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万年来谁著史,八千里外觅封侯。
定将捷足随途骥,哪有闲情逐水鸥!
全场顿时静下来,那些有心看笑话的人脸都僵住了,只听到永乐侯笑道:“好,好,富公子被蚊子咬醒了,痛定思痛,作出的句子也不同凡响了!”
众人又笑起来,富大康尴尬地赔笑。永乐侯接着道:“今儿这场赛诗大会,各位公子都颇费心力,本侯准备了酒宴,请各位移到花厅开怀畅饮,至于这名次么,待几位评审商议之后,再作定夺。”说完,永乐侯站起来,云峥抬眼看了永乐侯一眼:“祖父,孙儿觉得有些累,就不去了。”
“那你回去好生歇着。”永乐侯转眼吩咐云德,“送孙少爷回去休息。”
众人起身送云峥离开,我见这赛诗大会可算完了,赶紧对富大康道:“少爷,接下来没我的事儿了,我先走一步。”
“你不去酒席饮宴么?”富大康讶道,我翻了翻白眼,我现在扮着你的下人,即使去了还不是站到你身后看你们大吃大喝,再说了,万一我被云老爷子认出来,今儿这次的作弊行为不是立马现形了?我低声道:“少爷你糊涂了,万一我被人拆穿身份……”
富大康一听,顿时明白过来,赶紧道:“行行,那你先回去吧!”
第四十七章 内情
从侯府别院出来,我松了口气,这件事终于算给富大康办妥了,如果不出意外,富大康夺魁应无问题,不过,即使出了意外,责任也不在我身上,富大康想来也不会找我的麻烦才是。怀里揣着五百两银子的银票,我本想趁着单独出门的机会,去找林老板先谈谈赎回火锅店的事,结果到了客栈林老板居然不在,我寻思了一下,反正还差一千五百两才能把铺子全赎回来,还是不要那么费事了,干脆把钱找齐了再说。
无事一身轻,我难得有闲地逛了逛街市,路过一个摆摊卖风筝的小贩那里,我见那摊儿上的蝴蝶风筝扎得漂亮,一时兴起买了一个,拿着边逛边走,不经意看到一个熟悉的人影转过街角,安远兮?我赶紧加快脚步,他怎么进城了?
“安……”我张口欲喊他,他已经拐进左街的巷子里,只得追上前去,巷子里却已没了人影,难道我看错了?我明明看到书呆子转进这条巷子,往巷子深处走进去,发现右边还有一个支胡同,我随意地往里看了一眼,赫然见到安远兮正立于一户人家门口,心中一喜,正欲唤他,却突然听到门内有人骂道:“五十两怎么够?我说了那孤本值五百两,就算你拿了五百两来,我那孤本就能换回来了?”
我赶紧躲到巷角,悄悄探出头去,见安远兮一脸抱歉地赔笑道:“舒先生,我知道五十两不够赔那孤本,但是现在我只能筹到五十两银子,你先拿着,其它的我一定再想办法,只希望你不要将此事告诉我的家人……”
“我不管那么多,总之三日之内你还是还不出钱,我就上官府告你去,你快走快走,我看到你就晦气!”门“砰”地一声关上了,安远兮咬了咬唇,掉头往回走,我心中一慌,左右看了下,赶紧躲到巷子角一堆破竹篓后面蹲下,安远兮心事重重地从我眼前走过,没有看到我。
待他走远了,我才站起来,安远兮到这里来做什么?刚刚那户人家说什么孤本,什么赔五百两,又是怎么回事?我想了想,转进胡同,站到刚刚那户人家门口,轻轻敲门。
“叫你走你怎么还不走?”门内响起一个恼怒的声音,门“吱呀”一声开了半扇,一个老头儿探出头来骂道,见到是我,愣了愣:“你找谁?”
“老先生,打扰您了,我想问一下,刚刚那个安远兮,到这里来做什么?”我赔笑道。
“你是他什么人?”老头儿一听到安远兮的名字,脸色沉了下来。
“我是他朋友。”我赶紧道,“老先生对他是不是有什么误会?他是个老实人……”
“我没说他不老实。”老头哼了哼道,“老实人就不会做错事了?”
“是是……”我赶紧顺着他的语气应道,“老先生不如说说是什么事,我刚刚听到老先生说要把他告上官府,不知道安远兮怎么得罪了先生?”
“他烧坏了我的书,我那本《神武年志》可是一本传了三百年的孤本,我本来见他老实勤快,又急需钱用,让他抄我那孤本,给他赚点钱,没想到他抄到半夜,居然睡着了,还打翻了烛台,把我那孤本烧坏了,气死老夫了……”老头儿喋喋不休地道,一脸的痛心疾首,我明白过来,原来那天安远兮清早回来,不仅仅是衣服烧破了,手烧伤了,还把别人的东西烧坏了。
这书呆子,怎么不说呢?他做事是极有分寸的,想必是这段时间累极了,才会在抄书的时候睡着吧?我心中一酸,不知道这书呆子这两天为了筹这笔赔款,又跑去做什么傻事了?我见那老头气急败坏的样子,心知他必定爱极那本书,赶紧赔笑道:“老先生,安远兮烧坏你的书,是他不对,在下愿意帮他把书款赔给先生,请先生大人大量,原谅他吧。”
“赔钱?赔了钱我那孤本就能回来么?你就算拿着钱,也再也买不到我那本书……”老头儿气哼哼地道。我赶紧顺他的气道:“是是是,先生那本书那么珍贵,就算是赔钱给先生也补偿不了先生的损失,不过那本书不烧也已经烧坏了,我只是想让先生的损失没有那么严重,先生是个知书识礼的人,一定也能体谅我们。”
那老头上上下下打量了我一阵,才道:“你这小子倒会说话。”
“本就是我们不对,先生宽宏大谅,在下一定铭记于心。”我见那老头儿的语气有些松动了,赶紧道。
“嗯,我本也不是这么小气的人,我之前也是这么跟他说,这书烧了也回不来了,让他拿五百两作赔书款,他也拿不出,我才动了怒。你刚刚说要帮他还债,可是当真?”老头儿道。
“当真当真。”我赶紧从怀里掏出五百两银票,递到老头儿手上,老头儿将信将疑地接过银票,数了数,确认无误,脸上带起了一点笑容,拉开门道:“既然这样,你进来拿债据吧。”
我随那老头儿进屋,他翻出一张单子给我,我仔细一看,果然是安远兮写下的欠账单,赶紧收好。那老头儿笑道:“你这人倒是挺够朋友。”
我微微一笑:“是先生宽宏大谅才是。”想了想,又道:“在下有个不情之请,还请先生帮忙。”
“什么事?”老头儿怔了怔。
“请先生不要将在下帮他还钱的事告诉他。”我思忖了一下,安远兮既然不想我知道这事儿,我便装作不知道好了,免得伤他自尊。
“那我怎么说?”老头儿道。
我想了想,笑道:“请先生帮忙,就说那个孤本是个仿本,你也是刚刚才发现的,根本值不了这么多钱。还有就是请先生尽快差人知会他,省得他再东跑西跑地去筹钱。”
那老头儿怔怔地看着我道:“那书呆子交了你这么个朋友,真是他的运气。”
我听他这样说,知道他已经应承下来,笑了笑,躬身道:“在下谢过老先生,告辞。”
只身回家,进门就听到小红在大声嚷嚷,我踏进院子,见莫修齐主仆站在院内,地上放着两人的行李。小红涨红了脸,一脸怒气,指着莫修齐道:“敢情我家姑娘就喂了你们这群白眼儿狼,现在见着我家姑娘落魄了,就一个个拣着高枝飞了……”福爷爷和福祥一脸无奈地看着他们,见我踏进门,脸色一喜。
“小红!”我的脸沉下来,“你嚷嚷什么?成什么样子?”
“姑娘……”小红气结地跑到我面前,“你知道么,这位莫公子,要到‘云裳坊’去做账房先生了,我们锦绣庄没亏他没……”
“闭嘴!”我厉声打断小红,“你进屋去!”
小红眼眶一红,委屈地咬着唇,跑回房了,我转过身,对莫修齐欠身道:“对不起,莫公子,小红太不懂事儿了。”
“不是不是,是在下对不起姑娘,姑娘对在下有恩,在下本不该在锦绣庄有难时离开,在下实在愧对姑娘……”莫修齐惶恐地道,我摆了摆手道:“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如今我们绣庄抵了债,本就不能再帮公子什么,莫公子若是去‘云裳坊’做事能有更好的前途,小女子绝不会拦阻公子,反倒替公子高兴。”
“叶姑娘……”莫修齐脸涨得通红,我转头看了一眼莫桑,见他垂着睫,脸上是惯常的没有表情。我笑了笑,转眼望着地上收拾好的行李道:“莫公子是要搬走吗?”
“‘云裳坊’给在下安排了住处,既然不在锦绣庄做事了,在下也不好再叨扰姑娘……”莫修齐忐忑地道,不敢抬头看我。我笑了笑,也罢,该走的,终是要走,谁也不能强求。
“也好,住在城郊到底也不是那么方便。”我点点头,淡淡一笑,“我送你们出去吧!”
“不敢劳烦姑娘……”莫修齐拘束地道,我笑了笑,“麻烦什么,不过是走几步路罢,走吧。”
将莫家主仆送出门,莫桑从头到尾都没说过一句话。我倚在门边,望着他们的背影,手缓缓摸上脖子,捏住那块黑玉。冥焰,是不是真的要我今生走完了,才能去到冥界见你?莫家主仆走出数米远,莫桑突然停下脚步,转过头看我,他的眼里有些复杂的神色,我静静地望着他,冥焰,他不是你,我执念了那么久,强迫自己把他当成你,可是,他到底不是,纵然,他跟你长得那么相似。“莫桑?”莫修齐转头唤了他一声,他咬了咬唇,看了我一眼,转过头跟上莫修齐。
我淡淡一笑,转身踏进院子,锁上门。福爷爷和福祥担心地看着我,我笑了笑:“没事了,我去看看小红。”
推门进去,小红伏在桌上,听到门响,赶紧坐直身子,袖子在脸上擦了擦,我笑着走过去,抽出手绢,擦她脸上的泪,打趣道:“脸哭花了可不漂亮了!”
“谁哭了!”小红撇了撇嘴,轻哼道。
“好了好了,是我不好,我不该骂你。”我轻声哄她,她咬了咬唇,委屈地道,“我只是替姑娘不值,当初要不是姑娘帮他们,他们早死在客栈了,现在姑娘落了难,他们马上就撇得远远的,真不是东西……”
“我知道小红是最为我着想的,不过,他们的心既然没在我这儿,我强留住人家也没意思,是不是?”我笑道。
“姑娘就是太好说话了,所以他们才欺着你!”小红恨道,“就是骂他们出顿气也好……”
“那有什么用,我让他们走,自然有我的道理。”我的目光寒下来,“不让他们走,怎么能钓出背后的大鱼?”
“姑娘?”小红没明白我的话,愣愣地看着我。我笑了笑,拍拍她的脸:“去看看安总管回来没有,我有些事想跟他商量。”
这次绣庄出事,虽然我知道是有人设计,在绣庄里安排了内鬼,但因为急着找钱还债,让我无暇去查证。我本来还没有怀疑到莫家主仆身上,之前我最怀疑的人是秀姐,但莫修齐这么短的时间,就在“云裳坊”找到事做,让我不得不对他起了疑心。我仔细回想了与林老板做这两桩生意的每一个细节,特别是他骂“云裳坊”店大欺客的那一幕,我当时被这单“云裳坊”放弃掉的生意冲昏了头脑,没去深想,现在越想越觉得事有蹊跷,莫非,设计陷害锦绣庄的黑手,便是“云裳坊”?我的眼睛眯起来,很好,顺着这条线查下去,就知道了!
第四十八章 穿帮
夜凉如水。
我静静地坐在院子里,想着下午与安远兮谈这件事的情形,安远兮对我的怀疑没有多言,只按我的吩咐去查我让他打探的事情去了。我见他神情之间的焦虑之色已消,心知那位老先生大概已经知会过他无需再赔钱了,心中略为一安。
在心里理着这件事的一些细微的线索,莫家主仆当初与我的偶遇,应不是作戏,毕竟我那时候也是初到沧都,不识得这里的任何人。如果是锦绣庄的生意红火起来,才有人在绣庄里找到一个内奸,为什么会找上莫修齐?要说服一个知晓礼义廉耻的书生见利忘义,背叛有恩于他的人,肯定比说服一个普通伙计见利忘义要难得多,除非,他能允诺一些莫修齐非常想得到的东西。那么是什么?名?利?皆有可能,只要能让他在沧都扬眉吐气,让曾经悔婚的岳家后悔不迭,甚至还有可能,是挽回他那桩指腹为婚的亲事。
那个女子叫什么?想容是吧?很好,查一查整个沧都城,有多少家适龄的女子叫这个名字,查一查她到底是什么身家背景,查一查“云裳坊”的底,答案在心里蠢蠢欲动,呼之欲出,我觉得我几乎就能抓住了。
我端过藤桌上的香茶,轻轻抿了一口,回想了莫桑临去前那复杂的眼神。莫桑,这件事,你是知情的吧?不管你是选择帮你的公子,还是知情不报替他隐瞒,无论哪一种,都已经足够伤我。我苦笑,放下茶杯,闭上眼睛,心中一抽。
突然,有人急促地敲着前院的院门,“乒乒乓乓”的敲门声把屋子里的人全吵醒了,福祥出去开门,一会儿,一个人心急火缭地冲进来,福祥“哎哎”地在后面追着拦也拦不住,那人一边大步冲进内院,一边抹着汗嚷嚷着:“叶贤弟!叶贤弟!你快出来,出,出大事儿了……”
我望着他,怔住了。老天,半夜三更的,这富大康怎么跑来了?我第一个反应是想躲,但他已经看到我了,尴尬地笑了笑:“我是来找叶贤弟的,叶贤弟……”他猛地收声,像见了鬼似的瞪着我,指着我结结巴巴地道:“你……你,叶贤弟?”
身份被揭穿啦,我索性大大方方地站起来,笑道:“富兄这么晚来,有何要事?”
“你……你是女的?”富大康怪叫一声,一脸的震惊。
“让富兄见笑了。”我欠了欠身,微微一笑。
他完完全全地呆住了,半晌才回过神,惨叫道:“天啊……天啊……你怎么会是女人?这下我要怎么跟侯爷交待……”
跟侯爷交待?我摇摇头,唉了口气,看来富大少作弊的事被揭穿了,不知道我走了之后,这位大少爷又经历了些什么,不会是又出丑了吧?难道他这么晚跑来,是找我还银子的?那银子我可抵了债了,想我还他,没门!一边想着该怎么打发他走,一边淡淡地道:“请富兄移驾花厅再叙吧。”
他跟我进了花厅,我请他落座,小红上了杯茶给他。他看了一眼小红,认出她就是那日跟在我身后那小厮,仍是一脸的不可置信,瞪着我半天也说不出话。我微微一笑:“让富兄受惊了,小女子深感惭愧。”
他瞪了我半晌,才一拍大腿,大声道:“我就觉得你这小子怎么有点娘娘腔,敢情你真是个娘们儿。”
我笑起来:“民女叶海花,为了出门办事方便,才易装而行,并非有意欺瞒富兄。”
“你这丫头倒是胆子大,居然敢易装上青楼,你也不怕有损名声!”富大康似乎接受了我是女子的事实,上上下下地打量我,表情颇为稀奇。
“名声?”我轻笑起来,“我只求问心无愧,世人怎么看我,并不重要。”
“说得好!”富大康一拍手道,“我就喜欢叶贤弟这种,呃……叶姑娘这种豪爽的性子,你是男人我交你这个朋友,是女人我一样交你这个朋友!”
我笑起来,这富大康倒是个直性人儿:“富兄不以小妹女子身份为恶,小妹也很愿意与富兄交朋友。”
富大康听我这样上路,眉开眼笑:“好,我今儿认你这个妹子,可比男人都厉害,连侯爷都对你感兴趣!”
我想起他是有事而来,笑道:“富兄这么晚来找小妹,可是发生什么事儿了?”
“呃……”他的神情顿时尴尬起来,“小妹啊,我们今儿串着作弊这事儿,被侯爷知道了?”
“怎么知道的?”我心中已经猜到了,并不吃惊。
“呃……今儿饮宴结束之后,侯爷宣布此次赛诗会的头魁是我,我一时高兴,就多喝了两杯……”富大康嗫嚅道。我又好气又好笑:“敢情你喝醉了就全说出去了?”
“不是不是……”富大康急忙摆手道,“是侯爷单独见了我,问起那几首诗的含义,我,妹子你知道为兄肚子里那点墨?0 夷睦镏腊 钜停筒碌搅恕?br /> 我叹了口气,以永乐侯的威势,就算你不喝酒,问你几句你也全招了:“侯爷恼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