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荣帝点了点头,觉得此话也有道理,正待说些什么,却见闻人久闻言也上了前,对着他一拱手便冷声道:“如今大乾灾祸不断,的确是需要圣上出面安抚民心。只是,靠着什么祭祀祥瑞却远远不够!百姓要的是米粮,不是这些虚无缥缈的祥瑞,与其有财力与时间浪费在祭祀上,反倒不如用这笔钱财却为百姓做些事情。”
闻人久与那言官相互看了一眼,眼里都是对对方的淡淡的敌意,双手齐齐一拱,对着德荣帝便道:“请父皇/圣上定夺!”
德荣帝是一个头两个大,忙将□□引到了其他的官员身上。于是各个不同阵营的官员相互之间便又是一番激烈的争论诘问。
朝堂此刻俨然成为了众大臣口舌交战的场所,德荣帝在龙座上也终于是坐不住了,看着殿下猛喝一声:“够了!”视线缓缓在众人脸上扫过一圈,道了一声,“此时暂且搁置,待岁后再议!今日就如此罢,退朝!”
众大臣们便连忙恭送着德荣帝退了出去,自己也忍不住松了口气。
足足在朝堂上站了近两个时辰,众人都有些站不住。见德荣帝走了,相互看了看,便也慢慢挪着步子散去了。
闻人久方病愈,这会儿站的久了也不由得有些头晕,方一挪步子,身形便有些不稳,但是随即,身后却叫人扶住了:“殿下仔细着些。”
洛骁只是轻轻一扶,见闻人久站稳了,便将手收了回来,脸上带着微微的笑:“今日殿下辛苦了,只是却怕瞧着现下的模样,日后此事还有的计较。”
闻人久瞧着那头面色温和,与以往似乎并无二致的洛骁,心下略略松了一松,微微眯了眯眼,冷冷道:“孤只等着他们出招便是。”
两人说着便一同走了出去,眼瞧着到了宫门前,闻人久正待想着如何与他头分别,却在他的话出口的第一时间,见得那头对着他一拱手,道:“殿下政务繁忙,我也不打扰殿下了。殿下请。”
闻人久微微一怔,掀了眼皮瞧着洛骁对着他眉眼含笑的模样,再瞧一眼他身后的那顶轿子,心头莫名却有些火起,抿了唇眯了眯眼,没再说什么,一掷袖转身也朝着自己的轿子走了过去。
洛骁站在原地瞧着那道杏黄色的身影渐渐消失在眼前,若有似无地笑了一笑,然后也转身坐进了轿子离去了。
闻人久独自回了东宫,因着早朝的时间过长,这时候都已经将近午时。张有德连忙张罗着上了午膳,闻人久也只是在大堂匆忙地用了几口,便赶紧又去了书房开始去处理奏折。
因着前些日子病了一场,堆积起来的奏折多了不少,现在累积在一块儿处理起来不禁让人觉得有些头疼。
坐在书房里头一动不动地直批到了半夜,这才堪堪将手头的事做完。张有德送了糕点进来,见之前他送来的米粥闻人久几乎都未用,不由得微微皱了眉,担忧道:“殿下还是歇歇罢,先头太医便是说殿下就是太劳累,心中存的事儿太多了,才导致了这么大病了一场!这会儿病还未完全好利索,殿下便又如此……只怕再这样下去,不多时殿下便又要病下去了!”
闻人久连续批折子批了几个时辰,这会儿也是头疼得厉害,伸手揉了揉眉心,等将那阵痛楚缓过去了,才淡淡道:“只是这些事,孤不做却又要交予谁去做?”
张有德张口便想说什么,但是话涌到了嗓子眼儿,却又是缓缓吞了下去,欲言又止地瞧着闻人久,半晌才有些犹豫地问道:“殿下,您与世子爷这是——”
闻人久眯了眸子抬头看他:“你想说什么?”
张有德被闻人久的眼神看得微微一怔,但是却还是咬牙问了出来,道:“殿下,奴才也不是帮着旁人说话,只是这世子爷的确是真心真意为着殿下好的,便是因着平日说了什么、做了什么而冒犯了殿下,只怕也是无心。殿下就算是与世子爷闹了什么争执,却也不能就这样不再与世子往来了,左右……左右得容世子同殿下赔个礼不是?”
闻人久拿了一块酥咬了一口,甜腻的味道在嘴里化开,令他不禁微微皱了皱眉头。随手将那酥放到了一旁,冷冷地道:“你怎知道是孤同世子置了气?孤在你心里,竟是气量那般小的人么?”
想着白日里洛骁那副明面上与以往没什么不同,但是从细节上却能察觉到的几分疏离之感,不由得眸色更冷了一分。
张有德看着闻人久冷冰冰的面孔,又想到几日前洛骁得知闻人久生了病,急匆匆便在夜里赶到东宫,还在他床前亲自照顾了一夜的事,心中忍不住想:都已经是这般情状了,到底是谁与谁置气,难道还有什么值得猜测的么?
只是嘴上却不敢这么说,只是机灵地道:“若是是世子因着什么事误会了殿下,那事情便就更好办了。世子素来护着殿下,平日里便是殿下有个小病小灾,世子爷都会心疼。这会儿殿下只要肯与世子将那些误会说开了,奴才想,世子也肯定会立刻就会与殿下和好如初的。”
张有德这话不过是一时口快,但是听在闻人久耳中却莫名就带了几分别样的味道。
眯了眯眼侧头看着张有德,声音清清冷冷的:“你觉得世子待孤如何?”
张有德有些不明白闻人久的意思,想了想,小心翼翼地试探道:“自然是全心全意——怕是有时候奴才几个照顾殿下,也不能再比世子对殿下那样仔细了。”
闻人久抿了唇,极轻地反问一句:“是吗?”
张有德点点头,道:“自然是的!”
闻人久起了身,绕了张有德朝外面走了出去,口中淡淡道:“将桌上的东西收拾了罢。天色不早了,孤也乏了,该休息了。”
张有德摸不清闻人久这到底是想通了还是没想通,只能应了个“是”,替他将桌子上的笔墨纸砚收拾了起来。
伸手将一件厚厚的貂裘裹在身上,推手推开了门,一阵冷风便笔直地灌了进来。闻人久站在书房往外看了一看,只见一轮硕大的圆月正挂在天空中,微微地发着银白的光。
微微眯了眯眼等了一会儿,听到后面有些动静,并没有回头,只是淡淡道:“走罢。”
张有德看着闻人久这幅模样,心下轻轻叹了叹气,终究未说什么,快走几步跟了上去。
只是第二日的时候,闻人久却未能看见洛骁。紧接着,接下来的时间里,无论是上朝还是休沐时去慕容远的茶坊,也俱是未能见到。
前后持续约莫一个月,转眼便到了十一月。
十一月的时候,帝京已经冷得有些狠了。这日休沐,手头上的奏折也早早地批阅完了,闻人久一人闲来无事,便只抱了个暖炉坐在屋子里头看书。
不知过了多久,听到外头传来些许淅淅沥沥的声音,闻人久原先以为是落了雨,但是推了窗子才知道,外头竟然是下起了雪。
早先雪还夹着些许雨珠儿,但等到了中午,雪却是渐渐大了,再等到了晚些时候,那雪簌簌落下来,再一瞧竟然已经在地面上铺满了一层。
东宫里闻人久常去的几处地方俱铺了地龙,在里头也并不怎么觉得冷,如此一呆,竟就到了黄昏时分。
张有德见书房内的茶水已经有些凉了,便提了茶壶出去准备换上一壶,只是走到一半,却见着那头的小太监急冲冲地便往这头走,见到张有德连忙行了个礼,道:“张公公。”
张有德皱着眉头看着他,道:“在东宫里头这样跑来跑去的成何体统?若是冲撞了殿下,你就仔细着你这身皮罢!”
小太监身上落了一层雪,喘出的气都冒着一团团的白烟,伸手抹了一把眉毛上的雪,看着张有德便道:“公公恕罪,公公恕罪。下次再也不敢了。”
张有德便道:“出了什么事,这么慌慌张张的?”
小太监赶紧从自己怀里拿出一个小匣子,递给了张有德,道:“外头有人送了这个来,听那人的意思,似乎是平津世子手下的人呢!”
张有德原先脸上还没什么表情,听到洛骁的名字,眼神微微一动,将小匣子接了过来,随即问道:“送东西来的人呢?可走了?留了什么话不曾?”
小太监摇了摇头,道:“将东西放下那头便走了。”想了想,又道,“那头只说,前些日子太子寿宴,世子在军营之中未能脱身赶回来替太子庆祝,是以特意在今日补上贺礼,还望殿下莫要怪罪。”
张有德脸上忍不住露出一丝笑意,将匣子收了,看着那小太监道:“行了,这里用不着你了,回去守着罢。”
小太监挠挠头应了一个“是”,又看了这样的手中那个小匣子一眼,随即转身便又沿着长廊走了。
张有德站在原地,看着那小太监远去了,将匣子小心收了,赶紧提着茶壶又折了回去。
闻人久正在书房里头翻着书,忽而听到前头传来一阵开门声,略略抬了眼扫了扫那头,淡淡道:“不是说换茶,怎的这般快?”
张有德站在门口抖了抖身上的雪花,等到身上寒意散了些,才走进来,笑着道:“本来是这么想着的,但是却正赶巧遇上了世子——”说道此处却是有意地顿了一顿,偷眼瞧着自家殿下蓦然望过来的眼神,心下不由得暗笑,但是面上却敢没显出来,清了清嗓子,随后只是不紧不慢地继续道,“遇上了世子手下的人。”
闻人久瞧着张有德的模样,心下明白这是故意在这样试探他,不由得心下有些微的恼怒,眼眸微微眯了眯,冷冷地道:“你的胆子却是大了。”
张有德见着闻人久话语里似是有些许冷意,忙笑着赔了句不是,缓步走到他面前,将茶壶搁下了,然后又将那小匣子掏出来递给了闻人久,轻轻地道:“世子爷人虽是没来,但是东西却是送到了,”见闻人久淡淡地伸手将匣子接了,松了口气,口齿伶俐地道,“前儿个殿下十六岁生辰宫中设了宴,世子却因着有事在身未能赶回来,这不,今儿个就特地叫人送了这匣子过来。殿下不打开瞧瞧么?”
闻人久随手将盒子放在书案上,抬头瞧他:“孤却觉得,你似是比孤还要激动几分?”
张有德看着闻人久的模样,讪笑地摸了摸鼻尖,道:“殿下慢慢看,奴才还是给殿下换茶去!”说着,复又提着那茶壶,再一次出了书房。
闻人久见张有德关了门走远了,许久,才放下手中的书,垂眸瞧了瞧那个不过巴掌大的红木盒子。
红木盒子上没甚花纹,看起来有些古朴。闻人久缓缓伸了手指在盒子上摩挲了一会儿,然后又顿了一顿,才伸手打开了红木盒子上的锁扣,将盒盖推到了一旁。
只见在一层白色的鹅绒下,一块铜钱大小绯色玉坠儿正躺在其上,被烛火一照,散发出一种迷人的绯色光晕。
闻人久伸手将那块玉坠儿拿到了手中。只见那玉坠通体莹亮,里头的绯红仿若是活物一般缓缓流动着。握在手心中,却并不如平常玉佩那样通体冰凉,反而温温热热,有一种说不出的暖意自玉坠那处源源不断地涌了上来。
——竟是传说中有价无市的暖玉。
闻人久将那玉放在手中,细细看了一会儿,放到了一旁,随即又将先前的那只红木盒子拿到手里瞧了瞧。拨开最上面那一层鹅绒,却见中间有一块薄薄的隔板。手指轻轻在隔板上摩挲着,不一会儿,从一个角落找到一个不显眼裂口,垂了眸子轻轻将那块隔板取了下来,然后便见最底下的那一层的空间里,一个糖狐狸正安安静静地躺在其中。
闻人久整个人蓦然一怔,好半天,缓缓伸手将里头的那只糖狐狸拿了出来。
比起当初第一次与洛骁出宫时拿到的那只憨态可掬的狐狸,这次的这一只显得有些不忍直视。闻人久仔细地瞧了瞧,只能隐约能看出那狐狸大约的形态,但是五官什么却是俱模糊了。
真难看。
闻人久将那糖狐狸拿远了一些看着,烛火透过那半透明的糖稀照过来,越发显得那只小糖狐狸惨不忍睹。
能做出这样拙劣的东西,那吹糖人的手艺人也该没饭可吃了罢?
闻人久想着,将糖狐狸随手又放到了盒子里,没盖盒盖,顺手拿起方才放下的书,又开始读了起来。但是盒子里头,糖的甜香却随之一点一点地弥漫开来,逐渐地充斥了这小小的空间。
一时间,仿佛呼吸都甜蜜了起来。
闻人久讨厌苦味,也并不怎么喜欢这样过于浓稠的甜蜜。他翻了几页书,视线却还是忍不住飘到了那只装了糖狐狸的红木盒上。如此这般好几次,还是忍不住将那狐狸再一次地拿了起来。
他也是想不明白,洛骁明明看起来都已经是那样成熟稳重的一个人了,怎么还会喜欢这样的小孩子的吃食?垂着的双睫极轻微的动了动,随后稍稍低了低头,舔了舔那个看起来可怜兮兮的糖狐狸。
虽然样子是有些惨不忍睹,但是味道却还是和记忆中那样,过于甜蜜得味道让味蕾都有些被麻木了。
闻人久微微皱了皱眉,明明他并不是喜欢这样的味道,但是却不知怎么的,他看着手中这个哄孩子用的小零嘴儿,居然还想要再去尝尝。
正沉思着,外头却隐隐又传来了一阵脚步声,下意识将手中的糖狐狸放到了盒子中,又迅速将盒子盖了起来,等做完这一切,那头张有德才提着新的热茶缓缓地走了进来。
笑眯眯地替闻人久换了一杯热茶,余光瞧着书案上摆放着的暖玉,忍不住笑:“殿下可喜欢世子送的礼物?”
闻人久不自觉的视线便瞥到了已经被自己关上的小红木盒上,但是随即,却是又将视线收了回来,将桌上的暖玉握在了手中。暖玉在烛火下闪发着淡淡的光,温润而又迷人。闻人久感受着自玉上传来的暖意,随即将玉随手递给了张有德。
“这是——”张有德看着闻人久问道。
闻人久垂了眼帘,重新翻开了书,声音清清冷冷的缓声道:“去寻个绳子穿起来罢。”
张有德脸上随即便扬了一抹笑,赶紧应了一声,拿着那玉坠便就退下了。闻人久见张有德走了,又将那红木盒子打开了,拿出里头的糖狐狸,看了一会儿,然后却是缓缓地将那个他并不喜欢的小糖人一点一点地吃了下去。
第103章
洛骁虽然未曾离京,但是呆在皇城内的时间却越发少了起来。纵然是与闻人久偶尔在上朝时,也不过是点个头的工夫,连句话都未能说上。
但是与此同时,闻人久却又似乎是觉得洛骁无处不在。或是一些未曾尝过的点心,或是一些不怎么值钱却很是新奇精巧的小物件儿,零零碎碎的,三不五时就会有人送到东宫里头来。一整个冬日,竟然积攒了约有小半箱。
这一日,正是雪后初晴,恰逢休沐,闻人久索性便带着两个侍卫出了宫。
三月的阳春天,街边有小贩正卖力地吆喝着贩卖着货摊上的东西,街上行人往来,倒是热闹的很。
闻人久出宫多半都是径直去的慕容远那处,像现在这般漫无目的的逛街却是少见。他并不如何喜欢拥挤的人流,只是偶尔身处在这样的环境中也觉得颇有几分意思。
一路走走停停,忽而视线略过街边一个卖货郎的摊铺,步子稍稍顿了顿,然后走过去拿起那摊铺上的把匕首放在手里看了看。
那把匕首通体墨黑,并无什么花哨的点缀装饰。从剑鞘中将匕首□□,寒光闪过,隐隐有一阵风吟。纵然闻人久不懂这些东西,心下却也明白这匕首不是凡品。
将匕首插回了剑鞘里,看着那卖货郎问道:“这把匕首多少银钱?”
那卖货郎见有客上了门,却也不招呼,只是坐在一个小木椅上,懒洋洋地抬了头看闻人久,拖长了调子道:“二十两银子。”
闻人久微微眯了眯眼,反问道:“二十两?”
若是他为记错,寻常百姓家里一两银子已经足够一家人一个月的吃穿用度,这把匕首却要二十两?
那卖货郎还是一副半睡半醒的样子,点了头,道:“不二价,二十两。公子不要的话,就将匕首放回去罢。”
闻人久又看了一眼手中的那柄丝毫都不起眼的匕首,随即还是将东西收了,从侍卫那处拿了一个银锭子放在了摊铺上,转身便走了。那卖货郎收了银子,笑着道了一声“谢公子”,随即便又继续坐了回去。半点看不出竟是个生意人。
闻人久一路上把玩着手中的匕首,眉心淡淡地蹙着,似乎也是想不出自己究竟为何会将这么个东西买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