甄蔳看了看手中的银两,突然,脸色露出一个笑容,换了身衣裳跟甄夫人说了一声又出了门。
日头渐渐西落,甄蔳料理完事情之后才又归家,一到家里就听得闹哄哄一片,好似出了什么大事。
“爹爹,出了什么事了?”甄蔳故作不解地走了进来,封肃坐在上首,面色阴沉,见甄蔳回来了脸色愈发难看,冷哼了一声却故意不言语。
甄士隐坐在下首,手里捧着一盅清茶却一口都没喝,朝甄蔳招了招手,道:“你外祖父丢了银子,现在正不高兴呢。”
甄蔳吃惊地看向封肃,关切地说道:“外祖父,银钱乃身外之物,您莫要恼怒了,省得气坏了身子。”
“哼!”封肃愤愤地拍了一下桌子,磨牙切齿地说道:“我看,这银子分明就是被人偷了!”说着,还狠狠地剜了甄蔳一眼。
屋内的丫鬟们听到这话无不提心吊胆,连呼吸都不敢喘大声,就怕背上封肃的这个罪名,要知道甄家对待下人极好,每月给的月俸又多,丢了这份差事要想再找到跟这差不多的可就难了。
甄士隐眉头微皱,表情严肃,“老泰山,这话可不能乱说,我这府里的人都是规规矩矩的,即便是犯过一些小错,但也不会做出盗窃的事来。”
甄蔳眼观鼻鼻观心,就是不搭理封肃,这种跳梁小丑讨厌却不费心,奈何碍眼。
“我可没说是这些丫鬟,”封肃摸着胡须,觑了甄蔳一眼,“有道是日防夜防家贼难防啊。”
甄士隐目光一冷,耐心彻底消失了,“老泰山莫要乱说话,也省的折了你的福气。”他对封肃已经彻底失去了耐心,几次三番针对蔳儿也就算了,现在居然还暗指蔳儿就是小偷,就算是他再好的脾气也忍不下去了。
第34章
封肃毫不畏惧甄士隐的怒火,在他看来,甄士隐就是任由他戳揉的,更何况读书人最重视孝道,甄士隐只要还想要他的名声自然不会对他怎么样,不得不说,封肃此人愚笨之余心计却不少。
“我只是这么一说,毕竟这种事在我们乡下也是时有发生,贤婿,你也别怪我说话难听,毕竟不是亲生的就是养不熟。”封肃的话越说越大声,显然是故意说给甄蔳听的。
甄蔳心中冷笑,这种桥段都老掉牙了,难为封肃这般费尽气力地演出,自己若是不好好配合一下,岂不是对不起他这番心思!
“够了!”甄士隐气得竟将手中的茶盏摔落在地上,茶水溅的满地都是,封肃被他吓了一跳,险些拿不稳手中的茶盏。脾气好的人生起气来往往更令人觉得害怕,封肃此时心中少有的对甄士隐起了惧意,但是一想到那些本该落入自己孙儿手中的家财和那一大笔银子,又硬着头皮接着说道:“我又不是信口开河,那些银子放在房里怎么平白无故地就丢了呢?不是下人们拿的自然只有可能是这孩子拿的。”
甄蔳装作委屈的样子,低声说道:“我才没有拿外祖父的银子。”他低垂着头强忍住笑意,不想却是咬到自己的舌头,泪水一下子就流了下来。
甄士隐看着心疼不已,眼睛几乎都气红了,怒上心头,道:“老泰山,这话可不能乱说,平白无故说蔳儿偷了银钱你可有证据?”
封肃就等着他说这句话,忙不迭地接着说道:“那是自然,我虽说不像贤婿读过书,但也知道捉贼捉赃的道理,只要我们去搜一下这孩子的屋子,自然就会真相大白了。”他说话的时候成竹在胸,显然十分有把握。
甄士隐眉梢一跳,他可不像其他书生读书都读傻了,浸淫官场多年自然也懂得一些阴私手段,心神一转便知道了封肃打的什么注意,眼里露出森冷的神情,“老泰山的话当真可笑,蔳儿是清白的何须证明,老泰山为了二十来两银子就闹得我家里鸡犬不宁,传出去岂不贻笑大方,我看老泰山的身子也该好了,明日正是吉日,不如就动身回去吧。”
封肃怔了一怔,没想到甄士隐会是这个反应,脸色变了一变,这可跟他预料的不一样。
甄蔳心中暗笑不已,狠狠地掐了自己一把才止住了笑意,“爹爹,外祖父既然对我心有怀疑,倒不如让他如愿检查一番,也省得他一直把这事记挂在心里。”
封肃少有的觉得甄蔳有几分顺眼,原本慌乱的神色又镇定了下来,正色道:“按你们读书人说的话,清者自清,贤婿何必如此紧张?”
甄士隐握紧了手,甄蔳轻轻地扯了扯他的衣袖,朝他使了个眼神,甄士隐缓缓地松了口气,冷冷地看着封肃,“既然老泰山坚持,小婿丑话说在前头,若是搜不出什么东西来,老泰山可得给蔳儿道歉,再者,老泰山来这也有多日了,乡下现如今正是多事的时候,也该回去料理农事了!”
“老爷这话说得对。”甄夫人不知几时出现在门口,她挺着个大肚子,满面怒容,也不知道到底听了多少。
甄蔳本不想惊动她,孕妇的情绪波动太大对她本人和婴儿都不好,只想着将这件事偷偷地处理完,不想府里的动静太大,甄夫人无法避免地还是知道了。
封肃的脸色一僵,怒道:“你这是反了天了?居然敢这么跟你爹说话?”素来甄夫人对他都是小心谨慎,唯唯诺诺,近日来竟是为了甄蔳这个野种几次三番驳了他的面子。
甄蔳几个箭步上前接替丫鬟扶着甄夫人,将她让到甄士隐下手坐下,道:“娘亲,不过是一些小事,你怎么来了?”
甄夫人既是心疼又是怜惜地看了甄蔳一眼,甄蔳虽不是她亲生的孩子,但是自他到这个家里来,从小到大,他的每一次成长,第一次开口说话,第一次会爬,第一次走路,……,哪一次不是甄夫人亲眼见证,哪一回甄蔳生病了甄夫人没有彻夜长伴,甄夫人早已将甄蔳视若己出,怎么肯让人这样折辱自己的孩子!
甄蔳现在没有逗弄封肃的心思了,只想尽快将这件事处理完,便道:“外祖父既是要搜那便搜吧,娘亲不必为孩儿担忧。”
封肃哼了一声,站起身朝外走去,甄士隐与甄蔳交换了一下眼神也跟着走了出去。
“娘,您现在身怀六甲不如在这里歇着,等会儿出了结果孩儿再来跟你说。”甄蔳劝说道,奈何甄夫人执意也要跟着去,生怕封肃欺负了他,甄蔳无法,也只好想着等会儿多注意一下甄夫人,省得出了什么意外。
封肃大步流星地走进甄蔳的屋子,全然不似一个大病初愈的人,他的眼中闪着志得意满的神情,仿佛看到那一大笔银子正在冲他招手,嘴角也不由得泛起了笑意。
封肃正了正神色,颐指气使地指挥着丫鬟们这里翻翻,那里看看,将干净整洁的屋子弄得一片凌乱,甄士隐的眉头越皱越深,眼里的怒气也几乎快凝成实质了。
封肃的脸色也渐渐地严肃了,自己也下场寻找,脸色也不似那么好看了,心里不由地嘀咕道:奇了怪了,他明明将东西都藏好了,怎么这会儿找了这么久都找不到?
今日的天气并不炎热,甚至还有些凉意,可封肃的脸上却满是大汗,后背也几乎全湿了。
“老泰山,您可找到没有?”甄士隐摸着胡须,带着几分讥讽的神情说道。
封肃尴尬地一笑,支支吾吾地不知说什么好。
“外祖父,您是不是在找这个?”甄蔳笑着从袖子里掏出一个荷包来,封肃脸上露出了喜意,连连点头,但这喜意来得快,也去得快,脸上的笑容也瞬间僵住了。
甄士隐已经明白了,甄蔳估计是早就发现了封肃的计谋,因而故意将计就计,反倒将封肃引入局中。
“这里面的银子呢?”封肃劈手抢过荷包,却发现里面空空如也,连个铜钱都看不到。
“哎呀,上次外祖父来我屋里的时候将这放在我的床底下,正好被我屋里的丫鬟看到了,我寻思着外祖父估计是想把这钱给我,因而就索性将这笔钱当作香油钱也好替我那未出世的弟弟或妹妹祈福。”甄蔳笑得一脸灿烂,恶意满满地看着封肃。
“你!你胡说!”封肃捂着胸口,二十来两银子就这样没了!他几乎要气死了!
矣忻挥泻担庾娓改睦镉Ω煤苁乔宄哦裕魇峭庾娓改诺模彩切⊙诀咔籽鬯业共恢夷睦锏米锪送庾娓改谷媚绱苏攵晕遥 闭缡g的眼睛眨都不眨地看着封肃,若是因为自己不是甄氏夫妇所生的缘故,封肃未免也过于小肚鸡肠,心思歹毒了!
“哼!你懂什么!我的女婿女儿白养了你这么些年,现在他们有了孩子,你若是识趣的,也该离开了,更何苦,有人出三千两银子要买走你,这笔生意我为什么不做?贤婿,这三千两我也不全要,你我二人对半分便是。”封肃见自己的计谋已经被拆穿,心里又生一计,想要用银钱打动甄士隐。
甄士隐气得手都发抖了,额头上青筋暴起,顺手抄起架子上的花瓶便砸向封肃,封肃连忙避开,脸色都吓白了。心若是佛,看人皆佛,心若是魔,看人皆魔。封肃的心思都钻到钱眼里去了,自然也想当然的以为别人也都是和他一样的。
甄夫人气得脸都红了,又怒又愧,泪水簌簌地往下落,忽然,她痛呼了一声,手掌捂着肚子。
甄蔳连忙扶她坐下,连声道:“爹,娘出事了,快让人请大夫来。”
甄士隐的脸色煞变,连连命下人们快去延请大夫,甄蔳把着她的脉门,心里不住地暗恨自己之前学医术的时候没有将心思放在这妇科上面,不然的话这会子也不至于只能干瞪眼,只好先命娇杏赶紧去切了参片来给甄夫人含着。
封肃见到这种情况,心里发虚,却是脚底抹油,收拾了东西就跑了,等到众人从慌乱中冷静下来才发现他竟然还带走了一些财物。
封肃回到家里越想越觉得晦气,心里暗骂甄士隐这个女婿真是读书读得昏了头,一大笔银子居然不要,简直就是比猪还蠢,他愤愤地摔下碗回房,将汤汁溅的满桌子都是。
封肃刚把房门关上,一转身就看到角落里一个模糊的身影,吓得倒退了几步,颤声道:“你、你什么时候来的!”
那人手中拿着一把钢刀,阴森的如同毒蛇一样的眼睛冷冰冰地看了封肃一眼,又扭过头去擦着刀,“你不是说定能把那孩子带来吗?”
封肃咽了一下口水,畏惧地看着那人,道:“我、我也没办法,我那女婿油盐不进,怎么说都说不听。”
“哼!”那人晃了一下手中的刀,刀上的铜环竟是连一点儿声响都没发出,“那我先给你的银子呢?”
“银子已经被那兔崽子花了。”不提到银子还好,一提到银子封肃就气得要跳起来,二十来两银子,买什么不好,居然拿去当香油钱!
“那么你就拿命来还吧!”那人淡淡地说道,手中的刀也同时挥出,手起刀落,封肃还没来得及求饶,他的人头已经落地了。
房间里的血腥气弥漫开来,那人叹了一声,道:“早知道就不把银子给他,还要我再跑一趟,这笔生意亏本了,唉……”
第35章
封肃死了的消息传来时,甄蔳正在甄夫人房内,他每日都会过来陪甄夫人聊天,那天甄夫人好在只是一时动了胎气,并没有什么大碍,但仍需好好调养一下,甄蔳顾着照顾甄夫人,便想着等以后再料理封肃,不想今日却是听到封肃的死讯。
甄蔳微微垂下眼眸,一瞬间感觉好像被毒蛇盯上了似的,后背汗毛倒竖,手上的动作顿了顿,若有所思地用眼角的余光环视了一下四周,窗外凉风徐徐,树叶被吹得猎猎作响,时而有丫鬟们的脚步声不急不缓地传来。
是我多心了吗?!甄蔳皱起眉头,他看了躺在床上假寐的甄夫人一眼,悄无声息地起身朝外走去,他的步伐很轻盈,竟是连一丝声音都没有发出。
甄蔳漫不经心地冲着来往的丫鬟们点点头,手中忽然一动,力劲一使,数个花生米便向四面八方袭去,他的内劲虽不足,却格外精准。每一个花生米都准确无误地射中了目标,但是却只听到“啪、啪、啪”数声响声,除却这几声之外,一丝声响都没有。
没有人?甄蔳疑惑地走到那四颗花生米掉下的地方,有三颗花生米都射中了树干,还有一颗落在了芭蕉叶下,四颗花生米但却只有三声响声,甄蔳的心中掀起了波涛巨浪,但他的面上却是不动声色,拂了拂衣袖,仿佛在掸掉灰尘,眼睛看到了了芭蕉叶下一个极浅极浅的脚印。
昨日雨后曾下过雨,因而这树下不免泥泞一片,故而那人才会留下脚印,不然的话以那人避开花生米的轻功是不会在这地上留下脚印来。
这人是谁?甄蔳心里起了警惕,他的脑海中骤然想起了封肃之前说过的话,有人愿意出三千两买他,会不会窥视他的这人便是要花钱买他的那个人?
甄蔳抿了抿唇,感觉自己好像即将陷于一个泥潭中,却不知道该往何处挣扎。明日便是中秋节了,也是玉罗刹与李寻欢约好比试的日子,这个时候绝不能去打扰师傅。
八月十五,苏州城的大街小巷里都洋溢着热闹的气氛,贩夫走卒们早早就进了城打算趁着这个佳节挣一点儿钱,城门外排了两大条长龙,也都是今儿个特意从乡下赶到城里来逛逛。
甄蔳抱着双手,一脸沉思地坐在台阶上,他思考得入神竟连李寻欢来了都没有发现。
龙小云不住地朝他使眼色,奈何都是抛媚眼给瞎子看,甄蔳根本就没发现。
“咳咳!”李寻欢咳了一声,甄蔳这才反应过来,慌里慌张地站了起来,神色惊慌,好似被吓到了。
“你这是在想什么?连我来了都不知道。”李寻欢又咳了一声,探寻地看着甄蔳,甄蔳这副模样可是很少见,之前梅花盗一事的时候,都不曾看见他这般心事重重的样子。
甄蔳却不想在今日这个关键的时候干扰李寻欢,便随意找了个借口道:“没什么,只不过是那心法练到二重便到了瓶颈,我正愁着该怎样打破瓶颈罢了。”
李寻欢笑了笑,轻轻地抚摸着甄蔳的发顶,“你这孩子真是心急,寻常人在这个岁数的时候只怕还没有你一半厉害呢,你且放宽心,水到自然渠成。”
甄蔳似懂非懂地点了下头。
“蔳儿,小云,今晚你们二人随我去吧,能够亲眼看到高手之间的对招对你们来说也是一个很好的机会。”李寻欢对着二人说道,他的神色不见任何紧张或者不安,倒好像今晚是去与多年未见的好友喝酒赏月而不是去与玉罗刹比试。
龙小云的眼里露出期待的神情,当他意识到自己的情绪过于外露的时候,又很快收敛了起来,矜持地点了下头。
夜深了,苏州城内万家灯火,各式各样的花灯将整个苏州城照的如白天一般光明,街道上人头攒攒,摩肩擦踵,欢笑声、打闹声还有小贩们的叫卖声不断响起。
而苏州城外,一小破庙里,李寻欢三人却好像与这热闹的气氛格格不入,这件小庙依旧是那么的破烂,城隍老爷的神像也是如旧。
忽然,一阵马蹄声传来,马蹄声愈来愈近,只听得二声马嘶,从高头大马上跳下来了两个人,一个身形像是成年人,而另一个的身形却好像是个孩子一样。
“李寻欢果真是一言九鼎。”玉罗刹难得地穿着一身白衣,他说话的神情也不像之前那样诡异了,白衣飘飘,看起来真有几分高手的风范。
在他身旁站着一个年龄与龙小云相仿的少年,年纪虽小面容却格外严肃,板着一张脸,好像人家欠了他十万八万似的。
李寻欢看到少年的时候并不吃惊,看来玉罗刹是跟他想到一块儿去了。
第36章
月亮已经到达中天,皎洁的月光温柔似水,城隍庙外的荒地了无人烟,偶尔有几只乌鸦飞过,留下凄凉的叫声。
风儿将杂草吹得弯了腰,也吹得众人的衣裳不住地猎猎作响,玉罗刹的手中没有带任何武器,他这个人自信到了极点,也多疑到了极点,自然不肯相信外物。
李寻欢没有问他的武器在何处,随手摆了个起势,他露出的破绽绝不会比一个初学武功的人还要少,但是玉罗刹却没有感到松了口气,他知道李寻欢已经摸到了宗师的大门,而自己离那扇门却还有一步之遥。
风停了,玉罗刹却动了,他的身影在夜色中如鬼怪一般迅速,疾如闪电,若非今晚的月色较亮,众人怕是连他的身影都看不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