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生烟淡声道:“我不知此事。”
傅晚晴轻笑一声道:“人自然不是你杀的,可到底是不是出自魔教总坛的授意也可就不一定了。黑山四鼠忽然出现在了扬州,是为了什么呢?这黑山是你碧水教四堂之一吧?听说是魔教右使楼可心掌管的?你身为教主,不在教内处理事端,反倒大老远的跑出门,不怕教内弟子趁机生事?”
玉生烟的眉头敛起了,她问道:“黑山四鼠?”碧水教一共有四堂,黑山堂与白山堂隶属右使楼可心,而红山堂和黄山堂则是归左使韦贤掌管。她自己常年闭关练功,对教内的事情从来不插手。所谓的黑山四鼠之名,她也从来没有听说过。
傅晚晴掩着唇轻轻一笑,那灵动的眸子在玉生烟素白的面容上流动,她道:“仗着碧水教的名声此处游走,他们在销金窟可是想一个铜板买您玉生烟的一夜呢,这么一想,我着实是吃了个大亏,一千两黄金,这可不是一笔小数目。”傅晚晴停了停,目光上上下下的打量玉生烟,面上倒是流露出些许遗憾来,“当真是个大亏,这春宵一夜,我竟然什么都不能够做得。”
玉生烟认真地点了点头,她问道:“傅小姐所言极是,等我归去命教中人将黄金送到你府上?”
傅晚晴愣住了,这人到底是个聪明人还是一个痴儿?在她的身上不见丝毫人情世故的痕迹,不食烟火仿若山中隐士。心中明白了这点,若不加以利用,那就不是傅晚晴了。不管是装模作样还是那就是她的真性情,傅晚晴也不在乎了,她忽然间从百无聊赖之中为自己找到了一个乐子,那将比与玉生烟比剑还来得有趣。她微仰着头,笑得妖艳极了,舔了舔唇,她一字一顿地说道:“我此时也不要黄金了。”
玉生烟没有想到傅晚晴会如此作答,她的面上流露出些许为难的神色来。
傅晚晴向着她勾了勾手,道:“我要你跟在我身边,时间也不长,就三个月。反正碧水教的事情也不是由你做主,耽误不了你什么事情。至于你要的那味药,在三个月后我会双手奉上,你的师姐瘸了三年了,显然也不差这三个月。”
玉生烟只思索了一会儿,就点了点头。
第5章 005
天机门,乍一听还以为是个精通奇门八卦能够窥测天机的神秘地方,可事实上并非如此。天机门的门主钟天使得一手板斧,而他的两个宝贝儿子则是使得两口大刀。武器虽然不同,可是功夫走得都是那一路子。
昏惨惨的烛火照亮了灵堂。
钟氏兄弟满脸悲痛之色,口中则是痛骂着那些无耻阴险狡诈的人,而对于魔教教主玉生烟,则是一字都不提。他们显然是忘记了,普天之下,只有玉生烟使得一手出神入化的怀袖剑法。要是玉生烟是个男人或是很丑的女人,恐怕这两兄弟已经将她给骂上了,奈何玉生烟她偏偏是个绝色的女人,几乎所有男人见了她都会心尖一颤,就像是看见傅晚晴那朵盛放的烈焰玫瑰一般。
怀袖剑很快,快得像是流星,或者说比流星更快。
怀袖剑很淡,淡得像是一阵江烟,或者说比江烟更淡。
除了玉生烟,还会有谁能够使怀袖剑法呢?单手撑着下巴,傅晚晴坐在湖心的小亭子陷入了沉思。她原本可是直接问自己身后的玉生烟的,可是她笃定那女人不会回答,也许真的连她也不知道吧。一阵风卷起了火红的枫叶,落到了水面上,还有几片飘然的飞到了亭子中。快的几乎见不到影子,那枫叶就被切碎了,像是一把洒在了半空中的灰尘。
“好剑法!”一声高喝传入了亭子里。
傅晚晴掀了掀眼皮子,唇畔露出了一丝娇媚的笑容。她撩了撩发丝,眼光只从那两人带着重孝的二人身上微微一扫。她当然知道那立在红桥上的两位年轻男人是谁,她也知道那两个男人偷看着她许久了。她很享受这种钦慕的目光,可是想到了玉生烟就在自己身边的时候,她的心中又升起了几丝不痛快来。
钟氏兄弟已经笑着朝这边走来了,他们在美人的笑容之下,忘记了自己所有的悲痛,甚至忘记了自己亡父的灵柩还停在了大厅里头。钟氏兄弟是一母同胞的,可是他们的形容却是窘意,哥哥钟石灵生得俊俏儒雅,像极了他的娘亲,而弟弟钟石秀则是虎背熊腰,像是一个野蛮人,这点与他的老父钟天极像。
他们逼近了亭子里,却又不敢走进亭子。
傅晚晴很美,可是这种美是带刺的,是带着野性的。钟氏兄弟心中清楚自己的斤两,知道自己驾驭不了傅晚晴这等美人。只不过,美色当前,想要控制住自己的眼睛这不是一件很容易的事情,他们的眼眸子在流动,从傅晚晴身上撇开,又撞进了那立在一旁的白衣玉生烟的清冷的眼眸中。
错愕与惊讶在眼眸中交织,钟氏兄弟既然是玉生烟的倾慕者,对她的形貌□□自然是再清楚不过,如今这么一个美人,活生生的出现在了自己的跟前,怎么能够不惊讶?他们认定了这是玉生烟,可是其中诸多疑惑又使得他们推翻了自己的猜想,将满含着疑惑的目光投到了傅晚晴的身上,期盼从她的口中得到答案。
傅晚晴将他们的神情都收在了眼底,她勾了勾唇,问道:“像么?”
钟氏兄弟旋即了悟地点点头。
钟石灵自作聪明地说道:“大小姐的易容术又进一步了。”傅晚晴行事向来乖张出人意料,钟石灵认定了她是故意将自己身边的侍女易容成了玉生烟的样子。傅晚晴与玉生烟,似乎是不能够并容的,以傅晚晴的骄傲,她只会将与她齐名的人一个个除去,踩在脚底狠狠碾压。站在了巅峰的,只能够是她傅晚晴一个人。钟石灵很想夸赞几句,可是他开不了口说玉生烟的坏话,最后只能垂下头,在一旁静默不语。
这两兄弟的目光在玉生烟停留的时间明显长于自己,就算他们心中认定了这个人不是玉生烟,可是那一模一样的神态与容颜亦是让他们痴迷。他们在看玉生烟,而玉生烟的目光投向了那溟濛的远山。傅晚晴忽然想要挖了这两兄弟的眼珠子,她将茶杯往石桌上一砸,惊回了那两兄弟的神思。望着他们疑惑的神情,傅晚晴轻笑一声道:“你们兄弟两不去前厅处理天机门的大事,还停在了这儿做甚么?难道是看上了我身侧的这个美人吗?”
谁敢动傅晚晴身边的女人?就算两兄弟有这么个意思,也不敢轻而易举地表现出来。他们脸上挂着一抹僵硬的笑容,拱了拱手,就转身离开,只是那流连的脚步显示出了他们内心极大的不舍。“老的小的,都是这副窝囊样,没有一个有出息的。”傅晚晴望着那远去的身影,冷笑了一声。
萧萧瑟瑟的风吹拂了水面,留下了一圈又一圈的波纹。
傅晚晴从这秋风中,忽然间读出了几分寂寞来。玉生烟静悄悄地立在了她的身后,可是她这个人太淡的,几乎让人感觉不到她的存在。就算她用双眸淡淡的注视着你,你也会以为她的视线早已经穿透一切,落到那渺远的地方。有了权势,有了金钱,有了名声,还有那万千人艳羡的美貌,可是傅晚晴还是觉得自己心中空荡荡的,似是缺了一块般。还差什么呢?对手?人就在跟前,可惜她始终不愿意拔剑。
傅晚晴站起身,她转向了玉生烟,笑问道:“我听说江湖上最好的剑就是怀袖剑,我也听说江湖上最厉害的剑客其实就是魔教教主玉生烟。”
玉生烟掀了掀眼皮子,目光扫过了傅晚晴带着笑容的面庞,她冷淡地说道:“虽然我答应留在你的身边,但是我不会与你比剑的。”
傅晚晴道:“我已经改了主意了,我不与你比剑。反正这个江湖上又不是我一个人没有瞧过你的怀袖剑。”笼在了袖子中的手指伸了出来,她轻轻地挑上了玉生烟的下巴,往前靠了一步,仿佛要与她的唇相贴。傅晚晴转了转面庞,轻笑,“我留你在我身边,只是为了让你看一场好戏罢了。三个月的时间,足够了。”
玉生烟一转头,避开了傅晚晴那温热的气息,只是她的唇却是从傅晚晴的面庞上微微的擦过,玉生烟没将这点小事放在了心上,她只是顺着傅晚晴的话头,淡淡地问了一句:“好戏?”
傅晚晴眯着眼,她的指尖从玉生烟的下巴处收回了,不自觉地落在了自己的那被玉生烟轻擦过的侧脸上,此时心中升起了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来。傅晚晴很能够控制自己的面部表情,她的心思没有丝毫的展露。“这当然是一场很好的戏,三个月的时间,所谓的白道联盟一点点的崩塌,而你魔教也从内部开始腐朽,这难道不是一场极为好看的戏么?”这话从其他的人口中说出来,别人只会将她当成疯子傻子,可是从傅晚晴的口中说出来,却有一种让人不由自主就坚信的力量。傅晚晴虽说是盟主傅晖的女儿,可没有人知道她到底想做什么,到底在做什么。如果她不是姓傅,恐怕那些人会将她当做一个不折不扣的妖女来看待,当然,是一个极为美艳的妖女。
傅晚晴说完这句话之后就仔细地凝视着玉生烟,可是她慢慢地变得失望了。玉生烟的脸上没有多余的神情,从她的口中也只是吐出一个淡淡的“噢”字。仿佛白道联盟与她没有关系,那碧水教也与她没有任何关系一般。这种眼睛心里什么都没有的敌人是可怕的,就算一切都是装出来的,那这人也是可怕的。傅晚晴看着玉生烟,心中升起了一股悚然来。她忽然想出手将玉生烟给击毙了,心念一动间,杀机毕现。
玉生烟察觉到了,她只是往前跨了一小步,伸出手捏起了那落在了傅晚晴肩上的一片枫叶。就是这一瞬间,这一个简单的动作,消去了傅晚晴所有的杀气。傅晚晴的心中有些气馁,还没有出剑,就感觉到自己输了。她傅晚晴的人生中怎么可能会有输这个字呢?她的一切应该都是完美无缺的。
“为什么世上有了我还有一个玉生烟呢?”
傅晚晴轻轻地叹了一声。
看着湖光水色,看着火红枫林,傅晚晴忽然想要吹箫了。
她想起了初见玉生烟时候的琴声。
是否能够与她合奏一曲呢?
第6章 006
天机门来了一个不速之客。
一个戴着面具穿着一身黑袍的女人。
尽管她刻意压低了嗓音,尽管她自称是三公子,可是任何有眼睛的人都能够看得出她是一个女人。包裹在那老沉死气的黑袍下,大约是一具妙曼的身躯。她称呼她为不速之客,那是因为她是闯进来的,虽说她的手中没有任何的兵刃,可是她的跟前,天机门的弟子已经倒了一地。
“阁下是哪道上的?报上名来!”钟石秀沉着脸,向前垮了一步,大声喝道。
“阁下不敢以真面目示人,莫非是有见不得人的地方?”钟石灵斜跨一步,站在了他兄弟的身边大喝道。
钟氏兄弟向来是形影不离的,就算是对敌,他们也从来不分开。衣袍被风吹起,他们的手已经搭上了背在身上的那口大刀。面色阴沉沉的,就像是暴风雨即将到来之兆。他们不会认为在这个关头闯入门中的人,是来吊唁的。
三公子确实不是来吊唁的,她是来寻仇的。沉沉的目光扫过了那一瘦一壮的两兄弟,她的眉梢眼角掠上了一抹嘲讽。天机门的弟子们她未曾放在眼中,这两兄弟也未曾放在眼中。天机门的宾客早已经散了,说是去侠义山庄商讨对付碧水教的大事,在天机门除了一群废物弟子,还有这窝囊好色的两兄弟!
三公子的眸中掠上了一抹悲愤来。
她无视了这两兄弟朝着她头上罩过来的刀,径直地往大厅里面去的。那凌厉的刀势带起了罡风可是在即将劈到那三公子头顶的时候就下不去了。两把大刀被一双纤纤素手给架住。就是这么一双看着柔弱的茭白的手,架住了那千钧之力。钟氏兄弟的面庞涨得通红,他们心中开始暗暗叫苦。因为那三公子的真气已经沿着刀柄冲入了他们的体内呢。
砰砰两声响,钟氏兄弟被摔到了地上去。
就在这一瞬间,三公子已经掠入了灵堂中。
她的双拳紧紧握了起来,目光望着那灵柩从悲愤变得极为平静。摆在两侧的是蒲团,三公子膝下一软就跪在了那蒲团上,恭恭敬敬地磕了三个响头。
钟氏兄弟已经站起身来了,他们完全没有料到这三公子会行如此的大礼。那绷紧的脸色缓和下来,眼角眉梢开始堆上了笑意,他们拱了拱手,道:“是朋友就好,方才多有得——”罪字还没有说完,他们就闭嘴了。笑容僵硬在了唇角,面容一下子又变得铁青。
因为三公子已经站起身来了,她那双充满神气的双眸中,此刻荡漾的是那冲天的杀气。她的一只手已经抵在了棺盖上,只要稍稍一用劲,那钟天的遗体就会被暴露出来。三公子的眼角有泪意,不知道是因为悲痛还是因为太过于欣喜。她没有再掩饰自己那如同珠玉落盘一般的声音,她开口道:“欠下的已还,如今是该要债的时候了。”
钟氏兄弟大吼一声齐齐地出手,一个从左一个从右,长刀带起的罡风挂在了人的脸上生疼,他们的真气已经运到了双手之间,想要使出毕生的力气将这个恶人击毙在刀下。三公子没有接招,在这四面八方的刀光中,她灵巧的身形如同穿花之蝶,翩然落到了几丈外。她的指尖轻轻一弹,钟氏兄弟的刀就脱手了。钟氏兄弟愣住了,并不是因为这自己不敌这女人,而是因为她露出来的一手弹指神功,是他们钟家的不传之秘。
“你是谁?”钟石秀的声音涩涩的。
“你怎么会‘弹指神功’。”钟石灵怪叫一声。
这功夫钟氏兄弟知道,可是羞愧的是,他们没有学会。原想着没学会就算了,大不了在自己的手中失传了,没想到这功夫被一个外人使出来了。巨大的羞愧上涌,转成了滔天的怒火,他们捏紧了双拳,骨头卡擦卡擦的响。可是他们很是清楚,这个三公子手下留情了。如果三公子要他们的命,他们不知会死上多少回。
“公子!”一个天机门的弟子连滚带爬的进了厅中。
“快!快去后院请傅小姐!”钟石秀喊道。
“快!快告诉侠义山庄的人,说魔教的人来天机门了。”这是钟石灵的声音。
他们不知道这女人是谁,也不知道她是否归属魔教。他们想到了傅晚晴,想到她还在此处,那紧提的心又放下了。这天底下几乎没有傅晚晴赢不了的女人。他们仰着头,面上勾起了几分得意来,他们看着那三公子,目光中开始带上了些许悲悯。在傅晚晴的名字被喊出来的那一刻,他们就认定了这三公子是个死人了。
“公子,傅小姐她早就走了!”那弟子痛声喊道。
钟氏兄弟的笑容收敛住了,他们的眸中流露出些许畏惧来。
现在轮到那个三公子笑了。
傅晚晴怎么就这么悄声无息的走了呢?钟氏兄弟低着头,心中这般念想道。可是她傅晚晴就是这么一个人,来无影去无踪,她根本就不会跟主人家打个招呼。这天机门,要不是看在傅晖的面子上,她兴许还不愿意来呢。
傅晚晴可以出现在销金窟,可以出现在天香楼,也可以出现在观竹亭……她可以出现在任何地方,就是不可能长久的待在灵堂。
她很不喜欢这些,于是她就走了。
沐浴焚香,换了一身干干净净的衣裳。
光鲜体面,傅晚晴容不得自己有任何的瑕疵,尤其是在玉生烟的跟前。
天已经黑了,月光与灯光交相辉映,黑黢黢的河水被照亮,随着秋风起伏,泛着一层又一层粼光。婉转的歌喉如同黄莺儿的清啼,这些都是贵富人从销金窟里带出来的色艺双全的姐儿们。脂粉味与酒气交织在一起,喘息声与大笑声交杂在一起,形成了一幅放荡销魂的画面。
瘦西湖里一艘精致的画舫里,忽然间传来了琴声与箫声。
天地间其他的动静忽然间停歇了,在这湖面上只有琴箫的合奏在回荡。
琴声铿然有韵,箫声婉转低回。
未能尽兴,便戛然而止。
傅晚晴的脸上是挂着笑容的,可是她的手中洞箫已经被她捏得粉碎了。玉生烟坐在了她的对面,低敛着那清淡的眉眼,手已经从琴弦上收回,笼到了袖子中去。旁听的人都觉得这琴箫合奏甚为美妙,可只有傅晚晴知道,她一直是被玉生烟的琴声带着走的,她被笼罩在琴声里,她被带入了玉生烟那闲淡悠远的世界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