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半月时间,廖凡志也没闲着,早将盐场的守卫情况暗查清楚。眼下已知大概方位,想探明矿场所在还得再派人秘密排查。
凉山大小山头不计其数,若想突破重围还得多耗费些时日。好在此事不急于一时,假以时日不难查出盐矿的确切所在。而眼下最要紧的还是收集罪证,未免放跑落网之鱼,必要在围剿盐矿之余,将所有涉案官员悉数定罪。
盐场外围由官兵把手,百米设一岗,每一个时辰轮岗一次,每月休沐一天。不执勤的官兵,休沐日也不得私自离营,只有将领级别和运尸的官兵才可听令调遣。
而狱卒则不同,他们大多都是本州人士,除了休沐还可以探亲,也就是把假期攒到一起,回家同媳妇亲热几天。
廖凡志教给刘带娣的方法便是去堵这些探亲休沐的狱卒,借由他们将口信捎给牢头,再由牢头安排捎带进来的各种物品。
是以没有牢头吩咐,狱卒是不敢轻易给囚犯捎带东西的,即便是银子也只敢私下里贪没。
像肖九那般,从外围亲戚那里捞好处的则算例外,牢头会从里面抽取相应好处,再睁只眼闭只眼的允许狱卒关照个别囚犯。
官场等级制度森严,历来以上克下,绝不允许小卒私下里收取贿赂。而牢头收上来的大把贿银,也有泰半进了廷尉的腰包,廷尉再孝敬上头和盐铁使,层层盘剥最终流入重臣的口袋。
刘带娣按照廖凡志的交代,花了五十两银子才跟牢头接上头。
第一次做刘带娣的买卖,牢头并未答应见面,而是借由狱卒之手将包裹夹带进来。
陈平于当天夜里就收到媳妇捎来的棉衣。捻起中间夹的纸条,心里即觉欣喜又感动到想哭。他这傻媳妇,大字都不识一个,是怎么千里迢迢走到凉山脚下的?
事出仓促,刘带娣来不及请人代写家书,况且这事也不好让人知晓,只得自己画了一幅“家书”,夹进棉衣里托狱卒带给夫君。
一幅妻盼夫归的望夫图,真真表达了刘带娣的思念之情,陈平捏着信纸,仰头眨掉泪花,复又仔细的看了一遍又一遍“呵呵……傻瓜……呜呜……”
大山上身负镣铐的男子在弯腰劳作,一抹孤寂背影在山脚下殷殷望向山头。远处荒芜的田地和空荡荡的农宅上飘着四座新坟,朱门大院里则躺着嗷嗷哭泣的奶娃……
一派萧索的景象无不彰显妻盼夫归的急切心情。
“啊……家里没人了……儿子托给梁家抚养,你就跑到凉山脚下来等我……”陈平读着家书,每念一句都要泣不成声的抽噎两下,一封信看了足足半个时辰,才小心的收进怀中。
穿着拙妻一针一线缝制的棉衣,陈平身心巨暖,活动了下手脚,才笑着跑去干活。
“做啥又哭的跟个娘们似的?”囚老四骂骂咧咧的训他,说完又惊叫道“信不是才捎走么?咋才几天就收到衣裳了?”
“嘿嘿嘿……媳妇来了”陈平摸着崭新棉衣,笑的一脸幸福。
“啧啧~我说的嘛……来了好,来了也好有个奔头!你小子命好,能娶这么个好媳妇,老头子羡慕呦”囚老四感慨的说完,又瞪眼骂道“你他娘答应我的酒呢!”
“没忘,没忘,这不托人给您买去了嘛”陈平赶紧安抚,又贼兮兮的讨好“有好处哪能忘了您那”
“算你小子有良心”囚老四砸着没味的嘴,他有多久没喝过酒了?
有刘带娣在外递银子,陈平的小日子彻底悠闲起来,牢头隔三差五就安排人给夹带东西,是以同牢房的囚犯全都上赶着巴结陈平。
刘带娣按照吩咐,买了一个金锁,直到牢头寻上门来,才将银票和金锁一同裹进包袱递交。
牢头掀开瞧了,略显不满的吆喝“这么点哪够孝敬上面的?”
“这次出门急了点,待得家里捎来,定少不了您那份好处”刘带娣期期艾艾的求情。
“罢了,我这边先放放,待得家里捎来银子,可别忘了我这份”牢头将一百两银票和金锁揣进怀中,便提着包袱走了。
“劳您给费心了”刘带娣等人走远,才关上破败的院门回屋琢磨。
得亏恩人想的周全,若没这个金锁,牢头一准狮子大开口。光捎带吃食就花了不下一百两,再不想辙,怕是真撑不了多久。
一百五十两调去灶房,刘带娣觉得这钱花的不冤,先不管累不累,好歹能有口饱饭吃。
隔日刘带娣便上街打探可有铺面出租,他预备支个包子铺,一来有个事做,二来也好添个进项。
光出不进可不成,陈青那头他没脸再求,银子就必须节省着花。凉州土地贫瘠,佃田耕地最多混个温饱,想赚取贿赂肯定不成。
刘带娣在梁家别的没学会,只这包子蒸的连刘红梅这个师傅都夸好。
店面支起来没几天,便多有主顾买来果腹。刘带娣手里有了活计,总算能踏踏实实睡个好觉,每日忙碌之余倒也减少了些许思儿心绪。
陈平被调去灶房,刚开始还觉惬意,可没过两日便发觉这里真不是好呆的地儿。
灶房除了两名伙夫,另有十名囚犯在此服役。能调到这的无一不是背景深厚的官宦子弟,最不济也是身负要案的亡命徒。
陈平有牢头关照,本也和他们相安无事,可坏就坏在灶房是做吃食的地方,伙夫嫌他太脏,给弄了盆洗澡水清洗。这一洗,可就洗坏事了……
陈平本就长的不难看,再加上犯人中又有传言,说陈平之所以得上面特意关照,全是因为他曾“服侍”过胡先生……
别忘了,胡聊回来之后,陈平可是哭了一整个晚上……
盐场关押的都是多年不见荤腥的壮劳力,精力过剩又有传言相伴,自然不会放过如此秀色可餐的俏爷。
“盐场一共不到60名囚犯,每日却要做出300份伙食……”陈平正为进一步发现暗自窃喜,就被同牢房的两名囚犯堵在灶房中。
直到被扒光衣裳,摁趴在地,陈平才闹明白这俩人是想要干啥……
“你他娘的死断袖离老子远点!”陈平细胳膊细腿不停挣扎,眼见狰狞的棒子就要怼进来,摸起地上的柴刀就是奋力一捅。
“杀人了!”另一名囚犯眼见鲜血自那人胸膛喷薄而出,顾不得提裤子,跌跌撞撞的奔出去喊人。
陈平抖手扔掉柴刀,心慌意乱的叫到“怪你……不赖我……”
平头柴刀是如何捅进去的,不等陈平闹明白就被冲进来的狱卒打晕过去。
再次醒来时,他已被押往另一处矿场。
服刑期间杀人,按律当判绞刑。死的那人又是京官的旁系族亲,上面交代,绞刑未免太过便宜,是以死前必要好生折磨一番。
刘带娣下了血本才将夫君的处境问出来,牢头明知陈平必死,最开始还故意相瞒,直到再无好处时,才将实情告诉给他“赶紧改嫁吧,杀了人,花再多银子也甭想留得性命”
刘带娣当即晕眩,扶住桌案才勉强稳住身形,语气微弱的求道“求您最后再给捎封家书……”
牢头暗自轻叹口气“你好生打算后路吧,这次权当我发回善心,银子就不要你的了”
刘带娣跌跌撞撞奔进后屋,磨墨将恩人交代的事情描入画中,又收拾了包袱即刻出门。
陈平接到家书时,已然被打的不成人形,若非誓死保住了这身棉衣,早就敌不过寒意冻死在矿底。
这里用人间炼狱形容亦不为过,每日超强度体力劳动,还要动辄忍受皮肉之苦。官兵一刻不闲的挥舞皮鞭,驱使体力不支仍蹒跚而行的畜生。囚犯基本上只要倒下去,不在三息间爬起来就永远都得躺着了……
被累死、冻死、打死的囚犯不计其数,每日都有被押进来亦或抬出去的人形牲畜在这里生死轮替。
陈平更是被关照为求生不能求死不得的要犯,之所以能熬过一个月,还是碍于上面不想他死的太快而已。
家书到手后,陈平终于盼来了一线生机,假意跌倒后抓着鞭打他的官兵哭求“我有银子,就藏在一颗松树下面……”
官兵起初不信,却架不住陈平再三保证,得知里面藏了50两银子,三牛子也不免动心。
当兵一年到头不过二十两纹银,面对如此巨款,不心动就怪了。最多空跑一趟,如是真的,那他可就赚大发了……
按照陈平供述,三牛子跑了两个山头才寻到最高那颗松树,掘地三尺挖出一小包银子,趁夜便溜回了营地。
值岗官兵见怪不怪的放人入内,只要不值岗,由得兵痞溜出去打野食。
有了银子打点,陈平偶尔能多吃上两个窝头,但挨打仍是家常便饭,不是打的狠了,他也不肯透露银子藏在何处。
三牛子同几个官兵轮番照看陈平,尝过三次甜头后,更加肆无忌惮的鞭打他,好在他们还顾惜银子,没真往死里打。
最后一次挨打时,陈平本以为真熬不过去了,临死前却仿佛看到媳妇那双焦急的大眼,捧着他的脑袋扑簌簌掉泪……“带娣……”
“夫君,带娣来救你了……”刘带娣不顾兵荒马乱的场景,将人揽进怀中痛哭。
时至冬末,盐场走私案终于告破。由盐铁使牵头,奴役囚犯盗卖官盐的涉案官员尽数落网。
其中仅朝中显贵就多达十余人,更合论兵部、刑部等一众从属官员。皇帝当朝震怒,下旨凡涉案者,一律格杀勿论,九族尽数贬为奴籍,发配苦寒之地劳役……
大量空职引来各派明争暗斗,景王预先筹谋,占尽先机,稳操胜券的将大半要职揽入名下,其余闲散职位则任由各派争闹不休。
陈平光养伤便足足修养了大半年,得知自己获救缘由,不免抓着媳妇的手再三嘟囔“得亏你送信及时,要不是四处埋银,也不能这么快查到盐矿所在”
刘带娣也没想到情况会危及至此,当初不等行事便东窗事发,不得已草草将银子分成十份各处掩埋,又着重标明埋藏地点。
好在夫君读懂了他的画,在最后两份被挖出来之前,引着官兵将偷挖银子的三牛子逮个正着,若非如此,还真难在最短的时间内解救出夫君。
每每思及陈平气息奄奄那刻,刘带娣都为之后怕。晚上一日,估计夫君都将性命不保……
“啧~也算你小子命大,不仅活了下来,还难得立了大功”廖凡志推开房门笑着打趣。
“你他娘的还有脸来?不是你说算无遗漏的吗?怎没算到我会遭人……遭人……”陈平一想到杀人缘由,就眼珠通红的死咬着下唇不肯放声。
“咳~谁寻思你这面皮能惹祸啊……”廖凡志不怀好意的瞄向瘦弱身板,直到刘带娣疑惑问起,二人才一致改谈起别的话题。
陈平虽说立下大功,未免日后遭人报复,仍得隐姓埋名直至刑期将满,至于回乡后的事宜,廖凡志也早有安排。
荣归故里谈不上,但冤假错案亦可挽回狼藉声誉,加之科举舞弊检举有功,特赏良田十亩,银百两。
廖凡志原本设计一石二鸟之计并未成行,却误打误撞将一干要犯悉数擒拿,虽是放跑了最大那条落网之鱼,但想必斩其羽翼亦可削弱庞大势力,左相离伏案之日亦不远已。
若非陈平遭难,廖凡志也不敢兵行险招,先是暗派侍卫假扮盐商大肆采购,又一举围剿制造官盐的盐场,一招暗度陈仓功不可没,朝廷虽未明面嘉奖,却也赏下员外之名。
脱离商籍,惠及子孙,加之办案期间中饱私囊,也算是做成一笔一本万利的无本买卖。
作者有话要说: 呼~~陈平的事终于交代清楚了,感觉费了不少笔墨,好在精简掉一部分总算赶在一章内结案~~
嘻嘻~~求夸奖~~小吹难得放大章捏……
一想到陈平差点让人怼了就想笑~真想就这么怼进去算了!未免留下心里阴影再让带娣不幸福,果断弃了……嘤嘤,亲妈不好做啊,好想当后妈……
有想陈平被人怼的举手……偶是默默举了~~
☆、 第186章 霸王回归
腊八节这天,陈青收到了梁子俊寄回的家书。
得知带娣已经抵达凉州,全家的心总算落了肚。带娣有人照应,刘红梅这个做干娘的才能心无旁贷的养育田田。
祭灶这天,陈青正将熬好的灶糖抹在灶王爷嘴上,圆圆就奔进来代替阿爹去烧竹马。
陈青捏着儿子的小手点燃火引,便拖着他到一旁观赏。
“良缘,你阿爹快回来了,高兴不?”陈青低头摸着儿子侧脸,一脸欣喜的问道。
小家伙懵懂的点点头,早忘了阿爹是长什么样了。
陈青闷笑一声,估计那家伙一回来就得抱怨,儿子又把他给忘了……
第二日,陈家沟的村长托人捎信,说是让陈青回去一趟。
陈青赶了马车预备速去速回,谁承想竟被事情绊住了脚,被迫留宿一晚。
家里一堆年活,他还急于去接子俊,可偏偏这事又拖不得,不然等陈平二人回来,一应家产可就全被族亲瓜分殆尽了。
若不是陈老大几个堂兄弟态度坚决,村长也不至于将陈青叫回来议事。
几个堂叔伯仗着身份,非要代为接管陈老大家的田地,又言明等人回来自会归还。
陈青心下愤懑,归还?怕是等人回来,田地早就落在了各家名下。届时再搬出大不孝的罪名将陈平逐出族谱,哪还有陈平质疑的田地?
爹娘亡故,儿孙未及守孝,论罪当逐出族谱,以示惩戒。即便陈平是因罪离开,也逃不脱族里的惩罚。
“带娣临行前,将幼子家产全都托付于我,怎的?你们连我的话也不信?”陈青望向一众族亲,据理力争的反驳。
“切~一个嫁出去的哥,又是断了亲的,这会赶回来算怎么回事?”
“就是,平日咋不见你这么上心娘家的事?”
“我看你是想分家产才巴巴的赶回来吧?”
几个堂叔气哼哼的教训,还不忘揪着断亲这事挤兑陈青。最终大堂伯下了定论“既然断了亲,这里就没你说话的份,赶紧回夫家相夫教子,以后少搀和娘家这边的事!”
村长默默抽着旱烟,沉默的不予表态。
带娣是偷着跑的,虽说临行前曾跟他提过两嘴,可毕竟不是当着族亲的面正式托付,他也不好越过几个哥兄弟私下做主。
“陈平服役,回不来也是情有可原,即便他不在,带娣不也代为守孝了吗?再说我大伯这支尚有孙儿健在,哪由得你们说分就分?”陈青怒喝一声,当爹的不在不是还有儿子继承吗?哪由得几个贪婪之辈私自决定。
“一个小哥儿,凭啥继承家产?”大堂伯拍案而起。
“小哥咋了?娶媳妇照样传宗接代,今儿我把话撩这,有我陈青在,老陈家还由不得你们做主!”陈青亦不示弱的大吼一声。
“吵吵啥?说话就说话,劳什子大喊大叫,陈青你个晚辈再不晓分寸,可别怪我搬出族规说事”老村长吧嗒着旱烟教训不懂规矩的小辈。
陈青抿嘴坐回椅子,又听村长念叨“若是你今儿能给个准话,我就做主替娃守下这片家业……”
几个堂叔一听立马嚷嚷开来,老村长一摆手,看向陈青“娃是做小子还是做哥儿,你给个痛快话”
陈青心下一喜,忙义正言辞的保证“这支就剩一个孙儿,我陈青再不济也是陈家的子嗣,自会保住这唯一血脉,不叫陈家断了香火!”
“哼~”事已至此,大堂伯棋差一招,不得不熄了心里那点算计。
“既然陈平的娃要当男丁传宗接代,以后你们就都消停点,再让我听见谁吵吵分田,可别怪我替族里主持公道!”老村长赞赏的看了陈青一眼,摆摆手着人散了。
“陈平的事另说,娃儿还小,咱们当叔爷的帮着照看些也是应该……”三堂叔犹不死心的想要代为照管田地。
“滚~少在这丢人现眼!”村长拿出架子,立马吓跑了几个仍不罢休的叔伯。
陈青起身道谢,老村长叹息一声“都是一个根上分出来的,我作为族长自然不能偏向一方,以后陈家过的是好是赖,还得靠你这个外嫁的哥儿多帮衬”
陈青晓得村长什么意思,点头应道“自是应该,怎么说大伯也照顾我兄妹十载,他的后人我不会看着不管”
“你有这心就成,老二生了个好儿子,老大也借光算是得以瞑目”村长感慨一声,嘱人这就回吧,村里有他照应,等陈平回来,田地的佃租自会交到他二人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