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箬猛地醒悟过来,而草丛里面的声音也越来越大,天色完全黑下来,苏箬望了望四周,似乎没有什么不对劲的,但那种伤心的感觉还在萦绕,苏箬打起精神继续往前走。
问题就出在苏笠身上。默言曾经以苏笠的魂魄显性,但是在娜娜的家乡时受到重创。那时苏箬就抱着为姬遥莘牺牲的觉悟,居然没有想过,苏笠的魂魄,也许还存在的,而且现在是某种桥梁,让她能够掌握着默言的弱点。
苏箬停下脚步,她打开手机的照相模式。雪花还在轻轻地落下来,但是触及到苏箬的头发、脸上和身上时就倏然隐没不见。她看到从一侧的山坡上,有无数黑影摇摇晃晃站在那里,又像是得到了什么指示,开始向她这边走过来。
苏箬看了看四周,只有一条狭窄的小径,另外一边山坡已经被黑色的人影堵了个严实,另外一边是峭壁,她无法攀爬上去。她撒腿就往前跑,刚跑两步,脚下被什么东西一绊,摔倒在地上,疼得直想骂娘。
就算她掌握了默言的弱点,但是由于本身不够强的原因,所以彼此交手,也是被完虐。苏箬咬着牙,她觉得右腿疼得动不了,不知道是不是骨折了,但勉强坐起身,那些黑影已经越来越近,有几个已经走到了狭窄的山路上来。苏箬赶紧举起手机咔嚓咔嚓拍照。闪光灯划破了黑暗,苏箬看到这些人身上穿着军大衣或者是冲锋衣,有的面色青紫,有的甚至连头都缺了一块。
他们是这座山的山难者。
苏箬拍照的速度很快,山难者冲上来的速度却更快。苏箬的手发麻,手机延迟等待的时间也越来越长。跟不上了,她绝望地想。不明白当时为什么对姬遥莘豪言壮语说要从默言手里把幽冥令抢夺过来,可是此时连第一关都过不了。
就在这时,苏箬头顶传来轰隆隆的声音。她惊叫一声,雪崩了!但是从山体一侧沟壑冲下来的却不是冰雪,而是水,而且还带着一股泥沙和水草的腥气。
天色变亮,雪停了,那种散发出绝望和腐烂气味的伤心的感觉也倏然消失。苏箬向山坡望过去,刚才那些向她逼近的山难者,原来都是一根根在岩石中间腐烂的木桩子。吴德站在那些木桩子中间,看起来有些狼狈。苏箬勉强站起来,右腿倒还能走动,只是脚踝已经肿了。她随手从路边抓了一把雪敷在肿痛的地方。
“失算了,”吴德一边缓缓走上山坡,?1 槐咚档溃八恢倍几盼颐牵窍衷谖腋芯醪坏剿咏颐恰H绻僬庋迪复危颐嵌嫉盟涝谡饫铩!?br /> 苏箬点点头。这是默言的第一关,他们勉强通过,但是之后还会如何,却完全不知道。苏箬只能确定一点,默言不会让他们的日子太好过。
“不要再拖延了,”苏箬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脚,“我们主动去找她。”
“怎么找?”吴德走到了苏箬身边。他看起来没有受什么伤,只是脸色不太好看。
“我试一试吧。”苏箬苦笑道。
她站在那里,竭力忘记脚上的疼痛,还有姬遥莘之类一切可能会扰乱心神的事情。她闭上眼睛,眼前的世界黑得发红,她想要从其中看到一点光,或者听到一些希望能听到的声音。苏笠,姐姐,你在哪儿呢……她觉得自己在一个漆黑的迷宫当中急急行走,却找不到出口在哪。
苏箬忽然又闻到了那股伤心的气味。她本能地警觉起来,苏笠在呼唤她,让她快跑,但是苏箬无法确定,这真是苏笠的声音,还是她的幻觉。
“来了!”苏箬说完,闭着眼睛,浑身哆嗦。她很害怕,紧紧抓住手机。
吴德神色一凛,他和苏箬背对背站着,警觉地看向四周。而随着雪水融化,浓雾氤氲起来,一个个惨白的水鬼从四面八方而来,将两个人包围成一个小圈。苏箬睁开眼睛,她知道这是吴德防御的招数。
山头的另外一边,乌云压了下来。苏笠的声音从意识中消失,无论苏箬再怎么去感受,再怎么去捕捉,她都听不到了。
默言正在逐渐逼近他们。
“有人过来吗?你的水鬼能看到有人过来吗?”苏箬焦急地问道。
伤心的气味在逼近,而这其中,还有些危险的味道。默言会杀了他们,杀死他们能让姬遥莘崩溃,默言一定会毫不犹豫地这么做。天色越来越暗,风呼呼地刮过来,将吴德的浓雾吹开了一个口子。灰色的雾迅疾又弥漫合上,但北风劲厉,吴德支撑不了多久。
“没有。”吴德简短地说。苏箬能听出他语气中的窘迫。
还在逼近。像是死神的脚步。手持镰刀的死神,苏箬觉得自己已经闻到了那把镰刀上的血腥味。
“她过来了!正在过来!”苏箬喘着气,音调也拔高了许多,“越来越近了,可是她在哪里我不知道。”
“你冷静一点。”吴德虽然这么说,但是他也不是非常冷静,“不要疑神疑鬼。”
又近了。在黑暗的陷阱当中,苏笠忽然说话了。
苏箬不知道苏笠说的是什么语言——不是中文,不是英文,不是这世界上任何一种语言,苏箬甚至怀疑那根本就不是语言,而是某种思维的直接交流。她猛地侧转过身,举起还停留在拍照界面的手机,对着一旁峭壁上岩石,咔嚓按下快门。
她看得清楚,吴德也看得清楚,一个黑衣女子的身影在那块岩石上面一闪而过。
苏箬**着,她调出刚刚拍摄的照片,默言正伏在那块岩石上,眼睛隔着手机屏幕,死死盯着苏箬。苏箬有些害怕,按了锁屏键。
“她已经跑了。你的闪光灯一亮,她就跑了。我的水鬼追不上。”吴德说,用手背抹了一下额头的汗,眼里有些异样的光芒,“但是箬箬,有件事我弄不明白,你是怎么发现她在那里的?”
苏箬心有余悸,但她还能思考,大脑转得飞快。
吴德是否真正可信,他曾经指派穆安将走那半个魂魄试图炼化,不能让他知道苏笠魂魄的事情。
“不知道,就是一种感觉。”苏箬说了谎。
吴德不再多问,那些水鬼也纷纷退去,浓雾散了。
第105章 夜行(11-7)
“我们走吧,箬箬。”吴德扶起苏箬,他们俩沿着满是积水,又湿又滑几乎寸步难行的山路往前走。吴德抬头看了看天空,皱起眉头。浓雾散去之后,太阳出来了,吴德在太阳地底下行走似乎也有些困难。
他们通过了默言的第二关,但是之后还有几关,谁也不知道,默言甚至可以将他们困死在这座雪山上,吴德的水鬼也无可奈何。吴德很明显开始有些后悔这次贸然的行动了,他已经嘟嘟囔囔“应该叫姬遥莘一起过来的”“什么都没有搞清楚就上山,不知道是谁递的点子”“我以为姬遥莘挺稳重的,怎么现在也变得这么冲动”“矮油卧槽”。
苏箬想让他闭嘴,但是苏箬此时说不出话来。这倒并不是因为恐惧和疲惫,而是一种难以抑制的兴奋。
但苏箬却并不觉得非常害怕了。她掌握了默言的弱点——而这一点,姬遥莘不知道,甚至连默言都不知道。
山顶的旗云纷纷散去,阳光照下来,不远处雪山峰顶像是浇筑了一层闪亮亮的白银。吴德躲到路边树林的阴影中,靠着一棵树干坐下来,他的额头上满是汗珠,神情看起来很憔悴。苏箬想,吴德不仅仅是怕晒,刚才的缠斗大概也耗费了他许多体力。
“我不能老在太阳底下晒着,会晒黑。”吴德说。
苏箬依然站在山道上,低着头来回踱步。她要把这件事想清楚。想清楚之后,在姬遥莘和吴德两个厉害的鬼面前,她依然是废柴,但是面对默言这个引路人之癌的宿敌时,苏箬却能在对方□□无缝的防守当中撕开至关重要的缝隙。
默言之所以蛰伏了几十年,直到现在才来向姬遥莘报复,并非是正在积攒怒气值,而是她缺乏一个类似于肉身的介质,因此她抢夺苏笠的魂魄。苏箬不知道她是怎么做到的最后以这样的面目出现,但默言忘了一件事,苏笠和苏箬本来就是同一个人。就算被默言所炼化,苏笠依然能够与苏箬心意相通。
默言自己在自己身上布下了死棋,由苏箬来将之扳倒。这是姬遥莘当初选择苏箬的原因吗?不对,姬遥莘是不会想到这之后所有的变数……苏箬看到远处山坡上,太阳照出云朵的影子,她想起初次见到姬遥莘的惊艳,然而之后她才明白,所有的这些,原来是早已排好的剧本。
苏箬为此付出的代价,姬遥莘是明白的,但是姬遥莘不会回答她,是否值得;连苏箬都无法回答自己,这一切,都是否值得。
苏箬闭上眼睛微笑起来,阳光刺得她脸颊发疼。红衣服的苏笠,曾经只存在于她的脑海中,现在却以另外一种形式存在——在这之后,恐怕也再也见不到苏笠了。
吴德休息了好一会儿,脸色看起来好一些。浓雾从山脚又慢慢弥漫上来,他们继续往前走着。苏箬把这件事情想了个差不多明白,心情变得愉悦起来,但是依然紧张。默言还有很多招是她没有见识过的,而她的这个优势,在某些时候也完全无法发挥。
“你的箜篌是怎么回事?”苏箬忽然想起一个问题,便随口问吴德。
吴德说:“和现在没有关系,还是以后再说吧。”
苏箬没有追问。她感觉到浓雾的另外一头,从高高的山坡上漂砾滩上,那种黑色的、伤心的气流又开始往下涌动。默言依然不甘心,她再度向着两个人发来了进攻。而这一回,杀气格外猛烈,连吴德都感觉到了。他停下脚步,有些困惑地偏了偏脑袋,灰色的雾气遮盖住两人周遭的世界,身旁山坡的一道浅沟中,突然冲出来散发腥味的河水。
默言冲过来的速度很快,但在离他们约有十几米处,山道的拐角却停了下来。
吴德还在四处张望。他感觉不到默言的气息,却凭借着水妖的直觉,敏锐发现周围有危险正在潜伏。他不停地问苏箬:“有什么不对劲吗?你能感觉到吗?”
苏箬没有说话。她知道为什么默言停留在那里,因为默言心里也在疑惑,她拿不准苏箬是不是掌握了什么她所不知道的秘密。苏箬笑起来,笑声在冷雾当中听起来格外瘆人。
吴德一脸紧张:“箬箬,你怎么了?被附身了?”
苏箬大步流星往前走去,苏笠在她的血脉中,苏笠也在默言的血脉中。但是苏笠是不会与苏箬为敌的。苏箬察觉到默言的情绪就像体会自己的感知一样清楚明确。她往前走着,既不会害怕,也不会担忧。然后她举起手机,闪光灯闪了一下。
默言身体闪了过去,她没有离开,而是后退了几步,还是站在山路上。隔着浓雾,苏箬看不清默言的身影,自然也不知道她是怎样的表情,但是苏笠已经忠实地将默言的情绪转告给苏箬。默言开始担心了,她在好奇苏箬的来头,难道苏箬一直都在扮猪吃老虎?
苏箬再次举起手机,闪光灯一明一灭。吴德匆匆忙忙跑到她身边,惊讶地看着苏箬像个拍照狂魔一样对着湿冷的雾气一张一张地拍照,水鬼在两人的周围,发出凄惨的嚎叫声。苏箬拍照估计误伤了不少水鬼,可是她管不了那么多。拍照狂魔……苏箬想起娜娜那个摔死在石缝中的倒霉老爸,也许他当年拍照,并不仅仅是拍这座山中未曾竣工的军事建筑,而是为了捕捉某个虚无缥缈的鬼影……
苏笠明确地告知苏箬,幽冥令现在不在默言身上,而是在小屋后面的坟墓当中。很好,只要把拦在路中间的默言给轰走……
默言再度退开了,但是她并没有消失,苏箬能够非常清楚地感觉到,她还在试探,但是已经不敢再对苏箬掉以轻心了。
“我刚才拍了26张照片,其中19张都拍到了你,”苏箬低头翻看着手机相册,一点防备的神态都没有,“我知道这不会要你的命,但是你也不希望在那站桩被我拍照吧。”
默言久久地没有说话,苏箬站在原地,觉得很没面子。正在她准备再往前迈步的时候,她听见雾气中传来一身轻笑声。
她的眼前出现了另外一幅画面,陌生而熟悉。苏箬屏住了呼吸,默言已经察觉到,苏箬能够发现她的想法,所以她主动给苏箬看到这些画面。
苏箬还是看到了雪山上的那个小屋,默言正一个人躺在床上,那时她大概二十多岁吧,脸颊被煤灰抹得乱七八糟,她似乎生了重病,孤单地躺在那里,她一直在等,苏箬感觉到默言的痛苦,苏笠把这种痛苦明白无误地传递给了苏箬……默言在等待的孤寂,她母亲的尸体此时正在悬崖下面腐烂……她看着白天过去又是黑夜,太阳再度升起,又是一天过去……窗外开始下雪,默言在等姬遥莘回来……
在某一个暴风雪的晚上,默言死在那里,苏箬看得清楚,但是她也无能为力。默言一直到死之前还在等着姬遥莘回来,姬遥莘却始终都没有回来。
伤心的感觉……苏箬马上意识到那种伤心是从何而来的,是死人的怨气……
画面一转,默言在黑夜里在悬崖下逡巡,看到了她母亲的枯骨。默言在黑暗中呆立了许久……
姬遥莘回来的时候已经是春天了。她穿着一件风衣,脸颊被山风吹得通红,推开门,看到床上有一具枯骨,还裹着默言的那件衣服……
“苏箬!”苏箬听见有人在暴喝自己的名字,她猛地从这种似真似幻的画面中挣脱出来,惊讶地发现自己浑身都是冰冷的,好像结冰了一样;再伸手一摸,头发上、脸上都是白霜。
苏箬活动了半天胳膊腿,她甚至都能听到身上的冰碴咯吱咯吱往下掉落的声音。她不敢去想,如果吴德没有及时地唤醒她,是不是苏箬也就会永恒地陷入这种绝望的情绪中去,每一分每一秒,都像是在地狱当中。
吴德大步流星走过来,挡在苏箬面前,好像默言随时都会手持冲|锋|枪向两人发起猛烈的进攻一样。
但是苏箬心里很清楚,吴德是否挡在她面前都是一样的,她现在能这样清楚地看到默言曾经的绝望和对姬遥莘的怨恨。这样的情绪太过真实而且撕心裂肺,让苏箬几乎无法思考,无法有任何的动作。
这本来是苏箬的制胜法宝,却反过来被默言利用。
她不愿承认在体会过那种伤心之后,她开始有些同情默言。为了驱散这种有害无利的同情,苏箬用愤怒取而代之。
苏箬咬着牙,继续举起手中的手机。
“别拍了。”她听见了吴德的声音,“你他妈拍的都是我的水鬼,瞎拍什么呢?”
苏箬没有理吴德,她拍照拍到手指僵硬,她对着雾气那边喊到:“谁都欠你的吗?全世界都欠你的,你怎么不去搞死全世界?”
“你不要被迷惑了,小心点。”吴德的声音听起来有点紧张。
默言的气息已经感受不到了,她消失了。
“我们不能再等了,不然天都黑了,”苏箬喘着气,脸颊受过伤的地方,刚才有冻了,现在疼得厉害,恨不得把脸给卸了,“我们要主动去把幽冥令抢过来。”
第106章 夜行(11-8)
吴德在原地踌躇了一会儿,苏箬已经向前走出了十几米。浓雾从脸颊两侧流过去,由浓及淡,那股带着水草和泥沙腥味的水汽也消失了。苏箬回过头,发现吴德还是呆呆站立在雾气当中,若有所思。
“怎么了?”她不耐烦地问,嘴咧得稍微大一点,肌肉就生疼生疼的。这帮人连打人不打脸的原则都不知道,也不明白为什么成天掐得这么来劲。
“箬箬,我们下一步应该怎么办?”吴德轻声问。
“去那个小屋里,然后把幽冥令找着,赶紧就跟姬遥莘会和。”苏箬十分有自信地说道。苏笠把默言的记忆忠实地转达给了苏箬,苏箬甚至都能体会到默言将那个木头一样扁扁的东西放入湿润冰凉的泥土中时,皮肤的触觉。
吴德快步走上来,他的皮肤发青,眼睛死死盯着苏箬。这不是个好兆头,苏箬心里警铃大作;在那个河床底下的地宫中,吴德就是这样一副妖怪的模样。她后背那个青黑的掌印隐隐疼起来,这是吴德给姬遥莘布下的暗棋,吴德要挟姬遥莘什么事,如果姬遥莘做不到,苏箬就得死。
“你到底察觉到了什么?”吴德低声问,声音低得几乎是从嘴唇里流出来的嘶嘶声,仿佛风里躲藏着一个窃听者,“我和姬遥莘都感觉不到默言,因为我们是引路人,你也是引路人,为什么你能感觉到默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