一阵争吵声。我诧异地撩开车帘子,见安大娘家的院门突然打开了,一个精致的点心盒从里面甩出来,盒盖打翻了,里面的点心散落一地。一会儿又甩出几匹绸缎和一些药材,我怔了怔,一看,竟是人参。安大娘家怎么会有这些奢侈东西?正疑惑间,只见安大娘流着眼睛,从院里急急跑出来,准备拾起散在地上的东西,一个年青男子从门里冲出来,厉声道:“不准捡!”
我看向那满脸怒容的男子,脸色一僵,那男人竟是我多日前在茶楼里见过的那个满嘴礼义道德,把我贬得一无是处的青衣书生。
安大娘不理那死书生的叫嚣,继续捡东西。那死书生怒眉一挑,冲上去把安大娘正在拾的点心盒子一把拂到地上,仿佛跟那盒子有深仇大恨似的,几脚就把盒子踩了向稀巴烂,尤不解恨,又挨个地踩起那些滚落在地上的点心来。安大娘呆呆地看着他糟蹋东西,眼泪默默地掉下来。
我看不下去了,从毛驴车上跳下来,讥讽道:“这东西好好的,又没惹你,何苦拿它们出气,就算你拿它们出气,它们也不知道,还不是气坏自个儿?”
两人这才注意到我们,那死书生不认识我,冷冷地看了我一眼,寒声道:“关你什么事?”
“是没我什么事儿。”我也没好气地道,“不过看到你欺负我认识的人,就关我的事儿了。”
安大娘赶紧站起来,对我勉强地笑了笑:“叶姑娘,让你见笑了,我们没什么事的。这是小儿远兮。”
这死书生是安大娘的儿子?我瞪大了眼。安大娘多大年纪生的儿子啊?我的目光轮番在两人身上打量,只见安大娘穿的衣裙打了好几个补丁,这男人的衣衫虽然不华贵,却也周整,双手白白嫩嫩,看起来像小户人家的少爷。不知道的,还以为安大娘是他家的老妈子,我本来对这死书生就没什么好感,此际心中更是嫌恶,让自己的母亲四处帮工挣钱养家,好端端的一个大男人却养尊处优、无所事事,还好意思满嘴仁义道德。
我冷哼一声,讥诮道:“堂堂男儿大丈夫,不出去做事挣钱养家,倒叫老母亲出去给人使唤,已是不孝,此际对母亲态度如此凶悍,更是猪狗不如。”那死书生没想到我张嘴就骂他,不由一怔,我扫了一眼地上的碎糕点,冷笑道:“你这种没挣过一个铜板,不事生产的大米虫,知不知道什么叫‘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每一粒米粒都沾着农人辛苦劳作的汗水,不珍惜他人的劳动成果,还好端端地糟蹋粮食,是为不义。你这种不孝不义的人,活在世上不觉得丢脸么?你有本事,自己去挣钱养活自己,不要长得高头大马了还要靠母亲养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