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沈洵面上仍有不豫之色,就特意换了种口气逗他:“还是说你觉得我给多了,替我心疼钱了?”
“杭哥,我没有在开玩笑。”沈洵不快的直视着他:“我不用你这么做。虽然往常欠他们一家又欠你,现在只欠你。但拆东补西,欠的总数还是那些,你做什么平白费这个力气。”
“你真觉得欠他们和欠我毫无区别?”顾杭反问道。他略一挑眉:“何况你和我之间,说什么欠不欠的。是成心想和我生分?”
沈洵被他那理所当然的口吻噎了一下,梗了梗才低声道:“杭哥,你这样要我怎么和你相处。”
“该怎么处就怎么处,以前怎样现在还怎样。难道我还会对你挟恩图报不成?”顾杭摇了摇头:“小洵,我只是想你好。”
“这笔钱你就只当是银行借贷,和那份你可以看做是国家政策的助学协议一样,我又不是不要你还。如果是你实在觉得心里过不去,那就把当初那份对未来的规划重新考虑一下吧。”
顾杭一提到那份个人规划,沈洵就愣了一下。他当然还记得当初顾杭病中时的那场谈话,他对自己在某种程度上牺牲了个人发展空间和爱好换取金钱的想法十分不赞同,而自己也确实坦白过想要赚钱因为不想再欠大伯一家东西。
说起来,顾杭那次生病的前后和大伯母提到的“你妈她娘家侄子来送钱”的时间好像也对的上。
他从那时候就开始打算了?本来想压到什么时候说?
不过……一旦知道自己从此只是欠顾杭而不是欠大伯一家,沈洵心里确实感到明显的轻松。对金钱的渴望也不再那么急迫。
这么想来可能有点好笑,但只和他相处了不到半年的顾杭反而让他更能体会“家”的感受。
沈洵长长的叹了一口:“杭哥,你这样用心,我纵然还得起钱,却也还不起你的情了。”
他的声音已经软下来,显然是默认了此事的意思。
顾杭只轻轻一笑:“情……其实也未必还不起。”
他没有再多说。
第二十九章 事态BIA的糊了人一脸呢!
沈洵人都上楼了, 看到自己桌子上的小盒子才反应过来, 又拿去给顾杭送了一遭。
他敲开顾杭卧室门的时候顾杭正在查看自己的行李箱, 。他身上衣装齐整,显然马上就要出门奔机场去了。沈洵站在门口犹豫了一下,不知道事情还方不方便说。
还是顾杭站起来冲他一伸手:“怎么了小洵?”
“昨天我见到梁沐先生了, 他托我给你捎个东西。”
“梁沐给我的?”顾杭一愣,他昨天那场醉酒真是把什么都耽搁了,连沈洵后来怎么回来的没问成:“你怎么碰到他了?”
“你给我打电话的时候我就在他车上了。”沈洵解释道:“昨天公交车半路停了,我走了十来分钟正碰上冰雹。梁哥可能是看到我一个人没个躲闪的地方,就让我上车了。”
“是他能做出来。”顾杭啧了一声, 也不背人, 当着沈洵的面打开了那个盒子。淡红色的天鹅绒上托着一块碧玉, 柔光盈盈,水头饱满, 自有内秀。
沈洵对玉是完全的门外汉, 一窍不通。最多知道个“得玉者福”, 梁沐这多半是在祝福顾杭。不成想顾杭捏起玉来翻覆的看了看便会意的笑了。
“劝我一句都这么委婉含蓄, 还真是他的风格。”顾杭把玉重新放回盒子里收好:“他还是爱把人都想的这么好,竟不怕我揣着明白装糊涂。”
沈洵有点迷茫的眨了眨眼,却也知道这是顾杭和梁沐两个人之间的的私事,没有过多过问。不想顾杭竟然主动跟他解释起来。
“玉是君子之器,上面又刻丛竹,竹生而有节。老梁这是劝我有点节操……”说到这里,顾杭摇头一笑,把盒子推给沈洵:“他这两天估计要登门拜访。要是他真来了,你就把玉还给他吧。我估计这玉原先有主,大概是他临时改了主意给我的,指不定要再淘什么来补这窟窿。”
沈洵重新拢过盒子,好奇道:“好端端的,梁哥做什么劝你这一句?”
顾杭偏头冲沈洵一笑:“你猜呢?你猜老梁为什么要警告我有点节操?”
他眼神中带着点说不出来的东西,一时间竟让沈洵张不开口。顾杭见好就收,拢了拢外套向楼下走去:“这两天我要出差,要是梁沐真的上门,小洵,你可替我担待着点吧。”
沈洵看着他的背影,不知为何心头重重一跳,脑子一时短路:“你这就走了?”
“好像是不能就这么直接走。”顾杭声音里满是笑意。他脚步一停,又转回身来越过沈洵,从自己床头的抽屉中拎出个小巧的提袋。
他把袋子往沈洵面前一放,然后微微俯身,很自然的拥抱了沈洵一下。
“新年快乐,小洵。”顾杭伸手一划被他抱得有点愣住的沈洵的刘海,遗憾道:“这回真得走了,我赶飞机。你看好家,回来给你带伴手礼。”
顾杭的脚步声由近向远渐低下来。沈洵隐约听到他在楼下和佣人交代了什么,随即就再没有动静。
沈洵从袋子里取出礼物盒子翻开,里面俨然躺着一块做工精良的手表。
沈洵凝视了它片刻,摘下了自己原先的电子表,把这块新表扣在了腕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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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不知是顾杭对梁沐的为人太过了解,还是他本来就很有做预言家的天赋。第二天的上午阳光明媚,梁沐真的亲自前来拜访了。
他没有空手上门,怀里还抱着一束纯白的马蹄莲。佣人上前来接,他温声嘱咐道:“用那个白底蓝纹的花瓶,放到一楼西南角的门前就好。”
原本沈洵没有在意,直到梁沐说出“一楼西南角的门前”这个词语后,他不由神经一紧:那扇门后正是小男孩乐乐玩捉迷藏时误入的那个房间。梁沐这么说明显是知道些什么。
沈洵没有背后打听人的习惯,只在心下记住了这点,面上依然十分礼貌:“梁哥是来找杭哥的吗?他昨天出差去了,这两天应该回不来。”
梁沐从善如流的一笑:“这也不打紧。我上门是客,理应客随主便。你如果愿意陪我喝茶谈天也是一样的。”
他这样说,沈洵哪有不从之理。
梁沐此人涉猎颇广,气质又十分亲和谦逊,和沈洵单聊学校里的事竟然也有滋有味。顾杭本来对他就评价颇高,他本人的做派又并不尖锐,很容易让人心生好感。沈洵看着他,那个许久之前的,原本都要被他抛到脑后的疑问就重新浮现了出来。
他是长得像谁?
对于这个问题的答案,韩老板不屑一顾,顾杭暧昧不清,图柯唯恐避之而不急。如今终于又来一个知情人——看起来还很像能给他揭开谜底的样子。
沈洵心中怀着事,说话时就难免把话题向上面引。恰好梁沐似乎也有点别的意思。两人一拍即合,很快沈洵就近乎单刀直入道:“没准我长了一张大众脸。我听杭哥图哥韩老板的意思都是说我长得和人很像。”
“啊……”梁沐闻言竟然愣了一下:“他们难免觉得像。”
“真的有和我长得很像的人?”沈洵故作好奇的向前凑了凑:“梁哥也认识吗?不知道我有没有机会见一见?”
他话音未落,梁沐脸上就如闪电一边划过一丝转瞬即逝的黯然:“确实有一个朋友和你相貌有几分相似,其实也并不是很像。相见的话……可能有机会吧。”
“是我妈妈吗?”沈洵心中暗道了一声抱歉,却还是用一种天真的口吻佯装不知的询问梁沐:“我听杭哥说,他和我母亲有些交情。”
“这我并不知道。”梁沐垂下眼睛:“我对这部分不太清楚。但顾杭既然说有,想必就是有的。”
这个答案虽然含糊其辞,却也挑不出什么错。沈洵还是辨不清顾杭究竟认不认识他妈妈,但他总算知道了顾梁韩图这四个人确实有个共同的、和自己很像的朋友。
他此前也有过的类似的猜测,故而证实它后也并不觉得惊讶。
就在沈洵渐渐收拢心思的时候,梁沐仿佛做了什么决定一般把茶杯放回桌子上,有些迟疑道:“小洵,其实我也愿意帮助你。”
什么?沈洵被他一句话说的有点发懵:帮什么?
“失礼了。”梁沐叹了口气:“我和盛霖问了问你的情况。家境贫寒并没有关系,毕竟风常起于青萍之末。顾杭愿意给你签助学协议是很好的……但你就权当于我出自私人感情的预感吧,我觉得你在顾宅居住有点……不大安全。”
沈洵:“???”
“我在此地也薄有房产,有一间还离你的学校颇近。而我平时又不常在本市。小洵,如果你有意的话,我可以把那间房借给你,让你独自居住。”
沈洵:“抱歉,等下……我在杭哥这里住为什么会不太安全?”
梁沐苦笑了一声,表情中很有点不太好说的意思。
沈洵只觉得又好气又好笑:“不瞒你说梁哥,一开始我还真是像你现在这么想的。但杭哥真是对我好到家了,我不能这么忘恩负义给他栽锅。再就是……韩老板究竟怎么和你说的?”
“他说是你在一次助学公益活动里被顾杭看到了档案。”梁沐想不到沈洵会问一句这么八竿子打不着的事情,却也还是老实交代:“阴差阳错,顾杭又去了一趟你们学校,你们就碰到面了。是有哪里不太吻合吗?”
公益活动韩盛霖全家啊。沈洵咬着牙想:该谢谢韩老板没戏多的给他捏个趋炎附势自己见钱眼开扒上来的人设吗?是不是自己良心上都过不去了?
“全都不吻合。”沈洵从齿缝里哼笑出声:“韩家上数八代祖宗的屁都给韩老板一个人放了吧,他摸着自己的良心就不觉得心肌梗塞?这说辞把他自己摘的倒干净。”
“梁哥,我谢谢你关心我。”沈洵正了正色:“你的好意我收到了,也心领了。只是杭哥对我没什么说的,我向着他的心也没什么说的。另外麻烦你回去帮我给韩盛霖先生捎句话。就说沈洵告诉他,瞎话说多了,大白天走路也容易碰到鬼。他韩老板细皮嫩肉的,可千万小心点。”
梁沐早在沈洵爆出第一句粗口的时候就愣住了。沈洵说的这么直白,他自然也反应过来是韩盛霖对他吐露的信息有误。
只是除此之外……
那一句沈洵原意很是正直——至少他现在自以为很正直的“我向着他的心也没什么好说的”听到梁沐耳朵里就变了个意思。
他迟疑的看了沈洵一眼,心里满是对远在千里之外的顾杭的恼怒。片刻之后,梁沐先是道歉说:“对不起,小洵,我首先不该只在盛霖那里偏听偏信。除此之外……”
梁沐有点忧心的看了看沈洵:“你现在还是个学生,无论有什么想法,无论决定恋爱与否,都暂时等到高考后再说吧。只剩下半年时间了,你并不需要等很长。”
“很惭愧我没能了解真实的情况。但我方才对你说的话一直成立,如果你改变主意想要借住我的房子,只需和我说一声就好。我告辞了。”
沈洵陪着梁沐一起站起来。就在梁沐即将转身的那一刻,沈洵叫住了他:“梁哥,你们的那个朋友叫什么名字?”
“翩然。他叫段翩然。”
送梁沐离开后,沈洵翻出了图柯的微信号发了条信息过去。
“段翩然的事情,别人可都告诉我了。”
第三十章 出来混的总是要还的
图柯回复果然神速——由此也可得见此人生活的何等空虚寂寞冷, 精神寄托全在网上, 除了吃喝玩乐打屁说笑竟然再没正事可干。
他和韩盛霖究竟是怎么搞到一块儿的呢?闲下来时沈洵偶尔也八卦过这个问题, 只觉得百思不得其解。
第一次回复沈洵没能得到任何有用的信息。图柯吃饱了撑的,拿一连串的“!”把他整个屏幕都给糊住了。
沈洵耐心等待,三秒钟之后, 那边又传过来一条消息“不可能,谁敢掺和这摊烂事告诉你?”
沈洵有点生疏的用一指禅在手机键盘上打字,同时心中期盼图柯那边把他因手残导致的龟速脑补成底气十足的游刃有余:“当然有人告诉我,我也不可能说他的名字。”
“你没诈我????”
好吧,早知道他情商挺高的。沈洵摸了摸鼻子, 硬撑着一口气故弄玄虚:“当然没有。不然我怎么会知道段翩然这个名字。难道你以为杭哥会告诉我他那段故事?”
这条消息之后, 图柯沉默了好一会儿。似乎是为辨认真假而头疼。沈洵心里掐着时间, 大概四五分钟后,对方才重新发来一条消息:“? 悄阌Ω弥牢椅裁床桓嫠吣恪@虾投昔嫒灰恢彼啦欢愿? 捎带着你也过不好日子。你在顾杭那儿不就好多了?”
图柯的手速岂是沈洵可比, 还不等沈洵对这句话的信息做出什么反应, 紧跟着屏幕上又蹦出一条:“其实你也不用难过, 我倒觉得虽然顾杭喜欢段翩然,但他其实吧……”
这句话没头没尾的发出来,反而吊起了悬念,更让人心里痒痒。沈洵只觉得满心的情绪全都被这句话捧起,一时心都像被人握紧了,更是有点急促的轻敲着桌面,等着下半截话。
可惜那下半截话他等不到了。
图柯愤怒的消息几乎要冲破屏幕:“你诈我!!!”
随即一排又一排的叹号接踵而来,带着满腔怒火粉刷了沈洵的屏幕一遍。
他怎么看出来的?沈洵正欲垂死挣扎一下,图柯就已经愤慨的快要自燃了:“老梁给盛霖打电话了,你那名字是从梁沐那儿挖来的是不是?”
“哦,是这样的,其实他什么都跟我说了……”
“得了吧你,道行还嫩着。老梁这人背后从不说人长短,更不要提段翩然的长短了。你是从他嘴里问出个名,但再想知道多可没门儿。”
似乎是为了报复自己竟然被沈洵忽悠一事,图柯最后还甩下一句话做结语:“不信你试试。”
沈洵:“……”
梁沐给韩盛霖打电话无疑是因为他之前说的那些话。这么看来,他算不算无意中挖了个坑把自己埋上了?
套话失败,还被对方用一条半截话吊的上不上下不下的。沈洵自嘲的一笑:幸好他没有什么强迫症。
只是当他扔掉手机躺在床上,那句“顾杭喜欢段翩然”依然像颗石子般硌在他的心口,硌的他翻覆不宁,浑身上下竟没有一处痛快。
梁沐说他和段翩然长得有些像,图柯又告诉他顾杭喜欢段翩然……
那他自己呢,沈洵这个人究竟被顾杭放在什么地位上?
他记忆里那些轻松的玩笑,那些温柔的关照,那样自然而言的愉快相处,难道只是他无耻而无知的借着一张和别人相似的脸,所得到的一点不对味的荫蔽?
沈洵握紧了身下的床单。他自虐一般一遍遍回忆起梁沐和图柯的话,只觉得肺腑里绞起一阵反胃的恶心。
直到此时此刻,他才意识到一件事。
他似乎是喜欢顾杭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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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洵随便把手机一扔,全然不知道自己在韩盛霖那掀起了一场多大的风雨——当然他就是知道,心里也只会有喜闻乐见。
另一边韩盛霖自午睡中接起电话就是一个激灵。也不知电话那头说了什么,韩盛霖的声音渐渐弱下去,最后乖的像绵羊一样一五一十的把他和沈洵那点事抖露了大半。图柯在一边对此冷眼旁观,一边飞快的把在微信上试图套话的沈洵给按了下去。
十分钟后韩盛霖撂下手机,从床上一个鲤鱼打挺一跃而起,匆匆抓起一边椅背上的外套,和图柯打了个招呼:“出门了,咱们都出去。”
图柯已经从刚才韩盛霖的嗯啊回答中大概拼凑出了一个经过:“是梁沐约你吃饭?”
“怎么可能。”韩盛霖不可思议的看了一眼图柯:“上赶着老梁气头儿上去跟他吃饭?我疯了才这么干。你都不知道,老梁那人死轴。刚刚我估摸着他的意思是要来家里堵我,这要被他堵个正着还了得?”
图柯点了点头:“我也走?”
“都走。”韩盛霖斩钉截铁道:“他那么有规矩,家里主人不在,就不会强留的。”
“万一他真强留了呢?”图柯好死不死的爆了一句乌鸦嘴。
韩盛霖手里动作一停,认真思考了这个问题一秒,凝重道:“那我可能要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