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小丁思量了好一会儿,虽然自己也不想在这个时候招人厌烦,但为了找机会减轻内疚感,他还是嗫嚅地问:“纳贝勒斯,我想问问,李雪峰到底爱不爱陈亚非?”
纳贝勒斯缓缓睁开眼,神情漠然。
白小丁观察着他的表情,如果他心情还不错就继续问,如果他说无可奉告就算了吧。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就在白小丁暗自后悔不该问这个问题的时候,纳贝勒斯终于说话了。
“爱?”纳贝勒斯露出些微纠结的表情,这让他看起来像进入了一场沉思,配上李雪峰帅气的脸,这样的表情当真很吸引人。
“是不是爱我也不知道。”纳贝勒斯的后背向沙发上靠了靠,沉吟了一声,“每个人对爱的感受可能是不同的,我不想妄下定论。在我看来,这不应算是爱,但我能感受到他心里的欲。他对陈亚非这个人有欲*望。”
“欲*望?”白小丁满脑子里都是粉红色的画面,原来,原来他们……
“他们在玫瑰酒吧里认识,就在你送李雪峰回家的第二天。”纳贝勒斯说。
白小丁脸上发烧,他没想到就附个身,纳贝勒斯竟然连这些都知道……
纳贝勒斯无视白小丁发窘,继续说:“陈亚非是一家大型贸易公司的董事长的独子,只是比较贪玩。李雪峰知道了他的背景后就千方百计接近他、讨好他。想进入他父亲的视野,谋个更好的发展。”
“啊,就这些?”白小丁晃了晃脑袋,刚才的绯色画面都不见了,原来这就是他所说的“欲*望”的意思,此欲不同于彼欲也。是自己的思想太龌龊了。
“你还想知道些别的?”纳贝勒斯探究地看着他。
“不不,我是说你竟然知道的这么详细?”白小石口是心非地否认。其实他很感兴趣,想知道自己在李雪峰心中的位置,只是觉得这种想要偷窥别人内心的事实在太不道德,不敢就这么承认了。
“当然。我对这个世界的基本认识来自于他,只是还有很多空白。他太不注意学习,所以很多事情都是一知半解。我能窥见他的一些记忆,不过都是浅层次的,深层次的记忆就像加密的谜团,需要时间慢慢地解开。”纳贝勒斯晃了晃脑袋,看着白小丁,严肃地说,“人类也是灵魂复杂得让人伤脑筋的生物。”
难得纳贝勒斯说了这么多话,白小丁对他的恐惧心理已减轻了大半,终于无法按下内心的躁动,抛开那些道德规范,忍不住试问:“在他的心里我到底是什么样子的,你能感觉到吗?他喜欢我吗?”
“你?”
白小丁点了点头,手心出汗,热切的盼望着。
“你果然在乎他。”纳贝勒斯自言自语道,“这和纹案给我的暗示相同。”
白小丁的心思不在纳贝勒斯的话上,眼巴巴地等着他的答案。
纳贝勒斯说:“我仍无法断言,不过就我的感觉,他对你没有你对他上心就是了。”
白小丁有点失望,不过既然纳贝勒斯也不愿判断,至少还有渺茫的可能性,不过陈亚非已是前车之鉴,希望越大,失望越大,他也不敢有太多奢望。只是可怜了陈亚非还不知道李雪峰真正的用心。
“好了,该说的我已经都说了,别在我的眼前晃。”纳贝勒斯收回目光,望向窗外的天空,发话了,“我想清静些。”
白小丁也不愿纠缠,带着纳贝勒斯刚才的一番话慢慢消化,默默拿起拖布有一搭没一搭地擦地板。
纳贝勒斯望着天空,天穹中那轮弦月正正地挂在深紫色的夜幕上,几片棉絮状的薄云乘着轮船悠长的汽笛声从月下飘过,缓缓拂过的风带着这个季节不该有的清冷。
纳贝勒斯沉在沙发里,心却不在这个时空,冥冥中思绪已回到那个血红色的黄昏。
天界。第四重天的北侧。创界山。
天界最大规模的叛乱正发生在此。
天使间的混战。站在神一侧的,和背弃神的。
他毅然地选择背神而去,只是他们败了。
他们的领袖——天使长路西菲尔在神的干预和米迦勒光耀之剑的重创之下生死未卜,他只好带着他的军团随着阿撒兹勒的队伍奔向创界山之巅。
他们在创界山坠落。
这是他们的领袖指引给他们的唯一生途。
他的四翼在坠落中染黑了。
因为他从不曾怀疑所跟随的。
呼啸的风在耳边刮过,坠落时的火焰扑面而来,他的身体正经历着前所未有的痛楚,但他怀着希望——在坠落的尽头,他们将在魔界打下一片江山,建立一个属于自己的国度。
他以军人的荣誉作证,他坚信在血与火的尽头,他们将重新铸就荣耀。
他坚定地化作流星,准备投入另一场战斗。
然而创界山另一边的时空受到大战的影响变幻莫测,在他的面前,不是等待中深不可测的火湖和痛苦的折磨,而是更加深邃诡谲的沉寂和黑暗。
一小片深沉的漆黑突然出现在他的眼前,不过如同无尽火海之上点缀的几个黑点,然而他虽然意识到危险,却在极速的坠落之下躲避不及。
他恰好坠入这变幻莫测的小小的时空陷阱,终不知时间如何流逝,自己命运几何。
黑色的时空陷阱只出现了短暂一刻,便消失了。
而他身在其中,只觉得时空变成胶着的一团黑色,死水一般不再流动。
他就像被封入琥珀的小虫,在这一片异时空里似梦似醒。
他不知自己是否醒着,但他的确做梦了。
断断续续的几个梦。
一个梦里,他感受到水正从他身上流过,清清凉凉,那是一? 跣『印?br /> 另一个梦里,他感受到了太阳的灼热,河流不在,绿洲已成为沙漠。
还有一个梦,他听到身边干哑的说话声,如梦似幻,那声音来源于一个他并不太熟悉的种族。
最近的一个梦,他清醒了许多,反反复复听到一些人的说话声,直到他揣测了这语言,听懂他说:这块石头里封印了一个恶魔。
纯种的魔族和堕天使是不同的,懂么?他真想申辩。无知的人啊。
他不知又这样恍恍惚惚了多久……
直到那个晚上,一片血红融入了他的世界,他的世界终于不再是深沉的漆黑,异空间被这片血色撕裂。那些幻梦变得更加不真实,但他无心去考量这些。他迫不及待地挥动羽翼准备抽身而去,他就要自由了。
他的感觉开始复苏,意识变得澄澈,时间重新流动,他蓦然惊醒,原来不知不觉已经过了几千年了——
就在这时,有那么一瞬间,他感觉力量异常波动,脑海里似出现一个人低低的说话声,不过他顾不得这些,他只想要离开这个空间。
如他所愿异空间在这片血红色中如破碎的纸片一般剥离消散了,他在黑夜中睁开眼,却发现已身在一个既熟悉又陌生的时空——这是物质基础的世界,几千年前神创造的新大陆。他从不曾想过,几千年后,这里到处行走着人类这种生物。放眼望去,他竟没看到一个天使或者魔族。
这人类的世界,一眼望不尽的灯火,亿万匍匐在地的短暂生命——仅仅几千年的光阴,亚当的后代已将新世界改造如此。他轻叹。
☆、第 7 章
他看着眼前抖得如同筛糠一般的人类,没想到竟是这样一个柔弱的人用血解放了他。他看看自己手臂上的纹案,略有惊愕,不过他对此并不在意,一个图案而已,可能是自己被封印得太久脑子坏了,不记得曾经纹过。迟疑了片刻,他不再多想,转身便走。
他不想和人类有什么交集。
创界山的坠落和千年的封印让他虚弱不堪,他飞在这片物质世界之中,渐渐感到力量的流逝。这个世界正受到神力的护持,他也只知道千年前去往天界的通道,但通往魔界的道路却不知在哪里。
回天界?他摇摇头。
他迷茫地在华厦前的空地停住脚步,面对着宽阔的十字路口。深夜广告牌的灯光在他的身后寂寞地闪烁着,投下的华彩在水磨石地面上不停地变幻,纷纷扰扰,犹如生命中的一个个曾经。
时隔千年,便已恍如隔世。他怔神片刻,决定不再回顾天界的那些过往,他坚信这个几千年后的世界一定逗留着他的同类,他要找到他们,知道战争后面的故事。几千年过去了,他们的理想实现了没有?亦或还在战斗着?
夜风拂动着他的长发,带来熟悉又陌生的感觉。一个转身之间,一股光明圣力弥漫在他身边。
他以为来者是一个天使。一个天使也好,至少可以告诉他想要知道的。却没想到站在身侧的竟是一个人类。
一个表情略显孤寂的男子。
他曾经见过亚当几次,只觉得那是一个比较单纯的人。然而没想到他的后代遍布这个世界的时候,他们已经失去了最初的纯真,染上了颇多烦恼。至少眼前的这个应该是这样。纳贝勒斯再次暗叹。
“堕天使。”男子冲他淡淡地说着,黑色的碎发在风里张扬,他的脖子上挂着一串长长的十字架项链,细碎的银光在白衣的浮动中若明若灭。
“呵,人类,你能告诉我我想知道的么?”纳贝勒斯对来者发现他的身份并不惊讶,能散发这种光明圣力的人类就已经与大街上那些碌碌之辈完全不同了。
“我什么都不会告诉你,因为我是来惩罚你的。”
“惩罚我,为什么?”纳贝勒斯微微扬起下颚,态度不屑,心中却有些不安。从来者的话中,他似乎感到这个世界目前由人类占据着主导地位,不单单只是数量而言。
“因为你没有授权就非法来到人界,你本应该在魔界才是。”
“说得好,我正想问你怎么才能回魔界呢。”纳贝勒斯意识到来者知晓魔界的事,心中升起一丝希望。来者所说要到人界来需要授权他并不怀疑,因为在千年以前他所处的时代,人界作为神的新作品就不是个天使魔族能够随便出入的地方,而人界与天界的交界地伊甸园最初更是由阿撒兹勒等智天使看管着。
“你以为人界是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地方?”来者轻笑一声,俊朗的脸庞上却没什么表情,“根据神魔契约,没有授权的天使和魔族都不能擅入人界,你不清楚么?”
“什么神魔契约,不清楚。”纳贝勒斯摊开双手老实地回答,“这地方又不是我想来的。”
“是么,那么真可惜,我仍有权惩罚你。”人类以为他在抵赖,语气更加强硬。
“你不相信我说的?”纳贝勒斯有些不悦,他不太喜欢人类说话的态度。
“几乎所有非法侵入的灵体都这么说,你就不能换点新花样吗?”
“信不信随你,新花样我确实没有。”纳贝勒斯双手环胸,迎着夜风说道:“你口口声声说到惩罚,我倒想知道非法入侵的会受到怎样的惩罚?”
“封印一百年后再转交仲裁,然后你或者可以如愿以偿地回魔界,或者继续被封印,或者灰飞烟灭。一百年,对你们来说并不多,简直是不痛不痒。”
“的确不算多。”纳贝勒斯嘴角轻撇,可是谁也不会愿意被一个人类封印一百年,刚刚获得自由的纳贝勒斯更是如此。而且封印……他联想到那个不见天日时间凝固了的空间,那个他倒霉遭遇到的陷阱,他可不想再经历一次类似的体验。
“所以只一百年,乖乖就范可好?”来者似乎不愿多谈,从风衣口袋里抽出双手,摆出敌对的架势。
“噢?想动手,就凭你?”纳贝勒斯看着眼前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人类,从容一笑。他手下曾有十九个军团,数十万的天使,他在万军阵前都没有退缩过一步,在与神对立时都没有动摇过,怎会为一个人类的话动容?
那人类动手了。
纳贝勒斯注意到他的左手手背上有一个正十字的烙印,他举起带着烙印的左手,口中飞快地念诵着祷文:“……米迦勒赐予……力量……,审判之火!!”
一团蓝色的光焰出现在他的手中,纳贝勒斯惊诧人类竟也可以如此使用灵力之际,那蓝焰已经扑向他的身体!
纳贝勒斯冷哼一声,四翼展尽,催动雷霆。哼,打架,谁怕谁?在天界他自诩也能在米迦勒手下过上几招,何况一个借用米迦勒力量的人类?
然而他还不知道他低估了对手,或者说高估了现在的自己。他的力量发挥得差强人意,他太虚弱了。更不可思议的是,他的力量竟在这个世界发挥不到原本的一成!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他的大脑在飞速运转,但蓝色的光焰已在他周身炸开,灵魂在焦灼之中痛苦地抵抗、嘶叫,仿佛又经历了一次从天堂坠落时的痛楚。勉强弹开那火焰之后,负伤的纳贝勒斯发现自己已经难以在物质世界维持表象形态,全身变成透明的灵质。
这灵质的形态是所有灵体在物质世界最原本的状态,幽灵一般,没有实体,因为本身两个位格的他们就是不具有肉体的,一般来到人界的天使和恶魔如果愿意,都会维持表象而使人类看到,但舍弃了表象之后,一般的人类就看不到他们了。
手臂上的灼痛感持续着,纳贝勒斯抬起手,看到手臂上那一条黑色的焦痕,脸色很难看。这就说明刚才那个人类对自己进行了实质性的伤害。
千年后,他竟然这样一招栽在一个人类手里。这如果被其他同伴知道了,肯定会被他们笑上不止一千年。
纳贝勒斯心中百转千回,但人类的眸子清澈明亮,仍然死死地盯住他,显然他变回了灵质体也能看见他。
“你到底是什么人?”纳贝勒斯终于感到好奇了,语气也慎重起来。他以灵质体的形态与来者交流,他相信他既然能看见自己,就一定能听到自己的声音。
“驱灵牧师。”人类不负所望。
“哦……牧师。”纳贝勒斯沉吟着,他对在异空间这些年发生的事一无所知,其实并不知道牧师是什么玩意儿,不过还是记下了,反正是找他麻烦的,“报上你的名字。”
“柳柯灵。”牧师说完,手握胸前的十字架,十字架似乎有所感应,微微亮了些。
纳贝勒斯接受了教训,自己现在虚弱不堪又搞不清这个世界如今的状况,明显不在状态,如果再恋战下去可能真的就被封印了。虽然军人的骄傲让他不愿临阵脱逃,不过这个世界变化太大,眼前亏也吃不得,早晚他会回来找这个什么牧师算账的。
纳贝勒斯使出全部力量虚晃一招,振动羽翼,向天空飞去。
“哼,你以为逃得了么?”柳柯灵喃喃说着,却并未追上来。
虚弱的纳贝勒斯并未能飞远,他略显狼狈地游荡在城市的车流之中,来往的车辆从他的身体穿过又开走,车流、广厦、霓虹……这个世界的一部分对他来说实在陌生,然而最让人烦的是那个什么牧师阴魂不散,这会儿又找上他了。
手臂上的伤痕忽然一痛,一道淡淡的圣光自他刚才被灼烧的地方扩散到脚下,纳贝勒斯发现自己的脚下出现一个半径两米左右的魔法阵。
他在车流中与牧师面对面。
柳柯灵站在路灯下的一片树影里。孤寂的身影和暗色的树影重合在一起,如同一个真实的幻影。不意外地,纳贝勒斯发现名叫柳柯灵的牧师脚下也有一个魔法阵。他了然,这个人类就是凭借这两个彼此联系的魔法阵来跟踪他的行踪的,而且似乎他还可以通过这个魔法阵瞬间移动到离他不太远的地方。
他不得不佩服人类竟然能将魔法阵利用得这么好,在某种程度上弥补了没有翅膀的不足。
“不论你走到哪儿?只要你变成了灵体,我都会找到你,因为刚才的审判之火已经在你的灵体上留下了痕迹。”柳柯灵说着,指了指脚下的魔法阵。
“呵,我知道了。”纳贝勒斯说得淡然,心里正后悔自己小看了眼前的人类,轻敌的后果就是着了他的道儿,中了这么个有跟踪属性的魔法。
“我被封印了这么多年,所以才会败给你。难道趁人之危就是你的处世之道?”纳贝勒斯本不想和他废话,但既然现在自己处于劣势,不如迂回一下好了。不过他还是想和这个叫柳柯灵的把话说清楚,免得自己就这样被看扁了。“你……敢不敢等我的力量恢复后再一较高下?难道你不想胜得光彩点?”
“我的职责是封印非法闯入人间界的恶灵,不是和你们比武的。”柳柯灵不为所动,“我只想完成使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