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大师用的是什么样的茶叶,什么样的水,也不知道大师用的是什么样的炭来煮水的,三妮只觉得这杯茶很好喝,一股淡淡清香之气从她的唇齿间一直沁入了她的心肺。三妮慢慢把杯中的茶水喝尽了,这才放下了杯子。她忽然想起了为大姐求的那一支签文,不知道能否请善行大师帮忙解签。
恰在此时,大师说了第一句话:“茶可好?”
“好茶。”三妮不假思索地说。
就在三妮搜肠刮肚还想要再说出一些赞美的话时,大师又道:“如此便好,有缘再见。”
咦,这是要送客的意思了?所以大师把她请过来就是为了喝杯茶吗?三妮晕乎乎地起身,晕乎乎地跟着小沙弥回到了观音大殿。果然是得道高僧啊,行事就是如此随心所欲,叫人摸不着什么头脑。
三妮走后,大师院子中的花架后面却走出来一位姑娘。
这姑娘瞧着和三妮差不多大,身上穿着大宫女的衣服。她走到善行法师身边,恰好法师又分出一杯茶,她便坐在三妮坐过的位置上,端起茶来喝了,道:“御用的青天一色被你泡成了这样,呵。”
两人间估计也是损友的关系,善行法师被这样说了,也不恼,道:“你姐姐可说了这是好茶。”
四妮,或者也可以说是太后身边的齐心姑娘,无辜地说:“对,是好茶,却没说是你泡得好。”
太后是上一位皇帝的继后,这辈子只生了一位女儿且没有养活,当年死掉的先太子不是她的亲儿子,现在坐在皇位上的这个也不是她的亲儿子。因为不管是谁当了皇帝,先皇继后都能成为太后,都能享了荣华富贵和下任皇帝的孝心,于是她这些年揣着明白装糊涂,总是做出一副无欲无求的模样。
但其实,这位太后心里也是有想法的。
四妮不知道太后为何要参与到夺嫡的事情中去,但她和五妮身为太后的棋子,从来都别无选择。五妮如今是皇上身边的林嫔,因救驾而获宠。她们姐妹俩入宫这些年,能活着就已是她们的福气了。
今日机缘巧合之下还能再见宫外的亲人一面,那就是福气中的福气了,四妮已经知足。
喝了茶,齐心起身对着善行法师行了一礼,又演上了,道:“太后命奴婢请一部《大方广佛华严经》回宫,还望大师给个方便。”太后明面上笃信佛教,和善行法师交好,经常会有拜佛参禅之举。
善行法师一脸肃容地说:“阿弥陀佛。”
远在梨东镇的祁明诚还不能百分百确定祁家的两位姑娘是不是真的入了宫,不过按照他的推测,她们被送到宫里去的可能性非常大。于是,在这个有事能株连九族的时代,他需要提前做好准备了。
四妮、五妮这事吧,祁明诚不可能找家里的其他人商量。如果他把自己的推测告诉了祁大娘子,除了让她担惊受怕,还有什么用呢?于是,祁明诚就只能和已经参与到这些事情中来的赵成义商量。
“我……我打算搞军需。”祁明诚思来想去,就只想到了这样一个办法。
从商、从军、从政三条路,祁明诚觉得从军不适合自己。而在从商和从政之间,前者是他的老本行,后者……荣亲王身边估计已经聚齐了他的谋士班底,先不说他没有路子搭不上荣亲王,就算搭上去了,就一定能得到荣亲王的信任吗?所以,祁明诚坚定了自己的从商之路,但又要让自己更有用。
所以,祁明诚打算从军需下手。
荣亲王的势力是暗中的势力,他对于军中的掌控力大都聚集在西北。然而现任皇帝防得最严的也是西北军。因为有异族虎视眈眈,所以西北大军是绝对不能撤的,但与此同时,现任皇帝可以在其他方面给西北军找麻烦,比如说粮草供应不及时,比如说西北十城频繁换将,比如说拖着军饷不下发。
在镇国公战死沙场后,西北军这些年的战斗力已经下降了很多,而且普通将士的伤亡也很大。
所以,荣亲王是需要钱的,是需要军需供应的。
如果祁明诚想要过安稳日子,那么现在已经有了千两银子的他,即使什么事情都不做,在这个时代也能小富即安地活到老了。如果他觉得无聊,那可以在某个城里开一个铺子,小本经营着一辈子也就过去了。只是,人活在这个世界上,有时候不仅仅是为了一日三餐,也为了很多无法言喻的东西。
“那需要我做什么?”赵成义问。
祁明诚摇了摇头:“我要先让他们看到我身上的价值,让他们意识到我的不可替代,他们才会放心地把军需这一块交给我。你现在什么都不用做。总之,我这边好好规划下,争取在一年之内……”
别人不知道,赵成义自己却知道,他本人已经在荣亲王和沈先生那里挂上号了,若他接下去屡立战功,晋升时一定比其他人容易。虽未见过荣亲王,但赵成义和沈先生相处过,知道那是一个格局很大的人。如果日后真改天换地了,他凭着自己的战功,让沈先生不要为难两个女子,总还是容易的。
再说,祁家的姑娘不也是赵家的亲家姨妹嘛,赵成义为她们做点事情也是应该的。
尽管知道祁明诚有着属于他自己的自尊心,赵成义依然把自己的想法说了出来,道:“……我对你说这些,只是想要告诉你,你那两位姐姐的事情,你不用太过担心。因此,你有心奋斗是好的,只是你千万不能贪功冒进。我相信你的能力,只要你一步一步脚踏实地慢慢走,迟早会获得成功的。”
“喂喂,你还劝我不要贪功冒进?就算我真拿下了军需这一块,我也是搞后勤的,再危险能危险到哪里去?你自己才是,万事要小心。”祁明诚赶紧说,“至于四姐、五姐那里,你能对我说这些,我已经很感动了,如果我二姐知道了这件事情,她也一定会很感动的。但是,赵家毕竟是赵家,祁家毕竟是祁家,总不能我自己什么都不做,就把全部的希望都寄托在了你的身上。那样你会很累的。”
两家为亲戚,可以同甘共苦,可以在某些事情无法解决时寻求帮助,但是不能像吸血虫一样直接趴在亲戚的身上,去吸取亲戚家的养分。祁明诚很欣赏赵家人,因此他希望两家的情分能长长久久。
赵成义用力拍了拍祁明诚的肩膀,道:“我也不是那个意思。总之你莫要把我当外人就是了。”
“嗯!”祁明诚刚正经应了一声,下一秒就龇牙咧嘴了,“肩膀这儿疼,你快给我放开!”
赵成义哈哈大笑,说:“看样子还是需要我给你推推,我去拿药酒。”
“明天的训练就取消了,你能好好休息一天。”赵成义已经走到了门边,又回过头来说,“后天我们就要离家了。因我打算在省里留一天,去三郎、四郎那里看看,所以咱们这边就提前一天走。”
“好。那我明天正好去大姐家看看。”祁明诚说。
第57章
祁明诚原本就计划和赵成义一起出远门,否则这个时间点,他早就远行跑商了。现在他想要搞军需,要去西北做调研,更需要有赵成义的陪同。为了等赵成义,祁明诚会在回程路上迎来今年冬天。
对于一个非常怕冷的人来说,这个牺牲也是蛮大的。
考虑到后天就要出远门,祁明诚在第二天去了大姐夫吴顺的家里。上次跑商时,吴顺和祁明诚配合默契,祁明诚就打算这一次依然叫上吴顺一起走。但吴顺似乎有些犹豫。祁明诚也不好多勉强他。
所以,祁明诚去吴顺那里,主要是为了道别。
上莱村和下河村相聚不远,见祁明诚要去下河村,赵成义非要跟着他一起去。祁明诚想着带上赵成义也没什么关系,反正赵家和吴家也算是亲戚,走动起来不会让人觉得失礼,就把赵成义带上了。
“玉珠儿都没有你这么粘人。”祁明诚开玩笑说。
赵成义十分正直地说:“我也是有问题要请教你大姐夫。他擅长打猎,我向他取取经。”
两人有说有笑地走到了吴顺家里,结果刚走到院子门口,隔着篱笆朝里面望去,祁明诚就觉得吴顺家的气氛不对。待他仔细一看,吴顺正抱着脑袋一言不发蹲在家门口,祁大娘子似乎在屋子里哭。
这是吵架了?
赵成义和祁明诚对视一眼。
赵成义赶紧压低了声音说:“我就先不进去了,免得他们尴尬。那是你姐姐,你先去看看。”
祁明诚点了下头,赶紧推开院门走进去。吴顺听到动静,抬头看了祁明诚一眼,连打招呼的力气都没有了。他眼睛通红,眼中布满血丝,不知道是气的,还是累的。总之,他整个人显得非常疲惫。
祁明诚对于吴顺的印象一直挺好的,知道他是个疼老婆的人,可现在祁娘子正在屋子里哭啊!
“你、你……算了,我姐到底怎么了?”祁明诚问。
吴顺站了起来,估计是蹲久了腿麻,他整个人还晃了一下。吴顺没有把祁明诚领进屋招待,直接握住了祁明诚的手,说:“你来得正是时候,赶紧劝劝你姐吧。她竟然瞒着我偷偷喝符灰、香灰。”
在这个求神拜佛的氛围很浓重的时代,很多人都相信香灰、符灰能治病。村子里,如果谁家的孩子久病不愈,就需要去请神婆或者其他有神通的人来赶鬼。总之,这时代中有不少人和大夫抢饭吃。吴顺对于这些鬼神之事原本是将信将疑的,但他去年跟着祁明诚去跑商时,亲眼见过一个人被神婆治病治死了。自那以后,他虽然对于鬼神还存着一点敬畏之心,但对于香灰治病什么的就敬而远之了。
结果,今天吴顺从外面回家时,就看到祁大娘子在把符纸烧了泡水喝,他吓了好大的一跳!
吴顺让祁大娘子以后都不要弄这些了,结果像祁大娘子那么柔顺的一个人,偏偏在这件事情上却非常坚持。不管吴顺怎么说,祁大娘子就是不听。说到了最后,吴顺也急了,两人就这样吵了一架。
不用吴顺细说,祁明诚就明白了。祁大娘子弄的那些香灰、符灰估计都是为了求子吧?
祁明诚在吴顺的肩膀上拍了两下,小声地说:“我去和大姐好好说说。不过,我要先问明白你的意思,如果我姐这辈子都不能生,你是不是真的不嫌弃她?是不是以后也不会在这种事情上怪她?”
吴顺叹了一口气:“我啊,也不瞒你。孩子,我肯定是想要的。如果我说不想,那就是在骗你。可是,我不能看着你姐这么糟蹋身体啊?要是这样,我宁可就不要孩子了。而且,我这些日子一直都在琢磨这件事情,你看,我爹爹就没有孩子,他只好捡了我,到了我这里,我也没有孩子。是不是我们打猎太多了,弄死的蛇、獐、兔、鸡什么的太多了,以至于它们怨气不散,我们才没有孩子的?”
吴顺都已经在自己身上找原因了。他给了祁明诚一个饱含歉意的眼神:“要真是这样,你姐还是被我耽误的,她不嫌弃我,我能嫌弃她?而且我早两年就说了,大不了以后也去捡个孩子回来养。”
“行,我明白你的意思了,我去和我姐姐好好说说。”祁明诚抬脚朝屋子里面走去。
祁大娘子坐在床边哭。地上倒着一个碗,不知道什么东西烧成的灰散了一地。
祁明诚小心翼翼地绕着那些东西走,走到了床边。说真的,祁明诚也不知道为何大姐一直都没有怀孕。当初大姐来赵家帮忙做豆腐时,他就一直给她喝灵水。后来吴顺跟着祁明诚一起去跑商时,吴顺也一直喝灵水。夫妻俩的身体按说已经被调养得很好了。怎么就没有孩子呢?莫非是缘分还没到?
祁大娘子知道是祁明诚来了,胡乱擦了眼泪,挤出一个苍白的笑容,说:“让阿弟看笑话了。”
祁明诚摇了摇头,说:“大姐,是不是姐夫老对你甩脸色,气你生不出孩子来?”
祁大娘子赶紧摇头,哭着说:“不是不是……不关他的事,他、他已经做得很好了,是我对不住他。你说,我一个女人,却生不了孩子,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他不怪我,是我自己怨我自己啊!”
“大姐!”祁明诚的声音都拔高了,“你是一个人,你不是一个生孩子的工具。你问问姐夫,是谁给他缝补了衣服,是谁帮他收拾家里,是谁为他准备每日的吃食?就这样,你还觉得自己没用?”
“哪个女人不做这些事?她们也做,她们还能生孩子。”
“那你和姐夫在一起,难道就是为了生个孩子吗?没有孩子,你们之间的关系、情感就都可以被否认掉了?”祁明诚觉得祁大娘子真的是魔怔了,“如果,不能生孩子的原因,不在你,而在姐夫身上,你会因此离开他吗?你不会!对你而言,姐夫比孩子重要。对姐夫来说,你也比孩子重要啊!”
祁大娘子拼命地摇着头:“可是……可是,我就是想要给他生一个孩子啊!”
“姐,你觉得人活一辈子最重要的是什么?”祁明诚一字一句地说,“像咱娘那样,一口气生了六个孩子,结果什么福气都没享,连自己的孩子也护不住,早早就去了。你觉得她那样有意思吗?”
祁大娘子愣住了。
“你想要一个孩子,主要原因是什么?第一,养儿防老,是希望老有所依吧?那么,只要年轻时多存一笔银子,老了照样有依靠。第二,是为了死后有人祭拜。老实说,我觉得亲戚关系不是靠一个姓氏来维系的,而是靠情感来维系的,玉珠儿姓赵,不姓祁,也不姓吴,但如果我们对她好,等我们都老死了,她能不给我们立个牌位烧些纸钱吗?第三,你和姐夫感情好,特别想要为他生一个孩子。那么,你问过姐夫的意思了吗?你和孩子,到底是谁更重要?你不要本末倒置了啊。”祁明诚又说。
祁明诚这些话都是为了劝大姐来说的。其实,他觉得有没有孩子还是顺其自然比较好。
生了孩子的自然能享受孩子带来的欢乐,那确实能让生命变得更加完整,而且孩子是未来,是希望,是一个家庭、一份爱意、一种责任的传承。但如果夫妻间真的没有这个缘分,那也不能强求了。
祁明诚想了想,又说:“大姐,这些香灰、符灰是真的不能吃的,乱七八糟的偏方也不能吃,别把好好的身体吃坏了。我的意思是啊,你最好和姐夫两个人去城里看个有口碑的好大夫,记得让姐夫也看啊。有时候,一对夫妻常年没有孩子,原因不一定会出自女方身上,更有可能是男方的问题。”
……
劝了好一会儿,祁明诚觉得自己把什么话都说完了,就走出房间把吴顺推了进去,说:“我一个做弟弟的,说话肯定不如你这个做丈夫的管用。总之,你们夫妻之间有什么问题就都自己商量吧。”
在祁明诚进屋劝祁大娘子的时候,赵成义也进了院子在和吴顺聊天。
赵成义说:“我刚还和你姐夫说,在西北,带着孩子改嫁的寡妇特别抢手。虽是别人家的孩子,但好好养大了,不和自己家的一样吗?还有那种男子间互相结契的,这辈子肯定没有亲生孩子了。”
“你也想得很开啊。”祁明诚说。
赵成义有些得意,四下看了看,然而附在祁明诚的耳边,说:“我要是吴顺,不管是谁的身体有问题,我都先买通一个大夫,叫他只管把不能生孩子的原因都推到我身上,这样一来我媳妇就不会自责了。而且,我娘、我家里人肯定还很心疼我媳妇,绝对不会因为我媳妇不生孩子就对她摆脸色。”
“老太太能摆什么脸色?她开明着呢,你就是娶个男人,她那边也没意见啊。”祁明诚说。
“总之就是这么一个意思!”赵成义也觉得自己的娘不会对儿媳妇不好。
“瞧着我大姐和我姐夫的样子,我们得自己弄点什么吃。你饿了吧?我们去厨房里看看。”如今祁大娘子那里还没有劝回来,而且祁明诚还没有向他们告别,自然不能一走了之,估计还得再等等。
祁明诚和吴顺关系好,随意进出他家的厨房,也不会让主人生气。
“我只会弄点简单的……我大姐估计吃不下去什么,我给她煮点粥吧。”祁明诚说。
赵成义跟着钻进了厨房。他如今特别擅长找食物,眼睛扫了那么几下,就对各处放着的食材心里有数了。赵成义撸起了袖子,说:“今天哥哥给你露一手。你管着灶头就行了,我给你整几个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