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这种大宅子楼梯都很长,从三楼依着扶手瘸下来耗不少时间。实际上,才下到二楼程奕扬都觉得有些艰难,主要是腹腔的疼痛丝毫没有减轻,而且被踢的右脚到现在还是麻的。
谭尹坐在二楼的沙发上,看程奕扬下来便站起身。眼前这结果跟他预料的所差无几,所以并没有感到诧异,平静地走过去,好心扶了程奕扬一把。
“我开车送你。”
这地方基本不会有出租车经过,程奕扬点点头,虚弱地说了声“谢谢”。
“委屈你多忍耐一些,柏宸脾气就是这样,从小给惯的。”
程奕扬没吭声。
谭尹也不多说,开了车过来,程奕扬瘫在宽阔的后座,这才觉得稍微舒服了点。
谭尹倒是心思细,知道把车直接开去医院,路程很长至少得两个小时的车程,大概半小时的时候,程奕扬皱着眉缓缓闭起了眼睛,然后一直没睁开。
谭尹从后视镜里看了看。
程奕扬皮肤很白,却不是那种少年般的奶油白或者虚弱的病态,就是,纯粹的好看,也丝毫不会觉得放一个人男人身上多违和。迄今为止,给谭尹这种感觉的人并不多,除了程奕扬还有另外一个。而那个人,脸长得比程奕扬还要好看得多。
头发凌乱,嘴角还带着血迹,但莫名地有一种凌虐的美感。实际上,程奕扬不管处于什么状态,冷漠的、平淡的或者狼狈的,乍一看都不打眼,但细细一瞧却觉得耐看。
奇异的气场。
第二十五章 爱是怀疑
25
令人很无奈的一个事实是,哪怕再讨厌柏律这个身份,但两次却都是因为提及了律或者暗示自己跟律有潜在的关系,才得以脱身。
对付谢隽廷的时候,暗示自己被律托付还帮人照顾点点多年,所以对方就没再追究。
被柏宸打到快要晕眩的时候,是故意叫出了一个熟悉的称谓才成功转移注意力。
是的,不得不承认,很多时候必须靠“柏律”这层关系,才能继续走下去。
柏律的死,跟很多人都有关系,虽说是火灾,但心狠手辣的谭沐、四处搜查不肯罢休的柏宸,以及步步紧逼天罗地网的谢隽廷,从某种层面上来说也都是导致这出惨剧的原因之一。
或许,谢隽廷是有那么一丝愧疚的,那天在审讯室对峙,程奕扬在对方眼底稍纵即逝的瞬间似有捕捉到这种微妙的情绪,但程奕扬自己也不确定,毕竟愧疚这种东西在那些人身上应该已经灭绝。
程奕扬不止一次地想过,如果没有谢隽廷碍着,他的复仇行动应该比现在快。毕竟谢家和柏家交往甚切,有些时候见柏宸,谢隽廷也在场,程奕扬只要看到他在,就会非常沉默,最多问一句答一句,从不主动说话。言多必失,他不想在谢隽廷面前露出马脚。
是的,他最害怕身份被谢隽廷发现反倒不是柏宸,毕竟柏宸上边还有谭沐施压,就算被发现,柏宸也不能把自己怎么样,虽说谭沐因为精神状况不太好早已不是当初那个呼风唤雨的女主人,但威严还在,从上次就能看出来。再者,柏家并没有拘禁的私权,程奕扬只要可以报警就可以获得救援。但谢隽廷不一样,他有私权。最重要的是,柏律的确是谢家的人,谢隽廷把他怎么样,很难去讨个公道。
没人会管家务事,尤其还是谢家的。
一如多年前,报警了又怎样,竟然被警察重新送回谢家;航班起飞了又怎样,“军嫂”的身份还是让任何踪迹都显露无疑。
当初跟谢家联姻,是想送哥哥离开并且利用谢家的权力,结果却牺牲了自己的自由。
其实,谢隽廷从不滥用私权,自律得近乎变态。
可恨的地方就在这,他对柏律做的一切都是合法的,并不是滥用职权谋私。
该死的身家背景!
程奕扬对此恨得牙痒痒,也是坚决摆脱柏律身份的缘由。
自从上回那件事之后,程奕扬这才算是被真正纳入柏家的治疗团队,负责照料夫人病情的当然不止他一个,还有很多前辈,最早参与的那拨人,也都是通过了测试才被放进来的。也是在那之后程奕扬才得知,原来谭沐见到每一个年轻的男医生都是这种骇人的反应,会觉得那人就是柏律并且大发脾气。
那天谭沐责骂柏宸的场面不可谓不激烈,话语也十分难听,但柏宸一副平静麻木的样子,现在想来,应该是见多不怪。
但是,那个女佣的确没有再在柏家出现过,程奕扬察觉到这一点后不免有些担心,准备挑个时间悄悄地再去看望女人,顺便问一下。毕竟这个女仆是她安插.进来的眼线之一,她们之间肯定会联络。
某天中午,程奕扬没有去学校看点点,而是开着车去了老巷,把车停在外面,静静悄悄地走进去。
他站在门前,先是比较缓慢地轻敲三下,然后停顿五秒,又重敲了六下。等了大概近十分钟,门打开了一条缝,女人看到的确是程奕扬。
这是他们的暗号,只有这样,门才会开。也正是因为他们一直严于防范,才能多年来在被警方通缉的情况隐藏到今天。
俩人对坐了一阵子,女人先开口,“你也太慢了吧,心软了还是怎么?照这个速度,一年后谭沐都死不了。”
程奕扬垂下眼眸,“现在的进展有点受阻。”
“那你想解决这个阻力吗?”
“当然。”
“柏宸,”女人说,“找他下手。”
程奕扬回答:“我怕他发现我是柏律。”
闻言,女人轻笑了一下,声带损坏,那笑声并不好听,“就是要让他发现。”
程奕扬抬头看她,“怎么说?”
“你这么聪明的人,怎么会不懂我什么意思?你只是不想这么去做而已。”
程奕扬的目光果然闪了闪。
“柏宸不是个好摆弄的人,但他就是迷恋自己哥哥,既然都知道了这一点难道还不好下手吗?我实在想不通,你到底在犹豫什么。”
“如果他发现我是柏律,那我还怎么继续待在柏家?”
“你错了,”女人扬起嘴角露出一个弧度,“他越觉得你是律,才会越不想放开你,你在柏家待的时间才能越长。”
“可是,柏家人一旦知道我是,不会放过我的。谭沐虽然精神有点问题但认知很清楚,她一点都不傻,而且还非常健康。”
“柏宸的选择只能代表他自己,他能代表所有的柏家人吗?”女人不徐不疾地反问。
程奕扬微微一怔,似乎明白了什么。
“你在其他方面的确无话可说,但是在感情上,不懂得利用人心,”女人看出了程奕扬的迟疑不决,“你以前明明很懂怎么利用,为什么现在不想用?因为他是柏宸吗?”
程奕扬的沉默在女人看来,无疑是消极地肯定了她的问话。
“你知道自己最大优势,却偏偏不用,别告诉我你对柏宸心软了……”
他冷声否认。
“那就用你以前对付谢隽廷的那一套对付柏宸,多么简单,柏宸可比姓谢的好上钩多了!他可是原本就喜欢你的!你只要让柏宸一个人知道你的身份,不用让其他人也知道。”
柏宸对律很迷恋,自然想要人留在自己身边,但柏家其他人却很排斥,尤其是谭沐。如果,现在柏律换了个新身份,这样既能待在自己身边又不被外人发现,柏宸肯定愿意。
就这么简单的逻辑。
她确信柏宸会乐意这么做,不知何来的底气,是对她自己自信还是对程奕扬自信?
第二十六章 爱是怀疑
26
“这个风险太大,如果他知道我身份后,并没有像你预料的这样帮我瞒下去……”
“不可能,”女人毫不犹豫打断,“他什么性格我还不了解吗?我甚至比谭沐都还要了解他,而且……他喜欢你,我都知道一些,”她的语气里有种莫名的笃定,“女人在感情方面的直觉很准,我希望你能相信我。”
“可我跟他是兄弟。”
女人觉得程奕扬的担忧简直是无稽之谈,反问道:“如果你跟他不是同父异母,你就可以毫无负担地下手,是这个意思吗?”
程奕扬用血缘关系的理由来搪塞其实很牵强,他跟柏礼还是如假包换的双胞胎,还不是对自己亲哥存有那种不切实际的幻想。
沉默半晌,程奕扬说,“我知道了。”但会不会用这个方法就未必。
她还想再讲几句打消他的顾虑,但程奕扬却抢先把话题转开,“上回那个被发现的女仆没事吧?”
“哪个?”毕竟眼线和卧底太多了,她实在不记得。
“两周之前,被烫伤了脚的那个。”
“哦,她啊……”女人神情淡漠,“柏家把她解雇掉了,她现在也没什么用,我让人把她送走了,她已经不能再留在这个城市,柏家会通过她找到我的。”
程奕扬点点头,这才舒缓下来。
女人在十年前就想找柏律合作,但她就觉出这人还不够狠心,办事犹豫拖拉,她以为他要诱惑柏宸把人拿下,结果最后竟然去了谢家。但一年后,他从谢家出来,人变了,终于狠心多了,她暗中观察了一些时日,认为这样的柏律才是值得自己提携的。看来谢隽廷的冷硬和狠心帮她把棋子磨得更加顺手了。
“这些笨手笨脚的人闯下的祸不用你来操心,你只需要集中注意力在最要紧的人身上,”她走到程奕扬身边,双手轻轻放在他肩上,“小律啊,当年我救济你,就知道你是我这里最大一张王牌,没有人能跟你比,你只要顾好自己,旁的都不用管,我希望你以后不要再因为这些人而自乱阵脚。”
大概又过了十分钟,照顾女人起居的保姆回来了,手里提着刚买回来的菜,还问程奕扬要不要留下来吃一起午饭,程奕扬没有,留下一信封的现金给她们生活开支用就离开。
不得不承认,女人所说的的确就是他潜意识里排斥的。
他一点都不反感利用别人,只要能达到自己的目的哪里还分手段。只是,不想再跟八年前那样,用感情招,因为这种方法的弊端是代价很大。
已经被谢隽廷折磨一次,再来一次,他觉得自己真会没命。柏宸又是个疯子,发起飙来,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不得不承认,做柏律的确很爽,好看的脸、年轻的身体以及张狂肆意的个性,全都是工具,想怎么用就怎么用。
但程奕扬就得规规矩矩,不能不择手段。
刚出巷口走到街道上,程奕扬就十分眼尖地发现一辆熟悉的车,倒不是因为车子本身多么高档,恰恰相反,就是一辆普通的黑色轿车,特殊的,是那个车牌号。
红字。
程奕扬心头一惊,飞快地朝周围环视了一圈,还好,只有一辆,再没有别的。所以应该不是此处被暴露了有人来抓她,而且就算是抓罪犯也不该是军方出马,是警察才对。
想到这里,程奕扬大抵猜到是谁。如果估计得没错,对方应该就在附近。
脑子一转,没有直接上自己的车,而是去了前面一家很多人在排队的小餐店。
这是当地很有名的小吃,因为是百年老店,即便门面小也不乏有人排队,尤其现在是周末。
程奕扬知道对方大概就在哪个地方观察他,所以没有再环顾或东张西望,只是用眼角的余光扫视周围,然后偶尔划拨一下手机。
排了大概十分钟就到他,买了整整三盒一起打包带走,在摊前等待的时候,他用余光扫到一大一小两个身影正朝这边走来。
果然,他猜中了。
等到热腾腾的点心打包好,他付完钱拿过东西,一转身,小孩就站在他附近。
点点一见爸爸转过身发现了自己,就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然后扑过去一把抱住。
程奕扬笑了,抬起孩子的下巴,“吃午饭了吗?”
“吃了!”点点仰起头,看起来情绪还蛮高昂,把小手举高高,试图够着那个散发食物香气的塑料盒,“没吃饱呢,现在还可以再吃哟。”
程奕扬一拍他的小手,“馋鬼,你想用手抓吗?很烫的。”
毕竟是点点最爱吃的点心之一,一看见就馋的不得了。
谢隽廷终于也走了过来。
程奕扬抬头看了他一眼,又飞快地低下头,只对点点说,“去车上吧,有地方放,不会烫到。”
然后他就顺理成章地把点点牵到自己车上去。
经过谢隽廷身边时,他只是微微点了下头算是示意,但并没有说要征求到谢隽廷的同意才敢把点点带走,开玩笑。
如果一会儿谢隽廷不过来主动要求,那他就直接把点点带回家,什么都不用多讲。
点点到车上就把来龙去脉跟程奕扬讲了。事情是这样的,原本程奕扬每天中午都会去学校看孩子并且一起吃饭,但今天没去,点点自己买饭。被全天候监护的保镖看到后,立即尽职尽责地打电话汇报给他们主子。
谢隽廷过来后就问:“你知道程奕扬今天为什么没有来吗?”
点点摇头。
他又问,“那你想知道吗?”
小孩当然说想。
谢隽廷知道程奕扬的车牌号,而且程奕扬就那一辆车,让底下人去查这个号码,一下就追踪到这里。
程奕扬听完,对点点说:“如果他之后问你,我是不是经常过来,过来干什么,你就说,是,我经常专门过来,给你买点心吃。”
点点虽然不太懂为什么但还是无条件听从爸爸的话。
谢隽廷都没有亲自过来,是他身边的助手周凌过来敲车窗,程奕扬问什么事。
到底是第一特助,待人处事非常客气礼貌,一直笑脸相迎。
“程先生,我知道您跟孩子有感情,所以您想看他什么时候都行,我们也都不拦着。但到底还是咱们谢家的小少爷,所以还是要跟我们的,一会儿等小少爷吃完,我把他接走,您看可以吗?”
程奕扬没有点头,但也不敢直接摇头。
听到周凌要把自己带走,点点立刻把吃速放慢,想跟爸爸多呆一会儿。
程奕扬不想说话,低着头。
他安慰自己说,把点点接走也好,这样安全,毕竟自己有时候夜不归宿,再者柏家那边的事情太多太杂又太乱,这阵子自己的状态不太好,已经自顾不暇。
第二十七章 爱是怀疑
27
谢隽廷这一个月几乎每天都要跟那些重刑犯打交道,审讯、逼问、动刑、还有利用价值就勉强留着,没有就直接执刑送人赴死。天天看那些穷凶极恶的嘴脸,日日闻着血腥与铁锈混在一起的味道。换做旁人估计没几个受得了,但他就是可以,像感觉不到痛苦和负面一样,甚至都没觉得厌烦。
谢宅没几个人,冷冷清清,佣人也不像柏家那样需要二十四小时待命,但现在稍微不一样了,点点住在里面,管家就多寻了几个年轻的佣人进来,又请了家教,现在谢宅每天都有人进进出出,倒是比以前热闹了些。如果是饭点,还能看到餐厅摆着丰盛的晚餐。
谢隽廷回来的比以前早,这让助手周凌和管家都觉得欣慰。
管家只要看到自家少爷能够舒舒服服地用完餐,有时候还会跟小孩子说几句话,那情景或许说不上多么温馨毕竟俩人还是很有隔阂,但那样平淡的景象总会让他感到由衷的高兴。
老管家是看着谢隽廷长大的,助手周凌也是在谢隽廷很年轻的时候就跟着,所以深谙自己的主子是怎样的人。
谢家家教从小十分严苛,谢隽廷沿袭父亲,有七八年时间都一个人待在德国接受高强度训练。谢夫人是个雍容端庄的东方女子,高傲的冷美人,从小没怎么带过少爷。
不过这并不代表谢隽廷就是一个没有感情的人,恰恰相反,一旦被他放在心上或者被信任,可以持续相当久的时间。但如果没有,那的确就是毫不近人情甚至是残忍冷酷的地步。老管家和周凌都算是谢隽廷的心腹,虽然平常并不会表现得多热络,但这两个人在谢家的地位,早就不是下人。
周凌现在很确信,自家主子是喜欢这个孩子的,虽然不会去抱也不会腻歪,但,不仅亲自去筛选,后来还把人都接到谢家,现在还抽空回来陪他一起吃饭。简直太少见,他跟在谢隽廷身边十多年,从没见过哪个人能有这样的待遇。可惜小孩子还不是很懂,不仅没觉得多么荣幸,反而会不自在,什么话都不说,只闷头吃饭。周凌每次都想提前跟点点打个招呼,让他在吃饭的时候主动说点话,但转念一想,小孩估计也不懂。
在小孩看来,谢隽廷冷漠严肃不好接近。但今天点点竟然先开口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