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谁?”他诧异地问, “这京城中, 不是不得这般快地骑马么?”
端坐在屋里的老板只是略略扫了一眼, 便道:“那是南海来的南安郡王的人,你没看见他们穿的那衣服?倒也不是第一次来了, 年年都是这样的阵仗。你不知道, 去年还在这路上撞死了个小孩呢!只是, 今年似乎比往年还要匆忙, 该不会是这南海出了什么事吧?”
他毕竟只是平头百姓,这话也只是随口说说而已,便再不提起。小伙计怔怔地望着那马远去的方向,一时竟也生出几分不好的预感来。
不多时,另一则从皇宫内传来的消息便传遍了全京城。贾琅亦是听说了,匆匆披了件厚些的衣服,忙忙到北静王府来寻水溶。
“南安郡王兵败被擒?”他一见面便惊疑不定问道,“怎会在现在这个时候?”
这事本该发生在三四年之后才是,如何提前了这许多?
水溶放下手中的书卷,略扫了一扫他。见他穿了精致的蓑衣,脚下是一双棠木屐,又撑着把油纸伞,连裤腿也不曾沾惹上一点水迹,这才放下心来。饶是如此,还是先吩咐道:“让小厨房去熬一碗姜汤来。”
说罢,他方扭头对贾琅道:“此事着实不知,只怕是那倭寇国内亦出了什么改变这事情轨迹之人,否则,断然不该影响到这里才是。”
贾琅闻言愈发紧蹙了双眉,先脱了那蓑衣,露出里面一色半新不旧的石青排穗褂来。满头青丝束的整整齐齐,愈发衬的如同天上观世音座前金童下世一般。他自己倒是毫无所觉,径直往水溶对面坐了,道:“这可如何是好"
“什么如何是好?”水溶含笑拿起颗葡萄,细细地将那皮核都去掉了,塞入少年口中去。
“还能什么?”贾琅将口中的清甜咽下去,随即道,“他兵败被俘,下一步倭寇定会派人来,只说要公主去和亲。可偏偏......”
可偏偏这世因着黛玉的插手,昭宁并未如前世那般香消玉殒。朝中正有适龄的公主,若是那倭寇执意要迎娶公主,岂不是平白耽误了昭宁一生?
“你也太没信心了些,”水溶摇头失笑,意味深长道,“昭宁可绝非你想象中那般任人宰割的。她的身上自有真龙之气,今世因着行善事,福泽也很深厚,哪里便是那般容易被毁掉的?”
他对面的小少年怔怔地看着他,敏锐地抓住了其中的一个词:“......真龙之气?”
贾琅默默地在心里理解了一下这个词汇。
得出的结论是,昭宁公主,很可能成为女皇?!
他的嘴瞬间张的溜圆,看上去活像只咀嚼坚果的松鼠。水溶一个没忍住,便伸出手掐了上去,使劲儿揉了揉他两颊的嫩肉。
“莫要闹,”贾琅打开他的手,狐疑道,“书中从未提起过昭宁公主,为何她的命格今世改变如此之大?”
这下,白袍的青年忍不住抿嘴微微一笑。他伸手抚弄着贾琅水也似的长发,低声道:“阿柒,你也莫要过分看轻了你自己啊。”
“什么?”贾琅并未听清他的话,闻言拉住他的袖子,要求这人再说一遍。
可这坏心眼的神仙偏偏在此时起了作弄之心,不仅不肯告诉他,还顺手将他拉上了那书房旁边侧房里的榻。
“阿柒也该略微体谅体谅我才是,”他压在少年的身上低声呢喃道,“我若是不去那府中找你,你怎么不多来找我呢?每每都要我夜袭,实在辛苦的打紧。”
嘴上虽说着辛苦,手上的动作却丝毫不停,熟门熟路便将少年的腰带扯开了。
贾琅忍不住对天翻了个白眼,无奈道:“是我叫你去半夜翻墙的么?”
我倒是希望你一直别来!每次你来过之后,我第二天出去办事都好辛苦!
一路扶着腰什么的......上次还被太医院的太医拉着开了个治腰伤的方子......
每每想起来,都让人羞耻地想狠狠咬面前这罪魁祸首一口。
水溶的唇畔含了笑意,慢慢倾下身去,准确无误噙住了那温润的唇瓣,在唇齿呢哝间低声道:“这明明是阿柒的错,每每都是如此撩拨我,如何能怨到我身上?倒是该好好将这几天的都补回来才对......”
说着,便紧紧地抱着自己早已软成一滩春水的战利品,轻巧而熟练的在这片战场上攻城略地了。伴随着外头簌簌的雨打蕉叶的声音,那些低侬软语以及细细的喘息声亦被这雨声覆盖了。
浮生半日,一晌贪欢。
又被无情无义无理取闹地断了网的天庭众神仙:......
太上老君喃喃道,
哪有这样三不两日便迫不及待将人扑倒的?
天帝也木着脸。
近日看多了民间龙阳小话本的嫦娥兴冲冲道,
闻言,一长串总是被那位欺压的神仙瞬间便举起了大旗。
他们这些商议着要帮贾琅反攻的消息总不曾传到水溶耳中去,此刻,心满意足的水溶正拥着怀中的少年,义正言辞对外头伺候着的李管家道:“你只需要去贾府走一趟,就说阿柒与我连夜讨论朝中大事,外头雨又下的这般大,只怕不好回去。所以在我这边多留几日。”
多留几日?李管家的嘴角抽搐着,委婉劝道:“世子爷,这多留几日......只怕不太好吧?”
“有何不好?”水溶冷声哼道,“他贾府还敢说什么不曾?”
他们自然是不敢明说什么的,但是也压制不住那腹诽啊......李管家无法,只得转身亲自往贾府去了,一路走一路哀叹自己命途多舛,实在是辛苦的很。
消息传回贾府,别人尚可,唯独看出来了的贾琏登时面色便变了,怎么都觉得那北静王世子将人留下是不怀好意。只是碍于对方这身份的确贵重,只得暗暗咬牙忍了,心里却早已将那诱拐他弟弟的混蛋套麻袋打了一千遍一万遍。
张氏听闻,也并没有太放在心上。只是嘱咐了人把贾琅稍厚的衣服送过去几件,免得到时候着了凉。
待到贾琅回府那日,闻讯而来的贾琏拉着他的手打量了半天。见自己的弟弟眉眼处尽是晕红,走路姿势也不大对,竟像是被好好疼爱过的样子。他虽不好龙阳,却也是个富家公子哥儿,哪里能不懂这些?登时脸色就难看起来。
“怎么了?”腰酸背痛的贾琅任他打量着,心中却着实只想再回去好好睡上一觉。正盘算着睡到什么时间方不至于误事,便听贾琏很是严肃地问道:“你和他,何人在下?”
这石破天惊的一句话,瞬间把贾琅给整懵了。他怔愣愣看着自家兄长,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什么?”
贾琏颇为不耐烦地将问题重复了一遍,随即在自家弟弟面上瞬间升腾而起的红晕上得到了答案。他倒抽了一口冷气,恶狠狠扣住贾琅的手,教导他道:“大丈夫本该顶天立地,哪里能屈居人下?就算你真的喜欢,也该做那掌控者才是,绝不该是底下雌伏的那一个......”
总结起来的中心思想只有一条,断袖可以,但你不能是被压的那个!
贾琅被他整的哭笑不得,反问他道:“大哥觉着,这可能么?”
“如何不可能?”贾琏严肃道,“大哥年轻时也不是没有见识过那些玩法,左不过你用些药剂,好歹将人拿下了就好。”随即又想起贾琅年幼只怕是不懂,在这事上吃了亏怕也不晓得,又道,“你等着,大哥过几日便找东西来好好教教你。”
说罢急匆匆抬脚便走了,倒把贾琅看的一愣一愣,只得笑着摇摇头,也操办自己的事去了。
还未等他想出个妥帖的对策将公主下嫁之事对付过去,却忽的收到了一封奇怪的来信,信纸上沾染的是浅浅的幽香,上头写着,请他于明日午时在明月楼碧海潮生阁一聚。
何人会如此来寻自己?贾琅茫然的很,却还是按约去了。他跟掌柜打过招呼,慢悠悠上了二楼雅座,推开了碧海潮生阁之门,随即看到了一个他无论如何也未曾想到的身影。
那白袍乌发的公子哥儿却也慢慢回转过身来,手中折扇一收,轻声笑道:“初次见面。”
贾琅觉着, 自己打开门的方式好像有些不正确。
他默默地退回去, 将门一把带上了, 随即调整了下呼吸,这才又重新推开。
然而出现在他眼前的,还是一脸无辜冲着他笑的白衣公子。
贾琅的头有些发晕。
他扭头掩好了那雕花房门, 随即扫了一眼屋子中,见有四个黑衣人相伴,这才略略放下心来。瞅着眼前这人,无奈行礼道:“您这是演的哪一出?”
公子哥儿风流倜傥地一展折扇,淡淡道:“就是你所看到的这一出。”
贾琅无语:“可是, 您可有经过圣上批准?”
“我既然来了此处, 自然是问过父皇的。”那公子哥儿傲然道, “怎么,你在担心些什么?”
还能担心些什么?
贾琅轻叹道:“公主此举, 着实是太莽撞了些。”
昭宁闻言, 只是淡淡一笑, 将耳畔黑发随意捋了捋, 露出那耳洞中塞着的小巧精致的玉坠子来。
她本就生的眉目精致,却又自有一股英豪气量,与那些闺阁脂粉中长大的女儿全然不同。此刻穿了男装,也并不令人觉着如何违和,若不是贾琅这一年来常在宫中行走,曾碰到过她几次,只怕也认不出她是个女儿身来。
“之前有人与本宫说,本宫这退婚一事中也有你出的力?”她扭头看向贾琅,轻声笑道,“倒是还不曾谢过贾大人。”
“公主说笑了。”贾琅的眉头不由得微微一蹙,他的确说过话,只是当日乃是皇上与他二人在御书房商量番薯事宜之时,随口问了他一问。他那时刚从猫熊状态变回了人,又曾于那现代社会中生活了一十几年,自然是觉着这婚姻大事是要自由抉择的,因而便好言相劝皇上再与公主多一些自主权,让她自择方好。
按着皇上本身的心思,是想着即使退了这一门亲事,隔个几月再另指一门便是了。闻听贾琅如此说,反而升起了几分犹豫不定之心,便将此事暂且搁置一旁不提。
只是那时只有随身伺候皇上的几人在场,而昭宁竟得知此事......
贾琅心下一动,反倒对这昭宁公主的势力又多了一分认识。
能轻而易举将手动到皇上的人身上,这可绝非池中之物啊。。
“也难得贾大人肯替本宫说话,”昭宁的嘴角轻轻抿了抿,“便连母后,也觉着本宫怕是疯了呢......”
她漆黑的眸子转了转,倒是难得流露出几分苦涩来。可下一秒却又将这全都掩了下去,仍是那个一身贵气、骄傲而不愿低头的金枝玉叶。
“本宫今日来寻贾大人,不为别的,只希望贾大人仍能在一件事上为我说话方好。”
“不知公主所言何事,在下必当洗耳恭听。”
昭宁慢慢看了他一眼,随即傲然道:“本宫要代替南安郡王,去南海沿子,将那群倭寇打个片甲不留!”
她言语铿锵掷地有声,可便连贾琅听了,也禁不住连连摇头。
“公主,沙场并非儿戏,这几万条人命也不是可以拿来争一口气的。”他紧紧蹙着眉,难得体现出了几分为官者的威压来,“若是公主打着如此的主意,竟不如放弃为好。您自幼养于那锦绣宫闱之中,哪里知晓,这战场上哪怕只是一人死去,都有可能毁掉家中老母与膝下幼子?”
“大胆!”身后的黑衣人猛地拔剑,寒光闪闪便架上了他的脖子,“竟敢这般与公主讲话!”
凛冽的凶器就在脸旁,似乎一扭头便可被那剑气割伤。而他却仍是一动也未动,甚至嘴角,也仍挂着气定神闲的浅笑。
昭宁打量了他少许,惊讶道:“你竟不怕?”
这人着实奇异,若是旁人,见着这剑架在脖子上,只怕七魄早已散了三魄,更莫说这般不动声色、一丝恐惧也无了。
她哪里知晓,贾琅这是仗着自己身后有大靠山。天上的神仙管不了凡人的生死,可他却算不得凡人,自然是要被这群护短的神仙们好好地护着的。更何况,连阎王爷都是他小伙伴的夫君,他还有何可怕的?
阎王让人三更死,谁敢留人到五更。可阎王爷若是打定了主意不让人死......
那不好意思,即使上了黄泉路,你也得乖乖掉头回去阳世间才是。
他这般的冷静,反倒让昭宁愈发多了几分惜才之心。便命人将那剑收了,从袖中拿出一卷图来,摊开与他瞧,淡淡道:“你以为本宫便是毫无准备的么?”
贾琅细细看去,登时一惊。原来昭宁竟是用了戚继光的练兵之法,只是将其设为九人一组,因着此时火兵尚不常用,所以将其改为了弓箭手。前有弓箭手防敌,后有盾牌兵护卫,再加上长枪等武器,竟是毫无破绽。
再看另一张,却是记录了各种密密麻麻的地形。其中最令贾琅惊讶的,却是一张风云图,原来昭宁公主身边有精通周易之人,却精算出哪年哪月海上将有大风大浪。打算在此之前引诱出对方战舰作战,却布了阵法将其困于海上,以达到不费吹灰之力而灭敌的效果。
再看她绘出的扎营结寨点,皆是依着当地地势而选取的易守难攻之处,看的贾琅也不禁心下叹服,觉着这位公主实在是难得的人才。
只是他到底于此事上不精通,因而便道:“别的尤可,只是这周易一事,公主可有九成把握?”
昭宁闻言傲然一笑,淡然道:“莫说九成把握,十成把握也有。贾大人请等着,不过一个时辰,必定下雨。”
贾琅推开那雕花木窗,向窗外望去。漫天皆是清透的蓝色,白云舒卷,毫无一丝下雨之象。
他正心下踌躇,却忽见底下一公子慢悠悠自远方骑马而来,却正是水溶。水溶在楼下下了马,从马身上拿下两把纸伞来,亦抬起头冲他勾了勾嘴角。
他心下暗暗一叹,却把窗户掩了,道:“此事不必再验了,贾某虽人轻言微,但若是公主拿定了主意,也定然是要站在公主这边的。”
“那便再好不过了,”昭宁笑道,“大人便请早日做些准备,等着于朝廷之上舌战群儒吧。”
她却一挥手,示意那几个黑衣人皆跟着她下去了。贾琅本是并不着心于此的,不知为何,却忽的将目光全都凝聚在了其中一人上。那人身姿清瘦,长身玉立,因着黑布遮脸而看不清容颜。可是身上却仿佛笼罩着一层极其温和的光辉,与阎王爷身上的阴郁之气截然相反,是一种近乎圣和的荣光。
他不由得一怔,再眨眨眼,那人却已跟随着昭宁公主上车远去了。
“怎么?”楼下的水溶上来寻他,见他神色恍惚,便一把揽过他的腰,在他耳畔低声问道,“可是有何事?”
贾琅这才清醒过来,忙摇摇头,抬头冲他笑道:“并无事,我们也走吧。”
回去的路上果真是下起了大雨,水溶也不曾骑马,只闲闲地牵着马的缰绳,与贾琅慢慢地说着话。二人撑伞走在这道上,皆是芝兰毓秀之人,看上去也是赏心悦目的很。走到贾府门前之时,却正巧撞着被淋成了个落汤鸡的贾琏气急败坏跑过来,身后跟着一长溜也浑身湿透的小厮。
“快去快去,让人给爷煮些姜汤喝!”门上的下人见贾琏如此回来,忙连声派人往里头传话去了。一边却与贾琏把那湿漉漉的衣角拧了一拧,让贾琏挥手给摆开了。
“无事,”他皱着眉道,“到里面换身衣服就好。”
一面说着,一面却扭过头来,一下子便看到了那一对立在伞下的璧人。登时便气不打一处来,见水溶竟当着他的面还敢拐带他弟弟,心头那一点怒火蹭蹭地便蹿起来了。
他几步跨上前,将一脸无辜的贾小琅扯过来,随即冷脸道:“多谢世子将我弟弟送回来,只是琅儿是我贾府之人,实在无需世子过多操心。世子还是早些回去吧。”
贾琅瞅了瞅黑着脸的兄长,又看了看伞下立着的无辜脸的水溶,还是觉着挂念着去接自己的水溶好一些。于是拉了拉贾琏的衣襟,小声与他道:“他是见我没带伞,好心送我回来......”
贾琏愈发恼怒了,恨铁不成钢去戳他的额头:“没带伞你不会就在那儿等着啊?过不了一会儿,自然会有下人去给你送伞!若是被居心不良之人拐走了怎么办?”
居心不良之人满脸无奈,却又挂念着贾琏毕竟是阿柒这具身体的亲哥哥,只得眼睁睁看着他棒打鸳鸯,将他家小受给拖进府去了。贾琅一路走一路眼巴巴地回头,小眼神看的水溶愈发心疼的打紧,二话不说便往柳府找柳凌鹤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