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全城戒严了,据说昨夜有人带队突击,所以今日要发动总攻了!”王石头急切地说。
祁明诚脸上的笑容僵硬住了。
第89章
祁明诚不确定带队突袭的人是不是赵成义,但他却觉得很有可能是?9 猿梢濉?br /> 在西营中的这些日子,祁明诚不是白待的,至少他现在对于盂铜城内的势力分布有了一个大致的了解。在欧阳千总的心腹中扒拉扒拉,能拿得出手的很有几个,但是考虑到个人的作战状态,再考虑到他们手下兵的状态,此次突袭领队的人选不会超过三个。而这三人中,赵成义的可能性是最大的。
祁明诚只觉得自己怎么都笑不出来了。
人类这种生物,其实多少都有些软弱。哪怕祁明诚很清楚军人的使命,但当他意识到赵成义进了突击队后,他依然忍不住要问“为什么是赵成义呢”。对啊,为什么是赵成义呢?为什么偏偏是他?
祁明诚心里很清楚,西北的兵就不可能不上前线,而且为了多数人的幸福,总有人要浴血奋战。祁明诚其实很都明白,这是赵成义的选择。有时候为了最终的胜利,一部分人的牺牲总是在所难免。
然而,此时的祁明诚却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理不理解是一回事,能不能接受是另外一回事。
祁明诚甚至不敢去想突袭队的伤亡率。可是,他在西营中了解到的信息总是不断跳上他的心头。
“老、老板,你怎么了?”王石头小心翼翼地问。
祁明诚知道自己此时的脸色一定非常吓人,他摇了摇头说:“没什么,我……我只是忽然觉得有点不舒服而已。咱们家一般都会多准备些食物,现在家里应该还有吃的吧?既然全城戒严了,你们就不要随意出去走动了,都留在家里吧。哦,如果方便的话,消息还是要打探的,要随时跟进战况。”
“老板您放心,这一次是咱们的人抄起家伙干到那帮龟孙子的老巢中去了!最好能把那些畜生都一网打尽!咱们这里是安全的。”王石头以为祁明诚吓住了,就赶紧说。战场不在盂铜城外,所以盂铜城的老百姓该怎么过日子,还是怎么过日子。他们生于盂铜,长于盂铜,对于这一切早已习惯了。
原本王石头还想对祁明诚说,据他打探到的消息来看,带队突袭的人很有可能是赵校尉。他不知道祁明诚自己早已经猜到了,见祁明诚此时的样子瞧着真是不好,王石头决定要把这个事情瞒下来。
“我知道了。你出去吧,我一个人待一会儿。”祁明诚说。
王石头抓了抓脑袋:“那我就在门口守着,要是老板你有事要找人,喊下我的名字就行了。”说着,王石头走出了房间。他还把房门关上了,不过很细心地留了一条缝,这样能注意到屋内的动静。
祁明诚又叫住了王石头,说:“这样吧,你去把香找出来,咱们给兵将们祈福!要尽心点!”
在这一刻,祁明诚仿佛更加能明白当初赵成义毅然用阳寿换小鬼离开他身上的行为了。这并不是因为此时的人们太迷信了,而是在很多情况下,当人力有所不及时,人们就只能把希望寄托于那些虚无缥缈之事。他们不得不这么做。若是可以,祁明诚也希望此时真有漫天神佛能听到他的祷告诉求。
祁明诚甚至控制不住自己往坏处想,就像是精神自虐一样。
作为一个接受过高等教育的人,作为一个接受过现代文明熏陶的人,作为一个理智永远高于情感的人,此时的祁明诚却控制不住自己的胡思乱想。他的理智仿佛已经被什么吞噬掉了。他想,突击任务的伤亡率那么高,而赵成义送他保平安用的狗牙恰好掉进了缝隙里,这是不是都在预示一点什么?
早知道昨天晚上就不该手贱的!
祁明诚陷入了某种难以形容的自我厌弃的情绪中。
不,不能这么想!祁明诚又在心里告诉自己,赵成义是个有勇有谋之人,他一定有了详尽的作战计划,所以一定会平安归来的!而且,他还会大胜归来!他必须要相信赵成义!再说,赵家的气运绵长,这掉进缝隙中的狗牙说不定是给赵成义挡了灾呢?有狗牙挡灾,那赵成义那里一定会诸事皆安!
过了好久,祁明诚失去的理智仿佛才慢慢回笼。
他是被历次突击任务的高伤亡率吓住了。
王石头已经把祈福时要用的东西准备好了。祁明诚的脸上还是没有什么血色。他们一起祈福了之后,祁明诚就搬了一张椅子坐在了院子里。他坐在了靠近大门的地方,竖起耳朵能听到街上的动静。
因为全城戒严,就算现在是白天,街上也少有行人走动。
“这样的仗一般要打多久?你们知道吗?”祁明诚问。
“怎么也得有三五天吧?”
“三五天不够!就算这次是快袭,三五天消息也传不回来。”
“真希望这一次能把异族干个稀巴烂!”
……
包春生、王石头和王根三人一说上话就停不下来了。
此时气氛紧张,大家说点什么话,仿佛就能好过一点。
“咱们隔壁那家,是这里的老住户了。他女儿出生时,在院子里埋下了几坛好酒,原是打算等着女儿出嫁的那一日喝的。这回,他的准女婿也在今早出城要发动总攻的那些人中。我前面看见他时,他正满怀虔诚地把酒挖出来。这酒必定是喜酒,喜酒多好!我到时候是一定要去讨一杯喜酒喝的!”
大家多希望,喜酒还是喜酒,而不是变成了祭拜亡灵用的祭酒。
“对对!隔壁家的喜酒肯定有我们的份,我们都得赶紧把喜钱准备起来啊!”
没有人愿意在此时说不吉利的话。祁明诚默默地听着,又忍不住想起了那一个来自赵成义的吻,一个偷偷摸摸的小心翼翼的吻,一个透着纯情又透着珍惜的吻。他下意识轻轻地摸了摸自己的唇角。
当日留在唇上的感觉早就已经消失了。
昨日还觉得是赵成义太怂,今日却又觉得自己也不够干脆。祁明诚有些懊恼地将右手握成拳头,然后敲了敲自己的额头。他还在怀疑什么?如果他想要共度一生的人不是赵成义,那么又会是谁呢?
如果让祁明诚为“爱情”下一个定义,他依然很难说清楚爱情是什么。
他只知道,除了赵成义,就没有别人了。
错过赵成义,他就错过了整个世界。
于是,祁明诚郑重地询问包春生三人,说:“成亲需要注意些什么?你们都和我仔细说说。”他刚刚穿越到这个时空中时,就已是个有家室的人了。如今,兜兜转转一圈,他还是选定了同一个人。
这或许就是命运。
如果你出事,那么一同带走的将会是我的半条命。所以,你要平安无事。
日子还是要继续的。即使前方什么消息都没有传回来,但留守之人的日子仍要继续过下去。只第一天祁明诚有些失态以外,他好像很快就把自己的心态调整过来了,一日两顿饭也没见他少吃什么。
然而,祁明诚却整夜整夜地睡不着。
他躺在床上,在黑暗中睁着眼睛。掉进床缝中的狗牙已经被祁明诚想尽一切办法弄出来了。他把六颗狗牙装进荷包里,然后把荷包放在了心口,想了想又把荷包压在了枕头下,想了想又重新把荷包拿出来放在了心口,想了想又再次把荷包压在了枕头下……他仿佛找不到一个地方把它们稳妥安放。
三日过去,祁明诚什么消息都没有得到。
五日过去,祁明诚什么消息都没有得到。
七日过去,城中的气氛变得更加剑拔弩张。
到了这个时候,已经可以确定领队突袭的人就是赵成义了。包春生几个人特别担心祁明诚,生怕他承受不住这个消息。然而,祁明诚瞧着却比任何人都要淡定。他已经熬过了最初那段惊慌的日子。
“以后,这样的日子还会很多。”祁明诚认真地说,“我不能阻止他上战场。”他能做的是尽快帮助沈灵把势力发展起来。当镇国公还在世时,那时的西北军有多强悍?那时的异族哪有如此嚣张?
只有国家强大了,兵力充足了,景朝才有资格制定战争的规则。要战便战,从无惧怕。
而现在,在日渐强大的异族面前,景朝根本就没有这个底气。
祁明诚很努力地让自己把全部心思放在了未来的事业上,他日以继夜地把自己心中的计划一个个写在纸上进行完善,除去吃饭和睡觉的时间,他几乎都趴在桌子上涂涂改改。他想要做得更好一点。
漫天神佛,无悲无喜,人世间的悲欢离合、沧海桑田岂被他们看在了眼里?
如果神佛不可信,那么我能信的只有自己;如果神佛不听你的诉求,那么你能依靠的人还有我。
所以,我必须要竭尽全力地做得更好一点。
第90章
放下笔时,有那么一瞬间,祁明诚竟有些不知道今夕何夕。他的书房也就是他的卧室,从窗户里望出去,能看到两只雀儿正在院子里啄食。那是两只很普通的小雀鸟,但它们看上去很快乐的样子。
家里剩下的粮食不多,王根今天出去买米了。因为全城戒严,米涨价了。不过,王根在这里住的时间已经不算短,都知道他家有个军爷,米店的掌柜非要按照原价卖给他,称杆的一头还翘得很高。
王根把米扛回来时,袋子上拉了一道小口子,洒了一些米在院子里。尽管王根很努力把掉落的米都捡起来了,但总有那么一两粒是遗漏的。两只小雀就从石板的缝隙中,一点点把米找出来啄食了。
阳光很好的日子,风又轻柔,雀儿不识愁滋味。
祁明诚看着这一幕,不小心就看得愣住了。此时此刻,若是赵成义也在这里,即使他们两人时间一句话都不说,只偶尔相视微笑,那么这一幕都可以被称之为是岁月静好了吧?祁明诚原以为“岁月静好”四个字太过矫情了,毕竟这个四字词语都仿佛已经被文青们用烂了,此时却觉得这个词很美。
然而,美好的东西总是难得的。
祁明诚忽然就有些心烦意燥。他下意识地摸了下自己的腰间,等伸出手时摸了个空,才猛然想起来,装着狗牙的荷包如今已经被他放在了自己的怀里。又等到他摸到荷包,心才开始重新安定下来。
祁明诚从两只正在嬉闹的雀鸟身上收回了视线,重新拿起了炭笔。
对于前世用惯了钢笔、签字笔的祁明诚来说,他平时写字时还是更喜欢用自制的炭笔,只有在需要正式书写的场合,才会把炭笔换成毛笔。祁明诚觉得炭笔用起来方便,只是容易把手弄脏兮兮的。
“老板!老板!回来了!他们回来了!”包春生毫无形象地大叫着跑进了院子。
院子中的沉寂被这一声声的叫喊给打破了。雀儿受惊,扑腾着翅膀飞走了。两只一起飞走了。包春生根本就没注意到院子里什么时候多了两只鸟又少了两只鸟,他现在满脑子都是赵校尉要回来了。
祁明诚差点以为自己产生幻听了。不过,他很快就意识到这并不是。包春生说的是真的!
祁明诚立刻放下了炭笔,把桌子上各种写满了字的纸胡乱收起来,全部塞进了抽屉。为了防止泄密,祁明诚在纸上写计划时,一些关键的点都是用英语和汉语拼音来写的。不过,就算是这样,祁明诚还是用一把锁将抽屉锁上了。然后,他直接踩上了椅子,又踩上了桌子,通过窗户跳到了院子里。
这进出时走窗户的坏习惯必须是从赵成义那里学来的!
“你留在这里看家!好好看家啊!”祁明诚一阵风似的从包春生身边卷了过去。
包春生愣了下,才意识到自家老板的脚上还没有穿鞋啊。他赶紧冲进祁明诚的卧室,拿上了靴子又冲出来。就在这时,早已经跑出了院子的祁明诚又跑了回来,他忘记问兵将们从哪个门回来的了。
包春生把靴子递给祁明诚,说:“是西北那边的小门!”盂铜城一共有八个门。
祁明诚一边跳着脚,一边胡乱地把靴子往脚上套。
包春生叹着气说:“反了!”
祁明诚赶紧换了一只脚,穿好了靴子,就迅速跑了出去。
包春生看着他匆匆忙忙的背影,忍不住摇了一下头。只有在这种时候,包春生才觉得祁老板果然是和阿顺差不多年纪的。平时的祁老板总是一副万事尽在掌握中的模样,看着比他包春生还要老成。
不过,包春生有些担心祁明诚。
包春生刚刚得知有部分兵将们回来的消息时,就立刻回家汇报了。因此,他还没来得及去西北小门那边了解情况。于是,他不知道归来的兵将们都是什么样子的。虽说包春生不愿意往坏处想,但如果赵校尉出事了,多多少少有点什么了,就祁老板刚刚那样子,他能承受得住吗?然而,被分配了看家任务的包春生又不能轻易离开。祁明诚最近忙乎的那些东西,包春生不懂,但他知道那些很重要。
偏偏这时候,王根和王石头也不在家。好在包春生很快就听到了隔壁两个院子里有动静,就赶紧走到大门边。因为隔壁两家也要往西北小门去迎接兵将们归来,包春生就把自家老板托付给他们了。
祁明诚飞快地朝西北小门跑过去,他觉得自己两辈子都没有跑得像这样快过。也许是因为跑得太急了,他总觉得自己的心脏就好像是要从嗓子眼中跳出来一样。然而,祁明诚已经什么都顾不上了。
在这一刻,什么冷静自持,什么稳重淡定,又统统被丢到不知道哪里去了。
西北小门处正在进行的并不是什么欢迎仪式。
城外的兵们没有擦得锃亮的铠甲,没有换了崭新红缨的长枪,没有精神饱满的战马,也没有一脸的意气风发。城内的人没有准备好鲜花,没有准备好彩带,没有准备好美酒,也没有闲适的心情。
铠甲是脏的,上面沾着泥土草屑,也沾着鲜血碎肉;长枪是钝的,原本大红色的红缨已经被鲜血染成了黑色。还走得动路的大兵们扛着简易的担架,担架上躺着他们的同伴。所有的人都很疲惫,但是他们并不软弱。祁明诚只觉得一股肃杀之气扑面而来。赵成义在哪里呢?赵成义到底在哪里呢?
盂铜城中的百姓显然都已经做惯了招待的工作,他们自发组好了队伍,很有秩序地围了上去,他们从大兵们的手里接过了担架。很多人手里拿着加了盐的热水,见到脸色苍白的大兵就立刻递过去。
归来的这些是前期部队,更多的人还留在战场上。
祁明诚努力地找寻着赵成义的身影。明明回来的人有那么多,为何他还没有找到赵成义?祁明诚心中又忍不住产生了一种不好的预感。他对自己说,没关系的,他有灵气。因为西营中伤兵们的伤都好得差不多了,于是他这些天的灵气都是往草原深处送的。这一次是西北军主动出击,因此战场是在草原上。灵气能分辨敌我,只要是景朝的兵将,如果他们受伤了,就一定会得到来自于灵气的馈赠。
这份馈赠不会让他们的伤口在眨眼之间长好,但绝对能增加他们的存活几率。
不过,战场的范围那么大,灵气的总量相对而言就显得少了,也许会不够分。祁明诚不敢往深处想,他努力说服自己,赵成义就算是受伤了,也一定能活下来。于是他就往各个担架所在的位置挤过去。军医们已经准备好了,他们早在一旁搭建了一个棚子,会立刻对伤兵们做一些紧急的救治处理。
祁明诚不敢打扰军医们的工作,但他心里又很急,只好一个一个担架看过去。
大家不是第一次见到像祁明诚这样的家属,因此都能表示理解。再加上祁明诚确实没有打扰大家的工作,于是人们就随他去了。然而,祁明诚始终没有找到赵成义,他在自己的脸上胡乱擦了一把。
有人见祁明诚的脸色实在难看,担心他会出事,就往他手里塞了一杯热水。
祁明诚摇了摇头。
忽然,祁明诚听到了赵成义的声音。赵成义在喊他的名字:“明、明诚?”
祁明诚不想哭的,他自念小学后就没有再哭过了。前世,哪怕他生了大病,救无可救,已经知道了自己的死期,都没有流过眼泪。在这一刻,祁明诚也不算是哭了,然而他却控制不住自己的眼泪。
赵成义好好地站在那里。忽略他一身的尘土鲜血,忽略他打结的头发和破损的铠甲,他还是一副好好的样子。祁明诚在自己脸上擦了又擦。他的手上原本都是炭笔的灰,此刻就又全部抹在了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