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吧,那你还有兄弟姐妹父母什么的么?叔叔阿姨……”徐北抓抓头,那人明显不是阿姨,“总之是和你一样的,还有吗?”
“不知道。”
“怎么会不知道呢?你妈呢,你爹呢?”徐北有点急了,难道捡到小狼的时候它还太小,什么都不记得了?
“我妈?”郎九似乎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从徐北口袋里拿出一块巧克力,又看着他说了一句:“我爹……”
“行行行行……打住,”徐北挥挥手,“你爹是我。”
徐北问了半天总算得出了个结论,合着郎九还没自己知道得多了。他对被捡到之前的事没有任何记忆,对于自己的身世更是一脑子浆糊,当除就不该叫他糊糊……
不过郎九有一点倒是非常清楚,并且很执着,那就是——不走。
“不走。”他反复强调这一点。
“知道了,没人让你走,”徐北叼着烟领着他找地方吃饭,“你爹不想松手的东西谁也别想弄走,满意了吧。”
“满。”
“说错了。”
“满意。”
“我应该给你请个中文老师,就说你是归国华侨……”
徐北带着郎九吃饭的地方,是家饺子馆。这馆子挺有年头,徐北小时候总在这吃,馆子从父母手上传给儿子之后,做大了,现在都弄成酒楼了。不过名字还是叫东北饺子馆,只是生硬地在这后面加了仨大字,变成了东北饺子馆大酒店。
徐北每次上这吃都想笑。
小城市就是小城市,年夜饭这种东西,大多数人还是要在家里吃的,所以饭店里人不多,徐北找了个角落里的座,点了两斤饺子加七八个菜。
服务员很好心地提醒了一下,说哥哥这么多你们就俩人可能吃不完呢。徐北说没事只管上,只有不够没有吃不完的。
两斤饺子,郎九吃下去没准连感觉都没有。
“儿子,你知道么,”徐北往窗外指了指,“隔一条街,就是我家。”
“嗯。”
“家是什么懂不,就是我妈,我弟,还有……我爸,”徐北说到这里有点费劲,特别是改口管老混蛋叫爸改得别扭,“不过我很久没回去了,都记不清多久了。”
朗九靠在窗边看着他,过了很久才开口:“家。”
“嗯,家,就是一家人,父母孩子什么的。”
“你,我。”郎九想了一下,似乎不知道该怎么表达,皱了皱眉趴到了桌上。
徐北正拿了酒要往杯子里倒,听了这话,手轻轻抖了一下。他倒了一满杯酒推到郎九面前,嗓子有点发紧:“我知道你意思,你和我是一家人。”
郎九很开心地笑了一下,露出酒窝和两颗牙,拿过酒杯就喝了一口,接着一低头又全吐到了地上,然后把杯子里的酒全倒在了桌子下边,一串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哟,忘了没教过你喝酒了,”徐北愣了一下乐了,“不过你天天吃酒心巧克力也差不多能习惯点了吧……当然,62度是有点高。”
两斤饺子果然是不够吃的,加上七八个菜也不够,又加了两斤还是被郎九一扫而光,为了不引起怀疑,徐北只得打包了两斤带着。
江边风很大,加上江面都已经冻上了,风经过冰面再扫过来,冻得徐北直跳脚。以前他三十儿晚上一个人出来放花,都不会找这么遭罪的地儿,带着郎九,他不敢去人多的地方。
徐北一边蹦着一边往地上一溜排着摆烟花,朗九蹲在一边看着。摆过他身边时,他突然伸手在徐北脸上摸了一下:“你冷。”
徐北正抠烟花引信呢,被郎九这一摸,差点把引信给揪掉了:“你他妈干嘛呢,你现在耍流氓倒是不客气,伸手就来啊!”
“我没有。”郎九皱皱眉,表情挺严肃。
“行行,你没有,”徐北捏捏他的手,跟暖手炉似的,还真有点抓着不想放,“我不冷,你别老突然袭击,我不习惯……有人碰我。”
零点的时候,远处传来集密的鞭炮声。
徐北不太喜欢过年放鞭炮的声音,热热闹闹地听上去却总有点伤感。郎九往他身边靠了靠,似乎也不太适应这种声音。
“来,看着。”徐北掏出ZIPPO一路小跑到烟花队伍的那一头,挨个点了过来。
徐北买的烟花只有一种,叫火树银花,二十头并在一块,喷的出花只有银色。随着他的脚步,身后的烟花一个一个喷射出耀眼的火花来。
郎九用手遮了遮眼睛,徐北站到他身边,拍拍他的肩:“好看么,你爹打小就只看这一种顺眼。”
“好看。”郎九一边说一边往后退了几步。
徐北回头瞄了他一眼:“怕火?”
“嗯。”
“那站远点吧,”徐北也退了几步,寒风刮过来,他又原地蹦了几下,骂了句,“操!”
“抱。”朗九在他身后说。
“抱?你不是吧,就几个烟花你吓得要老子抱你?”
“我抱,你冷,”朗九拉开羽绒服的拉链,把徐北搂进了怀里,“这样不冷。”
徐北习惯性地就想挣脱,但从郎九身上传过来的温暖气息迅速地包围住了他,他猛地想起来,那天等乔谦来救命的时候,自己好像就是这样把小狼裹在衣服里的。
“好吧,这样不冷,”徐北叹了口气,往郎九身上一靠,看着满眼银花,“儿子啊,明天跟我回一趟家,串串门。”
第22章 以后不会再来了
徐北坐在窗台前的暖气罩上擦刀,窗外时不时地传来鞭炮声,火药味一阵阵地飘进来,一派寂寞的过年景象。
这刀是平哥一大早送过来的,跟徐北之前弄丢的那把基本上一模一样,要说有什么不同,那就是这把还是新的,刀刃上没有缺口。
徐北一时找不到刀油,擦刀用的是缝纫机油,去楼下问老头要的,这种东西也只有在这样保持着十几年前生活方式的老城区才能找到,不过缝纫机油加上凡士林擦刀也能凑合了。
因为没有刀柄,徐北找了件旧的保暖内衣服撕成条缠在刀的一头,拿在手上挥了两下,手感不错。
只有身上有刀的时候,徐北才会有安全感。虽说如果碰上昨天那样的事,别说他拿的只是刀,就算拿的是枪,估计也没有机会掏出来,但这种感觉却还是比身上只有一个打火机的时候要来得让人踏实。
小狼一直安静地趴在暖气片边上,目不转睛地看着徐北擦刀。徐北拿着刀在手上转了两圈,递到它鼻子面前:“狼糊糊同学,这是你爹用得最顺手的武器了,来,闻闻。”
小狼耸了耸鼻子,甩着头打了个喷嚏,一点没犹豫地站起来扭头就走开了。
徐北看着它拽了巴叽的背影,又想起昨天停车场里郎九闪着寒光的指尖来了,郎九出手落地之后并没有多余的动作,不可能是手上拿着东西又收了起来。
可那道光看起来真的很像某种细小的金属,只是郎九不肯说是什么,又或者,他根本不知道那是什么?
徐北看了一眼时间,按计划差不多可以出发了。
年三十儿晚上通宵搓麻,第二天睡到十一点集体出动去街上闲转,是他家的老规矩了,这时候过去正好合适。
这个集体里包括徐北他爷爷奶奶,父母弟弟,七姑八姨的,阵容挺大。
“好了没,”徐北套上外套,把刀的刀柄向上插进外套袖子里,回头看了一眼郎九,“儿子,今天有两点给我好好记牢了,第一,不管发生什么事,只要我没让你动,你不许一个人瞎窜,第二,如果我让你动,你速度稍微慢点……别搞得跟瞬移似的,让人看了起疑心,懂了没?”
“嗯。”郎九点点头,手上拎着外套也不穿。
“穿上,”徐北把外套披到他身上,“重复一遍我的要求。”
郎九犹豫了一下,这命令有点难为他,憋了半天他才开口:“不动,慢点。”
“不错,有进步,都学会精减提炼了,”徐北伸手在郎九脸上拍了拍,“出发。”
走到楼下的时候,徐北的手机响了,他掏出来看了一眼,徐岭。
徐北盯着屏幕上的名字看了很久,最后深吸了一口气,慢慢吐出来,手指在键盘上按了一下,挂掉了电话。
这个电话不能接,他知道徐岭要说什么,但他见到老混蛋的机会就这一次,如果放弃,下次能再找到老混蛋不知道要到什么时候了。
徐岭靠在卧室窗边,听着电话里传来的忙音,把手机扔到床上,手枕在脑袋下躺着看着天花板,他就知道徐北不会接电话。
客厅里人挺多,因为老爸是长子,所以初一集体活动都到他家来集合,一屋子欢声笑语让他有点烦燥。老妈在客厅里声音很大地说今年各家的几个孩子都回来了,人齐了……
人齐了?
徐岭看着摆在床头柜上的相框,上面两个小孩笑得很灿烂,他还记得拍这张照片的时候他8岁,徐北12岁,那时他每天最大的乐趣就是跟在徐北身后到处瞎转,徐北就是他心里的神。
这是他俩最后一次合影。
徐北什么时候开始回家次数越来越少,什么时候去了工读学校,什么时候退了学,什么开始和老爸水火不容,什么时候开始不再回家……这些他都不记得了。
现在徐北甚至已经不再被算在家庭成员之内,家里也不再有他的房间,就连桌上这张照片,也只有自己回家的时候会拿出来看看。
徐岭的思绪飘出去很远。
“小岭你怎么还躲在屋里,”老妈在外面敲了敲门,“准备出去了,就等你了,难得你爸回来,快出来!”
徐岭懒懒地从床上下来,打开门,一屋子心烦意乱的嘈杂扑面而来,老爸一脸大哥范儿地招呼众亲友:“走走走,出门了。”
徐岭边穿衣服边跟在闹哄哄的十来个人身后下楼,老爸走在最前面。
徐岭挺长时间没见到他了,还是一脸意气风发的样子,倒是老妈脸上有些憔悴。
徐家的房子临街,出了一楼就是闻名整个西区专出流氓混混的驿前小街。
老爸带头跨出楼道,却突然定在了原地,身形很僵硬。亲戚们还在谈笑风生前赴后继地往外挤,挤出去了的也都全愣在了原地。
跟在队伍最后的徐岭看到僵立在原地的一干亲友,立刻反应了过来,果然是要出事。
徐北来了。
徐北就蹲在街对面,外套的拉链拉到头,挡住了下巴,叼着烟,看上去有点心不在焉。
看到老混蛋带领着一帮子亲戚出现的时候,他手指轻轻地弹了一下,烟头划出一道弧线落在雪地上。
所有的人都沉默着,不知道这个局面该如何是好。
在他们的心里,徐北是这个家里不存在的人,他已经消失了很久。
他的出现让所有的人都有些不安,尤其是徐广荣,他怎么也没想到,班大同居然会让徐北如此悠哉游哉地出现在驿前小街。
“你怎么在这里。”徐广荣心里有些发怵,却还是绷着一副家长面孔问了一句,只是声音听起来远远没有相应的气势。
徐北慢慢地站了起来,下了人行道,往街这边走过来,右手垂在身侧。
走了几步之后,一把一尺来长闪着寒光的刀顺着袖口滑了出来,握在了他手上。
“清帐。”徐北没什么表情,淡淡地吐出两个字。
“你这是要干什么——”老妈是第一个反应过来的人。
“你问他,”徐北看着眼前这个脸色已经有些发白的男人,握着刀的手很想直接就一刀劈过去,“我要干什么他最清楚。”
徐广荣脸上的肌肉抽了抽,想笑没笑出来,他避开徐北有点刺骨的目光,回头冲众亲戚干笑了一下,在大家都还没明白他想说什么的时候,他突然一转身撒丫子就开始跑。
在场的人全都惊呆了,谁也没想到徐广荣年纪也不小了,跑起来居然会如此的风驰电掣,电闪雷鸣,两条腿划拉得跟风扇似的,矫健得如同一只兔子。
徐北冷笑了一下,就知道会是这样的局面。他转了转刀,正要追过去的时候,徐岭在他身后喊了一声:“徐北!”
他转过头,看到了站在楼道口的徐岭。
小男生长大了啊,徐北心里绷着的劲猛地有点松动,但很快又甩开了这种让人泄气的失落感,他看了一眼徐岭,沉着声音说了一句这事你别管,向着徐广荣跑的方向追了过去。
只在他犹豫的这几秒钟,徐广荣就已经箭一般地窜出去了十几步,徐北皱了皱眉,冲着前面喊了一句:“郎九!”
徐北其实已经不记得他让郎九站在哪等他了,一路看过去也没见着人。当郎九从路边的一棵树边闪身出来的时候,他有点吃惊,这么大个人就站在路边,自己居然没有看见?
跟他一样吃惊的,是一边狂奔一边四下观察的徐广荣,他明明没有看到路边有人,这会却如同变魔术般地冲出来一个人,正正挡在了他的眼前。
徐广荣没来得及刹住脚步,更没时间转换奔跑路线,只得很不情愿地一头撞在了突然出现在他面前的人身上。
这一撞撞得他眼冒金星,差点直接跪下去。
徐广荣咬牙切齿地骂了一句,也没顾得上看清眼前的人,调整了一下方向就打算与这人擦身而过继续狂奔。
但没等他跑出两步,衣领突然一紧,一股巨大的拉力拽着他向后,他腿还在前面跑着,上半身却已经被拉着往后倒去了。
徐北追过来的时候,徐广荣正好一脸不甘地被郎九拽着衣领甩到他脚下。
“你要干什么!”徐广荣一边有点害怕,一边又相当没面子,这个拿着刀追着他不放的人是他儿子,从小被他打到大的儿子,这会居然让自己如此颜面无存。
“起来,”徐北把他从地上拉起来,按到了路边商店的卷闸门上,刀直接架上了他的脖子,“惊讶么,你是不是以为我已经被班大同弄死了。”
“你胡说什么!我至于这么害我儿子么!”徐广荣斜眼看了一下徐北手上的刀。
家里的人也都追了过来,一看到这场面,全都慌了,喊成一片:“小北你这是要干什么!大过年的你这算是什么事!那是你爸爸……”
“别逼我现在就一刀捅了他,”徐北冷冷地说了一句,看着这些熟悉而陌生的脸,徐岭站在最后,脸上没什么表情,眼神里却是全无隐藏的不解和痛苦,他移开视线,手里的刀有点抖,“我问完了就走。”
“你到底想问什么,”徐广荣看出了徐北的犹豫,在心里暗自庆幸今天徐岭回了家,他压低声音对徐北说,“你这个样子让你弟弟看到像什么话!”
“班大同的东西在哪里。”徐北的刀上使了点劲。
徐广荣立即跟已经被捅了好几刀似的嚎了起来:“你这是要杀我吗要杀我吗——”
“班大同的东西在哪里。”徐北没有理会他,又重复了一遍。
“不在我这里了,卖掉了。”徐广荣看到嚎叫不顶用,只得咬着牙小声回答了一句,徐北冰冷的声音让他有些腿软。
“卖给谁了。”徐北盯着他的眼睛,继续追问。
“连大炮。”
“钱呢。”
徐广荣闭了嘴,钱呢,当然是花掉了,要不是缺钱,他也不会卖掉那东西,还被连大炮狠狠压了一把价,卖低了至少三分之一。
“我问你钱呢!”徐北的刀往他脖子上按了一下,几秒钟后,一条细细的血痕出现在他脖子上。
徐广荣感觉到了疼痛,不顾面子地一下惨叫了起来:“钱用了!本来也没几个钱啊——我操,你对你老子就这么下得了手——”
徐北松了手,刀离开了徐广荣的脖子。徐广荣捂着脖子一下窜回亲戚堆里,嘴里还不住乱七八糟地喊着。
“新年快乐,”徐北转头看着被惊得目瞪口呆的亲友说了一句,把刀插到路边的雪堆里擦了擦,拍拍一直静静地站在他身边的郎九,“走。”
“放心,以后我不会再来了。”转身的时候徐北丢下一句话。
徐北觉得自己很累,如果不是现在这么多人,他真的很想往郎九身上靠一靠,这种疲惫的感觉像潮水一样卷过来。
不会再回来了,从老混蛋载脏给他的那时起,他就这么想过,以后就是一个人了。
“徐北。”背后传来徐岭的声音。
徐北回过头。
“新年快乐。”
“啊,新年快乐。”
第23章 捉狼要用吹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