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怪你围着它转圈呢。冬崽,是不是想吃槐花糕了?”老李头笑着走到冬崽的面前,摸摸他的小脑袋瓜子问。
冬崽跟往常一样,扬起漂亮的小脸蛋,没什么表情的看着老李头,然后,小幅度的点了点头。
冬崽,刚刚……刚刚点头了?
老李头差点以为自己眼睛花了,赶紧又问了一遍:“冬崽,想不想吃槐花糕?”
冬崽再一次小幅度的点了点头。冬崽记性好,他还记得槐花糕的味道,甜津津的,软绵绵的,有一股淡淡的香味,跟鸡蛋糕一样好吃!
原谅土包子·冬崽,在他小小的世界里,鸡蛋糕差不多就是最好吃的东西了。
这还是老李头第一次见冬崽对他的话,有明确的回应。老李头高兴得简直不知道要怎么样才好,他捏捏冬崽的小脸蛋,丢掉背篓,大声喊还在屋里收拾的孙婆子:“老婆子,老婆子,快把筲箕给我拿出去来,我给冬崽摘槐花,一会儿你给他蒸槐花糕。”
孙婆子走到外面道:“发什么疯,这时节哪儿来的……怎,怎么又开花了?”
见她瞪圆的眼睛,老李头得意道:“这是好事,刚才我问冬崽要不要吃槐花糕,冬崽点头啦。”
“冬崽点……不对,冬崽点头啦?!冬崽真的点头啦?”孙婆子三步并作两步走到冬崽面前,抓着冬崽冷冰冰的小手问:“冬崽,你真的想吃槐花糕?”
冬崽不知道为什么他们要反复问他,不过他还是很乖的轻轻点了点头,大眼睛巴巴看着孙婆子。
孙婆子乐得眼睛都差点红了,她又试着说:“那冬崽喊妈妈好不好?冬崽喊一声妈妈,妈妈马上给你蒸槐花糕!”
老李头站在一旁紧张的看着冬崽,一颗老心脏砰砰直跳。要是儿子能开口说话,就算让他减寿十年他也乐意!
冬崽眨眨死气沉沉的大眼睛,茫然的看着她,似乎不太理解她的话。
孙婆子不甘心又试了几次,见冬崽仍然没有开口的迹象,她才只能作罢,转而催促老李头道:“你怎么还在这儿傻站着?没听儿子说想吃槐花糕吗?快把梯子搬过来,我帮你扶着。”
老李头:……
孙婆子做饭的手艺还不错,她娘家是专门给人办酒席的厨子,往上数几辈据说在省城里都很有名气,专给旧时的达官贵人做饭,但是由于一些特殊的历史原因,他们家这一支早在她爷爷那一辈就躲到安溪村里混日子了,谁家有红白喜事就带着一副家什到那人家里做酒席,混两顿饭吃,赚几个辛苦钱。
他们这些地方穷乡僻壤的,清贫得很,也就最近十来年,大家条件好点了,办酒席的多一点,才挣得稍微多点。孙婆子出嫁的时候,家里穷得叮当响,上头三个哥哥都等着钱娶媳妇,她家本来是打算把她嫁给一个瘸子好多要点彩礼钱,但私底下她跟老李头已经认识并且双方都有那么点意思了,老李头母子咬牙跟村里人借了几十块钱,凑了足足50块钱这才把孙婆子娶回家。
在七十年代的时候,这笔钱在李家村这样的地方,几乎称得上是巨款了。
孙婆子和老李头结婚后,用了好几年功夫才还上这笔欠债。
期间,孙婆子因为劳累过度,营养不足,流了两次孩子,之后许多年都没有再怀过孕。到后来再怀孕,也因为年纪大身体底子差,没保住。
为此,老李头的妈一直到死都对孙婆子十分不满。
而因为这些往事,孙婆子无论如何都跟娘家的关系亲近不起来,父母过世后,她更是再也没有回过安溪村。前几年,她跟老李头刚回李家村,她有两个不争气的侄子,还带着孩子过来,想从她这儿捞好处,被她冷言冷语给骂走了,之后一直到现在也没再跟娘家人见过面。
孙家的手艺传男不传女,孙婆子从小耳闻目濡,多少也学到了点皮毛,家常菜做的不错,还会做几个拿手的大菜。
孙婆子做的槐花糕跟村里普通人家的做法不太一样,蒸出来的槐花糕带着点淡淡的米黄色,十分松软可口,清甜中带着点醪糟的微酸。刚才还感觉肚子有点撑的冬崽,嗅到槐花糕甜津津的香气后,立刻觉得自己好像有点饿了。都不用孙婆子喊他,小家伙循着香味,迈着小短腿慢吞吞走进了厨房。
老槐树极大,树冠遮了小半个院子,挂满一树的槐花,孙婆子变着花样的做给冬崽吃,吃了足足半个月,树上才再找不到新鲜的槐花了。
这半个月来,因为李安良家的事儿,刑警队长王军和他的手下几乎天天都往村里跑,各种询问调查取证,就连老李头家里,他们也来了两趟。
老李头和孙婆子年纪都挺大的,还带着一个三四岁的傻儿子,远远住在半山腰上,跟李安良一家几乎没什么往来,更别说结仇结怨了。
刚刚才到刑警岗位的小警察,拿着记录本,很是不解的问自己的前辈道:“……师父,我就搞不懂了,王队为什么去了两趟这个李安贵他们家?难道他们家有什么不对吗?”
作者有话要说: 槐树在古时候是吉树,象征富贵官禄,但是后来慢慢演变成了鬼树,跟柳树、桑树、杨树并列风水上的四大鬼树。
第五章 鬼之子
前辈丢掉手里的烟头道:“不懂?不懂就对了!你要是懂了,你就该去做刑警队长了,还傻愣着干嘛,过来把资料整理一下,上头给的期限就还剩下三天了,这案子,我看悬呐……”
这起一家六口的灭门惨案,正如李老头当初说的一样,不好查,甚至更准确一点说,是没法查。
李安良一家的遗体经过仔细尸检后,没有发现任何内外伤、中毒、突发性病毒感染等痕迹,法医检查报告显示,这家人几乎同时死于心脏骤停。这样的检查报告如果直接公布出去,民众百分之百不会相信,就连参与尸检的几个法医自己都不敢相信自己的检查结果。
这世上怎么可能会有这么巧合、这么离奇、这么莫名其妙的死法?
法医们更愿意相信,李安良一家误食了某种目前记录以外的毒物。
刑侦人员在李家村调查以后,也没有发现任何他杀、自杀、突发性传染疾病的痕迹和可能。
刑侦人员在调查的过程中,也了解了关于鬼鱼的传说,几个挖井的人都一致咬定他们在井底捞到了两条鬼鱼,刑侦人员到他们挖的井里进行了调查取证,那口井并没有连通暗河,也不存在什么罕见的鱼泉,更没有鱼类生物生存过的迹象,跟普通的水井一样,井底除了水和泥沙什么都没有。
他们还把井水带回去进行化验,除了矿物质含量比普通井水略微偏高外,没有发现任何对人体有毒害的物质。
处理过很多棘手大案的王军,对这桩离奇的灭门案也有种无处下手的挫败感。他做了一二十年的刑警,也遇到过一些玄之又玄的案子,这些案子到最后都成了无解的悬案。这些悬案往往都有着一个共同点——人力不可为。
王军曾经是个十分坚定的无神论者,但遇过的事儿多了,有些东西真说不清。
所以,别的刑侦人员在把鬼鱼传说当故事听时,他特地找了些渠道查鬼鱼的信息,可惜关于鬼鱼的传说只在李家村一带流传,他翻遍桐城的县志、地方志等资料,还问了一些专家教授,都没有找到关于鬼鱼的只言片语。
干了多年刑警,王军练就了一种奇特的直觉,他第一次去李安贵家例行查访时,就感觉有点不舒服,李安贵的那个小名冬崽,大名李冬生的儿子,尤其给他一种怪怪的感觉。
明明不过是一个瘦骨伶仃的小不点,直愣愣看着他的时候,他竟然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差点就没忍住拔枪了。
几年前,他在省城那边抓过一个心智扭曲的连环杀手,那人手底下有名有姓的人命多达六七条,他自己交待出来的有十几个,具体他到底杀了多少人,估计他自己都记不清楚。就这么一个可怕的反社会危险分子,当初抓他、跟他对峙的时候,也没把他吓成这样。
是的,惊吓,害怕,那个连话都不会说的古怪小孩,竟然令他有种发自内心的恐惧。
当然,再怎么荒诞,一个很可能有智力缺陷、足不出户的三四岁小孩,也不可能神不知鬼不觉的灭了李安良全家,没有作案的动机,也没有作案的时间,更没有作案的条件。
但,王军也不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他就是觉得能够在这个小孩身上找到点什么,但是他去了李安贵家里两次,什么都没找到,反而回家做了几天莫名其妙的噩梦,精神差得差点在路上出车祸。
上头的领导都认为他精神压力过大,责令他在家休息,让其他人接手了李家村这起灭门案。
没过多久,李家村这起灭门惨案就以李安良一家误食毒物死亡结案,李安良一家的遗体由政府出资火化后,送回李家村安葬。
事情到这里已经算是尘埃落定了,但王军总觉得心里有些不踏实,只要一想起冬崽双死气沉沉的眼睛,他就不寒而栗。
王军悄悄关注着李家村的一切动静,但这个偏僻闭塞的小村落,在李安良一家死后,很快就重新恢复了平静,再无任何事情发生。
一个月后,王军又接手了别的恶性刑事案件,他不得不集中全副心神侦查破案,渐渐将李家村的事情放下了。
李家村的确没再出什么案件,但也没有真正的平静下来。
李安良一家死得实在蹊跷,村里人可不相信官方那套冠冕堂皇的说辞,大伙都认定李安良一家是被鬼鱼给害死的,大家窜门聊天的时候,总忍不住嘀咕这件事。
连警方都束手无策的悬案,村妇闲汉们能讨论出个什么结果?村里自古流传下来的鬼鱼传说给这桩惨案涂上了一抹诡秘浓烈的色彩,大家在嘀咕这事儿的时候,总忍不住往鬼神身上靠。但凡有丁点跟鬼神沾得上边的事,都被大伙翻出来说嘴。
自古,鬼神莫测。
众口纷纭非但没把李家灭门案议出个结论,反而搞得村里人心惶惶。刚巧在这个节骨眼上,村里有好几个人得了重感冒,转眼传染得村里一多半的人都染上了感冒。搁以往,大家也就随便吃点土方子草药,不行就去镇上诊所看看,打两针,挨上几天就好了,但这次由于李安良一家的事情把大家都搞得疑神疑鬼的,也不知是自己的心理作用,还是别的什么原因,很多人吃了药都没用。
这下子有人慌了,吃药不行,那就去看‘菩萨’。
‘菩萨’是李家村一带对神婆神汉的称呼,他们跟一般的阴阳先生不太一样,严格意义上来说,应该是古时候巫医一支传承下来的。随着时间不断演化,‘菩萨们’不仅会用神术给人看病,也会给人批名算命,占卜吉凶,厉害点的还能请神附体沟通阴阳等等。
先不说‘菩萨们’的种种手段到底是神通还是骗术,国内由于特殊的历史国情,‘菩萨’这个行业已经十分没落,传承几乎断绝。现代还有几个人相信喝符水、香灰水能治病的?哪怕偏僻如李家村这样的地方,大伙生病了,第一反应还是去看医生,吃药打针,该干嘛干嘛。
一通折腾下来,病情不见好转,大家又正是疑神疑鬼的时候,终于有人忍不住去缅华村看了‘菩萨’。
缅华村的这位‘女菩萨’在附近村落小有名气,谁家孩子惊夜啦,谁家老人病重啦,谁家出现点怪事啦,谁家要结婚相看啦等等,都爱找她。
在外人看来,这位‘女菩萨’很有些本事,几乎找过她的人都说她灵验得很。
也不知是心理作用还是这位‘女菩萨’真的有本事,那个去找她看病的人,回来以后没两天就痊愈了。
这下,李家村跟炸了锅一样,大伙都觉得他们根本就不是得了什么感冒,压根就是染了晦气,更有甚者,认为就是李安良一家的阴魂作祟。大伙一合计,决定把女菩萨请到村里来好好看看。
跟一般招摇撞骗的骗子‘菩萨’不一样,缅华村的这位女菩萨赵春娟确实有些家学渊源,但是传承到她姥姥那一辈就差不多断了,她妈就是一名再普通不过的山村农妇,既没有成为‘菩萨’的天赋,也完全没兴趣。加上过去那会儿举国上下破四旧、破除封建迷信思想,她姥姥连同她们家都遭了不少罪,哪里还敢做什么‘菩萨’。但是赵春娟的姥姥见她实在有天分,就背着人偷偷教了她点东西。
赵春娟姥姥去世的时候,她不过才十一二岁,老人口耳相传教给她的东西,她能记得多少?后来又一直不敢用这些东西,一直到最近十来年,政策松动,玄门死灰复燃,她家又实在忒穷了些,为给儿子娶上媳妇儿,她才不得已捡起她姥姥教她的东西,躲在穷乡僻壤里,当起了‘女菩萨’。
缅华村跟李家村距离不算太远,鬼鱼和李安良一家的事她都听说了,鬼鱼传说她也是听过的,而且因为家学渊源,她知道的比旁人还要多些。那种阴晦邪物连她姥姥提起,都一脸惊惧,不敢多言,她那点道行就更不敢染指了。
所以,李家村的人找上门儿时,她是真不想沾手。
但是李家村的人给出的报酬实在太丰厚了,村里几十户人家凑了有足足三千块,而且来找她的那几个李家村的人身上,也没什么阴晦气息,不像是有什么大问题。最重要的是,鬼鱼吃了人魂以后,都会找地方躲起来慢慢消化,几年甚至几十年都不会在同一个地方现身。一番犹豫后,她到底还是答应了李家村人的请求,过去给他们看看。
她还要做些准备,于是就把时间定在三天后。
村里流感肆掠,老李头和孙婆子身体都不怎么好,很不幸双双中招,天天吃药也不见好转,每天咳得撕心裂肺的。
冬崽身体看着十分单薄,但是长到这么大,除了每年鬼节的时候会莫名其妙生病外,其余时候都是健康宝宝一枚,非常好带。
老李头和孙婆子病倒以后,冬崽就不再每天守着老槐树了,小家伙寸步不离像个小尾巴似的守在二老身边,慢吞吞的给他们端水,笨拙的给他们递药,每次都要看着他们吃下去,他才放心。
二老虽然病得难受,但是看到儿子眼巴巴的小模样,心里比吃了槐蜜还甜。
第六章 鬼之子
冬崽笨拙的拍着孙婆子的背,听着她撕心裂肺的咳嗽声,冬崽觉得心里闷闷的,他不太理解这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肉呼呼的腮帮子微微鼓着,一贯没什么表情的小脸蛋变得格外阴沉。
家里的母鸡山羊本来就不怎么亲近冬崽,现在看到他,更是远远躲开,瑟瑟发抖,几只老母鸡都被他吓得好几天没生蛋了。
说好的鸡蛋糕没兑现,现在连隔天一个鸡蛋都吃不着,孙婆子和老李头生病以后,家里的伙食水平也直线下降,每天傍晚也没有故事听了,冬崽蔫唧唧的不开心。
等孙婆子吃完药躺下睡着后,冬崽就坐在床沿边上,摇晃着小短腿,把兜兜里的石头小鱼掏出来,捏在手里玩儿。
老李头的情况要比孙婆子好点,今天天气好,他把山羊和母鸡赶到院外,让它们自个儿去山上觅食,忙完回来他准备到房里躺躺,养养精神兴许感冒能好得快些。
他缓步走进房里,房间拉着窗帘,光线非常暗,他忍着喉咙瘙痒,轻咳两声,小声问冬崽:“你手里拿的什么?”
冬崽现在会对他们说的话有所回应,但是他的反应比正常小孩子慢几拍,老李头连着问了两遍,冬崽才把瘦骨伶仃的小爪子摊开。
两条石质小鱼被冬崽带在身上大个月,偶尔拿出来把玩一下,纯白的鱼身上渐渐有了点玉质的光泽,看起来似石非石似玉非玉。
冬崽没有刻意把两条小鱼藏起来,他身子单薄,体温又远远低于常人,孙婆子和老李头生怕他着凉染病,大夏天都让他穿着厚实的棉衣,衣服本来就偏大,两条半寸长的小鱼随意揣在兜兜里,就连目光如炬的王军都没察觉丝毫。老李头和孙婆子这段时间病得比较重,没有心力像往常一样事无巨细的照顾冬崽,两条石鱼又非常小,被冬崽揣在衣服兜兜里,他们都没有注意到。
两条石鱼巧夺天工,活灵活现,几可乱真。老李头再没见识,也知道这两条石鱼来历不凡,电光火石间,他就联想到了那两条遍寻不着的鬼鱼,顿时吓得脸都白了,忙问冬崽:“这两条鱼,你是在哪儿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