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其值得一提的是刘姥姥会来事。她自谓曾来贾府中寻王夫人打过秋风。虽那二十两银子比起宝钗平素无微不至的照拂来,简直不值得一提,可是刘姥姥却也没忘记初听说有二十两银子时候的狂喜。“姑太太当日的照拂,老王家都记在心头呢。”刘姥姥脸上千恩万谢道,丝毫没有提及和王夫人的娘家连了宗的王板儿已是和自家女儿和离的事情。她如今住在城里头,再不能像宝钗记忆里上辈子时候那般从地里摘些新鲜瓜果来报恩,她捧出的礼物正是香菱亲手烹制的黄金丝以及用独门手艺卤制的猪手。
“虽只是外头铺子里的东西,却难得洁净,有不少公侯之家听说了,赶着来买的。也算我们小户人家的一点心意。”刘姥姥笑着说道。
贾母等人是见惯了精致的好东西的,那黄金丝和猪手尽管是香菱精心烹制,却也比不得曾为元春省亲准备过宴席的贾家大厨的精致,故而只是看两眼,客套几句,就命收着了。
谁知王熙凤的女儿大姐儿闻到那黄金丝的香味,哭闹着要尝,抱着她的奶娘劝阻不住,只得偷偷给她尝了一尝,竟是吃得津津有味,爱不释手,两只胖乎乎的小手上全是油。
王熙凤看在眼里,只觉得颜面尽失,笑着道:“平日里什么藕粉桂糖糕、松穰鹅油卷也不知道吃了多少,偏偏还是这般嘴馋!”
李纨等人忙笑着说道:“小孩子家家一时新奇,也是有的。”
只是见大姐儿吃得实在香甜,贾母不觉也动了念头,吩咐将那黄金丝取来尝尝。鸳鸯忙用白玉的盘子盛了满满一盘子,捧了过去,贾母起初还摇头道:“我不过想偶尔尝上一尝,你怎么取了这么多来。”然而尝了一两口,不由得精神大振,忙招呼薛姨妈道:“姨太太也来尝尝这外头的好东西。”
薛姨妈先前听刘姥姥说多蒙宝钗照拂,心中警觉宝钗竟是瞒着自己,暗中做了这许多事,难免闷闷不乐,正在恼恨间,听贾母如此招呼,少不得给贾母面子,强颜欢?6 Γ⒘艘豢谌ィ痪醯孟滔滔阆愕模肟谒纱啵匚段耷睢K永次聪氲剑獾燃蚵锞尤黄奈牢叮痪跫浣恿榱撕眉钙ァ5鹊揭残ι矗σ搪杌毓窭词保醇恢痪跻丫粤诵“肱套恿恕?br /> 不过薛姨妈并不是场上唯一沉醉在黄金丝美味中的人。因贾母发了话的缘故,场上诸人少不得凑趣,尝了一口后,纷纷都觉得黄金丝比平日里吃的藕粉桂糖糕、松穰鹅油卷少了几分精致,却多了几分纯粹的风味,一面吃,一面满面诧异,惊叹于外面食肆中竟然也能有这般美味。有那吃不惯咸香口味的,不过吃了几口就矜持放下了,那喜欢此中口味的,却是有几分爱不释手。
在场众人当中,贾宝玉于这种场合最觉得自在,吃的也最多,更是听了刘姥姥的特意说明,蘸了芝麻椒盐去吃,更觉爽口。
姚静在旁暗暗觉得好笑。须知这黄金丝本是后世里风靡全球的快餐美味肯德基薯条的改良版,能够以外来和尚的身份征服吃货国泱泱大众,自有过人之处。贾家平日的吃食,美则美矣,深谙精致玲珑之能事,可若说味道,又岂能与这经过几十亿市场检验的快餐相提并论。
“哈哈,早知道这道点心这么受欢迎,我就该叫铺子里多准备些的。”姚静笑着说道,笑声里满是自得。这个黄金丝的菜谱是她贡献的,这家食肆又是她、刘姥姥和香菱合伙开设的,她说起这话来,自然是颇有底气。
其实姚静除了贡献黄金丝的菜谱以外,也对黄金丝的推广做出了巨大贡献。原先这个食肆在香菱的勤劳经营之下,只能算是不好不坏而已,只是自她为皇太妃娘娘,请皇太妃娘娘吃了黄金丝那么一回之后,一传十,十传百,这食肆的生意莫名其妙就好了起来,成为达官显贵竞相追捧的对象。只不过贾母等人常年闭耳塞听,不知道这些新鲜事罢了。这其间固然同香菱于烹饪之道的天赋密不可分,但若无姚静的推广,黄金丝断然红火不到这程度。
众人听说是姚静铺子里的生意,更加不好不捧场,正赞不绝口间,姚静却带着矜持之色说道:“其实这黄金丝,要趁热吃的才好。这时却是冷掉了,风味欠佳。”众人哭笑不得,欲要吃那黄金丝时,却又觉得太过赶着上,有失大家风范,一转头,看那盘中的卤猪手色泽鲜艳,纷纷拿了那个去尝。一尝之下,也是颇多赞誉。
这天欢声笑语,其乐融融。宴罢之后,贾母同薛姨妈等人自去休息,一干青春浪漫的少女却流连于大观园中,嬉笑打闹,正是莺莺燕燕,嫣红翠绿,是闺中女儿全盛之景。迎春和惜春在水榭旁的亭子里下棋,黛玉倚着栏杆在水边坐着看别人钓鱼,探春和贾宝玉不知道在谈论什么问题,于探春而言,是人在屋檐下对嫡母爱子颇有心机的有意讨好笼络,对于贾宝玉而言,那就是一场颇有趣味的辩论,他乐在其中。大丫鬟们尚知道替姑娘们端茶送水,处处在意,小丫鬟们却难得有这般欢快的时候,坐在水边的草丛里嬉戏打闹,深恨如今已是深秋,否则她们大可以折了花圃里的奇花异草来斗草之戏。
“这样的良辰美景,又能再有几时呢?”姚静和孙穆站在蜂腰桥上,忍不住轻轻感叹。
孙穆哪里知道姚静是有感而发,只以为她在胡言乱语,还告诫道:“越是大户人家,越是喜欢图个好口彩。你只管这般乱说,小心又得罪了人。”
宝钗听了这话,却暗中嘱咐刘姥姥将孙穆支开,自己走上前去试探姚静道:“看来姚先生也是有一番来历的人。却不知道姚先生会不会看相,是否知道我这一班闺中姐妹,将来都有什么结局?”
第142章
姚静脸色微微一变,没有说话。
但是宝钗已经从她的脸色中猜到些端倪。她固然不知道所谓穿越为何物,但是却已经坚信姚静是和她一样有些奇异之处的。姚静既然不想说,她也不再多问,只要姚静待孙穆好,其他的事情,又何必去深究呢?
“皇太妃娘娘问我要什么恩赐,我已是将想有块府邸安身的事情说了,”姚静道。
这让宝钗越发肯定了自己的猜测。不过她也没有多说。“如此甚好。其余的事情,交给我来就是了。”她说。
当天人来客往,宝钗甚至连陪黛玉单独说话的机会都没有,明明是应了黛玉的要求才弄这么一场酒宴的,到头来却顾不上她,宝钗感到颇为内疚。黛玉倒是很看得开:“宝姐姐能有这份心思,已是够了。我知道你要筹谋的事情太多。不知道那慧纹之事,有什么进展没有?”
宝钗没有直接把小红一家是秦可卿旧仆的事情详细告知,只说她寻到些人脉,能从中说合,黛玉还很关切地说道:“只怕有一必有二,那起子人最是吃软不吃硬的,不给他们些好处,只怕他们不依。”
宝钗笑笑:“你且莫要想这么多了。你这身子,全因忧思过度,才三天两头犯病。此时若是为了我的事情担心而生病,岂不是罪过了。”
黛玉也笑:“难道我竟不能为你担心?”
宝钗无言以对,想了想却道:“宴客之事已了,理妆之事又待如何?”
黛玉这日却有些乏了,闻言倦倦道:“宝姐姐前些日替我买的那园子,上次去时却未曾尽兴,过几日去赏玩时再说吧。”她是何等骄傲之人,宝钗既然一意苦辞,她也不想总这般贴了上去,被这么打击了几回,难免冷了心肠,竟是打算认命了。固然那园子里有怡红院风味的碍眼景致,但那几丛竹子,却是宝钗体贴她的深意。她便欲在这竹林之中,潺潺流水旁边,要宝姐姐与她梳洗理妆,许多年后回忆起来,却也是美好的回忆。
宝钗想了想笑道:“如是甚好。不过却要过一段日子。”
黛玉听了这话,只当宝钗是一味推脱,心中更觉郁郁,却勉强笑道:“既是宝姐姐诸事繁多,自然是客随主便。”
两人商议已定,宝钗就送了黛玉回潇湘馆,又要自己回去,突然见小红上前一步,向她说道:“方才栊翠庵的妙玉大师遣了人来寻姑娘,说是姑娘有寄存的物事放在她那里,问姑娘几时去取。”
宝钗一听此言,深感纳闷,不得已同小红、莺儿几个转道去了栊翠庵。岂料妙玉却是见都不见她们,只是命一个守山门的婆子送了一个包袱来,又说不准立时打开,非得回到家后再拆开。主仆三人虽不解其意,却知道妙玉生性怪癖,只能依言而为。
谁知等到宝钗回到自己房中,命小红打开那包袱开始,里面却是一副上好的慧纹绣面,针法精美,莺儿是女红高手,当下都看呆了。
宝钗这才回过神来,体会到妙玉的深意。妙玉她不是不通事理之人,喜欢在别人危难之际袖手旁观,她只是生性冷清,不喜欢被人过多打扰,故而隐姓埋名,纵然被宝钗问上门来,也不愿轻易承认自己的身份罢了。
只是这样的妙玉,却是欲洁何曾洁,云空未必空。前世里宝钗被关在薛家,薛家人打算用她讨好贾雨村的时候,偶然听见人说,妙玉在被掳走后,却是辗转被进献给忠顺王爷,可怜金玉质,瓜洲渡口终从枯骨,呜呼哀哉!
妙玉觉得佛门清净之地,必能庇护于她。却不知道覆巢之下无完卵,权势滔天之下,规矩礼法又算得了什么?说到底,只不过怀璧自罪。
“这是……这是妙玉大师珍藏的慧纹?”莺儿回过神来,问道。当日同妙玉密谈的时候,只有黛玉在旁,莺儿只在外面守着,故而不知道妙玉的真实身份,只当这是妙玉暗中珍藏的宝物。
宝钗既然知道妙玉的心意,此时更没有要戳穿的道理,微笑着答了一声是。
此时慧纹在手,又有林之孝愿意动用从前人脉,从中予以说合,绸缎庄的危机终于告一段落。此时更逢出海的人初战告捷,将大笔的银票寄回京城,作为头一次的分红,上至长公主殿下,下至宝钗,都分了个盆满钵满。宝钗毫不犹豫,将自己分到的近万两银子分红全部用于购买京师附近的田庄土地,以备来日女儿谷之需。
正在欢欣鼓舞间,忽有一日,在长公主府邸,韩奇突然叫住了宝钗,微微含笑着问她:“韩某不才,有意聘薛姑娘为妻室,未知姑娘意下如何?”
宝钗一脸莫名。仔细论来,韩奇身份高贵,是锦乡侯家的公子,看上她也无非看中了她挣钱和持家的能力而已。然而宝钗已经拒绝过一次,这等人家自重身份,理应不会再理会她才是。想不到韩奇如今却一脸笃定地当面问她,却不知道是何道理?也幸亏是宝钗,若是换了别人,只怕会觉得被人唐突了,也不知道心里怎么想呢。
韩奇见宝钗的神情,面上更是诧异:“怎么,难道薛姑娘这些日子忙于大兴土木,竟不知道令堂大人为薛姑娘遣了媒人说合,要送薛姑娘进忠顺王爷府吗?”
宝钗闻言大惊。忠顺王爷年事已高,却好色成性,人尽皆知。京城所有人都知道,忠顺王爷府不是什么好去处,每年一顶小轿嫁了进去却被棺材横着抬出来的女孩子不计其数。京城里的女孩子若是调皮时,常会被吓唬说:“再这般就送你进忠顺王爷府。”故而宝钗一时竟分辨不出韩奇究竟是在讲笑话,还是确有此事。
韩奇看宝钗这副样子,不由得也是叹了一口气。
锦乡侯韩家自有世交,他从小也颇识得几个女孩子,就他的眼光来看,宝钗是其中真正的异类。她生就了一副端庄雍容的长相,行事间尽显大气,将来必可为宜家宜室的当家主母,况且又是皇商出身,生就是赚钱的一把好手。韩奇是有心做大事的人,自然而然起了迎娶的心思。料得薛家和宝钗自无不肯的道理。岂料薛姨妈那个老寡妇不识好歹也就罢了,宝钗时时同他打交道,对他的人品才干清清楚楚,仍旧没有半分仰慕的心思,着实令人有些伤自尊。
只是这样的女孩子,又怎么会偏生摊上那样一个糊涂母亲,好好的侯爵之家不让嫁,巴巴地向往着忠顺王爷府,想让自家女儿去当个小妾?也不知道是说宝钗命苦好,还是说薛姨妈糊涂心硬好。
宝钗也不敢信自家母亲竟然如此糊涂。忙回家去打听时,莺儿方跪在她面前说道:“太太已是和官媒暗中商议定,相看过姑娘两次了。那官媒原本还有犹豫之心,说姑娘这样的人品,若是进了忠顺王爷府,只恐抱憾终身。太太却是热络得紧,也不知道是谁给她下的蛊。”
金钏儿也赶紧跪下,向宝钗汇报道:“奴婢暗中打探,倒似是琏二奶奶的主意。也不知道琏二奶奶为了何事,竟嫉恨姑娘至此。她跟太太说,虽说是高门嫁女,可是若是嫁到锦乡侯韩家,太太少不得抬出一份嫁妆来撑场面,若是嫁到忠顺王爷府去,非但不用出嫁妆,还能得了一份卖身的银子,只怕那忠顺王爷看姑娘顺眼时,还会回过头来提携薛家一把呢。这话虽是不堪之至,但不知道为何,太太竟是有几分信了,对官媒一副赶着上的样子。”
宝钗听了这话,一颗心如堕冰窟。
王熙凤嫉恨她,这是她知道的。她早听王短腿等人传过来的消息说,王熙凤在外头放印子钱,平素仗了贾府是皇亲国戚的名头,无人敢昧下的,如今却不知道为何,接二连三有好几笔银子有了亏空,着急上火在所难免。她赔钱,宝钗那边赚钱,自然就看不惯宝钗了。
可是,薛姨妈到底是宝钗的亲娘,平日里再怎么吵闹,再怎么打骂都好,宝钗都只是心冷,没有恼恨了她去。却想不到薛姨妈竟真个做出这等事情来,要把亲生女儿往火坑里推。
“这里头的底细,奴婢却是知道的。”又过了一日,茜雪从外头款款走来,向宝钗跪下来说道,“姑娘的嫁妆,原本是老爷在世时候留下的。如今这份嫁妆大多由太太保管,姑娘手头的固然多,当初却不过是从一间小铺子滚利滚出来的。太太因这份嫁妆过于丰厚,不想让姑娘白白带到外人家去,恐怕已是暗自打了许久的主意了。这两年那铺子亏空得实在厉害,太太就生了心思,想昧下姑娘这份嫁妆,填补亏空。故而一意要姑娘嫁到忠顺王爷府当小妾。当小妾哪里要这许多嫁妆?”
宝钗只觉得天旋地转。薛姨妈重视哥哥薛蟠多过爱护她,这是她知道的。可是她万万没想到薛姨妈竟然将银钱看得比她重,竟存了卖掉她的心思。体面的人家,连卖丫鬟尚怕丢了面子,更何况是卖女儿这种事情?
可是茜雪说的确凿,宝钗素知她是个极稳妥的性子,又不由得不信。
一时之间,宝钗竟然茫然了。“你们说的是真的吗?我该怎么办?”宝钗疑惑着说道,觉得好像在做一场噩梦一样。
莺儿、茜雪、小红齐齐跪在了宝钗的面前,就连她的奶娘张嬷嬷,也听说了信,赶到她面前跪下了。
“奴婢们知道此事后,没有立即告诉姑娘,为的就是怕姑娘伤心,一时失了计较。”茜雪道,“奴婢们已将此事告诉孙嬷嬷和姚先生。她们的意思都是,姑娘必须先发制人,抢着出嫁,跟薛家划清界限,离开这是非之地。必要之时,便是大闹一场,也是不怕的。”
“出嫁?我又该嫁谁?”宝钗像是在笑,又像是在哭。
众人互相对望了一眼。
“孙嬷嬷已是将一切都打点妥当了。孙嬷嬷知道金陵的冯公子对姑娘思慕得紧,一路赶到京城来,就私下跟他明言,一切已是商谈妥当。姚先生也认为嫁给冯公子最合适不过,最重要的是冯公子家中已是败落,更容易拿捏。”宝钗的奶娘张嬷嬷说道。
第143章
宝钗知道她们口口声声说的冯公子就是冯渊。前世里冯渊因为和哥哥薛蟠争香菱而被打死了,这辈子因娇杏的反复聒噪,再加上宝钗也怀着日行一善、免得哥哥作孽太多的心态,抢在薛蟠面前救下了冯渊。岂料招来了这段烂桃花。
一直以来,宝钗都带着敷衍、烦躁的态度看冯渊。她觉得他太不知进退,不识大体,她耐着性子,明面上不去点破,但是却忍不住觉得,他这般露骨的示好简直是降低了她的鉴赏格调,她盼着他赶紧幡然悔悟,去娶个小门小户的良家女子,安安稳稳地去过日子,或者还像从前那样,酷爱男风,也就算了。却再也想不到,孙穆和张嬷嬷她们都一致认为,冯渊是她最后的救命稻草!被自家母亲逼到这份儿上,简直是令人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