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见众人表情,知道不好推辞,只得道谢:“谢谢娘娘。”
又闲磕了几句,说了些鸡毛蒜皮的话,云峥向景王告辞。上了马车,我望着云峥平静的表情,忐忑不安地道:“云峥,景王和王妃是什么意思?是在对我们动之以情,要我们把郡主送回去吗?”
云峥笑了笑,拥我入怀:“怎么都好,这件事应该是解决了。”
“解决了?”我讶异地看着他,“我不明白,怎么就解决了?”
云峥只是笑,我不依地嚷:“云峥……”
他拥紧我:“叶儿,或许景王也是个疼爱孩子的父亲,你别多想了,事情本来就没多复杂,是你把它想复杂了。”
我怔怔地看着他,是吗?真的是我想得太复杂吗?我想到景王儒雅清和的风度,也许真是我想得太复杂吧,也许是因为回暖的离开,让景王了解了亲情的可贵。如果真是这样,那就太好了。
第一十一章 面圣
“宁儿,我一定要戴这个吗?”我无奈地看着宁儿手里的假发套,叹了口气。
“少夫人,进宫面圣可不能失礼,这是一品夫人规定的装束。”宁儿见我蹙起眉,笑了笑。馨儿把假发套套到我头上,和着我的真发,向后聚拢,分成若干股不等分,翻绾,盘出一个复杂的百花髻。
然后上妆,涂脂抹粉描眉画眼点唇,宁儿将一朵梅花状的小金铂贴到我的眉心。我无可奈何地任她俩摆弄,头上顶着这么重的假发,我觉得连转头都困难。上完妆,宁儿打开梳妆台上的锦盒,我一见,又叹了一声:“这些东西加上去,我的脖子不会被压断吧?”
宁儿抿嘴一笑:“少夫人真会说笑,这些东西只会让您更美。”说着,拿起一朵薄如蝉翼的织锦芙蓉,别到百花髻后。馨儿则围着头顶的发髻,给我插了八支镏金蝴蝶簪,正前是一个镏金花插簪梳,梳上嵌着红色的石榴石,十二个宝石扣饰围着花插簪梳扣了一圈儿,最后在发髻两侧各垂了两支蝴蝶钗头的步摇,悬着长长的用金丝和翠玉片做成的折枝花吊饰,这繁杂的头饰终于弄完了。
起身,僵直着脖子,让宁儿和馨儿给我更衣,替我换上织云锦绣的濡裙。我像个木娃娃一样任她们给我在腋下束上高腰,扎上丝带,最后在肩上披上以轻薄的纱罗裁成的印画有芙蓉图案的披帛,盘绕于两臂之间。这面圣的装扮,终于完成了,前后一共花去整整两个时辰。
宁儿和馨儿看着我盛装后的样子,笑道:“少夫人,您好美啊。”
我扬了扬眉,我知道自己的长相,取过镜子一望,也吃了一惊。镜子里那个花团锦簇的美人儿真的是我吗?原来真的是人要衣装,佛要金装,三分长相加七分打扮,也能伪装成一个美女。
云峥看到我,眼睛也亮了一下,笑着轻牵起我的手:“真美。”
得了他的夸赞,我笑眯了眼,心里甜滋滋的,顿时觉得这两个时辰的时间没有白花。他今儿着了一件圆领窄袖紫袍,头上戴了一顶纱罗幞头,也是很正规的装束了。我轻笑:“还是男子轻松些,我可受了两个时辰的罪,才弄成这样,你的衣服一换头冠一戴,就算完了。”
云峥笑了笑,牵着我上马车。车子缓缓向皇宫行去,穿过朝圣广廷,抵达宫门,车子没停,径直驶入皇宫,我讶道:“怎么马车可以驾入宫中吗?”
云峥微微一笑:“云家有先帝的特准,可以驾车入宫。”
马车又行了一段时间,停下来,我和云峥下车,外面候了两顶小轿。上轿又行了一段路,下了轿,见到一座大殿,威耸于玉阶之上,我怔了怔,握紧了云峥的手:“怎么受封是到大殿上吗?”我以为只是随便宣一下圣旨,颁一个金印什么的就完了,没想到这么正式。
“这是祈兰殿,是天子与机要大臣议政所在。朝圣殿才是每日早朝处理朝政的大殿,皇后受封是在朝圣殿,要接受文武百官的拜见。封四妃和诰命臣妇都是在祈兰殿,无需朝臣观礼。”云峥笑着牵着我的手,一步步迈上石阶,越接近那大殿,我心里莫名地开始有一点紧张,手心沁出了汗,云峥觉察到了,转头对我温柔地笑了笑,用力握紧了我的手。
到了殿门,门口的公公扯长了嗓子尖吼:“永乐侯世子携荣华夫人面圣!”
我想抽回手,到了这殿上,再与云峥牵着手,不免失礼,但云峥紧紧握着,不让我挣脱。进了殿,我垂着睫,感到大殿上传来几道目光落到我身上,其中一道,来自大殿正中,高踞在玉阶上方。我咬了咬下唇,跟着云峥走到大殿正中,云峥松开我的手,跪地行礼,我跟着他跪下来?8 ?br /> “臣永乐侯世子云峥参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臣妾云门叶氏参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大殿上安静无声,没人有说话,玉阶之上的那人没有出声,我们也不能起身,仍跪在地上。半晌,只听到大殿上传来一个懒洋洋的声音:“平身!”
我随云峥站起来,垂着睫,循礼不去四处张望。只听到殿上那人缓缓地道:“云爱卿,这便是你新婚的夫人吗?”
“回皇上,正是。”云峥语气平静。
殿上那人笑了笑:“抬起脸来,让朕看看!”
我吸了口气,缓缓抬起睫。大殿上有宫女、有太监,还有几个身着官服的臣子,而我只识得一个,骠骑大将军寂惊云。他看着我,微微颔首。我的唇角微微一勾,目光落到玉阶高处端坐在龙椅之上的男人,明黄的龙袍、耀眼的皇冠,冠下那张高贵清华的脸。宇公子,不,或许应该称他为君北羽,天曌国的国君。宇公子是那个曾打动我心,也伤了我心的男人,不是眼前这个高踞殿上的皇帝。从步入祈兰殿,就一直紧绷的弦,在看到他这一刻,竟奇异地松弛下来,心中再无一丝波澜,我于是知道,我真的已经放下了。迎上他的眼睛,他的眼里似闪过一道异光,他眯起眼,唇角一勾:“果然是天香国色,不愧朕赐你荣华夫人的封号。”
我在心里叹了口气,又跪下去:“皇上龙恩浩荡,臣妾谢皇上封赐。”
“宣旨!”皇帝淡淡地道。太监捧着圣旨出来,咬文嚼字地念了一通,大意是说永乐侯世子云峥之妻叶海花,德容出众,皇恩浩荡,赐封为一品荣华夫人,章印绶佩,皆如其夫云云。我直挺挺地跪着,听太监念着那语意难懂的文言文,好不容易等他念完了:“荣华夫人接旨谢恩!”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只得又磕头谢恩,然后听到皇帝说:“赐荣华夫人朝冠锦披金印。”
朝冠其实是花冠,凤冠霞帔是内命妇才有资格穿戴的,官员臣子的妻母受封,均为外命妇,朝冠上不能饰龙凤装饰,只能以百花为饰。朝冠锦披是外命妇参加朝贺祭祀等各种大典时的朝服公服,除此之外,还有规格与丈夫看齐的印绶。
再次谢恩,终于听到皇帝说“平身”。我赶紧站起来,将手中的东西递给一侧的宫女捧着,然后又听到太监尖着嗓子宣布:“荣华夫人自受封后三日内,至宗事府司仪监接受命妇内廷礼仪训练半月。”
我一怔,转头看向云峥,有些惶恐。命妇内廷礼仪训练,那不是内命妇和公主王妃才“享受”的待遇吗?几时我一个小小的荣华夫人,也要接受这样的训练了?虽然只是半个月,不是《宫仪》规定的三个月,但却有违《宫仪》,查无出处。云峥显然也是一怔:“皇上……”
“云爱卿,荣华夫人出身民间,学些宫廷礼仪是必要的,以免日后失礼。”皇帝的语气不容辩驳,随即转移话题,“此次上京,云爱卿一路可还顺利?”
他这么说,倒真是不好辩驳了。云峥看了我一眼,眼中有安抚,我将惊惶压下来。云峥看向皇帝:“回皇上,一路顺利,臣带了几样礼物,献给皇上。”
“哦?”皇帝笑了笑,“你又带了些什么新鲜玩艺儿?”
太监将我们带来的东西呈上殿来,云峥打开第一个盒子,取出一面用桑蚕丝紧紧包裹着的镜子,交给太监呈上去。太监眼里闪过惊讶之色,皇帝看到那面镜子,也是一怔,笑道:“这镜子是用什么材质制的,竟能将人照得这般纤毫毕现?”
那是一面玻璃镜子,我请福爷爷制了一面平整的玻璃,背后镀上银,再刷上红漆,经过无数次试验才得成功的一面这个时空绝无仅有的镜子。再把这块镜子嵌入黄金的底座,饰以宝石美玉,显得异常珍贵。
“回皇上,这镜子名唤玻璃镜,是取自稀有的矿石,经烈火高温粹练而得,这镜子的好处是映出的影像清晰如见真人,但缺点是易碎,受到外力极易损坏。”云峥简单地解说了一下。皇帝看了他一眼,笑道:“这玩艺是你发明的?”
“回皇上,是臣妻想出来的。”云峥笑了笑。
“哦?”皇帝转眼看我,眸中闪过一丝意味不明的神采,“荣华夫人真是聪慧无双啊。”
“皇上过奖了,这玻璃其实是沧都一位老人发明的,臣妾只是偶尔发现在后面镀银涂漆可以为镜,便请他试着做了一面,实在不敢居功。”我沉着地道。
“荣华夫人为何要送这面镜子给朕呢?”皇帝搁下镜子,看似随意地道。我心里却一紧,这个人还是这样子,凡事都要想三想,转几转。只是一面镜子,这时空没有的东西都是珍贵东西,当然要拿来讨好皇帝了,我哪来那么多想法?云峥蹙眉看了我一眼,刚想开口,我赶紧出声:“皇上,所谓‘以铜为镜,可正衣冠;以古为镜,可知兴替;以人为镜,可明得失’。云家历代忠良,君恩深厚,臣妾嫁入云家,亦知要忠君爱国,惜臣妾一介女流,既无能为‘人镜’,亦无才为‘古镜’,只能帮皇上张罗张罗这正衣冠的镜子,让皇上笑话了。”
这番拍马屁的话算是表态吧,我们是忠于你的,你想得太多了。殿上众人听了我这话,神色各异,皇帝轻轻笑起来:“以铜为镜,可正衣冠;以古为镜,可知兴替;以人为镜,可明得失。荣华夫人,真是妙论啊。”
我赶紧道:“皇上,臣妾夫妇还有两样礼物献给皇上。”
“呈上来吧!”皇帝懒懒地道。
我笑了笑:“皇上,这第二件礼物呈上来还不如放在殿上看得清呢。”我从第二个镜盒里取出一幅锦缎,让宫女牵开,摊于大殿之上,展开达五米之宽。皇帝看到那巨幅锦缎上绣的图案,神情一震,竟从龙椅上站了起来:“这是……”
“回皇上,这是我们天曌国的版图。”云峥微微一笑,“上至州府郡,下至县乡村,每一座山峰,每一条河流,都能在这幅地图上找到出处。皇上心怀天下,这幅图,便是皇上的锦绣河山。”
“好!”皇帝的神情有一丝激动,从玉阶快步走下来,站在地图前,眼神发亮。殿内众人见皇帝跑下殿,赶紧下跪。我跪地俯身,从眼角的余光中偷窥皇帝的反应,心中暗笑。这招儿是从电视上学来的,想当年康熙大帝那么厉害的人物,看到一张中华全图也激动得老泪纵横,既然你们都自诩为圣贤明君,送礼当然要投其所好了。
他在这幅天曌国地图面前伫立良久,神情从激动到渐渐平静,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半晌,他抬起头,对一旁的太监道:“收起来吧。”言毕转身重新坐上龙椅,见众人跪了一地,淡淡地道:“都起来吧。”我们随众人起身,皇帝对云峥笑道:“云爱卿送的好礼,倒令朕好奇,这第三样礼物是什么了。”
云峥淡淡一笑,从怀中取出一份奏折,交给一旁的太监:“臣的第三样礼物,是一本奏折。”
皇帝眼神一闪,从太监手里接过那本奏折,看完了,神情难测地道:“你要朝廷收回云家对铁矿的开采权?”此言一出,我注意到殿上几个朝臣都面带惊色。
“回皇上,正是。”云峥点点头。
“为何?”皇帝淡淡地道。
“皇上,相信皇上已经收到铁山郡的矿难事故的奏折,臣无才,管理的矿山发生此等事故,辜负了皇上的重托,难辞其咎,请皇上将开采权收回,另择贤才管理。”云峥沉声道。
“另择贤才?”皇帝的唇角带上一丝耐人寻味的笑容,静静了看了云峥半晌,才慢慢拿起案上的一本奏折,递给一旁的太监,“朕这里也有一本奏折,想给云爱卿看看。”
云峥打开奏折,看完,脸色微微一沉,跪到地上,我一惊,赶紧跟着跪地。皇帝的声音听不出喜怒:“云爱卿,这个折子参你云家管理不善,才发生如此严重的矿难,事发后不及时组织营救,以至多名矿工无辜死亡,引发暴乱,延误矿课,你有何话说?”
殿内的气氛顿时凝重得如数九寒天,温度降至冰点,压得人仿佛喘不过气来。
第一十二章 变故
我紧张得手心冒汗,大殿安静得令人窒息,连一根针掉到地上都清晰可闻。半晌,云峥才缓缓道:“回皇上,这本奏折所参,并不属实。”
“哦?”皇帝淡淡地道,“那事实是怎么样?”
“皇上,云家对铁矿的管理一直是严格按朝廷的规定来的,发生此次矿难完全是意外,不可抗力因素自然无法抵御。事故发生后,云家已经积极组织营救,臣妻亲自前往矿山,对矿工家属进行安抚,组织赔付,惩治管事,被埋矿工有半数获救,这在天曌国是绝无仅有的,以前福州锡矿、永定府金矿发生的特大矿难,矿井中的矿工皆无一生还。暴乱是有居心不良者企图浑水摸鱼故意煽动的,臣妻因此还险些命丧于铁山郡。”云峥一条条地反驳那张奏折所参,“至于说到延误矿课,铁山郡铁矿虽然目前被官府查封,但上半年的开采量已经超额完成,如果皇上下旨解封,年末一定能完成矿课。请皇上明查,这本奏折所参,并不属实。”
“就是说,你认为云家无罪?”皇帝不动声色地听完云峥的辩驳,懒懒地道。
“回皇上,云家并非毫无责任。没能预防意外之发生,有责;被居心不良者挑动暴乱,有责;身为臣子不能为皇上分忧,反给皇上增添烦扰,更是罪无可恕。故臣深感愧疚,无能者不足以担皇上重任,请皇上收回铁矿开采权,赐臣死罪,以彰国法。”云峥一字一字地道。
“云峥!”我惊呼出声,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云峥没有看我,只是目光炯炯地望着殿上的皇帝,我冷静下来,本来我们商议好交出开采权,便是决定以退为进的,如今云峥只是做得更彻底一些罢了。我转过头,望着殿上的皇帝,俯身道:“皇上,臣妾愿与夫君一起领罪!”
“一起领罪?”半晌,殿上才传来皇帝压抑的声音。随即听到寂惊云道:“皇上,铁山郡的矿难,云家虽有责任,但罪不至死。请皇上念在云家世代忠君,三思而行。”
殿上其他几个臣子也纷纷求情,皇帝却一直沉默着。我俯着身,不知道皇帝的表情,只觉得殿上的气氛压抑得令人头皮发麻。半晌,他突然笑起来:“云爱卿,荣华夫人,平身吧!”
我与云峥站起来,不知道他突然笑什么,我心中有些忐忑,只听皇帝继续道:“云爱卿多虑了,铁山郡的矿难,朕着人查过,确如云爱卿所言。云家虽有责任,但罪不至死,这开采权,就依卿所奏,朕暂时收回。爱卿当需吸取此次教训,日后继续为国出力。”
“谢皇上恩典!”我和云峥赶紧行礼,我吁了口气,心中悬着的大石头,终于放下了。
从祈兰殿出来,坐上回家的马车,我钻到云峥怀里,抱住他:“云峥……”
“吓到你了,对不起。”云峥拍着我的肩,我委屈地道,“你突然说让皇上赐死罪,真的是吓坏我了。”
“不这样说,只怕皇上今日不会这么容易放过我们。”云峥笑了笑,“皇上的目的是开采权,不是我们的命,我把话说绝了,皇上反而不好说什么了。”
“你为何不把矿难和暴乱都是人为的告诉皇上?”我疑惑地道。
“我们没有证据。”云峥拥紧我,“若这事是皇上授意的,说出来又有什么用?若不是,有第三方插手,我也不想打草惊蛇,让他们知道我们已经有所警觉。”
我点点头,想起三日后要进宫学习内廷礼仪,咬紧了唇:“云峥,我真的要进宫学内廷礼仪吗?”
“皇上决定了的事,只怕由不得你不去。”云峥淡淡地道,“叶儿,别担心,我会打点好司仪监那边,不会让你受委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