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享原姐姐……”宋小秋哭了一小会儿,突然抬起头来,她脸上的脂粉都哭花了,脸上一片斑驳,宋享原心里一惊,就见宋小秋咧开嘴角:“我们一起去吧?”
“什么!”
宋享原再也按捺不住,双手抓住宋小秋的肩膀使劲儿向外推开她,休晚呆愣了一下,也上来搭了一把手。两人合力把宋小秋推开很远,宋享原喘着气冲着她大喊了一句:“你滚开!”
“啊。”宋小秋呆滞地发出一声单音,没有什么动作。
“滚开!”
宋享原用她最大的音量又是喊了一句。虽然是身处僻静的地方,可这么大的争执声也不是全然不能引起别人的注意来,更何况离开席间四处闲逛的人也不再少数,很快就有人从远处大声询问着这边的情况,宋享原能看见几个模糊的身影向着这边走来,不过她没有应声,她怕宋小秋再有动作,反倒是休晚急切地向四周张望,寻找着声音的来源。
宋小秋像呆傻了一般,一言不发,她听见有其他人的声音,一脸的惊慌失措,肩膀颤抖着回头去看。不过那些人距离还很远,她瞧不真切,只是越来越惶恐,脸上已经开始抽搐。忽然宋小秋身形一闪,宋享原以为她又要向着自己冲过来,急忙躲闪开,没想到宋小秋转而向着另一个方向跑去,她踏上立着红灯笼的木栏杆,高高跳起,跃入水中。薄红色的衣裳飘扬在她身后,就像是金鱼摇摆的尾巴。
“啊!”
休晚压了几次的惊叫,再也止不住,她高扬的音调几乎要传遍整个回廊。宋享原虽然没有发出声来,但她被眼前的状况弄得整个人都发起了蒙。墨邑投湖了?墨邑她投湖了?她为什么要这么做!宫里面的明争暗斗她虽然不熟悉,却也是日日听闻,有些个什么手段、计谋的她也都懂,现下的状况看来她是难逃干系。远处的人听见休晚的尖叫,来得更快,宋享原很清楚自己什么都没有做,心虚的感觉却是怎么也抑制不住,不明不白就慌了手脚。
怎么办?
尖叫过后,休晚跑到湖边上去,想要拉宋小秋上来。可宋小秋离岸边太远,休晚又不谙水性,她急得焦头烂额不知道怎么才能帮上宋小秋。宋享原站在原地,休晚的身影能落在她眼里,却落不到她心里,她脑海里抑制不住地冒出如果宋小秋就这么死去就好了的想法,不想伸手,不想帮她,不想让她再出现在自己的面前,甚至觉得这潭水再深一些就好了,这样她的尸身都会一直困在湖底。宋享原被这样的自己吓了一跳,平心而论,她今天是有些怕宋小秋那疯疯癫癫的模样,可之前明明是形同陌路的两个人,自己对于她到底为什么会有这么恶毒的想法呢?唯恐再被这样的想法充斥在脑海里,宋享原想要上前去帮休晚一把,或者是她下水去救宋小秋,但是双腿动不了。
“你慌了。”
宋享原听到有人贴在她的耳边轻轻说了这么一句话,她猛然回过头去,对上尹沉婴一张笑眯眯的脸。
“你怎么在这里?”
“哎呀,我就是在附近的地方稍走走,正巧听见这边的声音就过来了。”尹沉婴像是完全没有注意到水中的宋小秋一样,对着宋享原笑哈哈的,他摇着扇子,一副耐人寻味的样子:“长公主这是做了什么?”
“我什么都没有做。”宋享原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裳,说:“请尹大人快些命人把墨邑长公主救上来。”
尹沉婴眯了眯眼,反问道:“我为什么要救她?”
“她掉进水中了!她会死的!”
“可她并不是我推进水中的,我为什么不袖手旁观?”尹沉婴又问。
宋享原惊异地张了张嘴:“你……这是杀人……”
“嗯?可我不是和你一样吗?”尹沉婴呵呵笑了两声,压低声音:“既不杀人,也不救人。”
“我……你……”宋享原无法说出尹沉婴的话究竟是哪里不对,她也忘不了自己那一瞬间的想法。语塞片刻,宋享原不再搭理尹沉婴,她径直快步跑到休晚身边,宋小秋正在水中扑腾,但是她并没有张嘴呼救。宋享原伸手把跪在岸边的休晚向里拉,自己在前面伸手试了试水,虽然是夏天,但湖水凉得人直打哆嗦。
尹沉婴拿着扇子摇了几下,他看着宋享原下水的时候,无奈地摇了好几下头,然后轻轻一挥手。就在刹那之间,几道黑色的身影从他身侧窜出去,分为两路,其中两人先是把宋享原拉上岸,几乎是在同一时间,剩下的黑影也将湖中的宋小秋捞起。
“你啊,真是鲁莽,早就该找个人管管你了。”尹沉婴走到宋享原面前,伸手在她头发上轻抚了两下,扯下一朵珠花丢进水中,又挑了好几缕乱发。
“你不是要袖手旁观?”
“说说而已,享原你怎么总是把我当做十足的大恶人呢,舅父很是悲伤的。”尹沉婴说什么都是笑着的,在宋享原看来除了阴险之外,他没有什么别的表情。刚刚将宋小秋救上来的暗卫替她压出了呛进去的水之后,列成整齐的一排跪在地上等着尹沉婴的吩咐,尹沉婴眯着眼看了看离这里越来越近的众人,让暗卫退下了。
宋享原不明白尹沉婴为什么出手相救,不过尹沉婴也提了个好问题,她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总认为尹沉婴是恶人,好像尹沉婴这个人自然而然就不是什么好东西,谁都这么想。
“你也不见得是什么好人。”
“哈哈哈,在你心里我能是什么好东西呢?”尹沉婴故意停顿了一下,才继续说:“从我请太皇太后将你许配给陆不然的时候你就再也不觉得了。”
宋享原瞥了尹沉婴一眼,怎么今个儿一个人两个人偏偏都要提起陆不然这个人呢,当年尹沉婴带着众人跪在太皇太后宫前恳请为她赐婚的时候,私下里跟太皇太后推荐过的人便是刚刚立了战功的陆不然,这件事是很久以后宋享原才从别人嘴里知道的,她怀疑那些风言风语的始作俑者就是尹沉婴。不过这件事自然不是公开的,要是那么多大臣为了他们两个不相干的人能够成婚就自愿长跪请愿,可真是天大的笑话了。
“我与陆大人之间没什么可能,不劳您三番五次费心了,尹相您也是上了年纪的人,我怕您这次跪不过晌午。”
“不碍事,不碍事,我这把老骨头还可以再坚持一段时间。”
“那我的剑还得磨得再锋利些。”
“真是胡闹。”尹沉婴笑得很开怀。
第二十章
“阿嚏!”
张福海单手抱着一摞书,正低头查看扉页上书写的文字,突然感觉鼻子很不舒服,他皱着眉头忍了忍,还是忍不住打了一个喷嚏。桃雀在一旁拿着鸡毛掸子轻轻弹去花瓶摆设上落的一层尘埃,听见打喷嚏的声音,转过头来便看见张福海扶着鼻子,一脸的茫然,她急忙放下手中的鸡毛掸子,以为是自己扫得灰尘四处乱飞才害张福海打喷嚏的。
“张公公,您可有哪里不适?都怪我扫得周围全是灰的。”
“并不。”张福海的手还是搭在鼻尖上,他摇摇头,说:“你不要放在心……阿嚏!”话还没有说完,又打了一个阿嚏,张福海的眉头皱得更紧了。
桃雀看了看张福海的脸色,和平日里一样苍白没有血色,她也说不准张福海是不是不舒服,便问道:“您是不是染了风寒?”
张福海垂着眼睛滞了一下,然后又对着桃雀摇摇头。他没有觉得自己的身体哪里不适,虽然天气逐渐炎热起来,宋映辉经常抱怨没有胃口,宁可喝上碗凉茶也不愿意用膳,但张福海却不觉得有那样的难受,天气还算温和,没有突然就染上风寒的理由。
“啊,那就好。”桃雀舒心地笑了一下,说:“若是在这样热的天气里染上风寒,拖拖拉拉的要好些日子才能好呢,要比平时多受罪的。”
“嗯。”
桃雀丝毫也不在意张福海一点也不热情,她在昱央宫做事也有很长时间了,上上下下的人都十分熟悉,如果不是浣溪姑姑还一直留在昱央宫中,这管事的女官也该轮到她来做的。她知晓张福海这人与一般的宦官不一般,身上没有半分阉气,也许是因为身材高大的关系,反而很有男子气概。他深邃英俊的相貌在宫中是很惹眼的,桃雀私下里也听不少宫女提起过她们是如何看好张福海的皮相,宫女虽然心里都自持比同等位的宦官要好上几分,可两者都是几乎要在宫中呆上一辈子的,能得到恩准出宫的,尤其是在还能嫁人的年纪出宫的,实在是少之又少。宫女们虽然也经常说说自己出宫后要嫁个好夫婿之类的话,但大部分人心里都不抱着再从这皇城之中迈出的希望了,时间久了觉得能有个合适的宦官搭伙儿也是不错的,自然,这其中最被推崇的人就是张福海。虽然张福海总是冷着一张脸,可抵不住长得好,而且与他相处的时间久了,桃雀知道他绝不是个冷漠无情之人。
“不知道北苑里到底是怎样的景象,陛下十六岁的大庆肯定很热闹吧,我也真想去看看啊。”桃雀继续做着刚才手里打扫的活,一边跟张福海说话。
“很磅礴。”张福海回忆了一下环星阁,说了三个字。
“这次是去不成了,不过那边若是能放些烟花来看看就好了,在昱央宫里也能瞧见。”宫中每逢大庆都要备上一些烟花来放,特别是尹太后对烟花是情有独钟的,而且一向清淡的太皇太后也不讨厌,宫里终日不得空闲和乐趣的宫人们这时候也被默许歇上一歇。烟花炸裂,四散的火星好像传递着微小的幸福,夜空之下净是它带来的片刻的欢声笑语。
张福海明白女孩子家对烟花喜欢得紧,他说:“我来整理,你想看便去看吧。”
“啊,怎么能让您一个人整理这么大个流渊阁呢!”桃雀知道张福海的好意,但她却不想张福海一个人孤孤单单的做些整理的事情:“这烟花不过是一会儿的事情,指不定是什么时候才放呢。我们快些动手的话,也许还能抢在放烟花前做完呢,再说啦,我们一起从这边看上一看也没什么不妥。”
张福海向四周看了看,他和桃雀两个人自从宋映辉去往北苑开始,就一直在流渊阁中打扫着,现在也过去了很久,况且本来就不是多么杂乱的屋子,要变得井井有条也不需很久。
“嗯。”又是短短应了一声,张福海手上不停。近来宋映辉读书的热情高涨,一日中有大半时间是呆在流渊阁中的,很难得有个他不在的时间用来打扫。
“张公公果然是个好人。”桃雀说完自己的话,又拿起鸡毛毯子来,不过她才扫了那么几下,就低头笑起来:“瞧着像是铁面,心里却是柔软。”
张福海平时不太跟除了宋映辉之外的人多说什么话,更不要说是桃雀这样的女子,被这么说上一句,他反而比桃雀更加尴尬,不过脸上还是不动摇分毫的模样。况且他大概思索了一下自己这些年在宫中的所作所为,虽然绝不是什么凶恶之人,可张福海自认为也算不上什么好。
桃雀今天的话格外多,也格外活泼,一句话接着一句话说个不停:“虽然有幸能够伺候陛下,可现在的日子过得还是太辛苦了些。陛下’体恤我们这些宫人,真是这宫里最好的主子了,可是这昱央宫里的事情陛下管得少,我们平日里还是得听别人的,这样啊,还是让那些小人得志的家伙嚣张起来了。”桃雀所说的小人得志的家伙,自然是不知怎么就当上总管的吴盛德了。
关于吴盛德这人的传闻,张福海自然是听说的,而且基本大家嘴里流传的都不是什么好话。今日吴盛德服侍在宋映辉身边,算算时候宴会正是高`潮,他定然是不会出现在流渊阁里的。张福海本不是多管闲事的人,桃雀估摸着也是平日里受了吴盛德不少的气,好不容易有个机会抱怨,一股脑能说上一大段,所以张福海也没有打断她,就静静听着她说,而且桃雀说是归说,还是很含蓄地指桑骂槐,万一让人听去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
“这名不正言不顺的人一旦得了势就洋洋得意起来,怎么炫耀都嫌不够似的。”抱怨完了,桃雀这么说了一句,张福海以为她心里总算是舒服些了,就不想再搭理她了,没成想桃雀叹了口气,说:“真是替你可惜了。”
这个“你”当然是指张福海了。杜堂生去了之后,大家本以为肯定是他这一手带大的徒弟张福海接任他的位置,虽说张福海年纪是轻了一点,不过做事为人还是能让人信服的。不过谁能想到原本没什么人瞧得起的吴盛德一翻身就登上了这个位置了呢。桃雀一副又是惋惜又是不满的样子,张福海自己却觉得这件事是无所谓的,这里面的事情哪里是选个总管那样简单,再者,他对现在的日子也没有什么不满的。
桃雀一边忙活着抱怨,一边还要做着手里的活,不过她倒是兼顾得好,话说得差不多了,手里的事情做得也是利索。打量一下四周,流渊阁中皆是干净整洁、一尘不染,她敞开窗子瞧瞧窗外,还没有什么大动静。
“好像是能赶上烟花了呢。”
“能的。”张福海看见桃雀慢慢的兴致盎然。
“嘻,这下子我是不能和张公公您看这烟花了,我得快些去寻她们才行呢。”桃雀有些开心地笑了:“方才是桃雀多嘴多舌了,还请公公您别计较。”
“不会。”
“那桃雀便心安了,这里就先行告退了。”
“嗯。”张福海总是这么应声。
桃雀转身要出流渊阁,雀跃着迈了几步,突然跟又想起来什么一样突然转过头来:“啊,容桃雀多说一句。您也早些寻个好地方等着烟花吧,肯定是极漂亮的。”说完话,对着张福海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然后才高高兴兴地走了。
极漂亮的烟花?张福海没急着去阖上桃雀留下的那扇门,他只是在门前站定了,抬头向天上望去。夜幕漆黑,星星点缀,张福海不清楚桃雀为什么对上烟花会如此兴奋,烟花绚烂,不过腾空而后下坠也就是一瞬之间的事情,不及头顶星光,永挂天穹。繁星落在眼中,张福海突然想起宋映辉来,想起宋映辉喜欢观星来,也正是为了观星才兴修环星阁的。
无论是烟花还是观星,张福海其实都没有什么兴趣,不过一想到宋映辉在环星阁之上仰望星空的模样,他觉得今夜的星光再亮一些也未尝不可。
再细细查了一遍流渊阁是否已经收拾妥当,张福海就离开返回自己的屋中去了。宋映辉不在的时候,昱央宫中格外的安静,大概是因为他把吴盛德也一道带走了的缘故。张福海在昱央宫中的住处有两间,里面陈设的东西用得很好,不过真正能排上用场的东西没有多少,大部分东西都堆在外间,陈列着不少架子,上面摆满了琳琅满目的东西。他所居住的内室地方不大,除了些许必须的东西,没有过多的装饰。外间的东西除去个别是杜堂生给的,剩下的几乎都是宋映辉给的,每次从别人那里收到东西,宋映辉总是强迫张福海选两样带走。
张福海记得自己一开始跟宋映辉婉拒过这些东西,不过宋映辉很是坚持,他说:“朕明白小福子对朕是真心好的,所以朕也想对你好,可是朕除了这些就什么都没有了。小福子你就留着吧,总是会派上用场的,就算拿去送给别人也好啊。”然后宋映辉就凭着自己的眼光选些经看不经用的大件给张福海,后来在张福海的坚持下才换做是张福海自己选了,张福海总是选一些小巧不占地方的玩意儿,有时干脆就直接拿金银锭子来凑数。虽然张福海也不知道他拿着这些钱财到底有什么用处,不过还是不忍心拒绝一脸期待的宋映辉。
屋里的东西越摆越多,让人瞧着就觉得乱七八糟的,跟张福海这个人一点都不像。不是没想过把那堆除了值钱就没有什么用的东西都送给别人,但是它们现在还老老实实躺在房间里,张福海发现自己没有什么可以送东西的人,而且宋映辉那句话响起在耳边的时候,瞧着那堆玩意儿比平时要顺眼很多。略微有些舍不得。
今日有吴盛德跟着宋映辉,张福海就不用操心就寝之前谁去伺候宋映辉更衣了。进了里间,打开床侧的衣柜,张福海取了一身干净的里衣放在床上,正打算让人去打几桶热水来,突然听见一阵叩门的声音。这么晚还有人来敲门定然不是什么寻常事,张福海走到门口,看见映在门上的影子十分瘦弱,不过他还是向后退了一步,谨慎地将门打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