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子青哼笑一声,目光狞厉,完全没有被说动,“不注射我怎么牵制他?”
眼见事情就要无法挽回,李怀宇沉思片刻,就上前一步,主动将双手递给顾子青,语气平淡却坚定,“你绑我吧。”
顾子青很快反应过来李怀宇是想主动做自己的人质,来让自己放了顾思念。他惊讶地打量了这个清瘦英俊的年轻人一眼,便想嘲讽他一句不自量力。他一个小助理,凭什么来换顾思念?
然而他刻薄的话还没说出口,就被顾思念一声怒喝镇住了。
顾思念的身体顿时紧绷,双眼一片猩红,面上是从未有过的失态与惶恐,他再也无法维持冷漠淡然的表象,冲着那个日思夜想的人沉声喝道:“胡闹!”
顾子青双眼微眯,若有所思地转而盯着顾思念。
顾思念满心满眼都是李怀宇,面上虽然一派冷厉,声音却紧张得有些颤抖:“快回去!”说着他狠瞪了宋如璋一眼,“还不快带他走!”
宋如璋终于从震惊呆愣的状态中回过神来,连忙扯住李怀宇的胳膊就要把他拽回来,但情急之中李怀宇突然爆发的力量居然生生甩开了人高马大的宋如璋。李怀宇又前一步,姿态决绝,表情却意外的冷静漠然,好像他的提议毫无风险,“你把思念放了,再把我扣下当人质,到你满意为止。”
顾思念的脸色越来越沉,眼中酝酿着汹涌的情绪,宋如璋手无足措地轻轻拉扯李怀宇的衣摆,在他耳边低声道:“怀宇,你别开玩笑了。”
李怀宇并不理他,也不与顾思念有任何眼神交汇,他紧盯着顾子青,语气略有咄咄逼人地向他施压:“你要是给他注射毒品,不光得不到你想要的,我们也绝对不会放过你,到时我们无所顾忌地对你出手,你觉得你能讨到好处吗?不如考虑下我的建议。”
见顾子青停下了注射的动作,若有所思地打量着自己,并露出沉思的神情,李怀宇便放软了态度循循善诱,“我绑架我,放顾思念去为你办事,你满意了再把我放了,到时顾思念也和你成了一条船上的蚂蚱,这不是正合你心意吗?”
“李怀宇……”顾思念的目光始终未曾离开李怀宇清秀俊美的面庞,却一直没能和他双目相接,此时他轻轻呢喃着他的名字,声音里混杂着痛苦和自责,让李怀宇脸色微变,但他还是狠下心来没有看向姿态狼狈的顾思念。
顾子青眼神阴翳,冷笑着反问道:“你算什么东西?凭什么来换他?”
“我……”李怀宇怔愣地失语,眸中现出茫然的神色。他也不知道自己算什么东西,这么多年卑微惯了,这时候居然能说出如此“大言不惭”的话。但他的手渐渐上移,轻轻抚上自己的口袋,也按住了其中那封沉逾万钧的旧信。
李怀宇默然垂首,一时间居然无法回答顾子青的逼问。沉默与尴尬在空气中混合发酵,压得所有人都呼吸困难。良久之后,正当顾子青要不耐烦时,李怀宇突然直直地迎上他探究的目光,眼中一片昭朗清明,同时他嘴角微翘,露出一个不甚明显却暗蕴温柔的微笑,“我凭什么?凭……他喜欢我。”
此言一出逼仄脏浊的车库里顿时针落可闻,最为明显的就是顾思念粗重狼狈的喘息。
李怀宇的脑海中走马灯一般闪过所有与顾思念有关的记忆,小时候瘦弱无助的他与如今强势沉稳的他并不相似,却能在李怀宇的心里渐渐重合。他口袋里的那封信像是一颗带着希望和甜蜜的种子在他一片凄荒的心上扎了根,起初他并不相信这颗种子会有结果,甚至还想要将有关顾思念的一切从心上连根拔起,可他终究是舍不得放弃这最后的也是唯一的安慰,自欺欺人也罢,他眼看着它渐渐发了芽。
当他试着放下一直以来被包养的自卑和低微,细细地审视这三年里种种,才发现在他低着头唯唯诺诺地“伺候金主”的时候,忽略了许多静水流深的温柔与爱意。
顾思念从不曾以金主的身份自居,对他向来关爱有加,在失忆的那段时间里更是粘人又温柔,将满腔爱意表露无遗,炙烈到烧得他心都化了。是他太胆小,才错过了那么多,好在现在醒悟也不算晚。
曾经的小细节被挖掘出来后犹如滋润细腻的泉水源源不断地浇灌着李怀宇心底的那颗种子,直到它长成参天大树,其树荫也可以拂去他的彷徨与自卑了。李怀宇终于真正抬起头来,拨开云雾一般看到了顾思念的心意,口袋里那蒙尘多年的信也给了他说出口的勇气。
“他喜欢我。”李怀宇的声音轻得险些散在空气中,惯入顾思念的耳中却如雷霆炸开,激得他身体剧颤了一下,“你只要拿我威胁他,思念什么都会为你做的。所以……你放了他吧。”李怀宇呓语一般轻喃着,说出的话却让人心神大震。
其实他并不确定顾思念是否真的会如自己所夸下的海口那般,为了自己什么都愿意去做。现在最重要的是让顾子青相信这一点,只要他愿意交换人质,顾思念能获得自由就够了。
反正李怀宇为了顾思念什么都愿意去做。
“怀宇……”顾思念无意识地念叨着他的名字,不自觉间脸上居然落了滚烫的眼泪。他喜欢李怀宇这件事,是他一直想让那个人知道的,可现在李怀宇亲口道出了自己的心思,他却只觉得心痛难当。
李怀宇此刻反而冷静下来,淡笑着逼视着顾子青,无形中给了他很大的压力。顾子青吸毒时虽然疯癫又神经,但却一点都不傻。他冷静下来后仔细想想,明白如果真的给顾思念注射了毒品,等于跟宋如璋他们直接撕破脸,也就再无要挟他们的可能了。而他从顾思念不自觉地流露的紧张神情里敏锐地察觉到了李怀宇对顾思念的特殊。
既然现在事情陷入了僵局,那么不如赌一把。就赌顾思念不会扔下李怀宇不管。于是顾子青纠结片刻,便沉冷地点点头,“好,但你们给我老老实实地办事,不要想着耍花招!”
Chapter43
当交换人质的时候,李怀宇和顾思念没有丝毫交流,让顾子青以为他们俩其实交情不深,险些当场翻脸反悔,不过他最终还是沉住了气,只是在心里发狠地想道,如果顾思念不守诺言,就拉李怀宇陪葬。
直到李怀宇被顾子青的喽啰五花大绑在另一张椅子上,顾子青才谨慎地下令放开顾思念。被囚禁了一天的顾思念被松绑后甚至无力站起,勒得青紫的双手软绵绵地垂在身侧,他一言不发,只竭力压抑着沉重痛苦的喘息。宋如璋快步冲到他身前,先是简单查看了一下他的断腿,然后满心郁愤地将他扶了起来。
“给你们八个小时,时间到了还拿不出我要的东西,我就砍掉他的手脚和脑袋,扔在你家门口。”顾子青阴冷地威胁道。
顾思念搭着宋如璋的肩,左腿微微曲起以免触地,几乎将全身的重量都放在了宋如璋身上,满身尘土和狼狈的他显出此前从未有过的弱势,可他听闻生父的恶言后却眸色骤厉,黑沉的眼眸如深潭般深冷,凛冽慑人。他苍白的面容略微扭曲,露出狰狞的厉色,一字一顿地寒声警告:“你想要的我都能给你,可你要是敢伤他……”他的没能把话说完,微颤的尾音消逝在不甚明显的哽咽声中。他根本不敢想象意外的后果,转而深刻又贪恋地注视着李怀宇。
顾思念细细地描摹着那熟悉的清俊面容,心里像是有一把淬了蜂蜜的钝刀缓缓割过,带来漫长深重的钝痛感,可混杂着的甜蜜与爱意却又让他欲罢不能。他终于看到了李怀宇的心意,也终于让李怀宇明白了自己的心意。同样的一份心情,却偏偏错过了这么长时间才得以坦诚相见,而且又因此害得他陷入了这样危险的境地,顾思念恨命运弄人,更恨自己不够强大。
李怀宇被缚后不见慌乱或紧张,此时反而对顾思念露出一个温柔的浅笑,信任与爱意溢于言表。顾思念混乱急躁的心顿时被安抚了,他定了定心神,很快有了一个大致的救人构想,他无声地对李怀宇说了一句“等我”,就拖着沉重踉跄的脚步离开了。
李怀宇眼睁睁地看着他的背影越来越小,最后连身影都看不见,心里突然被一阵灭顶的怅惘淹没了,他感受着自己空荡苍白的内心,默默阖上双眸心念道,这是值得的。他会来救我的。
宋如璋费力地扶着接近一米九的顾思念逃离那地狱般的废弃车库,可走了没一会儿就喘得跟牛一样了。宋如璋回头确认过顾子青看不见他们了,就停下脚步稍微缓一下神。他拿出姚星河留给他的手机,通知他马上开车来接顾思念,挂掉电话后就哭丧着脸跟自家发小道歉:“思念,我对不起你,你揍我吧,这次我不还手。”要不是他一时心软让李怀宇跟来,也就不会让他陷入危险了。
顾思念如古井般无波澜的面上并无怒意,他无奈地摇摇头,轻声叹道:“别说这些没用的了,想办法救怀宇要紧。”
宋如璋忙不迭地告知他已有的消息:“肖决派了些人来帮我们,我之前让他们躲在暗处了,他们很快就到。”
顾思念点点头,吩咐道:“帮我联系杜医生,让他去我公司等着。”
“嗯?”宋如璋疑惑地反问,“你不先去医院吗?”说着他担忧地看了看顾思念的左腿。
面色苍白的顾思念眉头紧锁,苦苦忍耐着左腿钻心的疼痛,沉声道:“来不及了,简单处理下就好。”
宋如璋惊愕地张张嘴,似是想劝劝他,最终懊恼地拍了拍额头什么也没说。
很快姚星河就带人来了,顾思念却并没有马上离开,而是对他吩咐道:“随便找个人开车送我去公司就好,剩下的人都留在这里,时刻注意动向。如果顾子青敢轻举妄动,不惜一切代价也要把怀宇安全救出来,闹出人命我也担着。但是,能不动蛮力就尽量不要,一切以怀宇的安全为先,知道吗?”
姚星河严肃地应下了,即刻开始安排人手。宋如璋无不担忧地问道:“你打算怎么做?真要去跟董先生买毒品吗?这一行水太深了,多少人盯着你呢,一旦涉足就要永远被牵扯不说,很可能会万劫不复啊!”
“顾不了那么多了。”顾思念面色沉冷,“我屡遭暗算的事情里肯定有姓董的手笔,他想拉我下水也不是一天两天了,说不定这次就是他跟顾子青商量好的,就等着我往套里跳呢。”
“妈的,这些杂碎。”宋如璋恨声骂道。
“他们太小看我了。”顾思念遥望车库的方向,轻喃道,“我去解决董先生那边,顾子青彻底没了倚仗就好说了。如璋,你帮我盯紧这边,顾子青的毒瘾很重,隔不了多长时间就要吸毒,一吸毒就爽得人事不知。他那几个喽啰也是他用毒品收买的,时不时也会吸毒。毒瘾一旦犯了,就由不得他们想保持清醒了,到时你见机行事,能提前把怀宇救出来最好,但一定不能伤到他!”
“放心吧,我懂。”宋如璋双眼轻眯,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顾思念又叮嘱了几句,最后向李怀宇被困的方向深深望了一眼,几乎是带着孤注一掷的决绝姿态离去了。
宋如璋目送他的飞速远去,良久才抽出一根烟叼在嘴里,他目光涣散地咬了半天过滤嘴,最后低声咒骂一句,将烟狠狠扔在地上,还泄愤般地碾了几脚,“还愣着干嘛?还不快去盯着顾子青那边!”
现在宋如璋的心里一团乱麻。他既自责不应该将李怀宇带来,以致他陷入险境,又庆幸有他的果断和大胆,才能让顾思念免于被注射毒品。他狂躁地抓乱了精心打理过的发型,跟着姚星河躲到了废弃车库不远处的一间破厂房,通过一个小望远镜心惊胆战地关注着李怀宇的状况。
宋如璋依稀能看到空旷破败的旧车库里,李怀宇安静地被绑在椅子上,并没有受到像顾思念一样的虐打,这让他长出了一口气。顾子青不在这间车库里,极可能去了相邻的某间废弃房屋,那五个小混混零散地分布在他周围,都无所事事地或站或蹲着,看起来并不走心地替顾子青看守着人质。
“顾子青没了俞景山这个靠山,招来的人一点都不专业啊。”宋如璋若有所思地打量着那五个散漫随意的小混混,自言自语道。
“我觉得可以试着动手救人,我们的人数占绝对上风。”姚星河在一旁简单观察了一下情况后,认真地提议道。
“有绝对的把握吗?”宋如璋皱眉问道。
姚星河愣了一瞬,然后略显尴尬地扯了扯嘴角,“任何事都是有一定风险的……”
“屁话!”宋如璋轻叱一声,脸色黑如锅底,“李怀宇要是出了事,顾思念能跟我拼命。”
于是姚星河果断地转了话锋:“我觉得还是静观其变吧。”
“还用你说?给我好好盯着!”宋如璋翻了个白眼,将望远镜扔到他怀里,抱着胳膊在阴冷昏暗的旧房里踱步,焦虑紧促的脚步声在幽寂的空间里格外清晰地回荡着,使众人心头更添一分阴霾。
此时身陷囹圄的李怀宇虽然难免有些慌神,但还能镇定下来观察周围的情况。他不动声色地打量着看守自己的五个年轻人,又轻轻眯眼注视着顾子青离开的方向。
顾思念和宋如璋走后没多久,顾子青扔下一句“好好看着他!”就通过一道不甚明显的小门离开了,那五个青年稀稀拉拉地应了一声,依然闲散地待在原地,只是时不时有好奇的目光投注在李怀宇身上。
不知过了多久,李怀宇被反绑在身后的手麻得都快没有知觉了,他紧皱着眉不适地动了动身体,但尽量放轻了动作不让那几个青年察觉到。他发觉有一个光头的青年摊开了一小包白色粉末,猛地吸入鼻子后很长一段时间里都是一种迷离陶醉的痴态,而其他人见状也有些蠢蠢欲动,但他们看看李怀宇,似是又想起了自己看守人质的职责,便又不情不愿地停了动作,手上却依旧捏着一小包粉末不舍得放开。由此李怀宇便明白这些人多半都有毒瘾,所以他之后一直小心翼翼地降低自己的存在感,尽量不吭声不动作,免得不小心惹上这些瘾君子。
毒瘾几乎是无法抑制的,更何况这五个青年本就不是心志坚定之人。光头男瘫在椅子上,喉咙里发出模糊又爽快的喘息声,他的身体微微发抖,头颅高高扬起,脖颈抻得笔直,颈侧血管暴起,脸色涨红,表情痛快迷乱到极致。其他人见状顿时也按捺不住了,他们你推我搡地想要选出一个倒霉蛋来保持清醒看着李怀宇,但谁都想爽一把。
最后一个颈侧有狰狞文身的男人又拿来一条绳子,走过去将李怀宇从头到脚又绑了一边,确定绑得万无一失后又粗鲁地拍拍李怀宇的侧脸,恶声道:“老实点,知道吗?不然也让你跟你男人一样断条腿!”
其他人发出恶意又下流的哄笑声。
李怀宇低垂着头,别人看不清他的表情,可他的双拳却暗暗握紧了。
很快车库里就盈满了混乱浊重的空气。这几个青年争先恐后地开始分享毒品,逐渐都陷入了迷乱。那光头男吸食了毒品后并不餍足,他抓起顾子青落在桌上的注射器好奇地打量了一会儿,眼中现出疯狂的渴望。
他大声问周围的兄弟:“有没有人会静脉注射?咱玩儿个新鲜的!”
其他人早已沉溺毒品中,没人有心思搭理他。他晃晃悠悠地站起来,向角落里的李怀宇走去。李怀宇的身体顿时紧绷,防备地看着他。
光头男拍拍李怀宇的肩膀。略有些口齿不清地问道:“小子,会不会静脉注射?”
李怀宇立刻谨慎地摇头,“不会。”其实他是略懂一些的,多年被家暴的经历逼得他很小就学会了很多医学常识,经常自己在房间里偷偷治疗。但他绝不想与吸毒的人有任何牵扯或交流,更何况为别人注射毒品,这也算是间接杀人了吧,他绝对无法接受。
光头男轻嗤一声,开始在自己左臂上摸索,但他没有任何常识,此时又大脑混乱,瞎找了一阵就对准大拇指上方的手腕处准备扎下去。李怀宇眸色一动,看出他找到的是动脉,但欲言又止半晌还是把提醒的话咽了下去。
他现在自身难保,绝不敢招惹这些瘾君子。万一出言提醒了他,说不定就会被他逼着给自己注射毒品,甚至发展成被他拉着一起吸毒也说不定。李怀宇明智地选择了沉默,低下头不去看那些兴奋如处天堂,实则深陷地狱的年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