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蔚第一次知道自己也会焦急害怕的,这几天陶鸿的反常看来也影响了自己,每天看着睡在自己身边的男人,燕蔚心里却总有一种怅然若失的感觉,眼看就要到手的东西……
可是时间越临近越觉得害怕,总感觉一切进行得太顺利,心情被托得高高,会在到达顶点的瞬间从上面摔下来,跌个粉碎。
所以婚礼的日期被燕蔚调得又靠前了几天。
「小桃?喂!小桃在家么?」好笑地看着沙发里发呆的陶鸿,燕蔚伸手在他眼前挥了挥。「……啊……啊?」陶鸿却像刚刚发现他存在似的,慌张地跳了起来,然后看到旁边被自己的举动搞得一头雾水的燕蔚和妹妹,红了脸孔。
「衣服啊……那个随便就好了,我只是婚礼的配角,别人不会注意的。」
别人不会,可是我会,我会一直一直看着你的。
燕蔚只是静静地看着自嘲的男人,表情是他自己不知道的宁谧温柔。
「怎么会不重要?你可是到时候要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踩着红毯走到我身边……」
「把阿紫的手交给你的那个人!」听着燕蔚又开始说着惹人误会的话,陶鸿红着脸抱过了衣盒。
燕蔚却只是得意地笑着。
想着那个和自己穿着同样礼服的男人,到时候会踏着红毯向自己走来,燕蔚感到一种从脊椎底部窜起的震颤。
除了自己,没有人知道这场婚礼究竟是将哪两个人绑在了一起。
「上帝使他活在这个世上,他会温柔包容,敬爱我,唯独与我居住,无论在什么环境,愿意终生养我、爱惜我、安慰我、尊重我、保护我,以致奉召归主。」
婚礼上的誓词,果然是世界上最美好的誓言。
没有和父亲在神的面前宣誓的母亲,就是这样才不能和父亲终老么?
婚礼上的誓词,果然是世界上最甜蜜的谎言。
华丽的言语将会拴住两个神的祝福之外的男人。
婚礼当天─
到达燕蔚预定的教堂时,陶家兄妹的嘴巴都是张成一个大大的O。
「要、要这么大的教堂么?会不会太大了一点?」
小桃担心的样子真可爱,看着焦虑中的男人,燕蔚偷偷想。
「我妈说过她想在这里结婚的。」这句话是实话,只是没有结成就死掉了而已。
一句话,陶鸿乖乖闭了嘴,脸上随即浮现出一丝愧疚。
于是燕蔚又笑了。真是没有见过比他更加不会掩饰内心的男人,这么大的人了,还是单纯得像个孩子。
自己就是喜欢这样的他。
「我们来的最早,你们俩去休息室休息一下吧,一会儿来的人可能有点多,不过你把他们当作南瓜就好。」最后一句是对陶鸿说的。
看着对哥哥笑得殷勤的燕蔚,穿着一身沉重白纱的陶紫,感觉自己的脖子更加僵硬了。
那个男人疯了!对自己的大哥心怀不轨不说,竟然想要用那种办法……
自己生平第一次结婚居然是被人赶鸭子上架!而且对方赶自己这只鸭子的目的不是为了鸭肉,却是为了鸭农……太荒唐了!
咬着指甲,陶紫抱膝坐在休息室的椅子上。
好想和哥哥说自己不要结婚,不要嫁给一个神经病,告诉哥哥自己有喜欢的人……可是又怕那个被逼到绝境的男人会对哥哥不择手段。
是的,绝境。
不知道为什么,陶紫知道燕蔚心里已经山穷水尽,几乎是慌张地想要和自己结婚。
「哥哥,我想……」
「逃婚」两个字哽在喉咙,陶紫又犹豫了。
「妳逃婚吧。」
「哇!哥哥你第一次和我这么心有灵犀!等等─」开心的话只说了一半,陶紫终于想起来不对头,抬头看向兄长,对方却是一脸认真。
「哥哥,你……你开玩笑吧?」哥哥发现什么了么?他能发现什么?燕蔚在哥哥面前不是表演得很逼真么?
可是陶鸿脸上的表情越发沉重,末了,他从燕蔚给他亲自订做的同款礼服内兜里,拿出一迭东西。
「这是机票,还有妳的护照什么的。两个小时后的飞机,妳现在走应该赶得上。
「这是我的存折,本来就是给妳作嫁妆的,现在提前交给妳。」接着,又是一枚炸弹。
傻眼地看着陶鸿,陶紫好像在看一个陌生人。
「喂……哥哥……你这是在……鼓励我逃婚?」
「……没错。」陶鸿犹豫了一下,然后坚定地点了点头。
「我……还是不能让你们结婚。」
难不成哥哥也喜欢上那个男人,嫉妒了?可是……
接下来的时间陶鸿完全没有向陶紫解释,只是催促着她脱下礼服,然后穿上他一早就偷偷带上的便装爬窗户出去。
抱着沉重的白色礼服,想起妹妹最后看向自己欲言却止的目光,陶鸿重重地叹了口气,「逃走吧,再晚一会儿……他……
他们就来了……」看着窗户,陶鸿喃喃道。
十五分钟后,一阵短促的敲门声,门开了。
「小桃,这是……」眼里的不解多于惊讶,燕蔚细长的眼睛直直看着屋里抱着婚纱呆坐在室内的陶鸿。
他呆呆的,然后像忽然发现自己似地,对自己笑了笑─一如既往憨厚的笑容。
「对不起,我让阿紫逃婚了。」
「……」他说得太安心,说得太没有诚意。燕蔚皱了皱眉头,比起外面齐齐坐好的尊贵宾客,他更加在意陶鸿诡异的表现。
「小桃,你……最近怎么了?」
不顾将自己崭新的皮鞋压出褶皱,燕蔚干脆地蹲在了陶鸿面前,目光直直迎上男人的脸。
「婚礼可以暂停,可是你要告诉我,你到底怎么了?」
我担心你,只要你好好的。
看着一脸担忧看着自己的端丽男子,陶鸿咬住了嘴唇,狠狠地握住了手里的白色婚纱,手掌的抖动很快扩散到全身,陶鸿随即全身开始微微颤抖起来。
燕蔚的眉头皱得更紧了。
「不是阿紫的错,是我要她逃走的,之前就和你说过……要怪……就怪我好了。」眼神忽闪不敢直视燕蔚,陶鸿只是呆呆地说着。
「可是我那天也说了『就算你做了让我不开心的事情,也会原谅你』。」
「不……我做的……是让你一辈子不开心的事情……」只是慢慢地摇头,陶鸿脸上忽然浮现了一抹复杂的神色,明明是笑然而看起来,却4 ─像哭。
「怎么可能?你不要这样,我一定会原谅你的,哪怕……」
「哪怕他是陶安德的儿子?!」
不等燕蔚说完,伴随着一道响亮的踢门声,一道老迈却威严的声音响彻房内!
第八章
还来不及消化对方话语的暗示,燕蔚匆忙回过头去,看到来人皱眉道:「爸……」
「你还知道我是你爸?你还真是我的好儿子!你妈的好儿子,居然要娶陶安德的女儿!」
「陶─」宛如晴天霹雳的名字在燕蔚脑中炸起,由于那个名字激起的强烈愤怒,燕蔚随即瞪向自己的父亲。
「很好,看来你还没有忘,你还记得对方是你的杀母仇人!」
一句话,燕蔚和陶鸿脸上俱是一脸死灰。
陶安德,是燕蔚从八岁开始就深深刻在脑海中的名字。就是他,让自己失去了世上最亲密的人,然后坠入了地狱。
母亲虽然无法把自己放在和父亲一样重要的位置,但始终是世界上对他最好的人。
总是温柔地笑着的母亲,被一颗一美元的子弹结束了性命。犯罪者是陶安德的儿子,情妇生的儿子,为了挣得父亲的注意,他选择帮父亲重创敌人的方法,他杀害母亲,只是因为她是父亲最心爱的女人;而父亲,是他父亲最大的对手。
父亲锲而不舍的追查下,凶手终究被查了出来,然而因为对方是陶安德唯一的儿子,经过道上大老的调解,对方竟然毫发无伤地离开了。
「我在你心里是什么样子?冷血?公正?严酷?」燕蔚看到原本一直狠狠瞪着自己的父亲忽然开口,问了一个不相关的问题,却不等燕蔚回答而自行回答了。
「那是我树立给你的模样,我希望你能成为这样的人,接替我的事业。然而那真的只是我想要树立给你的模样,我自己心里清楚,我根本不是那样的男人。
「我斤斤计较,无法洒脱。可是,为了一个女人而引起帮派斗争却被认为是道上最不入流的行为,负责调解的何老是我最尊重的人,当时我只能咬牙忍下。表面上可以伪装,然而心里对陶安德杀害你母亲的事情,我无法做到一了百了。
「我现在明确地告诉你,我恨他,恨不得吃掉他的肉,啃掉他的骨那样地恨他!
「那年……我和你母亲约好,第二天放弃一切一起离开。她不适合那个世界,我不喜欢没有她的世界,我们要一起离开,带着你一起……对一个应该冷血的男人来说,是很可笑的梦不是?但那是我唯一的梦想。然而─「陶安德毁了我的梦!为了他称王称霸的微不足道的梦,毁了我生平唯一的美梦!」
听着燕慕年─自己的父亲厉声喝出的悲愤,燕蔚脑中一片空白。
「那段日子我几乎想要死去,然而雪兰的仇一日不报,我一日无法安心。还有你,我和雪兰的儿子……我知道你小时候受了很多苦,可是你生为我的儿子就要这样。
「我以为你懂的,我知道你表面上不露声色,可是暗地里偷偷在挖陶安德的墙角,我们父子一个黑一个白,就这样一点点挖空他,挖空他的美梦……我以为你是懂我的,然而……然而你做了什么?居然背着我要娶陶安德的女儿?
「你可知道黑道上结亲意味着什么?意味着从此安好,再无争执啊!意味着你母亲的仇再无昭雪之日!
「你这个混蛋!」
伴随着一声厉喝,悲怆的老者再也忍不住,冲着自己的儿子挥起了手中的拐杖。燕蔚躲也不躲,任由那拐杖重重地砸到自己头上。
老者如此用力,以至于拐杖不受控制地甩了出去!杖体落处迅速起了一道浓重的红痕,燕蔚咳了一声,淬了一口血。
他冷冷地看向陶鸿,「是真的么?你是陶安德的儿子?是你……杀了我妈?」
陶安德那个混帐儿子在那次之后就再也没有露面,听说被送出国去了,燕蔚一直在寻找,他想过一千种见到那人后折磨他的方法,可就是没有想到以这种相遇方式。
「我……是陶鸿,陶安德的儿子……」陶鸿却只是奇怪地笑着,然后闭上了眼睛。
「你骗我么?」看着呆住的男人,燕蔚道。
陶鸿忽如其来的安心表情让燕蔚心里一凉,随着他低下的头,燕蔚的心终于凉透。
冲上前去揪住陶鸿的衣领,燕蔚狠狠道:「你一开始就是预谋好的么?把我带过来?我傻傻地让你骗,最后如你所愿娶了你妹妹,你很爽么?
「陶安德那个老狐狸知道自己快要被我整垮,也知道整垮他后我不会放过他……所以要你来骗我么?」
联姻,是黑道平息纷争的永恒办法。
无路可逃的陶安德使出这一招倒也无可厚非。
我说世界上怎么有那样的巧合?男人一砸就砸到自己……
原来一切都是假的!那个人的一切都是假的!那样的温柔,那样的憨厚,那样的……
都是假的!
总说男人是傻瓜的自己,原来才是那个真正的大傻瓜!
为什么不看我?
你为什么不看我!
看着闭目垂头的陶鸿,燕蔚心里一阵焦躁,手掌用力抓住对方的头,强制让他的脸迎向自己,然而对方还闭着眼睛……
闭着眼睛的陶鸿一脸平静,宛如待宰的羔羊。
整整看着这样的陶鸿几秒,燕蔚忽然松开了对他的钳制,迈着大步走出门去。他只说了一句话─ 「婚礼取消。」
就像一场闹剧,婚礼取消了。有头有脸的客人就像看了一场好戏似地,原本准备在礼成之后现身当个现成岳父的陶安德慌了神,听到消息后匆忙过来打听原因。
看着对方的表现……果然全都是布置好的么?
那个老狐狸一开始就打算把自己的私生女嫁到燕家,然后阻止燕家对他的报复行为么?他对女儿的魅力这么有自信?
自己也确实被迷晕了脑袋,不过是被他的儿子。
「你可真狠!」看着在自己面前焦急到团团转的陶安德,燕蔚忽然笑了,「你打算婚礼举行完才出现吧?当着这么多客人举行的婚礼我们无法否认,你这时候再出现,然后理所当然地请求我们停止报复不是?
「你明明知道婚礼举行完我就会知道你女儿的身分,然后我会死命地折磨她……即使这样,你还是要女儿嫁给我?只是为了自己的安稳?」
燕蔚说完,看着被自己说中心思的陶安德随即灰败了一张老脸。他笑嘻嘻地,然后看向旁边低着头的陶鸿。
「可是你女儿自己逃走啦……被她哥哥放走啦,逃婚这个责任可是由你们陶家承担了,逃婚可是重罪,道上的规矩:那可是拒绝友好,主动宣战的意思哟!你……要怎么向我陪罪呢?」
看着原本意气风发不可一世的老狐狸,颤抖如秋叶的可怜虫样子,燕蔚嘻嘻笑了,笑容在脸上,没有到心上。
「你这个混帐东西!」无处可发的怒气,看到旁边的陶鸿,陶安德一拳向他头顶招呼过去,可是拳到一半却被拦住了,抬头一看,却是燕蔚,对方还是笑嘻嘻地,只是笑容越发地冷。
「在我面前不要动手。
「你放心,我不会动手杀你的。我可是受过高等教育的文明人,打打杀杀的年代已经过去了,我要用文明的办法解决。」
听到此,陶安德心下一宽,可是燕蔚的下句话让他脸色重新苍白。
「我要用法律手段。陶老您似乎还没住过监狱?您放心,我在警察局有熟人,我会事先嘱托他们,绝对要你们在里面住得舒舒服服,再也不想出来─」
燕蔚笑着,云淡风轻,彷佛只是建议一场度假。然而想到他话里的暗示,陶安德第一次感到一种濒临死亡的恐惧。
什么不想出来!是不能出来吧?为什么不能出来,只能是……死─ 他分明是在暗示自己,一旦被他弄进监狱,他会关照熟人让自己死在监狱里,再也无法出来!
想到这一茬的瞬间,陶安德看向燕蔚的目光充满了彻头彻尾的恐惧!
想要把陶安德弄进警察局很容易,近年来燕蔚搜了他不少马脚,每一件都足以让他在坚牢里舒舒服服住几十年。
陶安德在经济上已经被燕蔚掏空,成为他最后依靠的黑道势力又被他的女儿女婿霸占,原本因为陶安德的重男轻女而不允许接管帮中事务的女儿、女婿夺权都来不及,更不要提救他。
燕蔚不担心他会被救出去,事实上现在人人避他都不及。燕蔚所苦恼的只是如何给国家节约点粮食,让那只老狐狸如何提早去地狱报到。选择一种最痛苦的死法给他,还真是颇为棘手的事。
「然后就是你了。」看着放在自己桌上的东西,燕蔚看着厨房里的男人,忽然说。
陶鸿怔了怔,然后继续手里的事。
他正在烧菜,虽然不合时宜,可是他确实在烧菜─菠菜豆腐,燕蔚指名的。
陶鸿一头大汗地将菜摆上桌,燕蔚并没有像往常一样焦急地下筷,他只是玩着手里的照片,然后拿给陶鸿看。
「果然,你们早就说好了不是?你早就知道我是谁,那天砸晕我也是事先确定好目标才下手的不是?」
照片的场景是在快活林,明显是偷拍的照片,不起眼的一角却是难得在店里一楼露面的燕蔚。
照片是在陶紫房内搜到的。
「兄妹合作哩……」仰在沙发里,像一只慵懒的大猫,燕蔚看着手里的照片,半晌,照片被他像垃圾一般抛了出去。
「算了,虽然被骗,不过我喜欢你做的菜,然而……怎么办呢?把你关进去虽然容易,可是以后再也吃不到你的菜,让我有点遗憾……」
慢慢爬起来坐好,燕蔚吃了一块豆腐,然后厌恶地皱眉,「不好吃了。」
燕蔚忽然想起自己的习惯:喜欢上一道菜就拼命地吃,然后一阵子以后就再也不碰。
自己腻了么?
撇撇嘴,看着眼前的男人,燕蔚忽然笑了。
「太好了,我终于腻了,终于可以把你弄进去了!」
对陶鸿做的菠菜豆腐再也没有留恋,他已经没有了阻止陶鸿被送入监狱伏法的最后理由。还没有过法律追索年限的事件一旦被公布,陶鸿难逃牢狱之灾,虽然当时他尚未成年,可是只要稍稍做一点手段,想要弄死一个人是很容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