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骁前来支援的时候,敌军已然兵临城下,那世家子弟却临阵做了逃兵,最后还是靠着这钱副将奋勇抗敌,最后才能强行带着最后一万将士守住了瑠州的城门。无论怎么瞧,都不失为大乾一个铁骨铮铮的血性汉子。
只不过,在那次战役中,这个钱副将伤到了根骨,直至他班师回朝,之后都未能再同他有所交集罢了。
洛骁看着钱副将,缓缓开口道:“你们可知道前朝战神卢植?”
其余几人面色微有些茫然,钱副将沉吟一声,倒是点了点头道:“前朝末代皇帝手下的头号战将,号称‘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骠骑大将军。”
洛骁点了点头道:“卢植此人,好读兵书,善战事,太、祖当初与他对战,也是几度胶着,每每谈及此人,头疼之余却也不得不鼓掌叫好的。前朝末期颓败至斯,能在太、祖手中强自撑着久久不败,武将一个靠的是陈涛,而另一个,就是这个骠骑大将军卢植。”抿了一口水,“此人一生鲜有败绩,然而,只一败,却是几乎断送了前朝的半壁江山。”忽而抬眸紧盯着钱副将,道,“钱副将可知此事?”
钱副将微微一怔,随即似是想起什么,搭在矮桌上的手微不可查的动了一下,脸上略浮现出一分不自然来。
洛骁将他的神情变化瞧在眼底,眸子微微一垂,继续道:“卢植好酒,太、祖知晓此事,是以在拟定的攻城之日前,他特地买通了卢植麾下的两名手下,献以百年陈酿。夜,卢植与手下畅饮,之后果然醉酒,太、祖趁机发起进攻,卢植慌乱中领军作战,然而失了先机又因酒阻碍了判断,这一战败得极为惨痛,使太、祖以此为契机,直接一脸拿下了江南的几个州县。而此后,卢植也因为无颜回京面见帝王,自刎于南峤河畔,一代名将,就此逝去。”
众人这下却是俱反应过来洛骁是什么意思了,这是先头那件士兵醉酒斗殴的事还在洛骁心中还没过去,这会儿憋了劲儿想要整治呢!
只是这会儿人家却又没有指名道姓地批判什么,请了一杯酒,说了一段话,无不规规矩矩、客客气气的,叫他们听着,反而不禁觉得几分羞惭起来。
洛骁微微看了看四周一圈,而后看着钱副将问道:“副将自认自己比之前朝的骠骑大将军卢植如何?”
钱副将对视着洛骁,片刻,摇了摇头道:“我不如他。”
洛骁又将视线偏了偏,看着脸色纠结的周参领,问道:“周参领觉得呢?”
周参领闻言便抬头去看洛骁,看着那头虽然脸上是笑着,但是眼睛里却清明锐利,气势迫人,觉得这事情的发展好像与他想象的有几分不同。四处看了看,见众人脸上都收了之前的嬉笑之色,变得微微有几分难色,不禁挠了挠头,咧嘴道:“我也不认识这个什么骠骑大将军,只不过,连钱副将都说比不得,那我……我就更比不得了。”
这话说的憨直,洛骁听了也忍不住一笑,他点了头,又问了其他人,一一得了答案,随即才又敛了眼神,道:“莫说你们,便是我父亲平津侯,翻顾史册时,也常常说有些地方及不上卢植,”忽而抬眼,道,“那么,连卢植那样一位大将一世英名都最终败在了这一个‘酒’字上,致使英年早逝,那么在座的诸位,又有几分信心,能在这些黄汤下依旧冷静自持,领军杀敌?”
“既然已经穿上了这一身盔甲入了军营,我自然相信各位都不是贪生怕死之辈。然而,我希望,若是有朝一日我们不幸牺牲,我们能够堂堂正正地死于沙场对敌之时,而不是窝窝囊囊地看着满地因着自己而死的兄弟残骸而负疚自刎。”洛骁起身将杯子握住了,低沉道,“我接了圣上的虎符,来了此处,我与诸位便是兄弟。我想与兄弟们在一起,替大乾守好这北方的门户!”
钱副将眼神微微动了动,却没说话,倒是周参领忍不住了,起身喊了一声:“将军,末将——”
洛骁伸手做了个往下压的动作,阻止了周参领的话,他举了杯,微微一笑道:“我初来此地,也并不想让诸位弟兄记恨与我。今日我言尽于此,其他的事就不再多说了。这一杯我敬你们,只当是多谢你们这些年兢兢业业守在此处,十年如一日护我大乾河山,此后我入了这个军营,若是有什么行事不周的,还望诸位多多担待才是。”
众人皆站了起来,未曾言语,相互瞧瞧看了一眼,却都未再端那酒壶,反而是拿起了那个装了水的酒杯,端了酒,一饮而尽。
第108章 第一百零八章
闻人久下朝的时候却正遇上了兵部侍郎李岩。李岩见了他,先是微不可查地眯了下眼,随即却是径直向他走来,拱手行了个礼,微微笑着道:“殿下近日在朝堂上,可真是出尽了风头啊。”
闻人久侧了头淡淡瞧着他,随即垂了眼帘,清清冷冷道:“可没有李大人出的风头大。”
此话说的却是前几日德荣帝所说的派兵南下剿匪一事了。
自淑妃遭贬之后,虽二皇子闻人渚并未受到过多牵连,但是李岩却是过得不比之前如意。三个月前,一直压在李岩头上的兵部尚书便以年岁太大而乞骸骨提出辞官,德荣帝一直将此事按下未做决断。拖拖延延的直到月余前,这才终于算是点头首肯了。
已经六十余岁的兵部尚书一辞官,李岩本来以为这块肥缺自然是由自己顶上,然而左等右等四、五日,却见德荣帝那头恍似忘了这一茬,竟是提也不提半句。若是以前,他女儿正得宠,唤她替他打听打听,再不济吹吹枕边风,这是多半也就成了。可偏偏现在德荣帝久不宠信李嫔,闻人渚又封了王并不在京中,这让李岩暗自里可是等的发慌。
李岩方入仕的时候,因着抓住了苗疆那一次的机会,一举几乎歼灭了苗疆巫族,立了大功,使他在短短几年内便几连升,而立之年便就坐上了兵部侍郎的位置,后,正妻所生的嫡长女嫁入宫中,位至淑妃,三千宠爱于一身,自然也为他添上了一层国舅的光环。不可谓不得意风流。
一路顺风顺水,李岩自然也是认为三五载之内,兵部尚书一位自然唾手可得,然而偏生盯着自己头上近十载,却还是依旧未能如愿以偿。这会儿好不容易终于瞅见了机会,自然是无论如何也不想放过的。
正巧半月前南方常取匪患猖獗,德荣帝正想着派兵剿匪,李岩顺势便将自己子侄辈中的一人推了出去。
常取的匪患并不如何棘手,明眼人都知道,这是个为自己混一身功绩的好机会,若是剿匪成了,李岩有举荐之功,兵部尚书一职唾手可得,顺便的,也能顺带着提携一下自己的子侄,巩固李家的地位。不可不谓是一举多得。
李岩捻了捻胡须,若有所思看他一眼,知道闻人久这是并不愿自己提起他与江南世家之间的暗潮汹涌,是以倒也不再继续,只是走出金琉殿外的广场彼此作别之时,那头忽而道了一句:“平津世子一去瑠州也有三月余了,听说这些日子,瑠州很不太平,也不知世子如何了。”
闻人久低头微微理了理自己的衣袖,依旧是面无表情的,语气很淡,甚至听不出他有什么情绪。他道:“瑠州的战场上只有父皇亲封的镇军大将军,”缓缓抬了眼,对上李岩的视线,恍惚脸上是笑了,只是那双眼依旧冷冰冰的,乌黑的瞳清冷的迫人,“——可没甚么平津世子。”
李岩微一顿步,却见闻人久已然同张有德坐了轿子远去了,他站在原地看了一会儿,眯了眯眼,随即也转身朝着自己官轿停着的地方去了。
闻人久回了东宫时,严太傅、慕容远已经其他两名翰林院新进的编修都已经到了,一齐用了个简单的早膳,便聚在一处,私下对如今朝堂上的状况又是一番计较。
因着闻人久主张推行新法,江南几处灾情最严重的州县百姓分得了部分米粮与土地,尽管与受的灾祸相比,得到的并不算什么,但是有了田地有了盼头,原先过于尖锐的矛盾倒是真的开始缓和下来。
然而与之相反的则是被闻人久强行缴了地的世家大族。闻人久此时羽翼还不够丰满,此时虽对他们动作大了些,但也不过是将世家手头上强行占来的土地缴来罢了,并未动他们的根本。然而被大乾皇室捧得太久的世家却是受不了半点委屈的,见闻人久如此动作,江南的世家这些日子连连上书了九封奏折弹劾闻人久,直言他数典忘祖、动摇祖宗之法,隐约透露出逼迫德荣帝另立太子之意。
闻人久一一瞧了,倒也不怒,只是将其他折子批了,而后第二日便将这些弹劾的折子私下送到了德荣帝面前。
德荣帝被这些折子里明里暗里的威胁逼迫之意弄得一个头两个大,再瞧一瞧站在自己面前,面无表情却眼神坚定清明,瞧起来没有半丝动摇,更别提甚么后悔惊恐的闻人久,更觉得头疼,最终只能将那些弹劾的折子压了,一挥手发了话——日后这些东西,你自己处理便是,免得让朕瞧了头昏!
这便是默许了闻人久举动的意思了。
闻人久当即恭恭敬敬地给德荣帝行了个大礼,抱着折子转身出了盘龙殿,此后动作竟是越发厉害,雷厉风行不说,对于拒不配合的世家旁支,甚至有几分狠辣的味道了。
严太傅道:“殿下动作这般大,现在圣上站在殿下这头,那些世家也没甚办法,只怕等来年,那些世家会在财政上为难殿下。”
闻人久单手轻叩在书案上,忽而压着声音缓缓道:“如今世家气焰猖狂,都是因着兵权在握。若是去了他们手头的兵权,纵然世家享着泼天的富贵,于孤而言,又有何惧?”
慕容远立即明白了闻人久的意思,锁眉沉吟道:“殿下是想……将兵权从世家手中重新要回来?”
闻人久与他对视:“兵权在他们手中拿捏得太久,他们怕都要忘了,这大乾姓‘闻人’而不是什么储、林或其他什么了。”
闻人久话一出众人皆是暗地里不由得怔了一怔,如今不过是动了那些世家的皮毛,他们已然一个个叫嚣着跳了出来,若是闻人久真的想要夺了他们手头的兵权,那不啻于将他们剥皮拆骨,倒是只怕一个不好,外患还未解决,却逼得那些世家首先带兵造了反。
严太傅苦笑:“殿下想的不无道理,世家势大,威胁皇权,这的确不能不管,只是当下——实在是不好管啊!”
闻人久似笑非笑地微微抬了眼看了看众人,点头道:“孤自然知道。”又道:“兵权一事,日后自有法子。孤也明白不可操之过急。”
慕容远道:“现下的态势发展良好,只是我们的动作却也还是不能过于激进了,若是将那些世家逼急了——”
闻人久眯着眼沉默了片刻,随即单手轻轻点了点书案,道:“一切按计划行事,若是途中有变,即再作商议。”
第109章 第一百零九章
禁酒令在军中推行的并不那么顺利,但是有钱副将等几个常年驻扎此地的将领在上头压着,两个月下来,虽然私下还有些不怕死的,但至少明面上倒没人再敢触犯禁令。
但是洛骁对这种情况并不满意,若是在和平年代,他尚且还能等上些许日子去彻底根除军中的这些在某方面说简直是致命的陋习,然而,如今大乾的现状却并不允许整个驻扎边境的军队有半分松懈。
与手下的众副将、参领、参将商议一番,最终洛骁定了一条连坐法。若是营帐内一人饮酒被查出,整个营帐的士兵都将受二十军棍,并除去军籍、遣送返乡;揭发饮酒者的士兵,则整个营帐记军功。
此法一出,不得不说是全军营都是一片惨呼。但是不出一个月,军中倒是确实鲜有人再敢触犯禁令了。
少了那些黄汤麻痹头脑,整个军队的精神面貌好了,整体战斗力确实也是在无形中提升了不少。此后,洛骁又根据军队中不同的兵种,重新与众将领们一同拟定日常的训练与作战方案,如此前后花费了近五个月,才将整支军队打磨成自己比较满意的模样。
洛骁制定的训练方案极严苛,同之前几任将军的放养状态简直是天壤之别。纵然是在军中待了许久的老兵这样的训练下来,也不由得觉得疲累。几日过去,军中对于洛骁的不满自然不必多说。
但是这些不满持续并没有几日,他们却发现,洛骁作为一个将军,非战时的时间,他却承担了骑兵与步兵双份的训练额度,且除此之外,他还要处理军务,并根据军中实际情况,随时调整训练强度与计划。在这样高强度的负荷下,洛骁这样一个还未弱冠的少年人居然还能这样精神饱满地站在他们面前,这是怎样一种强硬的实力已经不必多说。
况且,由洛骁经手带过的连队,毫无疑问的,整体作战能力都会有着极大的提高。甚至有些经验丰富的老兵在之后也发现了,在洛骁来了这个军队之后,每次他们同北域那边交手,由洛骁亲自调、教过的连队比之其他连队,伤亡率总是最低的。
久而久之,军队中对于洛骁的不满声越来越小,几次小规模战役洛骁带着自己亲自调、教出来的三百骑兵、一千步兵出城门迎战,最终只十几人受轻伤,三人重伤,无一人阵亡的战绩简直让这些人彻底开始沦为这个年岁尚小的年轻将军拥护者。
前往瑠州前,平津侯曾断言以洛骁之能,三年必能带出一支自己的军队,但眼下甚至不足两年的时间,洛骁竟已经成功在瑠州站稳了脚跟,将原本北方最为薄弱的瑠州彻底凝成了铁桶一块,带出了一支真正的铁军。
二月的天,正是冷的时候,却未下雪,只是风一阵强过一阵地刮着,透过衣服仿似要钻到皮肉里去一般。
张有德顶着风,一张脸被挂的通红,他也不做声只是按着帽子闷着头顺着长廊往里头走,直到走到书房前,这才顿了步子,伸手敲了敲门,听里头有个声音道了一声“进来”,赶紧抬步走了进去。
书房里头铺了地龙,暖和得同外头都不像是一个世界。张有德呼了一口气,叹道:“这个天出门一趟,倒像是要将命都给冻没了。”随即走上前几步,走到闻人久书案前才止了,随后从怀里掏出封信搁到了上头,低声道,“殿下,世子爷的信。”
闻人久执笔的手却未停,只是在批改奏折的空档儿极缓地半抬了眸子瞥了那信一眼,随后眸子又垂下了,微不可查地点了头,淡淡道:“放这里罢。”
张有德看着闻人久平淡得不起半丝波澜的样子,深深觉得这两年闻人久越发不喜怒形于色,他自己也是越来越拿捏不准自家这位主子的心思了。
明明推算着自家主子这会儿心里头应该是高兴的,怎么饶是他怎么瞧,竟都瞧不出了?
——若不是每次平津世子送来的信自家主子看过后都是用个盒子收起来,好生锁在柜子中从不曾丢弃过,只怕他还真当世子离得久了,自家主子现在不爱见世子了呢。
张有德在书房里站了一会儿,身上的寒意去了一多半,走到闻人久身旁见墨快没了,便赶紧替他磨起墨来,口中道:“瑠州岁前与北域交了战,世子大约一直忙于战事,已有近半年未曾寄过信函回来,这会儿来了信,殿下不打开瞧瞧?”
闻人久将手上批好的折子合上了,淡淡问道:“你想瞧瞧?”
张有德试探道:“奴才也不是想瞧世子给殿下的信,只不过,边境环境恶劣艰苦,世子在那处,却也不知道受了伤不曾。”
闻人久没做声,只是依旧半垂着眸处理着手头的公务,竟是瞧也不瞧那被张有德放在书案上的信函一眼。
张有德见闻人久这幅模样,知道自己这样讲也没甚用了,索性也不再多言,安安分分地站在闻人久身边,专心地替他磨墨。
二人一站一坐,直到日头渐渐偏了西,这才稍稍歇了一歇。
张有德见闻人久搁了笔,便低声开口问道:“殿下可要奴才下去传午膳上来?”
闻人久颔首道:“孤在此处等着,拿到书房来便是。”
张有德连忙点了头,出了书房后,又仔细?8 盘嫠殴睾昧耍婕床爬肴チ恕S谑牵鍪榉坷锉阒皇O铝宋湃司靡蝗恕?br /> 他坐在椅子上,并不动,视线落在书案上的那封信上,像是在沉思着什么,却也仿似什么都没想,好一会儿,他的睫微微动了一下,紧接着,轻轻垂落在椅子扶手上的手也动了,缓缓伸手将那封信拿了过来。