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晓公子的猜测是对的,那他们当中便有一个是披着人皮的狼,而那放秘籍的人显然也不是什么简单人物,他们全被拖入局中,完全不知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
葛帮主不知第几次想去剁了他家儿子的手,说道:“那……那咱们怎么办?”
“等着看就好,要么是黑子成功掀开白子的假面,公之于众,要么便是白子暗地里动手把黑子除掉,再弄一个替死鬼扔出来结案,”叶右垂了垂眼,掩饰眸子里下一闪而逝的锐利,勾起嘴角,“就是不知中间会不会留下点线索给咱们,让咱们先查出来。”
丁阁主首先没控制住脾气,冷然道:“不管是谁在搞鬼,又是谁救的老鬼,都得揪出来。”
叶右很满意:“嗯,晚辈也不喜欢被人玩弄,所以我便多说几句了。”
他又放下一颗白子,“信上提到了药,我问过师兄,这座庄园内并没有药房,只是搜出了一点药沫而已,这说明制药的另有其处,一般制药和试药在一起是最方便的,所以我猜那个主人不只这一处地方,起码手里会有一个据点,药房是连着关人的地牢的。”
他微微缓了一口气,还没等再次开口,闻人恒便已走过来扶住他,让他坐下说。
叶右暗道还真是什么都瞒不过师兄,顺从地坐好,隔着布条抚了一下额头的细汗,这才道:“这主人位高权重,干了不知多少年的坏事,若总是抓人试药,事情早晚会闹大,我若是他,绝对会选一个无论怎么试药都没关系的地方。”
魏江越诧异问:“有么?”
叶右笑道:“有,牢房。”
几人一怔。
叶右道:“请问江湖上有没有什么众所周知的关人的地方?”
葛帮主顿时叫出了声:“菩提牢!”
叶右装傻地看着师兄。
闻人恒给他倒了一杯茶,示意他喝口水,低声解释:“江湖有江湖的规矩,一些为非作歹但又不至于处死的人,都会被关入菩提牢,牢房由武当少林负责看守,取名菩提,是希望关进去的人有一天能大彻大悟,明心见性。”
叶右于是恍然大悟。
在座的人有点迟疑:“可谁敢在菩提牢上动手脚?他会不会是隔一段时间抓一两个普通百姓关在另外的地方?这样也不会被人起疑的。”
叶右道:“晚辈只是猜测,并不确定,但不排除可能,”他话锋一转,“不过那人若真能肆意拿菩提牢的人试药,势力可不容小觑啊。”
这句话狠狠挑中了他们的神经,当场便有一个不安的帮主说不管是真?1 羌伲嫉萌テ刑崂慰匆谎鄄判校貌簧偃烁鸥胶汀:竺娴氖乱队冶悴挥貌遄炝耍蛭偈佣嗍庵质焙蛩炊运托男椤?br /> 他等了等,便听见盟主一锤定音:“我们去菩提牢。”
他只觉通体舒畅,坐了一会儿便功成身退,跟着师兄往回走,并且越走越慢。
闻人恒看着他:“很累?”
叶右努力让声音透出一点点逞强的意味:“还行。”
闻人恒问:“抱着你走?”
叶右继续“逞强”,说道:“不用,我自己能行。”
他又放慢了一点脚步,闻人恒耐心陪他走了一段,扫见周围没人,便按住他,打横抱了起来,在他“挣扎”前说道:“别动。”
叶右在他看不见的地方笑了一下,老实地往他身上一靠,认命了。
第30章
搜到的药粉只有一小包。
小神医苦心研究一晚,最终只得出一个模糊的结论,告诉他们这东西应该不是成品,且多少与迷惑人的心智有关,因为里面有两味药都是这种功效。
盟主一行人于是又坐在了一起。
他们不是笨蛋,经过一晚的消化,他们都觉得若是换成自己,与其冒险对菩提牢动手,真不如偷偷摸摸抓点人安全,晓公子昨晚好像多少有点诱导的意思?
他们忍不住往他身上看了看。
叶右诧异问:“怎么?”
葛帮主与他的关系不错,动动嘴唇,忍着没开口。
青城派的韩帮主心平气和地问道:“我想了想,还是觉得随便抓点人的好,晓公子为何会觉得是在菩提牢呢?”
叶右镇定道:“我只是猜测。”
“菩提牢我们是一定要去看的,”丁阁主看着他,直白道,“不过我记得你昨天问的是某个众所周知的牢房,为何要这么猜?一般人第一反应不应该是偷偷抓人么?”
叶右抿了一下嘴唇,没回答。
闻人恒一看便知师弟是在装样子,于是体贴地配合他唱戏,温和道:“阿晓,有话就直说,在座的都是前辈,说错了也不会怪你。”
葛帮主道:“是啊,晓公子但说无妨。”
叶右犹豫一下,叹气道:“好吧。”
几人紧紧看着他。
他们之所以会逼迫晓公子说实话,都是觉得这人是知道一些什么,想赶紧问出来结束这个局,免得遭殃。
叶右叹气道:“我只是有点担心。”
闻人恒问道:“担心什么?”
叶右看着他们:“我昨天那句的重点是江湖上的牢房,说一句众所周知,是因为里面关的人肯定多。这庄园内死的是江湖侠客,你们想没想过为何他们抓的是侠客,而不是普通老百姓?菩提牢与普通牢房的区别在哪?”
“在哪……”葛帮主说到一半,眼底精光爆闪,“区别是里面都是习武之人!”
叶右道:“这便是我担心的。”
几人沉默下来。
他们非但没问出线索,反而又凝重了一分,若那主人真的要用习武之人试药,且已经有了成效,这就太可怕了。
葛帮主暗道这事简直比秘籍还严重,艰难道:“那也……那也不一定吧,万一是他拿普通人试药,再用在习武人的身上呢?”
“我说了只是担心,因为信上写着效果不错,而普通人与习武人到底是有些不同的,”叶右道,“我怕他用牢里的人试了药,并练成了药,但那些人毕竟见不得光,所以他便另外抓侠客来为自己所用。”
盟主深深地皱起眉:“不管怎么样,咱们先去菩提牢看看。”
魏庄主点头:“那这事还是等咱们查完、证据确凿了再往外说吧,不过……”
丁阁主冷淡道:“这里的主人抓人是真的,告诉外面的人都小心点。”
魏庄主的话被抢去,忍下翻白眼的冲动,笑呵呵地看他一眼,没往心里去,很快与他们定好明日出发。为以防万一,众人临走前仔细地将山庄又搜了一遍,确定再没有其他线索,这才离开。
山庄通往外面的是一条暗道,出去便是大山,周围只有一两座村子,且离得很远,可谓十分僻静。若不是地图,没人想到这里竟会别有洞天。
众人一直走到接近晌午,这才进了一座小县城,休息片刻后开始赶往最近的一处大城。
闻人恒弄了辆马车,看了看车内的小神医和好友秦月眠。
小神医太呆,上惯了他们这辆车,径自背着那堆杂七杂八便跟着过来了。秦月眠则是不想一个人待着,于是紧跟着小神医蹭上车,此刻察觉好友的目光,无辜地与他对视。
闻人恒问道:“你最近很闲?”
秦月眠好看的桃花眼一弯,笑道:“嗯,家里没什么事,我闲着也是闲着,不如去看点乐子。”
闻人恒有些意外。
他知道秦月眠从一开始便担心师弟的事是一个局,并会对他不利,这才要跟着。他于是在路上就实话告诉了这人阿晓真是他师弟,也好让好友放心地去玩,按理说秦月眠现在应该会去找那群狐朋狗友们吃喝玩乐,赏花逗鸟,怎么还要跟着?
叶右也看了一眼秦月眠,移开视线找地方一靠,闭上眼。
闻人恒扔下好友看向他:“困了就靠我身上睡。”
叶右道:“不怎么困。”
闻人恒充耳不闻,将他往自己身边带了带。叶右便从善如流地靠过去,找了一个舒服的姿势,继续睡。闻人恒的神色登时柔和,像三月里的一股暖风似的。
“……”秦月眠觉得眼睛有点疼,仿佛瞧见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
这些年,他真的没见闻人恒对谁这样过。
他敢用脖子上的脑袋打赌,只要与闻人恒熟悉的人,见到他们的样子后第一反应肯定都是闻人恒看上人家了,但奇怪的是以闻人恒的行事作风,真看一个人必然早就拿下了,可经过他这段时间的观察,这两个人真的没做太亲昵的举动,这就奇怪了。
就算晓公子不好对付,闻人恒也不至于不敢下手吧?
究竟是为什么?总不能是把人家当孩子养啊!
秦月眠感觉心里有一只不老实的猫在不停地挠似的,特别想找个人一起分析一下,但李少那群人都不在,身边就只有一个小呆子,看着就没什么用。
他有些哀怨地看看小神医,问道:“神医天天看书,不腻味么?”
小神医道:“不啊,我习惯了。”
秦月眠问道:“你就没出去玩玩?”
小神医茫然问:“去哪玩?”
秦月眠望着一张白纸似的小神医,有点同情又有点恶念,笑着拍拍他的小肩膀,慈祥道:“这样,等咱们到了地方,哥带你……”
闻人恒轻声道:“纪。”
秦月眠的话徒然卡在喉咙里,想起这小呆子是纪神医的宝贝徒弟,真被他带坏了,纪神医估计得弄死他。这江湖上得罪谁也不能得罪大夫,他于是硬生生地收起了不正经的调子,说道:“哥带你去书店买点别的医书。”
小神医道:“别的?”
秦月眠道:“去转转,兴许有你没看过的。”
小神医很高兴:“好呀!”
秦月眠摸摸鼻子,别开了眼。
从小县城到最近的大城,一行人用了不到半天的工夫。
天色阴沉,刚进城不久,雨便下了起来,他们急忙找到一家酒楼避雨,顺便打算吃顿饭,但还不等迈进去,只见一人大声叫着“老爷”,从街道一头跑过来,到了近处踉跄一步,狼狈地扑倒在了街道的水坑里。
王家主回头一看,讶然道:“怎么了?”
从第四块图后半段开始,能画的线路便越来越少,他们在鸟不拉屎的地方一待就是数天,每次出来都有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因此自那时起,他们便习惯地留几名手下去他们可能会抵达的大城镇等着他们,方便家里有急事联系,他们也好及时处理。
而他们每到一座大城便会停留两三天,用来处理帮派事务。
来的这位家仆便是王家被留下的人之一。
走第五块图的时候他们在大山里过了好几天,又在庄园住了几天,已经有一段日子没接触外面了。王家主猜测可能是有事,告诉他别急慢慢说。
家丁抬起雨泪交加的脸,哽咽道:“老爷子他……他去了。”
王家主眼前一黑,立刻忘了自己刚刚还让他别急,三步做两步地冲过去一把揪起他的衣领:“你再说一遍!”
“老爷子他去了,”家丁哭道,“四天前传来的消息,就是被那个灯灭毒给害的啊!”
这话一出,盟主一行人齐齐变色。
“胡扯!”王家主咆哮道,“我们走的时候我爹身上的毒明明就要解干净了!”
家丁道:“是前段日子又被下的,那时纪神医已经离开,等赶回去早已无力回天了,纪神医说这次下的药太多。”
王家主脑袋“嗡”了一声,身子晃了晃差点也栽倒。
他这次出门为的便是抓住下毒的罪魁祸首给他爹报仇,但事实却是,在他被人耍得团团转的时候,他爹又遭了毒手。
他到底干了什么?
就这么相信他们,轻易地跟着跑出来,让那下毒的人钻了空子,让他连他爹最后一面都没见着!
王家主只觉一口血顶到了喉咙。
他强行咽回肚,双眼发红地看着酒楼前站着的一群人,要咬着牙才能让声音听起来正常,问道:“不是……不是说那个下毒的是另有所图么?”
“你不明白?”
叶右不等别人开口,率先问出声,跨下台阶站到了王家主的面前。
闻人恒眉头微皱,正要让手下去拿伞,就见已经拿到伞的魏江越跑出去,撑着伞举在了师弟的头顶上。
闻人恒:“……”
魏江越看着身边的人,觉得刚刚这人的眼角夹着冷光似的,但仅仅是一瞬间便收了回去,像是从没出现过。他尚未细想,王家主便问出了口:“明白什么?”
叶右道:“明白黑子根本不是下毒的人。”
王家主差点要暴起灭了他,压着火问:“你什么意思?当初可是你们说这是黑子布的局?”
叶右道:“对,是黑子布的局,但我们只说可能是他下的毒,并不完全确定。”
王家主的呼吸骤然粗重,魏江越垂在一侧的手臂肌肉紧绷,生怕这人会把晓公子弄死。他又看一眼身边的人,却见他依然很冷静,淡色的瞳孔像是浸在了这雨水中一样,带着丝丝的凉意。
他突然有一种荒谬的错觉。
好像这柔弱的一推就倒的公子才是上位者,而已经当家多年的王家主反而矮人家半个头,即便现在正勃然大怒,也没在气势上盖过对方。
“还不明白么?黑子布局,白子下毒,”叶右顶着王家主吃人的目光,说道,“黑子布的局是秘籍,等秘籍被人拿走,他就想办法让白子知道了秘籍的存在,白子想得到《追成散》,于是差人下毒,光明正大地去苏州城,伺机偷取秘籍。”
王家主怒道:“秘籍不是另有玄机么?那他还给我爹下毒作甚!”
“咱们出来两个多月,这么多机会,那下毒的人若真和你爹有仇,为何要等到最近才下?”叶右看着他,“我来告诉你,因为地图虽然乱七八糟,但总有一个大概的方向,白子不知道最终去哪,可这事让他感到了不安,他不安,肯定要拖一下,所以便做了一件事来混淆视听,以此引开人们的注意,你爹就成了那个刀下鬼。这命令应该是咱们在上一个城下的,传到苏州,杀手再寻到机会,得手了。”
王家主双目赤红地问道:“证据呢?什么白子黑子的,这有证据么?”
“直觉,”叶右道,“我若没猜错,在咱们成功被引去山庄时,黑子的第二步棋已经下了,你若不信,可以等……”
他那句“等着听消息”还没有说完,只见一个侠客冒雨跑了来,说道:“盟主,总算看见你们了,前几天有人被‘无色血’和‘独狼’打伤了!”
盟主神色微变:“什么?”
葛帮主也叫了出来:“确定没看错?那两个早就被关入菩提牢了啊!”
“就是他们,没错的,”那侠客道,“他们打完人还说菩提牢现在是他们的天下,根本关不住他们,他们想干什么就干什么,武当和少林的人都过去了,盟主你们也快去看看吧,菩提牢可关了不少人,真要是出了事怎么办啊?”
盟主、葛帮主、王家主及周围一圈人顿时静下来,僵硬地站着。
天地间仿佛只剩下了淅淅沥沥的雨声,巨大的阴云铺展开,无声无息地笼罩住了他们。
一片死寂之下,叶右冷静的声音响了起来:“看,这便是黑子的下一步棋,想办法惹出事,引人们去菩提牢。地点是菩提牢,我先前的担心果然不是多余的。”
没人开口,但他们都深切感到了秋雨的凉意。
叶右望着面前呆滞的人,轻声道:“家主,节哀。”
王家主方才清醒,拼命抑制住了悲痛,哑声道:“我不明白,黑子既然知道白子的真面目,为何不直接说出来,非要这样兜圈?”
叶右眼帘微垂,猜测道:“可能是他太无可奈何,只能将希望寄托在全江湖的身上,也可能是他没证据,即便说了也没人会信他,反而会对他刀剑相向。”
王家主沉默。
叶右道:“灯灭毒重出江湖毕竟不是小事,若最后是白子胜了,依他德高望重的地位,肯定会弄一个替死鬼给你一个交代,让你相信这一切都是替死鬼下的手。”
王家主腮帮的肌肉猛地一紧:“查!这事没完!”
他说着不再看向众人,更不理会漫天的飘雨,带着家丁便走了。
王老爷子被害身亡,他必须要赶回家,但当处理完丧事,想必会折回来。
葛帮主张了张口,终究没能说出要与他一起回苏州的话,只差遣了儿子跟着王家主回去。他们定天书院与王家一向交好,王老过世,他们是一定要去人的,但他不能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