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时候真不是。”叶勋手撑着墙,盯着浴室的地面说了一句。
“你别逗了,”何超开始往他身上淋水,“老娘真会信的。”
“谁有工夫逗你,逗你有意思么。”
叶勋把这段时间的事大致说了一遍,中间略掉了自己差点回不到自己身体里的那段,整个过程中何超始终一言不发地给他冲着水,说完了之后叶勋回头看了他一眼:“就是这样。”
何超的反应镇定得出乎了他的预料,他觉得按何超的性格,早就该喊起来了,但何超看上去就像听了个很没意思的鬼故事似的,挺平静。
“你打算怎么办?”何超问,关了水拿过毛巾帮他擦后背。
“姐姐你今儿有点反常啊,你不是应该尖叫着跑开么?”叶勋笑笑。
“我这是震得不知道该怎么表现才好了,如果你没逗我,”何超把手放到他后背上,他这时才发现何超的手抖得厉害,“这事真太让人无法表达震惊之感了……”
“出息……我没这么好的想像力,”叶勋穿了睡衣回到客厅,拿过手机看了一眼,没有动静,“不知道柯阳回家问没问他师父。”
“问了怎么样,”何超坐到他身边靠着沙发扶头,皱着眉,“如果说你和他之间真有什么事,这事要是你俩同呼吸共命运也就算了,万一要是个你死我活的事儿,他师父肯定得向着自己人啊,能有你什么好?”
“你想事儿的角度怎么总这么奇怪……”叶勋倒是从来没往这方面想过,他跟柯阳之间真会有这种情况出现吗?
“勋少爷,”何超把腿搭到茶几上,手按在腿上,似乎还有些抖,“你不是有便利么,去所里查一下户籍什么的吧,他父母是怎么死的。”
叶勋没说话,他不是没想过,只是当时觉得这是柯阳家的事,他一个外人背地里去查不太光明磊落,但现在看来,这也许是一个办法。
“等等吧,看他能从那个老头那儿打听出什么来。”
柯阳往柯凉山面前这一跪,柯凉山就知道这事没法再瞒下去了,再一听到柯阳说去了老屋……他仰起头,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声音里充满无奈。
傻三儿悄悄从自己屋里溜了出来,挨着柯阳跪下了:“爸,就今儿了,您就说了吧,再这样下去,阳哥丢了命也不一定,您瞒来瞒去还不就怕他出事儿么……”
“哪都有你!”柯凉山瞪着傻三儿,“这儿有你什么事,你在这凑哪门子热闹!”
“师父,”柯阳低头着跪在院子里,也不看柯凉山,“今儿去老屋,是叶勋跟我一块去的,有东西进他身体里了,管我要东西,我实在不知道它要什么,您要不说,我就给它了,我烦透了现在这种生活了……”
“你放屁!你知道它要的是什么吗!”柯凉山暴喝一声,傻三儿被吓得一哆嗦。
“我不知道,您不说我上哪知道去,要是还给它,我能消停,那就还。”柯阳不急不慢,他是豁去,他从第一次被上身到现在,十几年就被困在这种没法跟人说的痛苦里,他受够了。
柯凉山盯着柯阳很长时间,脸上的肌肉轻轻抽动着,最后眼睛一闭,对着柯阳也跪了下来。
“师父您这是干嘛!”柯阳急了,赶紧伸手过去扶。
“你不是要听么,我这就给你说,你听着就行了,”柯凉山轻轻推开他,“柯阳,师父对不起你。”
爷仨都在院里跪着,这场景傻三儿长这么大头一回经历,他老实地跪着,大气儿不敢出,从他爹嘴里将要说出来的,肯定是件不寻常的事。
他偷偷瞅了一眼柯阳,柯阳脸上很平静,似乎对于师父为什么会对不起他并不在意。
“柯阳啊,它要的是你的身体,”柯凉山话说得很艰难,他想像过无数次如果有一天瞒不下去了该怎么对柯阳说,却没有想到会是这样的情况,他缓缓吐出一口气,“你其实不是柯阳。”
傻三儿的身体猛地颤了一下,差点想跳起来,有种把他爹这句话塞回他嘴里的冲动,但还是咬牙控制住了。
柯阳还是很平静,他看了柯凉山一眼:“嗯,叶勋说他身体里的也是柯阳……这么说,他说得不准确,我不是柯阳,他身上的那个才是柯阳,是吧,师父。”
柯凉山很震惊地看着柯阳,柯阳没有告诉他去老屋碰上了什么事,但这句话让他惊出一身汗,他没想到事情已经发展到这个地步,他一直以为柯阳和那个叶勋的互换,只是因为柯阳身体状态极不稳定才造成的,没想到……
“还是找上门来了啊,”柯凉山苦笑了一下,“柯阳,你妈妈是自杀的,你爸……是你妈杀的。”
“爸!你别开玩笑啊,怎么可能!”傻三儿喊了起来,他无法想像柯阳的父母居然会是这样的结局。
柯阳像是一下被抽走了力量,本来挺得很直的身体晃了一下,手撑在了地上,他慢慢抬起头:“我妈为什么会……杀了我爸?”
柯凉山沉默了,脑子里反复出现的是那个女人拿着一把斧头,浑身是血地站在井口边上,耳朵里也全是她低低的声音,他疯了,他真的疯了,他把我儿子弄没了……
“你爸……是我四弟,”柯凉山闭上眼,“他从小就爱弄些奇奇怪怪的东西,看的书也都是些旁门左道的,他……对于身体和灵魂很有兴趣……”
“您不也是么。”傻三儿忍不住插了一句,他爹屋里的书也都是些神神怪怪,各种符,各种阵什么的,打小他看到的他爹的职业都跟这些有关。
“我跟他不一样,我就是混口饭吃,”柯凉山没有在意傻三儿的话,似乎回忆这些事让他相当不舒服,“可他……是一直在研究……在我看来,他是迷了心窍了。”
老四是迷了心窍,他从睁眼就埋头在各种奇怪的书里,他坚信灵魂和身体是可以分离,可以自由转换的,只要正确地使用某种方法就可以做到。
柯凉山看着他一天天憔悴下去,而且眼神却一天比一天亮,那种充满狂热的光芒让柯凉山感到恐惧。
“他总有一天会出事的,我那时就有预感,”柯凉山一动不动地跪在院子里,“家里的人都对他退避三舍,但我一直觉得还有希望,因为……你妈那时候怀孕了,就快要生了。”
那是个善良的女人,对于自己丈夫的种种怪异行为都默默忍受了,一个人扛下了所有的目光和不解,甚至生孩子的时候都没有丈夫在身边。
柯阳安静地听着师父的述说,这两个人,是他的父母,也不是他父母,关于他们的事,听起来像是别人的故事,却又隐隐能感觉到疼痛。
“我想错了,孩子生下来,并没有让他的心思回来,”柯凉山说到这里,感觉身上一阵阵发冷,“对于他来说,这个孩子是个最好的……实验品。”
“我操!”傻三儿骂了一句,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实验品?”柯阳有些吃惊,他有点接受不了把亲生儿子当成实验品的行为。
“新生的婴儿……按他的说法,灵魂和身体的分离是最容易成功的……”柯凉山终于说到了这里,身上的衣服已经开始被汗湿,“他要用这个孩子来做实验,灵魂脱离身体什么的……”
“这有意义吗,”柯阳实在不能理解这样的做法,“脱离了又怎么样,这种事做成功了又有什么意义?”
“如果成功了,他会用在自己身上,”柯凉山的声音透着说不出的痛苦,“他想要自己的灵魂能自由穿梭在不同的人身上,体会……不同的人生。”
“我操他大爷的。”柯阳狠狠地骂了一句,这人是个疯子,绝对是个疯子!
“他大爷也是咱……大爷爷吧。”傻三儿已经被完全惊呆,无意识地提醒了他一句。
老四的野心让柯凉山很长一段时间里都会恶梦连连,这种违背了自然法则的行为是要出大事的,他却无法让劝说老四放弃这种骇人的想法,也没办法向别人寻求帮助,没有人会相信的话,也没有人会相信了之后还靠近他们。
“我还记得那天,永远忘不了,他说那天是个好日子,”柯凉山声音低了下去,“孩子是他什么时候从屋里带出去的时候我都不知道,我守了几天了,实在太困……”
等他听到了女人撕心裂肺的哭泣声时,孩子已经被带走,老四把自己和孩子都锁在了那口井里。
“那井是私井,当时外面有门,我们把门砸开的时候……”柯凉山的眼泪从眼角滑落,手也开始颤抖,“孩子已经不会动了,就像是睡着了,却怎么也叫不醒。”
老四最终没有成功,或者是他没有来得及成功,孩子只剩了一具躯壳,会呼吸,有心跳,却无论如何也叫不醒。
老四对于这一点却并不在意,他很兴奋地告诉柯凉山,第一步成功了,虽然他不知道孩子的魂去了哪里,但他做到了把它和身体分离开来……
柯凉山无法形容他看着老四满脸惊喜表情时的感受,他只恨自己居然睡着了,让这个孩子成了这个恐怖实验的牺牲品。
“然后呢。”柯阳手还撑着地,指尖向下按着,已经完全没了血色。
“孩子一直不醒,第三天……就出事了,”柯凉山缓缓地说,“她杀了老四,斧头砍的,整个人都砍碎了……她说这样,他的魂就永远不会找到归宿……然后当天晚上她自杀了,也在那口井里,用那把斧头割断了自己的喉咙。”
柯凉山说到这里已经说不下去,嗓子哑得一塌糊涂,脸上全是泪水:“我对不起你,柯阳,师父对不起你……”
“后来呢?那孩子呢?”傻三儿顾不得他爹正在难受,过去抓住他胳膊,“那孩子是我阳哥吗?”
“那孩子……在他妈死后的第二天突然醒了,”柯凉山嘴唇哆嗦着,“四个月的孩子,谁都分不清,可我知道,这孩子不是原来的了,不咬手指了,也不爱哭了,只有我能分得清……我每天都能听到他妈妈在哭,说这个孩子不是小阳……”
“这个孩子就是阳哥?后来的这个?”傻三儿跟着他爹一个劲哆嗦,说话都快不利索了。
“是的,所以我带着这个孩子和你们哥仨搬了家,再也没有回去过。”
柯阳脑子里乱成了一团,他几乎没办法理出头绪来,耳朵里嗡嗡直响,跟挨了一拳似的,好久都回不过神来,直到傻三儿过来扶他,他才开口问了一句:“如果我不是柯阳,那我是谁?如果我不是柯阳,那谁是柯阳?叶勋吗?”
第32章 真相基本大白
月亮已经升了起来,院子里的三个人依然或跪或坐地在原地没有动。
傻三儿已经完全惊呆了,坐在地上盯着柯凉山,不知道在想什么,柯阳看了一眼师父,师父脸上的泪水已经干了,眼睛有些失神地没有焦聚,目光不知道停在什么地方。
柯阳也没动,脑子里像装了马达一样飞速地转动着,他长么大这是头一回为了想明白一件事这么用脑,太阳穴都感觉一个劲突突地跳着。
“师父,这事跟叶勋有什么关系,”柯阳的腿已经跪麻了,但师父还是跪着,他也就不打算换姿势,“为什么那个……那个柯阳会找上他?直接找我多省事?”
柯凉山的身体微微颤了一下,这个问题他实在不知道该如何回答,沉默了很久他才慢慢开了口:“你还记得很小的时候你那次被上身上的事吗?”
“记得。”
“那是那孩子回来了,之前他在哪里,我不知道……”柯凉山摸过烟斗,柯阳帮他点上了,他深深地抽了一口,在烟雾中苦笑了一下,他还清楚地记得那个孩子说的话。
我要回来,让我回来。
“那时我带着你已经几年了,我说过,我当你是亲儿子一样的,”柯凉山拿着烟斗像是进入了沉思,很久才又接着说,“我知道老四还在,就在我身边,这里……那里……”
傻三儿听了这话,打了个寒颤,往柯阳身边蹭了蹭,挨着他的胳膊,才稍许踏实了些。
“我那天,在胡大爷家看到的,是他吧。”柯阳有些乱,从口袋里摸出了烟,师父不让他抽烟,平时他是绝对不会在家里碰烟的,但这会顾不上了,他需要镇定。
柯凉山看了一眼他手里的烟盒,没有说什么,低下头继续回忆:“老四不让那孩子回来,那孩子如果回来了,他就完全失败了,可能会就此消失……我呢,养了你几年,已经有了感情,对于那个孩子……”
“你们没让他回来。”柯阳叼着烟,眉毛拧成了一团,他现在的感觉很不好,就像是自己强占了别人的家。
“没有,我赶走了他,把你的魂锁在身体里了,”柯凉山往自己屋里看了一眼,“上回让你看的那个盒子里,不是有把钥匙吗……”
“是定魂锁的钥匙么?”傻三儿终于回过神来追了一句,他没想到这种东西是有实体的。
柯凉山没有回答傻三儿,抬起头看着柯阳:“我不知道是对不起你,还是对不起那个孩子,话说回来,你俩我都对不住……这是我跟老四唯一一次合作,为这件事,我已经十几年不能踏实睡觉了……”
“那个孩子呢?”柯阳想到了叶勋,但又觉得不太可能,叶勋大他七八岁。
“我不知道,真的不知道,”柯凉山摇摇头,声音是满是痛苦,“那个警察……他跟你体质……”
“他比我还容易招东西,但他没看到过什么东西,如果说那孩子要上身,为什么要等到我们去了老屋才……”
“寄生,”柯凉山打断了他,烟斗在地上磕了磕,因为手有些抖,磕得很重,“只有这一个解释了,他寄生在那个警察身上,他妈只能让他去了老屋,才能叫醒他。”
“师父你的意思是那孩子还在叶勋身上?”柯阳心里紧了一下,想站起来,腿麻了没成功,搓了半天才咬牙站了起来。
“……应该是。”
“而且已经被他妈妈叫醒了?”柯阳踢了傻三儿一脚,过去扶他师父,傻三儿赶紧跟着过来的搀着。
“这个不知道,如果离开了老屋,可能他妈就没了这个能力了,”柯凉山腿一个劲哆嗦,半天才站稳了,“你让那个警察不要再靠近老屋。”
“可他妈怎么就知道阳哥会跟叶勋一块去呢,要叶勋不去,她不就白干了吗?”傻三儿的脑子终于开始转动,问了一个还算没跑题的问题。
“天意……天意啊。”柯凉山叹了口气。
傻三儿对他爹这个模棱两可的回答显然十分不满,但他能看出来柯凉山累了,也就压了下去没再多问,跟着柯阳把他爹扶进了屋。
“我躺一会,你俩去睡吧。”柯凉山很疲惫地倒在床上,眼睛盯着天花板。
“师父,”柯阳关门前犹豫了一下,轻声问了一句,“如果定魂锁被打开,那孩子回来了……我会去哪?”
柯凉山刚躺好,被他这句话惊得从床上跳了起来:“柯阳,这事儿不能干!”
“我只是问问。”
“没人知道会是什么结果,你会去哪,那孩子回来能不能适应这身体,全都没人知道,这事不能够干,你明白吗?”
“知道了。”
柯阳在院子里站了一会,傻三儿凑过来问他要了一根,靠在水池边瞅着他。他今天听到的事,对他的冲击实在太强劲,他都不知道该从哪里组织语言了,只是沉默地抽着烟。
还是傻三儿熬不住了,过来拉了拉他:“阳哥,先睡觉,有什么事明儿起来了再想。”
“那孩子还在叶勋身上,”柯阳皱着眉看了看师父的屋门,压低声音,“我在想要不要告诉叶勋注意着点,但是……”
“但是你怕本来没事,你一说,叶勋知道了反倒会出什么问题?”傻三儿补充了一下。
“嗯,傻三爷你脑子今儿还算是勾了芡啊,”柯阳往自己屋里走,“我是怕那孩子现在没动静,但能感觉到叶勋,如果叶勋有什么想法,会不会把他弄醒?”
“老头儿不是说只有他妈在老屋那儿才能叫醒他……操,也没说是不是醒了就一直醒着了……”
“睡吧,明天我过去找他,当面说。”
“阳哥……”
“行行行,你睡我屋。”
叶勋这一晚睡得不太踏实,一直做梦,但醒过来的时候却记不清梦到了什么,只觉得一夜都有梦,没有停下的时候,累得很。
何超还抱着被子睡得香,叶勋推了他一把:“姐姐,别睡了,回自己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