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扫了一眼那刺目的红泪,命人马上冲洗。许是活人的热血很容易渗透到这种岩质中,家丁们把狮子都擦瘦了一圈,居然就擦不掉那抹红色。直到第二天早晨郭翼去上早朝时,石狮子依旧那么刺眼,气得他大手一挥命人扔掉,再去买新的来。
“你那个好儿媳也该管管了,别拿人都当瞎子,惹出这么大的乱子,丢尽了郭家的脸,若不是看在周添的份上,这个儿媳妇不要也罢。”当天晚上郭翼对郭夫人说。
郭夫人紧锁的眉头也舒展不开:“老爷,若是赶她走,你让郡王府的脸往哪搁?你和我哥哥几十年的交情也要毁于一旦,我好好教训她一顿也就是了,不过是个小妾,死了也就死了吧。”
郭翼在意的并不是儿子心爱的小妾死了,而是她的死法让郭家没脸,心里对她的一点同情和愧疚也就被气恼代替,只命人用一口薄棺收敛,找个僻静的墓地埋了,并不肯让她进郭家祖坟。
陈晨手心里都是凉汗,表情僵硬的坐在床边,郭凯怕她吓到就不停的胡乱安慰,紧紧握着她的手。
“我觉得天气越来越冷了,你抱我一会儿吧。”陈晨缓缓抬头看向郭凯。
“好,晨晨,我抱你。你别这样,我不会娶个正妻来欺负你的,真的,你相信我吧!”郭凯长臂一伸,拥住了她。
陈晨把头埋在他胸前,轻声道:“曾经我以为自己很厉害,能帮助很多人,可是,现在我才知道。其实我什么本事也没有,眼睁睁的看着朋友死去也无能为力。”
郭凯道:“我们救不了她,但是我们可以还她一个公道。”
陈晨无力的叹了口气:“人都没了,要公道还有什么用。”
“等大哥回来我们就可以告诉他孔姨娘是冤枉的,这样大哥就不会生气、不会恨她。要不然,万一大哥被人骗了怎么办?”
陈晨苦笑:“郭凯你真傻,大哥若是爱她,自然不会信那些流言蜚语。比如有人告诉你,说我在娘家的时候就和一个男人私通,之后一直有牵扯,你会信么?”
“当然不信,你是什么脾气做派我还不清楚么?若是你心里有别人,也不会嫁给我了。”
“我现在还就真有点后悔了,你们家根本就不拿小妾当人看,老爷和夫人也只是嫌丢脸,哪有半点当她是郭家人。”
郭凯心里一紧,抱紧了她:“晨晨,我跟你保证,我一定好好保护你,我一定……”
“算了,”陈晨打断他的话:“不要保证了,走一步看一步吧,我也不是那么容易被击垮的人。”
陈晨心情不好,脱了鞋和衣躺在床上,面朝墙壁默默合上了眼。郭凯命人打来热水,用热毛巾给她擦脸擦手,甚至亲自端了洗脚水来哄她洗脚。
“你不要对我太好,我会舍不得离开你的。”陈晨不配合的拨开他的手。
“嘿嘿,我就是要让你离不开我。”郭凯见她今天犯懒不肯洗,也就没有强求,自己洗了脚,把水泼到天井里,锁好房门。
“哎,我突然想起一件事。”陈晨动了动身子。
“什么事?”郭凯一只手搭在她腰上,另一只手把玩着她的头发。
“算了,不说了。”
“喂,不带这么吊人胃口的吧?”
“就不说,就不说,你能怎么样?”
“呵呵!不说就不说吧,我敢把你怎么样。”
进了腊月,陈晨终于忍不住把要说的事情说了出来。
“我两个月没来月事了,不知道是不是……啊哈?”
啊哈?郭凯莫名其名的看她一眼,突然明白过来,惊喜道:“我就觉得哪里不对劲嘛,原来是两个月没有熬姜糖水了。那我去喊大夫来给你把脉。”
话没说完,脚已离地,气得陈晨把手里的荷包砸了出去:“回来,有话跟你说呢。”
“什么话?”郭凯笑嘻嘻的折回身。
“自从孔姨娘那事发生之后,家里难得安静了这么久。大奶奶被训了一顿也老实了,来家里串门的亲戚也都走了。若是我真的怀孕了,被大奶奶知道难保她不会有歪心,毕竟是长孙。”
郭凯沉下脸道:“你别怕她,她若是敢动你,我就再也不顾及两家情面,必不饶她。”
“你不饶她又怎样,若是孩子没有,你就算打死她也没用啊。”陈晨嗔他一眼。
郭凯嘿嘿笑笑:“聪明的媳妇,你说怎么办?”
“现在还不能确定究竟怎么样,在过些日子就悄悄去外面一个远些的医馆瞧瞧,就算真的有了也不能告诉别人,要瞒着。”
“你怕有人害你?”郭凯考虑着府里的张三李四之类谁会下毒手。
“小心点好,我们自己知道就行了。冬天衣服宽大,也不显眼,等到明年春天热了,换单薄衣服的时候也就五六个月了,稍微注意些日子就能生了。”
郭凯叹了口气,低声骂道:“这他妈叫什么日子,在自己家里还得防着有人害自个孩子,等过年进宫的时候,有机会我就向皇上请个外任,咱们到外边过安生日子。”
“最近不就安生了一段嘛,只不过……”陈晨话没说完,小丫头丁香的声音在门外响起。
“二爷,太子爷已经回京,大爷也回府了,在上房呢。夫人叫二爷一起去吃晚饭。”
作者有话要说: 唉,感冒不见好啊
☆、远征高句丽
郭征坐在椅子上喝着茶水, 郭凯进屋坐在了他的旁边:“大哥,这次出行可顺利么?”
“呵呵, 只要保护好太子爷的安全, 就算完成任务了。江南水军还真是不同凡响呢,最新制造的战船也很坚实,有机会你也要去看看才好。”郭征笑呵呵的放下茶杯。
郭凯有点心虚的低下头, 料想大哥还不知道孔姨娘的死讯, 否则也不会这么开心吧。大哥临走的时候托自己帮忙照顾她,却没有完成任务, 郭凯心有愧疚不知说什么好了。
“对了,去把唤曦叫来一起吃饭吧,”郭征吩咐门口站着的一个小丫头:“这么久没见, 孩子也该有五个月了吧,肚子应该挺大了。呵呵!她若是走路不方便懒得来就罢了,跟她说一会儿我就去看她。”
小丫头一听这话,脸色变作惨白。深深低下头, 脚步一点没动。不仅是她,屋里除了郭征以外的每一个人都垂头不语,大奶奶本就没敢坐在他身边,选择了郭夫人下手的位置,如今更是往夫人身后缩了缩。
郭征疑惑的皱起眉头:“怎么还不去?”
小丫头纠结的看一眼郭夫人,颤声道:“孔姨娘她……她已经……早就……”
郭征变了脸色,疾声问道:“她怎么了?”
众人陷入沉默,郭征左右看看,眉头皱得更紧,终究忍不住心里的不安,腾地站了起来,大步往外走。
“慢着,”郭夫人终于开口了,“你不必去了,碧水院已经封了,孔姨娘人也不在了。”
郭征猛地转回身:“不在了是什么意思?”
宋大娘体谅夫人的难堪,开口说道:“孔姨娘做了苟且之事,被人撞破,已经羞愤自尽。”
郭征铁塔般的身躯晃了晃,眼前一黑,缓缓合上眼,再睁开时眼里已经有了血丝:“你再说一遍,她怎么了?”
宋大娘在他逼视的目光下,开口说话也很艰难,自得硬着头皮道:“孔姨娘她原来早就与一个和尚私通,原本经常去庙里烧香,想必也是去幽会而已。大爷走后,她再也没有去过庙里,那天夫人和大奶奶准备带她一起去给大爷祈福,谁知大晚上的从她屋里跑出来一个和尚。铁证如山,孔姨娘承认了自己的错事,觉得没脸见人才撞头而死。”
郭征勃然大怒,情绪失控之下抬手就给了宋大娘一巴掌,打得她哀号一声倒在地上:“胡说!唤曦是什么样的人我还不清楚么?她去庙里烧香从来都与我寸步不离,哪有时间去私会什么和尚。定是趁我不在家的时候,你们欺负她,逼死了她。”
大奶奶心虚的偷眼去瞧,正对上郭征怒火熊熊的目光,吓得赶忙缩着脖子低下头。
郭夫人垂眸道:“征儿,人已经死了,你明日去她坟上祭拜一下也就罢了。好男儿志在为国为民,岂能为儿女情长所牵绊。”
郭征定定的瞧着自己的母亲,都说母子连心,可是为什么自己的亲娘总也不明白他的心呢?
“娘,我临走的时候,百般恳求你帮我照顾她,纵使她有万般不好,终究还是要为我生儿育女的。孩子有什么错,还没有来到世上就被你们毁了。”
郭夫人见他这么疯狂的大喊大叫,心里的火气也窜了上来,冷声道:“她与人私通,肚子里的孩子不一定是不是我们郭家的呢?”
“娘……”郭征再也说不下去了,转身夺门而出,却与进来的人撞了个满怀。
郭征连头都没抬,匆匆走远。刚刚进门的郭翼怒斥一声:“做什么慌慌张张的。”
郭征满脑子都想着唤曦和孩子,根本无心理会父亲的训斥,疾风一般卷进碧水院,冲进空荡而冰冷的屋子。
郭夫人终究放心不下,带着人追了过去,却见郭征已经抱了孔姨娘最喜欢的那盆昙花出来,命令家丁带他去她的坟上。
他坐在土坟边,轻轻抚摸着那些冻土,就像抚摸她的脸颊,却不在温暖如初。
“我错了,我不该相信她们会和我一样爱你,应该听你的话,带你一起走……如果能够重新来过,我一定,一定不会留下你一个人……”
“傻瓜,你不该喜欢昙花,你没听说昙花一现么?幸福的日子为什么这么短暂,我刚刚品尝到一点滋味就消失了……”
“你和孩子在那边过的好不好?是不是等着我去陪你们……”
家丁们远远的看着,谁也不敢靠近,郭凯犹豫很久终于走上前去。却被眼前的景象吓了一跳,大哥泪流满面,两眼无神,空洞茫然的望着前方。
郭征从小就是个优秀的孩子,能文能武,勇敢坚强。长这么大,郭凯第一次看到大哥哭。
“大哥,我……我对不起你,没有帮你照顾好她。”郭凯低着头闷声道。
“不怪你,若有人想害她,你怎么能挡得住。”郭征的头脑还没有混乱。
郭凯见大哥这么伤心,才明白他对孔唤曦的感情,不必自己对陈晨差。更加替他们打抱不平,也说了前后经过和自己找到的线索。
郭征听了只是点点头,并没有立刻去查找真相,而是让郭凯回家去,说自己想单独和唤曦说几句话。
郭征坐到了天明,用袖子抹了一把脸,就去寻找郭凯所说的假和尚。下午他回到家,虽是没有吃饭,却沐浴更衣。
郭夫人看他不像那么纠结了,也就放了心。
郭征傍晚时分进宫去了,晚上回家就把自己锁在碧水院里,谁也不见。
次日一早,天刚蒙蒙亮,他就到爹娘房前磕了三个头,从马厩里牵出战马狂奔而去。
朝中有事,郭翼起床后饭也没吃,只简单梳洗一下就赶去兵部了。郭夫人梳洗之后,有下人跟她说了大爷的举动。夫人大惊,一面派人去追,一面跑到碧水院去看他可曾留下什么话。
桌子上放了三样东西,都用笔墨写成。
第一样,是一张签字画押的认罪书,卖猪肉的闫屠户承认自己被衍郡王府的人收买,剃了光头冒充和尚潜入郭府某处院落,只等有人来叫门的时候,越墙逃走。进入将军府时有人带路,逃走的时候有人掩护,共得到好处白银一百两。
第二样是一纸休书,并没有过多数落周巧凤的错处,只说:如人饮水,冷暖自知,夫妻不同心,不如早日分。
第三样是给爹娘的一封信,信中诉说了自己内心的苦楚,对家庭的失望。在信的最后表达了自己的想法:“儿不孝,不能遂父母之意,无法与周巧凤相敬如宾。今又痛失心爱之人,顿觉生不如死,再也不能像从前一样住在家里,不能尽孝父母床前。放眼四望,这还是我的家么?朝廷大事已定,我入宫请命,蒙圣上垂爱赐我兵权。即日离家,率水军从山东莱州出发渡海远征高句丽,配合征东元帅杨可枫作战。身为郭家男儿,以战死沙场为荣,父母勿念。最后,唯有一事相求,若有一天马革裹尸而还,请爹娘把我与唤曦合葬。儿唯一的心愿,恳求父母成全。再请恕儿不孝!——不孝子郭征敬上。”
“哇”的一声大哭,郭夫人跌坐在地上,再也撑不住贵妇人的面子,她嚎啕大哭起来。
一直引以为傲的长子,最牵挂、最心疼的儿子居然不理解自己的心。他就这么含恨而去,离开家乡远征高句丽,这一去不知何年何月才能见面,也许永远都见不到了。
宋大娘遣散下人们,关上门默默等待夫人停止哭泣。她知道夫人一向要强,有泪也往自己肚子里咽,轻易不肯掉泪,这次是真的承受不住了。
郭夫人哭哑了嗓子,逐渐发不出声来,宋大娘看她发泄的差不多了,才递上手帕劝道:“夫人,现在不是哭得时候了,得赶快想办法才行。”
“他已经走了,也像皇上请了圣旨,怎么可能改变。”郭夫人失神的盯着地面,那是孔唤曦给孩子绣的一个五子登科小肚兜,就像郭征小时候带过的的一样。
宋大娘急道:“夫人,大爷的事已经不能变了,他带过几年兵了,应该不会有问题。出去一阵子回来心结也许就解开了,夫人不用太担心他,还是担心您自己吧。”
郭夫人擦擦脸上的泪痕,由宋大娘搀扶着起来坐在椅子上,叹了一口气道:“我还能怎样,大不了被老爷训斥几句,只是巧凤……唉!我怎么有脸见周家的人哪?”
宋大娘惊愕:“夫人真的打算休了大奶奶?依我看,万万不可啊。老爷的两个姨娘,魏姨娘仗着生了三爷郭旋,总想提高自己的地位。崔姨娘凭借年轻漂亮,娘家有些势力,也削尖了脑袋争宠。自从大奶奶进了门,有人帮夫人压制她们,才不敢猖狂。夫人才过了一年安生日子,若是大奶奶被休,且不说夫人脸上无光,只怕那两个小妾又要冒头了。”
郭夫人无力的垂下头:“这还不是最主要的,若真休了巧凤,我怎么有脸回娘家,以嫂子的泼辣劲,只怕会上门来骂我。哥哥和老爷的交情也就断了,在朝中少了一个臂膀,只怕会多添一群敌人。”
宋大娘点头:“可不是么?况且崔姨娘的娘家仰仗郡王府帮衬,她才不敢在夫人面前太过张狂,若是郭府与郡王府为敌,那个贱蹄子就要窜到夫人头上去了。所以说,大奶奶一定不能休啊。”
“可是……征儿已经写了休书,若是老爷执意按他的意思办,我也拦不住啊。”郭夫人愁眉紧锁。
“夫人莫怕,这休书和屠户的认罪书只有我门两人看到,趁老爷还没回家,赶快藏起来。只把最后一封信给老爷看看就行了,等大爷回来的时候再说吧。”
郭夫人想想也没有别的好法子,只得按照宋大娘的提议办了,郭翼沉着脸回来的时候,已经在早朝上听说了郭征请命东征的事情。
身为武将世家,他对儿子出征没有什么异议,却对他不辞而别很是气愤,怎么越大越不懂事了?
如今看了他留下的信,也是百感交集,只训斥了夫人几句,就去书房了。
陈晨一般不去外院招摇,只在自己的西跨院里散散步,穿着肥大的棉衣,披上裘皮的斗篷。闲暇时,自己做点布艺小物件,亲手做两个小菜,日子倒也安静祥和。
在压抑的气氛之下,郭家的年都没有过好,夫人每日心事重重,无心管家。正月里听说郭征带水军离开莱州,出师不利,遇到大风暴,没有打仗先损失一半战船。
朝中的主和派把矛头都指向了兵部尚书郭翼,因为他们不敢指责皇上和六王、九王,只得捡个稍微软一点的柿子捏。
有失有得,郭凯却在军中发展的不错,比武中拔了头筹,带领的骑射营也都表现不错,得到九王夸奖。还官升一级,做了五品的威远副将。
“怎么?我升了官,你倒不高兴?”郭凯沐浴过后,坐在床边看着沉默的媳妇。
“不是不高兴,我是在想下一步怎么办?”陈晨把看房顶的眼神转移到他脸上。
郭凯把手放在她的肚子上轻轻抚摸:“你这肚子倒是有一点见长了,怕被人看出来?”
陈晨笑道:“你在家里,我是不怕的。只怕皇上派你出征,过两个月天气热了,换上单薄衣服必然被人看出来,到时候就要很小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