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咳。”老爷警示他。
一叶只好站定不动,青年的手终于够到了他的脸。他摸了摸他的头、脸、肩膀,然后收手。“好吧。”他朝老爷说。
老爷轻笑,“这小子脏了些,我去把他弄干净了马上再送过来。”
一叶马上挣脱他的手,跟着老爷出去了。
“那些钱是定金,事成之后我会给你翻倍的报酬。”走出那片院子,老爷给他交代,“你只好好好照顾他还有不要让他离开这个地方就好了。”他耸肩,“不过我也派了别人看住他,他离开的可能性也不大。你去洗个澡换套干净些的衣服就去吧。”他再扔了一块金子给他,然后捂着鼻子走开了。
一叶捡起金子,不声不响地走开。
收了钱,他洗干净后,就去了那个茅草屋。
他做事认真仔细,早上叫他起来帮他烧水洗漱和准备早餐,看着他安全走出院子给他种的花花草草浇水,晚上帮助他洗澡穿衣服。
只是一叶大多数时候不爱讲话,辜天恕刚开始还以为他是一个哑巴。“我还没问你叫什么名字呢?”辜天恕想起一件事。
这时候,他们已经相处半个月了。一叶踮起脚帮他系好单衣的腰带。“延陵一叶。”
辜天恕挑眉,“原来你不是哑巴?”
一叶拉了一下他的衣角,辜天恕习惯性弯下腰,一叶拿起一块布帮他擦干净脸上的水,然后再拿起干净的白布包住他的眼睛。“我本来就不是哑巴,瞎子。”
辜天恕失笑。“我是辜天恕。”
“嗯。”
一叶混迹辜家庄的所有角落,自然知道辜天恕。听说他的血肉可以治愈各种各样的大病,村庄的人发现这件事的时候简直快要疯魔了,不过他总是不吝啬于救助他人,大家才安心下来。辜老爷原本有一宠爱的娇妻,可惜年华逝去、花容月貌不再。然后她不知从何得知,要是得到辜天恕的眼睛就可以永葆青春,辜老爷受了蛊惑派人剜了他的眼睛送给了她。
一叶守在他的身边,果然看着时不时就有人来求他的血肉治病,辜天恕来者不拒,手上白白不见了一大块肉,人也变得面无血色。
“我来见辜先生。”又一个人来求他的血肉,来人健康强壮得不得了,他眼底闪着贪婪的光芒。
一叶一懒懒地指着远方,“他去散步了。”
那人咂巴嘴巴,暂且离开了。
一叶冷笑,回身走回去。
“你为何说谎?”辜天恕坐在桌子前,自然把他的话听得一清二楚。
一叶拿出食盒,把里面的东西拿出来摆到他的面前。“你也不看看自己的死样子,再割肉滴血下去,不出半个月肯定就死了,还救别人……哼,想起你是瞎子了,看不见自己的死样子。”他摆好餐具,把筷子递给他,“吃吧。”
辜天恕愣了一下,然后接过筷子,只是他的手突然一抖,筷子马上摔了下去。
一叶不以为意,又抽出一双筷子给他。
“不了,我没有力气。”
一叶叹气,挪到他身边坐好,夹了菜放他嘴巴旁边。
“你要喂我?”他笑。
“吃吧。”
辜天恕乖乖张口。
后来一叶就有意无意赶走要来求他血肉的人。辜老爷对他的这种行为十分赞赏,“不要让别人占了他的便宜,他是我的。”
风拂面过,一叶闻到了那人身上独特的药味,他知道他就在门后听着他们的谈话,可是他并不想做多解释。
“我想去散步。”一天,辜天恕这么说道。
一叶正整理着种子,闻言头也不抬,“去啊。”
“我看不见路。”
“那就不要去啊。”
“你收了钱,就是这样的态度?”
一叶的手一停,看向他的脸。辜天恕面无表情,可是一叶知道他说这话时是生气的。
一叶撑着下巴,“先生想去哪?”
辜天恕抿嘴。
他们一路往前走,来到渡口。
“出了这里就可以离开辜家庄?”辜天恕问。
一叶眯着眼睛,想回忆些什么,却发现什么都无从回忆。“是啊。”
“有多远?”
“不知道。”一叶耸肩,“一千来尺或者二千尺?这一条河流很宽。”
“到底是多宽?”辜天恕执着地问。
一叶不言不语,辜天恕也跟着不说话。
过了五天,一叶烧好了水,替辜天恕脱掉衣服,送他进浴桶。他拿着浴巾,擦着他坑坑洼洼的身体。“那一条河。”一叶突然开口。
辜天恕泡在热水中,一时没反应过来他居然先开口说话了。
“宽一千八百尺。”
“嗯?”
“我说那条河,宽一千八百尺!”
辜天恕听着他突然拔高的声音,感觉心脏也跟着一颤。他伸出手,摸着他的脸。“真可惜,我要是能看见你就好了。”
一叶不知道为什么话题会变得那么跳跃。
第二天,他们两人又在给门边的花花草草浇水。“一千八百尺是多长?我都忘记了。”
一叶放下水壶,“也没多长。”
“那是多长?”
他执着地追问,一叶试探着回答,“我带你走走?”
辜天恕微笑,把手伸出去。一叶愣了一下,随即接过他的手。
他们大手牵小手,一路走到渡口。渡口有小孩,认出来一叶,捡起石头砸他。“一叶!一叶!可怜的一叶!没有娘亲没有爹爹,自己还是个坏小孩。”
一叶收缩着身子,这时候辜天恕抱着他背过身子,石头就砸在了他的身上。
“喂!”一叶愤怒了。
“哈哈哈哈哈。”小孩一哄而散。
“有没有砸到脸?”辜天恕顺着他的肩膀摸上去。
一叶抬头,看着他,突然一滴眼泪落下。
“如果……”
辜天恕:“嗯?”
“算了。”他擦干净泪水,继续沉默。
辜天恕第一直觉是不能让他那么算了。“如果什么?”
“没有什么?”
辜天恕不甘心地推他,“你倒是说啊。”
一叶还是不开口。
“喂。”
“一千八百尺已经走完了,我们回去吧。”
第二天,辜老爷突然派人来请走辜天恕,一叶抱着食盒坐在门边等他回来。夜晚,他靠着门框睡着。等到有脚步声响起,他看到辜天恕脚步蹒跚,他立马上前扶着他,然后他发现这个人身上又少了一块肉。
一叶扶着他上床,然后就要离开。辜天恕立马伸出手拉住他。“你知不知道,其实吃了我也许你会长生不老或者百毒不侵?”
“别傻了。”一叶想要拉开他的手。
辜天恕紧紧拽着他不愿意放手。“我也不想有这样的体质的!为什么我会这样!他们全部都是共犯!为了得到我他们全都是犯罪者!”他突然痛哭流涕起来。
“他们做什么了?”一叶坐到他的床边。
“那些富商,割下我的大腿肉,分食吃了。”他抱头痛哭,“好痛啊!”
一叶的手颤抖着。
“如果我迟早都要被人吃掉!”辜天恕起身揽住他,“那不如你把我吃了吧!就现在!杀了我把我吃了吧!”
一叶发出抽泣的声音,然后终于回抱住他,“我们一起走吧!我们一起离开!我们度过那一千八百尺的长河,我们去外面!”
辜天恕想掉眼泪,可是他已经没有眼睛了。“好。”他的回答带着哭泣的声音。
一叶开始策划着怎么逃开。因为他知道辜家庄是不会放过他们的,他们一个是辜家庄最下层的人,他们廉价的劳动力,一个是辜家庄的治病良药。
一叶偷了一条船,连夜拿着辜天恕赶路。
可惜从来都有人看着他们,他们才刚一上船,马上就有人赶到。辜天恕被带走,一叶被拖到角落里殴打。
待一叶能自己行走以后,已经是半个月后的事了。他偷摸着去了传说中关着辜天恕的地方。
村庄的人用了铁链穿过他的骨头,把他绑在墙壁上。一叶看到他,捂住嘴巴才没有吐出来。
面前的人手脚没了一块又一块的肉,不成人形。
“你来了?”辜天恕开口,声音喑哑。
一叶拿起偷来的钥匙,开门拖着伤腿进去。“我这就带你走。”
辜天恕失笑。
“我不会再让他们伤害你了,我们这就离开。”他说着这话自己也是不相信的,他们是逃不走的。
辜天恕说:“杀了我吧。”
一叶正好走到了他的面前,整个人一僵,眼眶湿润。
“我为何要生来受罪?原来我生来的命运就是为了任人烹食吗?”
“不是的……”他拼命地摇头。
“我生来就那么苦。”
“会过去的……”
“我过不去了。”
“辜天恕!”
“我说过要和你出去,当你的哥哥,与你扶持一生,对不起,我做不到了。”
一叶去拉把他钉住的链子,眼泪打在他的手上。“男子汉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太痛苦了,我做不到了。”
“我不会……”
“你做不到。”辜天恕打断他的话。“你做不到!不论是保护我或者只是保护你自己,你都做不到!现在,我只有一个愿望,杀了我吧!”
一叶不回答他,只是去撬关住他的锁。“咳咳。”因为太过用力气,他突然就咳出一口血。
“延陵一叶。”
一叶抬头。
辜天恕低头亲他。
他的口里都是血,他的口里也是血。一叶与他接吻,发现自己的身体突然变得轻盈起来,伤痛治愈了。
“把我吃了,然后逃掉,我永远跟你在一起。”
一叶感受到了他的绝望,“好。”
可是他还是没有实现他的愿望,马上就有人发现了他,在他杀他之前,他就被拖了出去。
“你们还是人吗?以前你或者你们的家人得病的时候,你们去求他救命,他没有一次拒绝过!你们现在这样!你们不是人!”辜天恕站在大街上,骂所有的人。
有人忍不住捂住他的嘴巴把他拉走。“我们也不想的,可是辜老爷财大权大。”
想起他刚刚看到了辜天恕的样子,一叶挣扎着,怒吼着,“你们不是人!你们不是人!”
他被扔到荒郊野岭。
一叶跑回了原来辜天恕住的地方,他找出了一小团线。他知道这是辜天恕的宝物,锋利得不得了的银线,他要拿着这个去杀了他。
然而不用他动手了,辜老爷压着他去了地牢。他在那里只看到了一具白骨。
“我一点都没有浪费他。”辜老爷沾沾自喜,向他炫耀着。“这辜家庄,所有的一切都是我的。我不放手,没有人能私自逃开。”
一叶向他磕头。“他已经死了,求你把他的骨头给我拿去安葬了吧。”
辜老爷一副遗憾的表情。“不行,说不定他的骨头也是奇药呢。”
一叶不敢置信地睁大眼睛。
他又被拖了出去。
辜天恕的死对这个村庄并没有影响,他们该做生意的做生意,该过活的过活,风平浪静。
就是那么平和的一日,夜半时分,瘦小的小孩拿着一根银线,悄无声息地轮流出现在这个村庄的每个人身后。
当太阳升起,这里成了一座死城。
等一叶回过神,辜老爷的头已经滚到了他的脚下。
他惊慌失措他痛哭流涕,他划着小船,离开了这个村庄,走到了很远很远的地方。
等他反应过来,他的胸口开始有了一朵血色的莲花,顺着往上伸长,好像要把他吞噬掉一样。
一叶拉好衣服,露出纯真的笑容,笑意像足了他记忆中的某人。
第112章 辜家庄(四)
一叶站在暗无天日的地牢里,他与一具骷髅对视许久。深吸一口气,他小心翼翼地坐在他旁边的位置,望着灰蒙蒙的天花板。
“不知道你有没有听过这么一个故事。”司马静从转角处走出来。“昔日观世音菩萨为了普渡一片罪人,化为人形,去到那里受苦受累,虽然伤痕累累,却也最终度化了罪人和自己。”
“你想说什么?”一叶看着他。
“朋友,不必太过伤心。你的这个朋友心地那么好,下辈子说不定就大富大贵了。”
一叶靠在墙壁上,“他也许度化了自己,可是他却没有度化我。”
司马静走过去。
“不要动静太大。”一叶阻止他继续往前走。“他现在这个状态,只要碰到了就会碎了。”
司马静叹气,“这里恐怕是保持不了多久了,执法会过来,灵澈也过来了,你还是带着他的骨灰走吧。”
一叶偏头看他,笑了一声,“他还真是死无?1 拿!?br /> “总之快点吧,搞定了就叫我,我马上带你离开。”
一叶重新坐回去,他偏着头看他,半天才说话。“其实外面也不是那么美好。”他跪在他的面前,“但是如果你跟我在一起,说不定确实会好一点吧。”
一叶迎着破屋顶投下来的光,张开手抱住他,头放在他的肩膀上。他微笑着,安心又满足。他等了这个拥抱等了他无数的日日夜夜。
只是他才刚抱住他,那具骷髅就“咯吱”一声,在他的怀里碎了一片。
一叶呆呆地保持原来的动作,然后冷静下来脱下外衣,把骨头一根一根包好,抱着站起来。“我们走吧。”
他抱着骨头出去找司马静,可是他低着头走没有看着前面的路,刚离开一段路就撞到了人,一叶抬起头。
那人低头,他看着他红红的眼睛,一时静默。
“不好意思。”一叶说。
“没关系。”
两人擦肩而过。
走了两步,一叶回头叫住他,“你不是辜家庄的人。”
他也回头,“我是来找人的。”
一叶噗嗤一笑,这里有人?“灵澈君?”
“是。”
“那就没事了。”他朝他挥挥手离开。
紫微却没有立刻离开,他眯着眼睛看他的背影,一时脑袋空空。“这座死城怎么会有活人?”
一叶继续往前走,待走到一个岔路的时候,一只手把他拉了过去。一叶瞪着拉他手腕的人。“你搞什么?”
“好朋友哟,你还真是一身孽缘。”司马静远远就看到了紫微,所以才不敢立马现身。
“你到底在说什么?”
“有大人物来收拾残局了,我们赶紧走吧。”司马静拉着他的手就走。
走了两步,他发现拉不动了。司马静回头,一叶露出调皮的笑容,“有好戏看,走得那么急是作甚?”
这头,灵澈也和朱颜在闻说的辜天恕的家里翻东翻西,在找紫微那一团线。“你千万不要向紫微说起延陵一叶的事情,也不要向延陵一叶透露一丝半点紫微的前世就是辜天恕的事情。”灵澈在找东西的途中,突然想起这回事,就跟朱颜说了。
朱颜对这些事情本来就是不感兴趣,不过灵澈这么说了,他免不得好奇几句。“为什么?”
“紫微……大概知道自己的前世经历了什么,毕竟他就是为了渡劫而投胎的,可是详情他应该没有记忆了。我不是说神仙不可以谈情说爱,可是有几个确实是不行的。紫微掌握天下帝皇运气,他一旦心思动摇,世间就会大乱。”
“你觉得辜天恕对一叶不一般?”
“谁知道?我只明白,不管什么缘由,那孩子手上沾染太多鲜血了,是要下地狱然后受尽轮回之苦才可以赎罪。紫微……绝对不可以和他有任何的瓜葛。”
朱颜本来正在翻箱倒柜,闻言回头看他。“我手上也沾了不少的血。若是有来世,我该下地狱,而你这救世主就去享受荣华富贵了吧。”
灵澈认真地点头,“我觉得也是,不过我会会救济你的。”
“诚惶诚恐,灵澈少爷。”
“好好侍寝就好。”
朱颜低声轻笑,然后回身弯腰,要去亲他。
“主人!我找到那团线了!”小白推门而进。
朱颜立马弹开。
一直在等他亲下来的灵澈委屈地眨了一下眼睛。
“快来快来!”小白恍然不觉。
灵澈和朱颜起身过去。
“这团线埋在后门隔壁,而且泥土很松动,好像是这几天才有人埋进去的。”
灵澈拾起静卧在洞里旁一团线。
“旁边还有一块无名碑。”
灵澈摸着石碑。“看样子也是最近立的。”
“里面埋的不止这团线,还有折得整整齐齐的一套衣服,以及一盒纸鸟还有很多奇奇怪怪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