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幻脸上的笑却是再也挂不下去了,冷声道:“阁下这是打定了主意,要与我太虚幻境作对了?”
“何谈作对?”水溶漫不经心挥袖道,“不过是清理门户罢了。”
警幻怒极反笑:“好,好一个清理门户!”一时也不再客气,径直唤道,“你们可曾听闻?还不速速现身!”一时间,只闻娇娇嫩嫩的女儿之音齐刷刷答了一声,随即皆现出身形来。皆是花柳一样的女孩儿,生的个个面如桃李唇绽樱颗。一名痴梦仙姑,一名钟情大士,一名引愁金女,一名度恨菩提,各各道号不一。
她们齐齐亮出手中法宝,或刀或剑,各不相同。口中叱咤一声,一齐攻来,只见各色清光漫布,刀光剑影中锋芒毕露。
而此刻弹幕上疯狂滚动的却是:
第17章 凡间
水溶却不急不慌,将贾琅这个奶娃娃往怀里揣的更严实了一点,随即空出一只手来,漫不经心从袖口里掏出了什么。
仔细看时,却是漫天月光皆凝练而上的一只宝盒,打造的小巧非常,观之便非凡品。
……只除了一点,上面刻了只圆滚滚的、憨态可掬的……国宝。
没错,就是猫熊。
贾琅瞪着那猫熊瞪了许久,真真觉着水溶的品味堪忧。这样一件本清雅非常的仙物,被这猫熊硬生生变成了个卖萌的蠢物。
那盒子抛掷于半空中后,便自发出万千光辉来,倏忽间狂风大作,尘烟四起,直把那些小仙子手中的刀剑通通吸了进去。
警幻并诸仙子皆大惊,慌忙掷出了看家宝物以保自己性命。却是一面杏黄色小旗,于风中迅速舒展开来,渐渐大如鲲鹏之翅。迎风而立飒飒挥舞,将那狂风收进去了不少。
“玉虚杏黄旗?”水溶只是一看便认了出来,不由得道,“你这小仙子,手中竟还有几件好东西。只是这一件,又哪里能奈我何?”
他自从怀中掏出一只琉璃小瓶,瓶身透亮,小巧玲珑。贾琅一看,便发觉那小瓶上亦刻着只国宝,登时默了。
水溶并未注意到他的表情,径直将那瓶中透亮的液体向空中一泼,瞬间点点星芒四起,整个太虚幻境便如遇到了水的墨,从屋檐处一点点向下溶解开来,随风勾勒出无数墨色的轻烟。
警幻大惊:“我的府邸!”
可是她还未再多说一句,随着蔓延的轻烟,整座幻境已经化作了一堆尘土,轻飘飘地随风而去。
这并不单单只是一座府邸,而是她几百万年来辛苦积攒而建造的聚灵之所啊!
她蓦地扭过头来,眼底已经遍布了猩红色的血丝,“你实在欺人太甚!”她想也不想就将那面姜黄色的小旗向他挥来,“既然如此,今日你也不要想着走出这里了,就留下来与这断壁残垣做个伴吧!”
水溶挥挥衣袖,轻轻叹了一声:“螳臂当车。”
他伸出纤长的手指遥遥朝那个盒子一点,便见一朵青莲缓缓浮于其上,变幻出万千光影流转,更有异香扑面,金芒遍洒,而风声骤大。
警幻见看家宝不管用,心中一时忐忑了几分。但她想起自己这千辛万苦寻来的唯一一处可用人类的冤孽眼泪来提升灵力的场所,便觉着心如刀绞,不由得愤愤咬了唇,又扔出一条天练来。
水溶微微颔首,那狂风便猛地将警幻吸入了那盒子之中,更不要说那些修为低于她的仙子了。他摊开手掌,看着那盒子乖乖落于手心上,随即笑道:“这也是给人间绝了一个祸患了。”
贾琅连连点头,又问:“要怎么处置为好?”
“此事自有天帝操心,”水溶漫不经心道,“只怕是不能为仙了,倒也是件造福万民的好事。”
水溶冷着脸发话了:“你们却是都不要闹。这天上一天,人间便是一年,哪里能时不时上来?速速把这个念头打消了,若是闲的话,我不介意给你们找些事做。”
众神仙瞬间遁了。
水溶却又把贾琅带回了下界,这次并未要求他闭眼,只踏了朵青色祥云施施然落下去。团子在他怀中瞪大了眼到处张望,只见到漫天皆是缥缈的云霞,影影绰绰可看见几座宫室的影子。偌大的白玉柱立于天边,一眼望不到头。
原来这仙界,竟是如此模样。只是他们亦不好久待的,祥云慢慢坠下去,水溶拿袖子替他掩了风,片刻后,方缓缓落于距王府不远的一处无人街道角落处。。
他们于天上不过待了一炷香的时间,人间却已是暮色沉沉。好在水溶是经常带了贾琅出去玩的,一时间也没有人怀疑什么,见到他们来了,忙不迭往璟瑄殿让,只说那里早早便摆好了饭,王妃正候着世子和贾家小少爷去用饭呢。
水溶便又唤了小六,让贾琅骑着它,两人施施然往璟瑄殿去了,倒把正品茶的北静王妃吓了一大跳。
“哎呦呦,你怎么让琅儿骑在那老虎身上啊?”她忙让下人将贾琅抱了过来,嗔怪道,“怪吓人的,要是让贾家的人知道了还不得找你算账!”
话音刚落,便见怀里的奶娃娃伸手拽了拽她的衣襟,奶声奶气道:“王妃,没事的。小六不伤人,是我自己要坐的。”
“你倒是维护他的紧,”北静王妃点点他的鼻子,笑道,“今日王爷留在宫中用饭了,不回来。正好咱们娘儿三个在一起好好吃顿饭。”
这三年来,她也可以说是看着贾琅长大了。王府里没有这个年龄的孩子,唯一的儿子水溶又不大亲近人,只有贾琅是个爱撒娇的,生的又好,眼睛圆滚滚的萌煞人,难免就多了几分疼爱。要不是怕皇宫里那位疑心太重,她简直想认个干儿子回来。
然而北静王妃不知道,就算皇宫里那位同意了,她儿子水溶也是绝对不会同意的。
若是真成了兄弟……那反而不好办了呢。
王府的饭菜向来以清淡为主,而贾琅最喜欢的是一道龙井竹荪。拿小火慢慢炖着,用上好的菌菇炖出来的清汤提着鲜味,需要炖够两个时辰,把那龙井清香甘甜的味道全都渗透进竹荪的脉络里去,嚼起来口齿生香,却又不失韧劲儿。
因着喜欢,他的筷子几乎都没离开过那道菜。北静王妃看着不觉好笑,亲手替他夹了些红焖的鱼唇,柔声道:“你还正是长身体的时候,还不多用些荤菜呢,小心长不高。”
水溶却紧跟着发言了,淡淡道:“母妃无需担心,他吃这个也就尽够了的。”
“说什么呢!”北静王妃的柳眉竖起来了,“怎么这么喜欢欺负琅儿,真是……”她拿左手点了点水溶的眉心,“你不吃荤,总不能念着让所有人都不吃荤吧?”
坐在一旁的奶娃娃版贾琅就只是抿嘴笑,丝毫也没有把水溶解救出来的想法。
饭毕后,王妃自扶了王府里侧妃的手去园子里散心,水溶则带着贾琅去看他养着的那一群毛茸茸的宠物们。正沉迷于柔滑的毛皮中不能自拔时,忽听到小厮来报,说是世子养的那匹名叫小三的马仍未回来。
小三?
贾琅仔细想了想,方记起当时二人急着去那太虚幻境寻警幻算账,竟把那匹聪明伶俐的马儿丢下了,一时不由得有些羞惭惭的,颇为愧疚。他仰头望着水溶,担忧道:“无事吧?”
头顶上那人的侧颜如同刀铸出来的一般完美,薄唇轻启,淡淡道:“无事。”
结果第二日便有消息传到了王府,说有一匹颇为神骏的白马一马蹄踹翻了城门口乔装打扮完混出去的通缉犯,又替那李家的大小姐找回了她丢失的肚兜。贾琅闻听后嘴角抽搐,默默扭头看向水溶,便见水溶见怪不怪道:“小三喜欢破案这种事情,时不时也会去京兆尹大人那边帮忙的。”
帮忙……一匹马……
贾琅呵呵,仙界的马画风果然是与众不同。
他在王府住了四日,水溶便寸步不离陪了他四日,手把手教他画了许多画,又骑了许久的马,还找来了一堆蛐蛐儿,二人玩的是不亦乐乎,虽然大部分时间是贾琅玩,水溶立在一边笑着看。直到第四日张氏忍不住又打发了人来接他,水溶这才心不甘情不愿地蹙着眉把人还回去了。
末了还不忘嘱咐道:“三日后我派人去接你,城西那边有一个温泉庄子,最适合现在的天气去泡的。”
来接人的是贾府的婆子,闻言顿时心里一紧,忙将自家的小主子护的更紧了些,生怕被那北静王世子又抱了去。
王府的管家也颇为无语,委婉地劝道:“世子,贾家小少爷这人还没走呢。”
现在就约下一次见面什么的,会不会有些太快了?
水溶抬眼一扫他:“你的意思是,他可以不用走?”
李管家果断闭了嘴,任命地挥手让人把给贾家小少爷备的礼物通通装上了马车,匆匆忙忙地给送走了,生怕下一秒自家的小祖宗又改变了主意。
第18章 庄子
回了府,张氏少不得又抱着他左看右看了一番,见他束发银冠,勒着双龙出海抹额,穿着白蟒箭袖,围着攒珠银带,愈发衬的一张小脸精致无比,小脸圆滚滚的,喜人的很。末了颇有些不甘地承认:“比去时又胖了一些了。”
李志家的笑着在一旁凑趣道:“小主子这样得贵人青眼,也是小主子的福气呢!平常人等,求这样的恩典也求不过来呢。”
殊不料听见她们这话的贾琅恍若天打雷劈了一般,忙去寻了一面发黄的铜镜照了照自己。铜镜中隐隐映出一张五官精致的小脸,只是那脸颊是肉乎乎的,一双黑白分明的眼也是圆滚滚的,就像是大圆上画了两个小圆。
他登时垂了头,心下满是悲愤。
为何!为何又生了这么一张脸!
前世就算他再多病多灾,那身上瘦的一点肉都没有了,脸上的肉都没有掉下去分毫。以至于十几岁了经常被妈妈辈的捏来捏去,说他是娃娃脸。
好不容易重生了一世,还想着自己能就此霸气一回,可谁知……还是这么一副软绵绵易推倒的样子。
他皱着眉托着自己的脸蛋,表情严肃地揉来揉去,倒把张氏笑得不行,忙疼惜地伸手把他揽怀里了。
“好孩子,这小的时候就是要胖一些才好看呢。你且放心,以后便不会了。”
贾琅忧伤地四十五度抬脸望天,你不知道,就算长大了我估计还会是这个样子的……
简直悲哀。
过了一日,江南那边却有好消息传来了,说是林家姑奶奶临盆了,生下了个五斤六两的哥儿。这个消息让贾母乐得不行,连连道好,只说贾敏这下便可彻底安下心来了。因而又匆忙打发了人去向姑爷道喜,片刻后觉得不够,又亲自看着璎珞去开了阁房,把那青玉的镇纸、慧纹的屏风通通收拾了出来,交予人南下带去。
别人尤可,只是王夫人看了,心里少不得就搅了一壶醋在里面,因笑道:“老太太也太过疼妹妹了些,妹夫那里好东西难道还少?倒让老太太把自己的私房都拿出来了。”
贾母听这话说的不像,脸色登时沉了一沉,那扬起的嘴角也耷拉下来了。她慢慢看了王夫人一眼,缓缓道:“我老啦,虽然不管事,但是我这私房自己还是可以管一管的。怎么,二太太现在就迫不及待想替我分忧了?”
张氏笑道:“这话怎讲!老太太那有好东西,给妹妹一点难道不是应该的?妹妹那样招人疼,又有天大的福分,眼下儿子也有了,虽然什么都不缺,可是我们的心意总得尽到了呀!别说老太太了,就连我,也恨不得把我们那儿的东西都搬过去呢!只怕妹妹看不上眼。”
这话却说到了贾母心坎儿里去,老人家眯了眼,微微点了一点头,道:“你说的很是,我素来知道你和你妹妹好,之前敏儿来信还说,她能平安生下这个孩子,还多亏了你呢。”
张氏抿嘴一笑,不说话了。
因着此事,老太太对大房却又高看了几眼,第二日府外购买的小丫鬟们进来时,便先送去张氏那边让她选。张氏最终推脱不下,留下了四个尚留头的小丫鬟,生的个个俏丽轻巧。
张氏毕竟是自幼经书香熏染的大家闺秀,起个名字也是一套的,新奇又文雅,分别唤作墨琴、青棋、雁书、染画。前两个派去伺候了迎春,后两个却跟了花红去照看贾琅。别人尤可,贾母听闻之后也觉得颇为风雅,便将自己身边的三个小丫鬟也改了名,和元春身边的抱琴凑做了一套,分别是司棋、侍书、入画。
第二日,北静王府果然又打发了人来,说北静王世子想将贾家三少爷接去小住几天。这下人也是熟门熟路了,径直去报了张氏,倒让张氏又叹了好几口气。但是这救命恩人的面子却是驳不了的,只好让贾琅又去了。
她现在越来越有一种感觉,自己千辛万苦生下这个孩子,却越来越不像是自己家的孩子了。待在北静王府的时间,都和待在贾府的时间差不多了。
只是,张氏也曾恍惚听闻了一些消息,说北静王府那位世子,和那佛祖是有大机缘的。因此连皇帝也不去管他,到了成亲的年纪也未逼着他去找个合适的女子。张氏听后,便想起贾琅出生之时那漫天的红光满室的异香,登时心中就有了些猜想,却也不去管了。
却说这边,贾琅跟了王府的下人上了辆被青布遮挡的严严实实的朱盖华轮车,旁边侍立的奴仆忙打起帘子来,果然见水溶一身银白绣江水纹的锦服,抱着个精致小巧紫檀座掐丝珐琅兽耳炉,稳稳当当坐在车里。
贾琅:……
他就知道。
“阿柒,怎么还不过来?”少年嘴角噙着浅浅淡淡的笑,冲着他伸出手,“外面冷,小心着凉了。”
“所以说了不要叫我阿柒了啊……”贾琅也是无奈,任命地走过去坐在青丝云锦垫子上,“听起来像是和小三、小二它们是配套的,我可不是宠物什么的啊。”
水溶见他穿了小小的月白色锦服,罩了大红色猩猩毡斗篷,愈发衬得眉翠眼清,乖巧的像是个福娃娃。不由得伸手将他抱过来,好好地安置在了自己身边的坐垫上,又把手里的耳炉塞到了他的手里,这才笑道:“今日怎么这么久才出来?”
马车里满是一种浅淡的清香,贾琅一边回答他:“花红姐姐正忙着给我收拾衣服呢。”一边又忍不住皱着鼻子去嗅闻,之后不确定道:“竹叶的清香?”
水溶反问他:“你觉得如何?”
“很好闻,”贾琅想也不想道,“比百合香、龙涎香等清雅多了,就是太过清凉了些,怕是不太适合秋冬用呢。”
“我就知道你定然喜欢。”水溶点点他的眉心,将人抱得愈发紧了些,同时轻轻敲了三下车壁。
得到授意的车夫一扬鞭子,马车咕噜噜轧过了青石板,很快便向远方驶去了。车中二人一路吃些点心说些琐碎,却也完全不觉得无聊。
水溶所说的那处温泉庄子就在城西,距主城区甚远,是这京城里少见的活泉,原本属于当地的一家富商。只是富商刚刚病故,家中人举家南下去了,因此刚被北静王府以大价钱买下,请山子野老先生亲自给新画了园子图,按着图装完之后,方才请小主子前来一逛。
马车在庄子门前停下了,此刻已近夜晚,门前的两盏灯笼飘飘荡荡,满地都是晕黄的烛光。从朱漆大门走进去,迎面便是一块奇石,姿态嶙峋,上面细细镂刻了亭台楼阁并各色宫装女子,将这庄子中的景致遮去了大半。
绕过此石,便有两边羊肠小道没入萧萧瑟瑟的竹林之中。风吹竹叶飒飒作响,看去便让人觉着幽清。
水溶却携了贾琅,径直入了那后面的一个局所。贾琅在他怀中抬头看时,只见是小小三间抱厦,三个泥金的大字悬于其上,名曰:骐骊轩。两边对联则是:一弹流水一弹月,半入江风半入云。一大株海棠与几棵芭蕉立于旁边,愈觉别致精巧。真真应了苏轼的那首海棠诗:东风袅袅泛崇光,香雾空蒙月转廊。只恐夜深花睡去,故烧高烛照红妆。
水溶将他安置在里间儿紫檀贴皮雕瑞兽花卉床上,随后方转过脸吩咐众人:“你们先下去吧。”
众侍女皆盈盈称是,福身行礼后离开。
“温泉在哪里?”贾琅好奇地左探右探,道,“来时,并未见这里有水源啊?”
“你且莫急。”水溶先起了身,往那柜子里寻出一件莲青斗纹锦上添花洋线番丝的鹤氅来。这鹤氅内里却满是细细一层柔顺细滑的兔毛,做的精致非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