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如海微微颔首,道:“那神医的医术确实高明,你这次回来,我想着让他也帮你瞧瞧,若是能去了病根,爹爹定然好好谢他。”
林黛玉浅笑着颔首,她心里却不报多大的希望,自落地以来也不知道看过多少名医,吃过多少药了,可却都不起一点儿作用,只是为了不让林如海失望,林黛玉并未说出来。
在众人尚未到江南之前,林府早已将林黛玉昔日所住的院子和一处小院收拾了出来,林家的宅邸别树一帜,风光秀美精致,就是向来见惯了大风大浪的贾琏看来,也不输给京中的那些权贵人家。
一想到这些本可能落入自己袋子的东西与自己失之交臂,贾琏心中就不禁肉痛,这可是一大笔银子呢!要不是那不知从哪里杀出来的神医,这笔银子兴许就落入了自己的袋中。
“兴儿,你过来。”贾琏附在兴儿的耳边低声嘀咕了几句话,只见那小厮连连点头,不一时便朝外走去,也不知去干什么了。
甄蔳微合着双眼,自数月前,老皇帝重病在床,无法处理朝政,太子便接过监国之责,可太子性情温和怯弱,在朝事上每每提出的意见都令人不忍卒读,宰相更是借此机会大肆笼权,为了以表忠心,又献上一策,于天下间重金招揽名医,希冀能寻得神医治好老皇帝的病。
这一连数月了,老皇帝的病情非但没有好转,午门外死的大夫加起来却是比本朝开国以来赐死的御医还多。但是名利之下,还是有不少大夫纷纷赶往京城,希望自己能是那个幸运儿,借此一举成名。
虽说是张了皇榜,但也不是谁都能够去给老皇帝医治,首先得有清白的背景,其次还得有朝廷大臣的推荐,最后还得过了太医院的考核,层层下来就筛下了不少人。
甄蔳眯了眯眼睛,凤眼中水光流转,一对蜡烛已经烧到了末尾,蜡泪一层叠着一层,几乎有数寸厚了,自从下定主意来,每夜他都深思到天明,入宫一事不能儿戏,需得经过仔细算计才好。
修长骨节分明的手指中一张帖子仿佛在烛光下起舞,林大人,巡盐御史,既不是宰相那一派,又不是三皇子那一派,有什么能比一个纯臣更让老皇帝放心的?
甄蔳轻轻地将蜡烛的烛火吹灭,此时距离天明不到2个时辰,他索性和衣而睡。
翌日天明,黎明的曙光透过窗户洒入屋内,屋内静谧一片,那阳光似乎格外眷恋床上的男子,留恋地洒在男子的脸上,纤细而密的睫毛轻轻颤抖,一双眼睛缓缓睁开。
早晨的太阳与正午的阳光比起来温度要低一些,却也足以让甄蔳自睡梦中醒来,醒来时他满脸惆怅,昨夜睡了不到2个时辰,他做了一个梦,梦里他还是一个婴儿,他被一对夫妇抱着,虽看不清楚那对夫妇的脸,却觉得格外温暖,心里格外平静,然后后来的梦他就记不起来了,但总感觉不是什么好结果,只因为他醒来时发现自己的脸上尚还有未干的泪痕。
甄蔳少有的没有打坐练功而是坐在床沿发呆,等听到丫鬟们敲门的声响时才回过神来。
梳洗罢,甄蔳的心情也稍稍平复了一些,林府一大早就派了马车在花家门口等候,不得不说,这书香世家的仆人都显得规矩一些,礼仪言谈都无可指摘。
甄蔳到的时候,贾琏还在梦中会周公,小厮兴儿一打听到那神医来了的消息忙不迭地跑入房内,唤道:“爷,那神医来了。”
贾琏好似没听到一般,翻了个身子拉过被子接着睡,也不知梦到了什么美梦。
兴儿又连唤了几声,贾琏依旧是一点儿反应都没有。兴儿急得跟热锅上的蚂蚁似的,在房间里来回踱着步,这昨日爷可是亲自交代了那神医来了,定要唤醒他,不然的话回去就重重罚他。
想到这里,兴儿也顾不得许多了,上前一把扯开被子,晃了晃贾琏,嘴里喊道:“爷,该起了!”
贾琏被吵得不耐烦,睁开眼,骂道:“喊啥喊?你大爷还活着呢!”昨夜他去喝花酒喝到半夜才回来,这时正浑身难受呢。
兴儿忙说道:“爷,您忘了?您昨日叮嘱我今日那神医来了定要叫醒你,这会子那神医已经来了。”
一听这话,贾琏脑子瞬间清醒了,连忙起身,手忙脚乱地穿袜穿靴,口里还抱怨道:“你怎地不早些说?”
兴儿有口难言,自己唤了许久了,若是这位爷睡得跟死猪似的,怎会耽搁了时间,但是哪个仆人会跟主子理论?
绣着花鸟图样的纱帐在轻风的吹拂下微微浮动,林黛玉透过纱帐的缕空隐约看得外面人的模样,约莫十□□岁的光景,生来貌不惊人,谁想到这人医术竟然这般高明。
隔着帕子,甄蔳将手指搭在林黛玉的手上,面色沉着,并不在意里面的视线,左右是小女子好奇罢了。
林如海坐在上首上,手中端着一盏清茗,但他的内心却不像他表现出来的那般平静,他端着茶已有一小会儿时间了,茶水也早就凉了,他却仿佛并未察觉。
“姑父,侄儿来给您请安来了。”贾琏气喘吁吁地站在门外,他浑身上下都透着一股酒味,酸臭难闻不说,看上去就显得格外不尊重。
因着甄蔳看病时的这个规矩,林如海将下人都撤走了,不想却是被贾琏钻了个空子。
林如海微微皱眉,心中不悦,起身朝外走去,见了贾琏那副模样,心下更是不喜,这般模样怎地就出来见人,也不怕人笑话。
“侄儿,我已命人在偏厅给你备下一桌早膳,恰好也可让你尝尝我们江南的各式美食,你且下去用膳吧。”林如海说道。
贾琏肚子里早已打起了饥荒,一听到早膳二字更是止不住咽了咽口水,但是此时去试探那神医的底细显然更为重要,便笑道:“有劳姑父费心了,听闻神医正在给林妹妹看病,侄儿昨日也听闻了不少神医的事迹,是以心里痒痒,想借此开开眼界。”
林如海心里更是不满了,只为了开眼界便擅自打扰神医治病,若是出了半点儿差池,这贾琏能担当得起吗!待要拒绝,只听得屋内传来一把声音,“既是林大人的侄儿,进来看看也无妨。”
贾琏眉头一挑,心知这便是那传得沸沸扬扬的神医了,听着声音年纪好似不大。
林如海听得这话也只好让贾琏随他进去,贾琏上下打量着甄蔳,心里不住地嘀咕,这人看着貌不惊人,年纪果真也不大,怎地会是神医?看来十有*是个江湖骗子。
甄蔳气定神闲地任由他打量,他收回了手指,取出一张纸来,大笔挥毫地在纸上写下方子。
待墨迹干后,甄蔳递与林如海,道:“令千金的病需得这一药引入药,再加上我亲自配的药,不出一个月,自是可药到病除。”
林如海接过方子细细一看,那笔迹苍劲有力,笔走龙蛇,颇有大家风范,药引只得两个字:“笑话。”林如海只觉得一头雾水,这算是什么药引,但他知道甄蔳的厉害,是以并不起疑心,只是觉得这药引古怪极了。
贾琏觑得药方上这二字,心中鄙夷万分,道:“神医你写得是什么方子?怎地从未听过这药名?莫不是觉得我姑父心善,竟敢糊弄于他!”贾琏这番话说来倒是有几分世家公子的气象。
林黛玉在里面听着,却不知这神医写的到底是什么方子,心里疑惑不已。
“我这药引却不是服用的,令千金忧思过度,郁结于肠,且又过于聪慧,有道是慧极必伤,长久下去便是铁打的身子也要受了磨损。而且令千金想来也服了不少药,是药三分毒,这些药非但不能起雪中送炭的效果,还会火上浇油,所以我给令千金的药引是为了让她去忧解愁,去了心病这病自然就好了一半,再加上我配置的药将体内积累的药力都散开,这病便好的七七八八了。”甄蔳仔仔细细地说道。
林黛玉听着不禁连连点头,这神医简直好像对她熟悉万分似的,竟将这病由说的这般明白,比起往日那些名医来,果真是高明多了。
林如海细想一番也确实如是,虽说这笑话做药引千古未闻,但是只要能起到效果,再骇人听闻那又何妨?
贾琏本想张口反驳,奈何绞尽脑筋都想不出话来,只好呐呐地嘀咕了几声。
贾琏带着一肚子的怨气回房,这家伙明显是在胡言乱语,林姑父这般聪明的人物怎地就被他耍的团团转,可莫要被人卖了都念着人家的好!
他一脚将椅子踢到,“咚”的一声巨响,门外的小厮们都吓了一跳,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吓得不敢做声,瞎子都看得出方才爷的脸色由多难看。这时候进去岂不是自找死路!
第55章
“兴儿,你进来。”贾琏的声音自房内传了出来,兴儿禁不住打了个哆嗦,心里暗骂:自己这运气怎地就这么背?这么多人爷都不叫,偏偏叫了我。
“兴儿。”贾琏又不耐烦地喊了一声,兴儿不敢再耽搁,推开房门走了进去。
“你过来。”贾琏皱着眉头看着缩头缩脑站在门口的兴儿,眼神凌厉地扫过他的脸。
“是。”兴儿心里暗自叫苦,只好快步走了过去,只望这爷能看着自己伺候他多年的份上下手轻一点。
“你跪下去干什么?起来!”贾琏喝道。
兴儿忙连滚带爬地站起身,身子弯成了一弯新月,“爷,您有什么吩咐?”
“你再近一点。”贾琏附在兴儿的耳边小声地嘀咕了几句,脸上浮现一抹冷笑,他倒要让这满江南的人都看清楚这神医到底有多神!用笑话来医病,这本身就是个笑话!
“可是,爷,这怕是不好吧?”兴儿愁眉苦脸,将一张脸皱成了苦瓜样,这事要是让林姑爷知道了,爷是他侄儿自然不必害怕,可自己只是一个小厮,不被林姑爷打死就怪了!
“你懂什么?手脚干净点,谁知道是你传出去的,况且这事名誉受伤的也只是那江湖骗子,与林姑娘何干,林姑父说不定还要感谢我们揭穿了这江湖骗子的真面目呢!”贾琏道。
爷说的话好像也有道理,兴儿迟疑了一小会儿,最后狠狠心,咬牙道:“爷,您放心,小的定会将这件事办得干净利落。”
“好,你若是将这事办得漂亮,爷定会好好赏你。”贾琏笑得可亲地拍了拍兴儿的背,这笑容只让兴儿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奈何人家是主子,就算是要打他也只能硬受着。
“哎,你听说了吗?”
“什么事?”
“听说那神医给林大人的千金开了一剂药引,那药引竟然是笑话,可真是笑掉人大牙了。我活了这么多年,还从未听过这事!”
“原来是这事,要我说,那神医年纪那么年轻,嘴上无毛办事不牢,上次八成是瞎猫碰上了死耗子,恰好被他医治好了花家四少爷,这次肯定要露相了,你我就等着瞧笑话便是了。”
“我也是这般想的,你说那林大人那般聪明的一个人,不想也被那江湖郎中给骗得团团转,现在整个江南的官场上可都在笑话他。”
诸如此类的对话在整个江南都传开了,就连那贩夫走卒走街串巷的时候也时不时跟人聊起这事来。
整个江南绝大多数人都认为这神医就是个骗子,笑话作药引,千古未闻!而林如海则是个傻子,竟然会相信笑话能做药引,岂不是千古以来第一大傻子!
而在地下赌场上,更是开设了各种各样的赌局,有赌那神医几时被林家赶出来的,最长的期限是10天,最短的期限则是1个时辰,所有人都相信林家在听到了这些传闻之后一定会将那狗屁神医给赶出来。
那最长的期限的赔率是1赔30,而最短的期限赔率则是1赔2 ,饶是差距如此之大,所有的人还是把钱都压在了1个时辰上。
这一天,阳光明媚灿烂,江南最大的地下赌场依旧是喧闹吵杂,门庭若市。
一个戴着斗笠的人走了进去,门口两个身着青衫的打手只是看了一眼就不在去理会他,像这种人这里每时每刻都会见到,无非是身份不可轻易见人又或者为了躲避仇家。
“来来来,赶紧把钱压下来,等会儿就不能再压这个赔率了。”胸口有数道伤疤的汉子拍着桌子大声喊道,这赌场本来十分吵闹,甚至连身边最近的人说的话都无法听清,汉子的话却如雷贯耳一般,让每个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啊,你踩着我脚了,仇老二,我压三千两在1个时辰上。”一个浑身肥肉,身材臃肿的富商拼命从人群中挤了过来,他身着一身江南最好的织娘所织造的衣裳,价值百两银子,可此时那身衣裳却被众人挤得皱巴巴的。
“陈老爷,您之前不是已经压了一万两了吗?”熟悉这富商的人开口说道。
“你懂什么?这稳赚不赔的生意投再多银子下去都值当,要不是我那绸缎庄不能卖,我岂止压三千两?”陈老爷喘着粗气,浑身的肥肉也跟着一抖一抖。
“还有没有人要压的?”仇老二猛喝了一口酒,脸色愈发红了,如虎豹一般的眼神状似不经意地扫过戴着斗笠一言不发的男人。
“这位兄台,你要压多少两银子?”仇老二试探地看着男人,以他的武功竟然看不清这男人的实力,这江南境界什么时候多了这样一个高手?莫不是来踩点的!
男人竖起了两只手指,“两千两,好,我仇老二帮你记上。”仇老二自怀中取出一条墨条来,舔了舔便要在纸上写下。
“慢着,我要压得是两万两银子。”男子低沉嘶哑的声音响起,仇老二的动作顿住了,抬眼看了看男人,道:“两万两?这可不是开玩笑的地方。”
男子默不作声,从袖子里掏出一沓银票,他的银票刚一掏出来,众人的眼神一下子都亮了,这里的许多人一辈子都没有见到这么大一笔钱,个个眼睛都快青了。
仇老二顿了顿,看了男人一眼,伸手接了过来,锐利的眼神仔细地检查了一遍银票的真伪,“好,两万两,看来兄台今日要发大财了。”仇老二爽朗地笑道。
他刚要在纸上写下字,男人又开口了,“等等。”
“怎么?你反悔了?要知道过了这村就没这店了。”仇老二停下了手上的动作,警惕地看着男人。
“我不是要压在1个时辰上。”男人从容地说道。
“那你是要压在一日上?”仇老二疑惑地问道,“那一日的赔率是1赔4。”
“我也不是要压在一日上。”男人摇了摇头,否决了仇老二的话。“我要压那神医不会被赶出林府。”
这话音一落地,整个赌场一下子安静了下来,就好像所有的人都被点了穴一样。
这寂静来得快,去的也快,整个赌场安静了不到一秒,又一下子迸发出各种各样的笑声,所有的人都笑得前俯后仰,就连那门口两个打手听到这话也都笑得倒在了地上。
仇老二笑得险些摔倒在地上,面色赤红,笑得几乎岔气了。
竟然有人要压那个神医不会被赶出林府,这人不是疯子就是个傻子,要不然就是个十足的蠢货!
男人站在笑得几乎疯魔了的众人之间,面上的神色不改,冷冷道:“你不接?”
“接!当然接!有人白送银子来,干嘛不接!”仇老二擦干了眼角的泪水,笑得一脸奸诈地接过男人手中的银子。
“我说,你这人是不是钱多的没处花了?竟然压那个神医不会被赶出府!”陈老爷嘲笑地说道,他的一双绿豆小眼睛几乎被嘲讽充满了。
男人瞥了他一眼,似乎连话都不愿意跟他说,转身就走。
“喂!等你连裤子都输掉的时候,老爷我一定赏你一条裤子,好让你蒙着面走出去。”陈老爷叉着腰身,冲着那背影说道。
男人好像没听到似的,脚步迅速地朝外走去,但在赌场的人看来,却是这个人落荒而逃了,于是众人又大笑起来。
这今年江南的怪事可真多,出了一个骗子神医不说,居然还有人出两万两压那神医不会被赶出林府,可真是惊掉了众人的下巴。
竹叶萧萧,在轻风中奏起一曲美妙轻柔的音乐,婉转柔情的琴声合着竹叶之声悄然响起,琴声动人,竹声轻柔,二者完美地糅合在一起,宛若天造地设。
一曲终了,花满楼的手指停在了琴弦上,他微合着眼,仿佛在感受这竹林中还未散去的乐声,神色温柔似水。
“你的琴技越发好了。?3 甭叫》锶滩蛔≡薜溃嘈湃魏稳颂交サ那偕蓟岣谎⒆阅谛牡卦奚退那偌肌?br /> 花满楼微微一笑,道:“原来你这陆小凤喝了别人的酒就晓得如何说别人的好话了,看来以后谁要是想从你口里听到几句好话,我就让他请你喝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