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欢你亲自审讯,不准任何人靠近。把他拖出去,人交给你了,不招供就天天打。”秋城说完拿着药盒走出房间,没在看田中千野的尸体一眼。
出门后只听得增田义人大喊:“苏浩,你以为你回的去吗?你只能是个孤魂野鬼!我就是死了也能魂归故里,而你将万劫不复!”岩琦秋城敲打着自己手里的药盒,站在门外,看着姚欢带人将增田义人拖出来。后面跟着两个人也将闻章的尸体拖了出来。
“派人收拾一下,医生来了立刻让他给爸爸验尸。雪子电报军部今天的事情,且“亭平”的资料被增田义人泄露,请军部立刻指示下一步动作。你们各自去忙。”众人领命立刻走开。
苏浩则立即回屋内换了军装去宪兵总部,资料,文件还有很多记录要处理。如果军部派来别的长官,决不能让他看出端倪。
转眼间到了1945年6月,距离田中千野在上海暴毙过去了两年多,日本方面将田中千野的尸体运回本国,也没有查出什么异常,最后认定为忧虑过度暴毙,再无下文。太平洋战争的爆发,牵动了日本更多的兵力和注意力。因为兵力紧缺从上海抽掉一部分奔赴南方战场。而日本方面由于人员紧缺也没有派来新的长官,上海日本方面的最高长官依然由岩琦秋城担任。使馆还是软禁在华人员的地方,只是门外已经没有了狙击的守卫。由于太平洋战场进入白日化状态,所以对这些人员日本方面还算礼遇有加。
不过在梁萧看来自从田中千野死后,上海一直处在外紧内松的状态下,一开始以为是岩琦秋城的空城计,但几次行动下来大家都认为也许岩琦秋城没有更多的人手监管整个上海的地下行动。
但是梁萧不这么认为,这两年间几次大的活动见到岩琦秋城,从脸色和行动看梁萧总觉得他的身体出了状况。但是外界并没有这方面的消息。后来百般调查下才得知岩琦秋城偶尔会去私人诊所看病,只问诊不拿药。但是次次都是一个人,连手下人都不带。为什么要瞒着自己人,梁萧对此百思不得其解。花了大价钱才买到他的病例,发现岩琦秋城肺部和肝部都出现了严重的问题,应该是两年前中毒留下的后遗症。但是岩琦秋城可能察觉到了梁萧的行动,那次之后再也没去问过诊。
张牧之和刘念都认为暂时不对岩琦秋城动手为好,目前的上海虽然还在日统区但是还算太平,如果换来一个新的指挥官也许会变个样。
这天,梁萧忙完公司的事情,傍晚从谈事情的酒店回家。坐在车上,百无聊赖的看着窗外。
“老板,上个月先生送来的金条我们已经完全送到敌后了。”阿虎开着车,李亮坐在副驾上报告说。说来也奇怪从河南发生旱灾一来,在仓库中已经发现了三次满箱的黄金。留下的字条只写着用于平民。彻查后也不知道究竟是谁送来的,后来大家将那个好心人称之为先生。
“好的,我知道了。”梁萧手里拿着刚从澳门辗转送来的一些新的医学资料。英国已经开始用指纹给犯人定罪。岩琦秋城的狠辣和心机梁萧再了解不过,梁萧不相信他会因为兵力不足而无能到无法遏止反日工作。岩琦秋城治兵严谨,这两年再没发生日本宪兵烧杀抢掠的事情。加上岩琦秋城有病不看的态度。两年间潜移默化之下,梁萧不得不怀疑岩琦秋城的身份。可是之前失望了太多次,梁萧心有余悸。
“老板?”李亮看着梁萧本来还平淡的神情变得复杂;略带担心的问了声。梁萧头转看向一边:“没事。”
车子驶过街道,思绪被眼前的景物打断:“阿虎!停车,向后倒点。”方才路过佩云书店,居然看到书店门口右侧多了一盏英式古典的小路灯作为点缀;高度比门高这么一点点,简单的镂空雕花底座,有半米高。然后一根手臂粗细的黑铁管升到顶端,再向下折一个圆弧,喇叭花状的玻璃灯罩里一盏明灯亮着。映着书店的气氛和灰蒙蒙天,仿佛是起雾的海上灯塔一般,只是微弱的灯光却让人看着充满了希望,一股暖意渐渐从心底腾起。
“你们在车上等我,有事我会叫你们。”梁萧说着慢慢走下车,自从岩琦秋城在这里出现之后,梁萧在刻意逃避。很久没来佩云书店了,每月只是按时将补助派人送来,路过的时候看上两眼。今天这盏小路灯却能让自己心情这般平静。
轻步走到路灯下,自己的高度,伸手就可以摸到花状的灯罩,雾面的灯管,做工精细。仿佛是享受一般,梁萧微笑着轻轻的靠在门边,头上荣佩云店四个字也看的格外清晰,手自然地放在口袋里,满抬头看着天空,晚风吹过发梢,像是跳动的音符一般美妙,轻甜。三十出头的男人脸上却看不到任何岁月的痕迹。一个风华绝代的男人就这么走入和谐柔美的画面中,久久驻足无法移开。
江蓝牡隐约中觉得门外有人,走到门边轻轻打开,竟然看到梁萧靠在门边;今天怎么突然来了,而且站在门口没有进来。
听到门顶的铃铛声响起,梁萧才慢慢回头,不好意思的冲江蓝牡笑了笑:“江小姐。”
“梁先生。”江蓝牡喊道:“您怎么不进来呢?”
梁萧站直身子笑笑:“只是路过,看着这么精致的小路灯,很好奇就来看看。你定制的?”说着疑惑的用手指了指,这个路灯价格不菲。
江蓝牡摇摇头:“不是,是一个月前一个热心人士捐赠的,他说自己的弟弟经常来我这里免费看书,谢谢书店给他们提供了好的环境。”
“哪家人呢,捐得起这个路灯也是上海的望族。”梁萧饶有兴趣的问。
“对方没留名,也没见面;只是派人送来的而已。”江蓝牡说着让开门,请梁萧进去。梁萧不好推辞点点头表示感谢,走进书店:“这么大手笔的谢礼,居然不留名,上海哪家有钱人家这么慷慨。他弟弟是哪位,也不知道吗?”见江蓝牡摇摇头,梁萧笑了:“说不定,只是借口而已,有人是希望你可以帮他点一盏指引方向的灯。”
江蓝牡被梁萧的话弄得满脸通红:“梁先生……”娇嗔的叫了一声:“我帮你冲咖啡。”说着跑入后房。梁萧没有再说什么,少男少女们的情窦初开总是这么浪漫和甜蜜。笑着摇摇头习惯性的走到书架边,拿出一本简装版的乐府,在以前常坐的书桌边坐下,慢慢的翻开一页开始发呆。斜对面两个女大学生正在专心的看着书,书店的人比之前少了,战火终究还是影响到了这里。但是他依然有些后悔这段时间没有再来,因为进来后仿佛进入另一个时空,是与世隔绝般的平静安详。
抬起头,看到书桌正对面的墙上挂着一个燕子样的风筝,做工很精细,绚烂的花色在素朴的书店中映衬着显得格外灵动。江蓝牡端着咖啡走了过来,放下咖啡:“放这里好看吗?”
梁萧点点头:“好看,很搭。”然后说着谢谢,慢慢拿起咖啡喝,也没再看书,饶有兴致的盯着风筝发愣,江蓝牡没有再打扰,走开去做别的事情。
安静的书店再次让梁萧的世界平静了下来。
钟声敲响了七下,梁萧也走向书架将书放回去;走到江蓝牡身边:“谢谢,江小姐,今天打扰了,时间不早,我就先回去了。”
“梁先生,没事可以常来。”
梁萧愣了愣,微笑道:“好的,我会常来的。江小姐,有时候机会容易擦肩而过,喜欢就要好好把握。”说着又指了指门口的小路灯。江蓝牡低着头,羞涩的笑着,没有作答。她确实不知道是谁送来的路灯,近期也并没人像自己示好。梁萧道别后走出书店,再次回头看了看那盏灯。
“梁先生!”梁萧刚走出书店,江蓝牡立即追了出来。
“怎么了?还有事?”梁萧转回身问道 。
“这个……”江蓝牡将风筝递给梁萧。
“这是?”梁萧没有接,疑惑的问道。江蓝牡立刻紧张了起来:“虽说是别人留在书店的,如果梁先生喜欢可以拿回去。”
“是么,客人不要了?”梁萧笑道。
江蓝牡点点头:“不会的,我想那位苏先生应该不会回来取了。”
“姓苏?”梁萧心中一动,鬼使神差的紧张起来,问:“什么长相?”
江蓝牡对苏浩印象很深,除了梁萧,她很少会见到长得如此好又有气质的男人:“嗯,那位先生来了三年多了,应该是三年前的春天,之后没有再来过。他皮肤很白,个子和您差不多高,睫毛特别长,鼻梁很挺,平时看着严肃,可是笑时眼睛会弯起来。”
梁萧立刻将风筝收下,说着谢谢快步走向汽车,心脏再一次火速的跳动。三年前昏迷的自己被人从街上抱至巷尾;对方识破了刘念的计划但是只抓到了一个冯远;接着自己被人绑架又被神秘人所救。想着梁萧越走越快,最后终于跑了起来。催促着汽车飞速的开回家中,跑到沙发边立刻给张牧之挂电话:“牧之!你借机帮岩琦秋城查血的是哪一天?记得吗?”
“梁萧,怎么回事,干嘛问这个?”
“问你就回答!”梁萧很焦急。
“就是有一次他在白玫瑰舞厅跳舞后发生的。”张牧之没有和梁萧马虎,梁萧这般急躁一定是有什么事情。
梁萧有些烦躁,从茶几上拿起烟,抽出一根点着,深深送到嘴里: “他去你的医院是什么时间?什么病?”
“午夜的时候,病……哦,是脚扭伤了。”张牧之答道。
“脚扭伤了,你要求抽血?”梁萧疑惑的低吼。
“梁萧……”张牧之一直知道梁萧的心思,无奈的叫道他的名字。不过也难怪梁萧会怀疑,就连张牧之都认为近期岩琦秋城对地下工作抱着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态度梁萧打断张牧之的话:“你们的入党申请书都有画押对吧,无论如何把苏浩的入党申请书给我找到。别说你需要时间,三个月,我只给你三个月,如果你到时候不能给我一个真实的记录,我一定拆掉你的仁和医院!”说着梁萧狠狠的挂断了电话。整个人重重的靠在沙发上,刘念还没有回来,李亮看着老板的态度也没敢跟进门。屋里没有开灯,只是看到烧的火红的烟圈肆虐的晃动着。
作者有话要说:
过度一章
第51章 生无可恋
在梁萧刚刚得到苏浩指纹的第二天,一个惊人的消息传来:美军在日本广岛投下第一颗□□,三天后又在长崎投下第二枚。日本本土被盟军频繁轰炸。仅仅一周时间日本宣布无条件投降,国-军将逐步收复失地,举国欢腾。难得放肆的刘念也在得到消息的当晚与张牧之举杯欢庆了一番。
可梁萧的心却更加急躁,日军不日就会撤离,想再见一面岩琦秋城更是难上加难,必须赶在上海日军撤离之前解决此事。风筝上的指纹因为时间久远已经无法确认,必须重新采集秋城的指纹与入党申请书上的做对比。梁萧找来张牧之准备好一切用具,在日本宣布投降的第三天派人向岩琦秋城的家中送去了拜帖,约他第二天午后在金港咖啡厅见面。
梁萧已经打定注意,如果他不来,便动用其他的力量强行绑架,但是张牧之并没有同意,目前在特殊时期,任何一方都不希望出现动荡,岩琦秋城一旦无故消失,定然会影响国-军进驻上海进程。
所以梁萧期盼着一计能成,他也不想破坏难得的和平。午饭过后梁萧就来到咖啡厅,将准备好的两个玻璃杯放在常坐的桌上,放了些上好的白茶进去。请服务生拿来水壶放在一边。咖啡厅里人不多,三三两两的异常安静。虽是八月,但是连续阴雨连绵了好几天,天气还算舒爽。梁萧的位子也正好在窗边,看着街上的行人打着伞一个个匆匆走过,心情越来越紧张。梁萧时不时的低头看手表,约的是两点钟,时间一分一秒的接近,整颗心七上八下。说来也是,他与岩琦秋城是死对头,如今战争结束,这样莫名其妙的下请帖,更像是要炫耀胜利一般。任谁也不会自寻其辱。
叮铃……两点差五分门被推开,岩琦秋城竟然走了进来。梁萧立刻站起,就像是被罚站的孩子一样紧张局促。岩琦秋城今天穿着简单的白色衬衫,灰色裤子,灰黑色皮鞋,几个月未见,他头发也留长了些,碎发遮住额头。一只手放在裤子口袋里,另一只手拿着雨伞,腰也不像往日那般笔直。整个人透着慵懒,让梁萧一刻也移不开眼。
秋城扭头看到站起来的梁萧,面无表情的走到他身边点点头:“梁老板。”
待他走近后梁萧才看清秋城的脸色,一副病态。这个距离梁萧甚至可以听到秋城呼吸中的杂音:“请坐。”梁萧抬起手请秋城坐到对面。拿出壶将水倒入玻璃杯中,坐下后手抵住杯底推到岩琦秋城面前:“很好的白茶,知道你不爱喝咖啡,特意准备的,请用。”
苏浩盯着冒热气的杯子呆了呆,收到拜帖的时候,他并不打算来,明天部队就要撤离,一切事情都已经办妥。他并不打算离开上海,使命已经完成,自己的一切也将画上句号。但梁萧不同,他有他的路要走,不应该再被自己牵绊。
苏浩一早起来就坐在屋里盯着摆钟,午后终于鬼使神差的换了衣服,帮金城雪子做了一碗乌冬面,步行来到咖啡厅。任谁都知道这是最后一次见面,可是坐下后又后悔莫及,生怕自己会失态。
梁萧见秋城盯着杯子,妄图打破尴尬:“这没毒。”
秋城听后嘴角轻扯,抬眼看着梁萧说:“现如今对我用毒已然是浪费。”
梁萧笑道:“不尝尝吗?”
秋城摇摇头:“不渴。”
“哦。”梁萧不敢操之过急,这是最后一次机会,定要成功:“说起来,我与你也认识快五年。弹指一挥间,岩琦先生这就要回日本了。”
秋城直视梁萧的眼睛:“战败,自然是要回去的。也多谢梁老板这些年的支持。”
梁萧低头笑了两声:“支持……我的身份,你知道。如今你竟然用支持二字来评价我。真是有趣。你知道的我有个朋友叫苏浩,与岩琦先生长得极其像。这么多年来,我每次看到你都会想到他。无论如何恨你,最后都会手软。”
秋城点点头:“我知道,所以才说支持。”
梁萧看着桌上的杯子,悠悠地说:“可你不知道,当年为了他才留在上海抗-日。这些年每每闭上眼睛总会梦到他,还有那枚我在废墟中找到的戒指。一开始那几年真的很累。我努力把自己逼成他的样子,只希望能将他刻在心里。每天都活在痛苦当中。但这一切都在你出现的时候打乱了。我是真的很喜欢苏浩,希望一辈子在一起的那种。”
“咳咳……”岩琦秋城突然猛烈的咳嗽起来,带着肺部剧烈的震动,梁萧听得清楚,这是非常严重的肺炎。秋城觉得突然一股腥甜涌上来,立即拿出手帕捂住嘴。
一阵猛烈的咳嗽过后,秋城终于平复呼吸,轻笑道:“原来如此。不过你也不必与我说这些,毕竟我不是他。”
梁萧看到秋城本来没血色的嘴微微变红:“你怎么咳的这么厉害。”梁萧又将杯子向前推了推。可秋城还是没有喝。一时间两人一个盯着杯子,一个盯着窗外陷入了沉默。
良久之后,梁萧继续道:“其实我今天找你来,只是想和昨天的自己做个了结。人是要向前看的,我已经完成了苏浩的理想,也是该将他送走的时候了。”梁萧说着眼睛始终看着秋城,见他只是淡漠的看着窗外,脸上毫无波澜。狠下心来编道:“更何况……刘念已经怀孕了。我想带她一起出国继续深造。”
苏浩听罢只觉耳中一阵鸣响。
梁萧见秋城嘴角微动,终于转过头冷漠的眼神竟然有了波澜,沙哑的说:“恭喜。”
只是此时苏浩完全听不清刚才自己的话。苏浩一遍遍提醒自己冷静,这就是自己想要的结局。如今已经达成。可是不争气的连呼吸都乱了节奏,心揉成一团,再次猛烈的咳嗽起来。
看的秋城裂肺般的咳嗽声,梁萧立刻走到他身边替他拍背,一时间紧张的也忘了指纹的事情,伸手拿起杯子放到秋城嘴边:“快喝点水。”
苏浩努力的调整呼吸,可是无济于事,咳嗽声越来越重,终于抬手拿过水杯喝了一口,水顺着食道流下,平息了上涌的浊气,这才渐渐平静下来。拨开梁萧抚在其身后的手,说:“谢谢。”并作势推了推梁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