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当时便感受到这个世界,存在着许多数不过来的强大气息。他是自傲,却也不是没脑子的。他最初是落在小兽峰下,捡了一个刚被妖兽吃掉的杂役弟子的信物,别人阴差阳错将他认成别人的时候,他便将错就错成了寒乙仙门小兽峰下的杂役弟子。
苍鳞与化形的妖兽不同,妖兽的化形不算是真身,它们的真身永远是本体的兽型。而苍鳞是兽人,人形本就是他的一部分形态,所以在他拟态已臻完美的情况下,哪怕比他实力要高的人也看不出他身上的问题。
苍鳞收敛身上的顶级猎食者气息,又将身上的力量压制到低级,再是火眼金睛的人,看到苍鳞的时候,也只会觉得他就是一个普通的低级修士。
灵荒和遥天大世界的力量体系不同。所幸的是,低级修士身上的灵气大都驳杂不纯,有的资质低的,身上各种气息混杂旁人都感觉不出那是灵气。其他人在感觉到苍鳞身上的古怪力量的时候,只会当做是低级修士身上灵气太驳杂。
苍鳞自然不会以为这样就能万无一失,他到底不是纯人类,迟早会有力量强大的人能看出他身上的不对劲。
他对人类的七情六欲天生敏感,在进入寒乙仙门之前,仔细感知过,以这偌大仙门的人数来看,这里的气息算是清正,在这里相对安全。就算他当真有暴露的危险,也会提前有所预知,进而脱身。
他在遇到顾醉云之前,就有所感知。只是顾醉云虽是万剑仙峰的大师姐,辈分并不高,修炼时日尚短,百余岁的年纪,刚刚结了金丹。比苍鳞的实力低了几个大境界,自然看不出他身上有什么问题。
常横剑尊在见到苍鳞本人的那一瞬间,有些意外,随即大笑两声,朝一旁的大徒弟道:“你这小丫头,这次竟给为师带回来一道题。”
“这回算你厉害,为师也看不出这人来历。”
想了想,常横剑尊又道:“且等为师去请你师祖罢。”
话音才落,大殿上空的虚影便消失,徒留顾醉云和苍鳞两个面瘫四目相对。
同样的面无表情,同样的冷漠,不同的是,顾醉云是幼时经历和多年的清修形成的清冷淡漠,苍鳞却是天生的冷漠无情。
顾醉云几乎有一种错觉,在这人的眼里,自己就像是一个不起眼的死物物件。
这样的人……
顾醉云情不自禁的看向自己手中这把剑。
师尊总说,既是剑修,总要有几分凌厉霸道,和睥睨天下的气势。顾醉云的剑道,凌厉霸道是够了,只是却因她性格之故,总少了几分唯我独尊的气势。若是她修的是旁的剑道便罢了,她修的还偏是至锋无敌的剑道,这样一来,她这剑道就有了难以弥补的缺漏,在对决修为或者剑道境界高于她的人的时候,就会成为她致命的弱点。
顾醉云不知眼前这个十七,会不会用剑,但她有一种直觉,这个人说不定比她还要适合学剑。
“十七,我不知你如何潜入寒乙仙门,但既然你能进入这万剑仙殿,便证明你心中并无恶意。眼下师尊还未回来,你尚有机会离去,我自会向师尊解释。”
顾醉云此话只是试探,苍鳞不为所动,也在她的预料之中。不管这人是有恃无恐,还是当真没有问题,总归是能查清楚的。
片刻后,常横剑尊归来,却是向爱徒解释道:“你师祖在闭关紧要关头,分不出心神来,不过他老人家赐下了一样至宝。”
说着常横剑尊摊开掌心,露出一面流光华彩的宝镜。
“此镜名‘天知’,能断人过去现在和未来,能还原天地任何事物本形。且将他看上一看便是。”
苍鳞自进殿以来,不管这师徒如何明里暗里探查,都是一样的态度,不畏不惧,不慌不乱。似是所有的一切,都在他预料之中。
事实上,如果苍鳞如果没有确切的预知,他不会让自己冒这个险,暴露于这对师徒面前。
泽域王族天生能感知福祸,他在这对师徒身上感知到的不是危险……而是机缘。
这也是他为什么会站在这里的原因。泽域王族擅忍,只要能达到自己的最终目的,他们就有足够的耐性去忍受漫长曲折的过程。
在“天知宝镜”的法光照到自己身上的一刹那,苍鳞只觉得整个身体都置于一种极为舒适温暖的力量包围之中。
那种感觉,让他仿佛回到褪鳞换形的那一刻……
与此同时,天知宝镜中的显示,也让常横剑尊和顾醉云大为意外。
在显示这个“十七”的过去、现在、以及未来的时候,天知宝镜里先是一片空茫的白雾,随后白雾散开便是什么都没有的漆黑。
“师尊,这是怎么回事?”
顾醉云是知道“天知宝镜”的名头的,她只知道这宝贝在他们万剑仙峰,却从未见识过。宝镜的效用,便与它的名字一样,号称“天知”,自是知晓“天”知道的一切。
常横剑尊心里也是纳罕至极,却还不忘逗弄一下自己的爱徒:“果然阿醉好本事,随便带回来一个人,来历就如此不凡,竟是连‘天知宝镜’也看不出其出身。”
“这宝镜既然如此显示,那便只有两种可能。”
“一种是,这位十七小兄弟天生便是没有过去、现在以及未来的人。这显然是不可能的。只要身处于这个世界,在此界天道的掌控之下,就连一块石头,一粒尘埃,都逃不过‘天知宝镜’的探知。”
“另一种可能就是……”
说到这,常横剑尊停了下来。
顾醉云心知自己师尊的毛病又犯了,于是冷着脸配合的道:“另一种可能是什么?还请师尊明示,徒儿想知道。”
果不其然,常横剑尊闻言后,大笑两声,随即危言正色道:
“另一种可能,为师也不知道。”
顾醉云听完没什么反应,只道:“那便看看他本形罢。”
常横剑尊本想着逗徒弟开心一下,谁知演了半天也只有自己一个人在笑,殿上的两个人,一个比一个还镇定,一个比一个没表情,甚是无趣。
苍鳞本来也有点好奇这看起来比较厉害的宝镜,能照出些什么东西,哪成想,什么也没照出来。虽然早就有所预感,不免还是失望。
他还想着,说不得能照出他落在这个世界的时候的情形,也好探知一下傅郁川的下落。
自从到了这个世界,他和傅郁川纵然还有一些心神联系,也是长时间双.修后的一些感应。灵荒婚书盟誓的力量,在两人落在这个世界后,就消失了。
这让苍鳞心中十分焦躁。比之前傅郁川消失四天,去了别的世界营救好友的时候,还要焦躁的多。
毕竟两人这都好些天没见面了,不管是心理还是身体上,他想自己的伴侣都快想的发疯了。得多亏小兽峰上的那些妖兽灵兽,天天挨揍泄去了他不少火气。
常横剑尊和顾醉云心里之前都感觉这个杂役弟子不是普通人类,在照第一次之前,他们心里清楚天知宝镜的玄妙神奇。也认为,在宝镜的法光之下,不管眼前的十七是人还是别的什么,从何处来,又想做什么,所有的一切都将在宝镜的法光之下无所遁形。
此时经了宝镜第一次显示的结果,这一回倒是都不敢肯定了。
在第二次被宝镜的法光照到的时候,不同于第一次的舒适,这一次竟让苍鳞觉得有轻微的疼痛感,同时感觉身体里的力量像是受到了某种干扰和刺激一般,在身体里蠢蠢欲动。
而宝镜镜面之上,原本的一片漆黑逐渐散去,隐隐有一个形态渐渐出现在镜面之中,随着那浓厚的黑色一层层剥离,镜面上的形态也越发清晰……
-
“先生何以只教卫四郎而不肯教我?”周辙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平静。
傅郁川却还是从的语气神态中看出了一丝不甘。
傅郁川心叹,他不是不想教,而是不能教。纵然他对遥天大世界的影响力微弱,教几个弟子不是什么大事,可若是这些受他教导的弟子,日后百般行恶成了魔头呢?
自然,若是他教授过的孩子,长大后积善行德,这功德天道也会算他一份,可若是行恶,纵然遥天大世界的天道管不得他……他在系统上可是签署了各种同意书的,介时就要面临可怕的赔偿和惩罚。
卫四郎心性纯善质朴,只要能拜在他两位好友门下,将来步入歧途的可能不大。
周辙这孩子……
“辙哥儿,这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事情。你和卫四郎当初救了我,所以为了还你们这份情义,我愿意教导你们想学的东西。”
“你今日唤我一声先生,我便厚着颜面以师父的身份问你一句,你想修仙入道是为了什么?为了自己?还是为了能保护你母亲?还是……报仇?”
“辙哥儿,你心里有恨。哪怕你的眼睛再平静,深处也燃烧着滔天的怒火和恨意。”
周辙像是一瞬间被撕开了表面的伪装一般,他嘴角泛起冷笑,眼中尽是疯狂的愤恨:“便是因为我有恨你便不教我了?就因为我受过劫难,心中愤懑,你就觉得我不是好人,待我处处与卫四郎不同?那你同村子里那些因为我没爹,便百般欺侮我的孩子有什么两样!”
傅郁川点头道:“从本质上而言,我跟他们的行为确实没什么不同,都是对你不公平。”
周辙紧握双拳,双眼通红。
傅郁川伸出一只手,覆在他的后脑,难得退去温吞露出几分强硬之态,迫他盯着自己的双眼,一字一句的道:
“那些因为你没爹便欺负你的孩子,不会知道你没爹是一种怎样的痛苦,你和你娘的日子又是如何艰难,更不会在意你是因什么缘故才遭受这样的劫难。我跟他们不一样的地方就在于,我因你心中有恨,便不愿让你修炼入道的时候,却是知道你心中的恨意不满,更想知道你心中最大的恨意……”
“来源何处。”
“最重要的是,我希望能让你从这恨意之中解脱出来,而不是让它成为你的心魔。那样即便是你真的入道了,也会在日积月累下被心魔所控制,从此成为仇恨的傀儡,哪怕你日后杀光所有仇人,报了仇也不会得到解脱。”
“知道这样的人叫什么吗?”
“叫‘魔’。”
周辙的眼神先是从错愕,再到不以为然。
周辙问他:“你说想要我从仇恨里解脱,才能真正迈入仙道,我无法报仇,又如何解脱?难不成你要我忘记那些该死的人,宽恕他们,这样才能解脱?那我宁愿我这一生都不要解脱,因为,我绝对不会放过他们!”
傅郁川闻言失笑,和平时那种温润如玉,让人一见便心生好感的笑容不同,这一笑,竟无端让他清俊柔和的眉眼显出几分肆意凌人之色。
“谁说我是让你放弃报仇,宽恕他们了?”
“他们敢行恶事,就必然要有遭受报复的准备。这世上,没有谁该天生承受苦难。也没有谁在遭受不公之后,还必须不能回击,必须宽容对方。这世上没有这样的道理。”
“便是有,那也必定不是我的道。”
“弱者在面对仇恨的时候,将‘放弃、忘记’当做解脱,可这种解脱,在我看来不过是自欺欺人。”
“我希望你做到的解脱,更像是‘解决’,将你心底的仇恨毒瘤,连根拔起,从此再无法干扰妨碍于你。”
周辙沉默一瞬,又道:“可我现在没有实力去‘解决’。”
傅郁川拍拍少年细瘦的肩膀,“你还有我。”
“按理报仇要由你亲自来报,我想你之前也是这么想的,待学成本事后,亲自报复那些伤害过你和你母亲的人。”
“可你现在还小,心结拖的越久对你日后的仙途越不利。我知道你的犹豫在哪里。”
“但能让我为你出手,这本身就是你的能耐。与我而言,这跟你自己动手报仇没有什么区别。”
周辙觉得这话像是有哪里不对,却又感觉不出哪里不对。
傅郁川笑着摸摸他的发顶,道:“现在,你可以跟我说说你和你母亲的事情。”
周辙闻言,似是想起了什么,眼中一片阴沉,半晌终是开口道来……
周辙出身留仙郡官宦世家,父亲虽是嫡子,却非长非幼,于诸多兄弟中才能不显,不是很得家中看重。
周父婚配时,周家嫡长子,也就是周父的嫡长兄,得罪了贵人需要疏通,家里拿不出大笔的钱财,主意便打到了周父的婚事上。
他们看中的是临郡财大势大的蒋家,蒋家也看中周家世代官宦的清名。
周父到底是嫡子,周家本也不打算牺牲嫡子,只是蒋家要说亲的是嫡女,如何也不肯让自家嫡女配周家的庶子。
周家便只得从家中挑了不显眼,又正值婚龄的周父来顶事。
偏周家人想利用蒋家脱困,却又看不起蒋家无底蕴,觉得与这样的人家结亲丢了脸面。
在周父与蒋氏完婚后,周家拿到了足够的好处,便自导自演一出‘不孝逆子为爱弃家不顾’的大戏,将周父夫妻除族,扬言他们夫妇跟周家再无干系。
蒋家气愤不已,想要为女儿出气,却不敌世代为官的周家在留仙郡盘根错节的人脉和名声。
周父经此一事,算是对家里心灰意冷,干脆改名换姓入赘了蒋家,一心做蒋家女婿。
没成想,这之后,周父倒是有了官运,在临郡一路做到了簿曹从事,主管钱粮簿书。
周家人倒是阻挠过周父的升迁,可惜周家这一代出仕的子弟不多,还都不是什么要职,而周家的人脉又只是在留仙郡,于临郡的周父也是鞭长莫及,且临郡也有自己的地方望族,也容不得他们周家把手伸到临郡。
而周家的人在意识到无法阻止周父这一脉的崛起之后,终于放弃私底下的手段,想着重新将周父拉拢回家族,让他为周家做牛做马。
周父能掌管临郡的钱粮簿书,自然不是鲁钝之人,也半点没有再回周家的意思。
周家便拿周父母亲的牌位来要挟周父,甚至称既然周父已经改名换姓,也不肯回周家了,那他的母亲自然也没有资格继续躺在周家的祖坟里。
周父大怒,带着人亲自上周家去讨还母亲的牌位以及安置墓棺。不想,这一去便再也没有回来。
蒋氏和周辙得到周父去世的消息,找过去时,周父的尸体都快烂在了荒地里。
周父一死,人走茶凉。没人愿意插手孤儿寡母的麻烦事,蒋家想要讨回公道,也被周家为了掩盖逼死官员的事情,请了邪道术士神不知鬼不觉的灭了口。
本想也一并将蒋氏和周辙灭口,却碰巧那天蒋氏带着周辙去寻周父旧友出手相助没有在蒋家,因此躲过了一劫。
周家也并不知道他们母子没死。
在周家刻意安排下,所有人都以为周辙的父亲是个叛出家族的逆子,以为他是暴毙而亡,所有的流言蜚语都栽到周辙母子的头上,甚至连早就入土多年的周父之母都不放过。
周辙与蒋氏这些年辗转多个地方,从临郡到其它郡城,最终还是回到了留仙郡,来到上罗村。本也不会在这里久待,却凑巧蒋氏生了病,便一直没有动身离开。
再后来,蒋氏的病被傅郁川治好,不仅是蒋氏,连周辙自己都不想这个时候离开了。
如果他们需要,傅郁川大可以给他们一笔钱财作为回报。但周辙母子需要的却不是钱财。
傅郁川也是看周辙身具灵根,经脉根骨上佳适合修炼,不想让这么个好苗子埋没了,又或者将来遇到别的心怀不轨的邪道修士,捉去做了炉.鼎等等之类的事情……自然,也不仅仅是因为这些。
毕竟傅郁川也不是闲着没事的人,见到一个资质好的就想帮忙,那在这遥天大世界灵气充裕,身具灵根,却不得他人赏识的孩子不知凡几,他怕是要忙死了。
真正让他想帮忙的还是……傅郁川从周辙身上看到了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特质。总觉得冥冥之中有一种力量,在安排他这么做似的。
傅郁川想不明白那种力量来源于什么,既然他看周辙顺眼,也想帮助他,那他就不会违心束缚自己。
傅郁川要和周辙前去留仙郡周家的事情,并没有告知蒋氏,以免出上罗村的村民因周家之事受牵连,他带着周辙离去之前,特意留下了护村的阵法,以及镇守的法器。只要有人袭击上罗村,卫四郎便会引动阵法和法器对敌。
同时身处郡城的傅郁川也能有所察觉,及时赶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